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帶刺的玫瑰

“看貨”的那二天早晨。

陽光照射到病床前的地板上,躺在床上的毛泰久動了動手指,睜開了眼睛。

他已經被送回住了一個多月的單人病房,昨天晚上的事情就似一場惡夢。

體力好像恢複了,毛泰久坐直了身體,握了握手指,動了動腳尖。

除了喉嚨很疼,身體上沒有別的異常。

他把手放到喉部,腫了,咽口水都疼。

毛泰久試着發聲,聲帶根本無法振動,只有那種燒灼般的疼痛感在持續。

全仲基來病房送早飯,看到毛泰久那痛苦的樣子,急忙把托盤放下,制止他:“別啊,你別用手摸,也別說話,不然會更嚴重的。”

毛泰久慢慢放下了捂在喉部的雙手,看着全仲基。

是這小子,昨晚和那長臉小子一起按着自己打針,就是他們弄傷了自己的咽喉。

“這幾天別吃硬的東西,也別說話,過個一周左右消腫了就好了。別擔心,聲帶沒有損壞,你還是能說話的。”

毛泰久掀開被子,穿拖鞋下地。

“要吃飯了吧?”全仲基渾然不知危險,轉身準備給毛泰久把餐盤端過來。

有輕微的風聲在他耳後響起,背後兩條鐵也似的胳膊勒到了他的脖子上,圓臉的年輕人頓時呼吸一窒,大聲嗆咳,雙手去抓那勒着他脖子的胳膊,然而哪裏能夠撼動分毫。

李株赫推開病房門看到這一幕吓得魂飛魄散,猛拍牆上叫人的電鈴,撕心裂肺大喊:“來人啊。”同時沖過去硬掰毛泰久勒着全仲基的手臂。

好在毛泰久并沒有真的打算把全仲基勒死,他順着李株赫的力量松開了手臂,任全仲基軟滑倒地,然後看了一眼抱着自己右臂的李株赫。李株赫被他看得後頸發涼,急忙松開手想後退,然而已經來不及,毛泰久左手已經蓄好力,一拳揮過來砸到李株赫的鼻子上,砸得李株赫哀嚎一聲,鼻血、眼淚和鼻涕一起奔流,捂着口鼻向後仰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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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泰久甩了甩左手,好髒,蹭上了那小子的眼淚和鼻涕。

他繞開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大步流星推開房門往外走。

按慣例這個時間權正煥該來查房,他現在走到哪裏了呢?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權正煥和另一名醫生邁步走出。

“權醫生,那是你的病人吧?”另一名醫生指着站在電梯外兩步遠的毛泰久。毛泰久表情悠閑,靠在牆壁上微微仰着頭,好像正在等着什麽人。

有點奇怪啊,像毛泰久這樣的病人行動時至少會有兩名護士陪伴,他怎麽會單獨出現在這裏?

權正煥擡起頭,驚恐地看着毛泰久含笑向他走過來。

毛泰久的步伐并不快,但權正煥就是感覺自己避不開,像被某種猛獸盯上一樣寒毛倒豎,他抖着腿勉強退了兩步,被毛泰久一把揪住了脖領子。

“你……你別亂來……”權正煥的牙齒格格作響,聲音像從快用完的牙膏袋裏擠牙膏那樣幹澀。

另一名醫生則趕緊撲到牆角按響叫人的電鈴。

李株赫第一次按電鈴召來的人正在尋找毛泰久,聽到電梯附近的電鈴聲,一群人踢踢踏踏向着他們的方向跑過來。

毛泰久頗有餘裕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過來的那一群人,不慌不忙地把左手掄起,一記大耳光劈臉狠狠地扇到了權正煥的臉上,然後反手又是一記,兩耳光就把權正煥的臉打成了豬頭。

他們身後的醫護人員、安保人員晚了一步才撲上來,抱胳膊的,抱腿的,抱身體的,七手八腳捉住毛泰久,把權正煥從他的手裏搶救出來。

毛泰久放松身體不做反抗,看着權正煥青腫的臉和瑟瑟發抖的身體,滿意地笑了。

縮在邊上的另一名醫生開始幾乎吓尿,後來看到毛泰久的笑容則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那真是惡魔的笑容啊,做了那麽可怕的事還笑得那樣開心,而且最要命的是,因為相貌太好,他笑起來眼睛發亮,表情快活,非常迷人。

毛泰久打人這件事,讓精神病院上上下下都震動了。

大家仿佛此時才意識到,這個人真的是個心狠手辣的殺人魔。

毛泰久入院以來一直是一種魂游天外的狀态,整天不說一句話,吃飯吃藥不算配合,但也沒有過分抗拒,對醫生護士沒有好臉色,但僅僅只是無視。

他從未表現出任何暴力傾向,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安靜。

面對他時,開始還是三五個男護士共同行動,身上也帶着電擊器一類的防身武器,畢竟毛泰久被警方指控為連環殺手。

後來大家發現接觸毛泰久其實是很安全的一件事,他從未攻擊過任何人,就漸漸地放松了對他的防範。

這天早晨送飯本應該全仲基和李株赫一起過來,但李株赫去上廁所,全仲基不耐煩等他,就自己去了,結果差點被毛泰久給勒死。

權正煥用冰袋敷着青腫的臉,有兩枚牙齒被毛泰久打得松動了,搞不好得換裝假牙。

他暗恨自己太大意,明知道毛泰久是那麽危險的家夥,一早就應該把他關入最嚴密的禁閉室,也恨兩個手下夠蠢,怎麽能讓毛泰久鑽了空子跑出來?

有一個男護士過來報告:“給他打了鎮靜劑,已經睡着了,還給他穿了束縛衣。”

按慣例,有嚴重暴力傾向的病人會打鎮靜劑,關在有軟牆的房間,穿特別的衣服,并把手捆在胸前。

權正煥放下冰袋,無力地揮了一下手:“關起來就行,束縛衣不用穿,注意不要弄傷他。再檢查一下他有沒有受傷,如果有,馬上給他治療。我們是醫生,不能和病人一般見識。”

男護士雖然詫異權醫生這過度的寬宏大量,但仍然老老實實去執行權醫生的吩咐,在這個病區裏,權醫生就是天。

他卻不知道權正煥氣得幾乎要吐血。

真他媽的太憋屈了!

權正煥此時非常想沖進禁閉室,拿手術刀在毛泰久臉上劃個七、八、十來刀。

但是他不能,也不敢。

現在權正煥才知道村上政廣多付的那百分之五十費用有多坑人。

毛泰久從昨晚上起就不再是他的病人,而是日本客人已經付款的貨物。不能讓他受傷,不能過度用藥,甚至還不能把他養瘦了!

日本客人可不是普通的客人,是日本黑道上赫赫有名的山田家。

權正煥敢對着落難的毛泰久耀武揚威,卻一點兒也生不出挑釁山田家的心思。

山田家即使在日本黑幫中,也是以殘忍血腥而聞名的,他們私取器官,倒賣婦女兒童,販毒,販軍火,無惡不作。像趙會長這樣在成運市頗有名望的大人物,見到山田家也得跪舔。如果不是因為毛泰久的腎髒正好和山田會長配型合适,趙會長還搭不上山田家這只大船呢。

打電話給崔秘書講這件事時,崔永植很不厚道地笑了。

“他本來就很兇啊,誰叫你們那樣不小心。”

權正煥被噎得說不出話,只得說:“我是想說,山田會長并不知道他這麽兇,萬一對他疏于防範……”

他們并沒向山田家公開毛泰久的身份。

“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這件事的。”

崔永植也正經了起來,這确實是個問題。

他們都被毛泰久被捕以後的行為迷惑了,覺得已經到他這地步的人,應該就是任人擺布和揉搓的命運,倒沒想到毛泰久還有反抗的意志和能力。

崔永植之後給村上政廣打了個電話,吞吞吐吐地說,貨物其實是某個倒臺貴人家的公子,因為傷害了趙會長的女人才被報複,這件貨物非常兇悍,請山田家一定要多加小心。

村上政廣哈哈大笑:“普通人家當然養不出這麽漂亮的孩子。不用擔心,‘帶刺的玫瑰更加惹人愛’,所以繼續好好養着他吧。”

權正煥也只能好好養着毛泰久。

但這朵“帶刺的玫瑰”卻完全不肯配合權醫生的忍讓。

毛泰久好像從那天起就被喚醒了暴虐的本質,以前那個安靜聽話的毛泰久完全消失不見。

醫護人員誰都不能靠近他,只要進入他觸手可及的範圍就會挨打。

精神病院中,沒有哪個醫生和護士沒挨過病人的打,但一般都是因為病人病情發作時偶爾意識不清,挨那麽兩下最多受點輕傷。

毛泰久打人可不是那麽回事,他意識清醒,力氣大,下手重,甚至專門向人體致命的地方出手。

更難辦的是權醫生不讓醫護人員還手,不肯綁住毛泰久,還不允許弄傷他。

單方面挨揍誰願意?

該給他量體溫了。護士們你推我讓,你去,你去,還是你去吧。推不過那位戰戰兢兢去了,沒幾分鐘抱頭逃回,向權醫生報告:“真的沒辦法靠近啊,差點拿體溫計戳瞎我的眼睛。要不還讓仲基和株赫去?”

全仲基和李株赫還在養傷中,權正煥自己的臉也沒有完全消腫。

權正煥只得揮揮手,把每天日常的量體溫一事,從毛泰久這裏免掉。

抽血也免了,給他注射藥物也免了,凡近身接觸毛泰久的事,都不得不暫停。

現在毛泰久被關在有兩道門的特級禁閉室,送飯時,護士會把軟材質的托盤從專門的小窗戶推進去。

飯毛泰久還是吃的,但是吃完飯會砸餐盤,把剩下的飯和菜及菜湯弄得到處都是。

權正煥要煩死了,隔着玻璃窗對毛泰久大喊:“你有完沒完?”

毛泰久慢慢擡起眼睛看着權正煥,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然後他用手摸了一下耳朵,手指沾着菜湯,在玻璃窗上寫字:“找幾本書來看看。”

權正煥氣道:“沒有。”還想看書?真以為你現在是大爺啊,要什麽就有什麽嗎?

毛泰久現在還真是大爺,他不急不慌地,繼續用手指沾着菜湯在玻璃窗上寫字,這次寫的是“村上”、“換腎”、“山田”。

權正煥後腦發涼,好像是實驗室裏被人往脊椎裏注射了藥物的青蛙。

他現在極為後悔“看貨”那天故意給毛泰久減少用藥的分量,當時是想看毛泰久知道要被取器官後吓得瑟瑟發抖的樣子,結果非但沒能如願,現在反而被毛泰久轄制住了。

權正煥色厲內荏地撲到窗前:“毛泰久,別以為我不敢對你怎麽樣……就算把你弄死了,大不了我們賠點錢……精神病院裏死個把人還不容易嗎?”

毛泰久對着權正煥笑了笑,完全不在意他的虛言恫吓,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手指頭上的菜湯,用紙巾胡亂在“村上”、“換腎”、“山田”幾個字上抹了一把,再敲了敲寫着“找幾本書來看看”那行字。然後他施施然走回到裏間,往床上一躺,開始閉目養神。

權正煥沒辦法,只得把兩個傷兵殘将全仲基和李株赫再調過來。

“送幾本書進去,趁他睡覺時把玻璃擦了,還有,他那個病房以後不能安排別人值班了,只能你們兩人去。現在多辛苦一點吧,等把他送走,我們就能清靜了。”

好在自那之後毛泰久沒鬧過別的事,只是每天吃完飯例行砸砸餐盤,然後就是要書看。

書的內容和種類他倒不挑,第一天給他送書時因為太急了,找的都是精神病院裏現成的書,精神病學方面的專業書,以及普通的醫學書。

這種書普通人看了會頭大,毛泰久倒似乎看得津津有味,經常一捧着書就是一天。

暴虐的魔王居然被書本收服了……

權正煥百思不得其解,這難道就是知識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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