第11章 :珠釵
憐素衣袖下兩只手捏得緊緊的,腮幫子同樣也緊緊咬着。
大難臨頭各自飛有何不對?流螢愚忠得可笑,寧知晚雖是寧家的小姐,不過是庶出身份,出了這樣難堪醜事,又頂撞長輩公然斷發,已是将自己前途糟蹋盡了。
她不過是大夫人派來留在三小姐身邊的眼線,憑何要跟着她一起吃苦受罪?
但流螢一番話已将她後路堵住了,她若是這個時候請離,不就是棄主求榮的畜生玩意?
寧知晚也不催促,只将她臉上的變化看在眼底,問道:“憐素你想好了嗎?秋檀院中沒有幾個像樣的丫鬟,往日你最知我的心,你若是一走……”
說着,她輕聲一嘆,仿佛極為不舍。
憐素左右權衡之後,硬着頭皮朝寧知晚叩首,“小姐對奴婢不薄,奴婢與流螢姐姐想得一樣,要陪在小姐身邊,與小姐共進退!”
“這樣便好……”寧知晚俯下身子,親自将憐素扶起時淡聲道:“你別忘了今日說過的話!”
憐素渾身一僵,心裏驚疑不定。難道她和大夫人身邊丫鬟接頭的事情,被小姐發現了?
待憐素想要仔細去看寧知晚臉上神色時,她已轉身踏入廂房,只留給憐素一道纖細莫測的背影。
時辰過申後,寧府後院統一掌了燈。
憐素從廚房領了晚膳回來,流螢照常打開食盒後臉色大變,氣得只差跳腳。
院裏主子,晚膳按例是三菜一湯,得有兩道葷菜。而今日領來的晚膳,三道菜全是素的,綠幽幽的菜葉并着白面馍馍,挑不出一點油星子。
寧知晚懶洋洋泛着手中書冊,聽着屏風外面的流螢在罵,“捧高踩低的下作玩意!小姐怎麽說也是府裏的主子,他們送來的飯菜連下人吃的都不如!真當小姐不敢去夫人那告狀!到時,将這些擠兌人的狗奴才全都趕出府去!”
憐素盯着盤子裏的青菜葉,倒是以鼻觀心不吱聲,半晌悶聲悶氣地道:“好姐姐你少罵兩句吧!今時不比往日……那些廚房裏的下人說小姐要剃發出家,就讓小姐吃點清淡的,也好清心寡欲一心向佛!”
流螢被氣笑了,“這種借口,也虧他們想得出來。他們這樣欺辱小姐,還不許我罵兩句出出氣嗎?”
“說來,憐素你也是争強掐尖的,平常時候有誰欺負小姐,你罵得比誰都厲害,怎麽今天倒成了鋸嘴葫蘆?”
憐素被她問得臉色發僵,迅速往屏風後看了一眼,“嘴皮子罵破了又有什麽用?眼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咱們秋檀院,倒不如少說兩句,被有心人聽去,反是害了小姐。”
流螢眼睛微微睜大,她貫來嘴笨不會說話,但對小姐一片真心摻不了假。
憐素三言兩語就将她的話,挑撥成是在害小姐。流螢卷了袖子,恨道:“我現在就去找廚房裏的人理論!”
“誰都不用去。”寧知晚慢悠悠合上書卷,幽幽明眸映着燈影,亮得難以直視。
憐素和流螢進了屋子,流螢氣紅了眼眶,展了裙裾就在寧知晚面前跪下,“奴婢多嘴想要小姐出氣,反是将小姐越往火坑裏推!”
她伸手就要往自己臉上扇去,寧知晚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道:“往自己臉上扇,不疼嗎?要扇,也該扇那些落井下石人的臉!你們對我皆是一片忠心,才會為我出頭不平。如此我怎麽會怪你!”
扶起流螢後,寧知晚起身從妝奁裏拿出螺钿匣子。
“我這還有些體己私用,是母親去世前留下給我的。原本是想分給你們當嫁妝,誰知你們這兩丫頭都不肯離去。這樣也好,就先拿出幾樣變賣了,姑且熬過這陣子。”寧知晚白皙素手從匣子間拂過,語氣凝着不确定與惆悵。
往後的日子誰知道呢!這點私物不過是杯水車薪,又能補貼多久?
憐素直勾勾地盯着,心底如百爪亂撓,癢得厲害!差一點,差一點這些珍寶就能歸她了!
黃燦燦的罩子燈下,寧知晚猛地将蓋子掀開,五光十色的嵌寶發釵,琳琅玉佩镯子直晃得人眼睛生疼。
容姨娘生得美貌,身前又得寵,攢下了不少私房首飾,想要留給自己的女兒陪嫁。
憐素喉嚨發緊,不自覺地往下咽着唾沫。這麽多首飾若是變賣了,少說也能換好幾百兩銀子。
寧知晚只當不知,素手一晃挑出一根嵌寶盤珠的金簪,又拿出一只牡丹紋的金镯子。
“流螢你将這兩樣拿去賣了,換得銀錢後與廚房裏的李媽媽說幾句好話,讓她為我們院子開小竈做點像樣的飯菜。”
李媽媽是俞氏的娘家遠親,借着這層關系,姓李的沒少撈油水,來府幾年整個人胖了一圈,嘴上說話如蜜,背後兩面三刀。
今晚送來的全素晚膳,亦是送來的下馬威。其中自是經過了姓李的手,保不齊還有俞氏的授意。
不過,她的東西也不是那麽好拿的!
流螢不肯接,垂着眼梢一臉猶豫,“小姐,這是姨娘留下的物件……奴婢那還有些許碎銀子,不然就先用奴婢的吧!”
俞氏待她從不是真心,小姐好不容易有些體己之物,全都變賣了往後出嫁時沒點像樣的嫁妝,豈不寒酸?
寧知晚輕聲一笑,“你那點銀子哪裏夠用?送到李媽媽那裏,只怕她都懶得正眼瞧。這镯子也怪沉的,你快些接了去。”
流螢羞澀抿唇,正想伸手,憐素搶在了前頭。
“小姐,不如将這差事交給奴婢吧!奴婢在府外有個弟弟,認識些錢莊當鋪的掌櫃!如此一來,也能為小姐賣個好價錢。”憐素笑着道,聲音懇切至極,目光卻若有若無地落在首飾匣子裏。
寧知晚微微一愣後,唇邊笑意深了幾分,“倒是很少聽你提及府外的弟弟。”
憐素臉色陡僵,寧知晚已将簪子和镯子送到了憐素的手裏,“你和流螢都是我身邊貼身丫鬟,我不放心旁人,還不放心你嗎?總歸得賣了換錢,若能多換些銀兩也是好的!”
憐素手指一捏,握緊了物件,仿佛要将那簪子、镯子,嵌入皮肉裏。臉上的笑夾着幾分惶然,“小姐只管放心,明日我就通知弟弟,保管給小姐找個合适買主!”
寧知晚颔首,神色猶豫道:“只是閨中之物,流落出去,被人發現的話……”
憐素心領神會,“小姐只管放心,由奴婢出面,票根上絕不會寫小姐的閨名。”
吹燈後,流螢站在床簾外小聲問:“小姐你真的信憐素嗎?奴婢覺得她最近時常分神,似有些不大對勁。”
寧知晚倏地睜開眼睛,漆黑的瞳仁與黑夜融為一色,卻又折射出帳簾外的一簇微光。
“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明日就能見分曉。狐貍尾巴藏得了一時,藏不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