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流浪漢
黃昏的時候,南在民把船開到了距離成運港略有段距離的一個水域。
他打發瘦子和大臉上岸去買酒和小菜,說下班後幾個人要在船上喝一杯。
等那兩人走後,南在民對毛泰久說:“你跑吧。”
毛泰久悚然一驚,擡起眼睛看着南在民。
“碼頭的黑幫在找你,傳話到我們清潔大隊了,他們不知道你還活着,只說如果發現了屍體,不要報警,交給他們。”
毛泰久喉頭動了一下,想說什麽又說不出。
他應該想到的,逃出來已經一天一夜,陸地上找不到,那些人自然會把目光放到海面上。
“路上買點吃的。”南在民從錢包裏抽出幾張鈔票,塞到毛泰久手裏,微一猶豫又說,“你別嫌我話多,混黑道是沒有好結果的,你還年輕,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跑得遠一點,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好好過日子。”
毛泰久的臉頰微微抖動,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言,因為這個老人可笑的誤會,也因為這個老人對他的一片好心。
他彎下腰,真心誠意地向南在民鞠了一躬,緊緊攥着手裏的幾張紙鈔,轉身離船上岸。
天黑了,暮色籠罩住成運市的大街小巷。
城市裏的燈光開始閃爍,機動車道上車輛川流不息,人行道上人們往來匆匆,各有各的軌跡,各有各的目的地。
毛泰久裹緊了身上肥大的淺灰色的棉服,把扣在腦袋上的兜帽拉得更低,慢慢地走着。
不是怕人認出來,根本沒人在意他。
而是,冷啊。
毛泰久不知道晚上會這麽冷,也不知道步行走路會這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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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無數次開着豪華轎車從這些街道上駛過,但是卻從來不曾用自己的腳丈量過這片土地。
原本對成運市再熟悉不過,多少次他看着沙盤決定把哪裏拆掉,又把哪裏建起來,多少條道路因為他在沙盤上劃了一道線而變為現實。
現在毛泰久卻發現,眼前的成運市很陌生,有三百萬人口的成運市,原來是這樣的一個龐然大物。
這和他在高樓頂上俯瞰城市燈火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口袋裏有南在民給他的錢,雖然不多,坐公交車夠用了。
但現在是下班時段,公交車上人擠人,人群讓毛泰久望而生畏,也擔心被公交車上的攝像頭拍下清晰的影像。
南在民說過他最好多多活動,那麽走路正好。
應該去買些食物吃,因為喉嚨痛,中午在船上他也沒吃下多少東西,可毛泰久看到食品店外層層的人,又猶豫了,風險太大,晚一點吧。
走着走着,毛泰久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終于在經過一個地下通道時停了下來。
地下通道要比外面暖和,至少沒有風。
他看到通道對面有人坐在那裏休息,遠遠瞟了一眼,沒感覺那些人有什麽特別的,也都幹幹淨淨,看上去很正常。
毛泰久貼着牆壁慢慢坐到地上,他非常虛弱無力,身上很疼,腦袋也有些暈,似乎又發燒了。
他沒打算在這裏久留,只準備暫時歇歇腳,但卻在坐下的那一刻,身上所有的力氣都消失不見。
從出逃以來一直奔波勞累,時時刻刻懸着心,滿身傷病,能量見底的毛泰久此時極為疲憊。
只打算坐一坐,他卻不小心睡着了。
有人推醒了蜷成一團,睡在地上全身發抖的毛泰久。
是一個穿着黑色大衣,單薄清秀的長發女孩子。
“別在這裏睡,會生病的。從這個通道B2口出去,向右轉直行200米,有一家露宿者收容中心,去那裏休息吧。”
毛泰久慢慢坐起身來,露宿者收容中心?
女孩子把手裏拿着的熱咖啡放到他面前的空地上,還放了兩張鈔票壓在咖啡杯底下,這才離開。
毛泰久先是有點懵,等他想明白是怎麽回事後,憤怒得頭發絲都要着火。
居然把他當成流浪漢,要不是身上沒力氣,他一定追上去擰斷那個女人的脖子。
這是在羞辱他。
流浪漢只不過是一塊會喘氣的肉,他們沒有羞恥心,是被社會和家人抛棄掉的無用的廢物。
把我這樣的人當成流浪漢,你的眼睛是有多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即使被當成流浪漢,毛泰久也是流浪漢之中最帥的一個。
繼女孩子之後,又有人來到他的面前。
一個胖胖的小男孩,把一盒三明治放到毛泰久面前,很大聲地說:“叔叔,給你吃!”
然後小胖子蹦蹦跳跳跑了回去,跑到一個邊上等候他的年輕女人身邊。
那年輕女人牽着小胖子的手,輕聲細語地誇獎着:“我們賢秀真是個善良的孩子。”
第三個過來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女人,放了個紙袋在毛泰久面前。
“裏面是一套帽子圍巾手套,買衣服人家給的贈品。天氣多冷啊,我也用不着,給你吧孩子。”
老女人慢吞吞地轉身走了。
毛泰久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堆東西,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就那麽像流浪漢嗎?毛泰久回想着白天在鏡子中看到的自己的尊容,不得不承認,是很像。
而且也确實無家可歸。
毛泰久笑了起來,一切真的太荒誕。毛基範在泉下有知,會不會也覺得很好笑?
他伸手拆開紙袋,拿出放在裏面的一套深灰色的毛線帽還有圍巾與手套。
毛泰久把棉服的兜帽推到後面,戴上這頂毛線帽,還真的很暖和。
手套他試戴了一下,也很暖很軟。
跨出了第一步,接下去吃三明治,喝咖啡時,毛泰久已經心平氣和。
要吃東西,不然沒有力氣。比起被當成流浪漢,饑寒交迫病倒在這裏才更可笑吧?
如果他病得起不來,公益人員還有警察都會來關愛他,那才徹底完蛋了呢。
在他吃東西的示範作用下,接下來又有更多的人來投喂毛泰久。
他又收到了兩份三明治,一杯咖啡,還有一杯奶茶及一袋面包。
在他面前放下食物的都是女人,年紀老、中、青不等。
毛泰久看了看食物,再看了看那些自認為做了好事,很開心地離開的女人。
女人真的是一種同情心很容易就泛濫的動物啊。
有一瞬間,這些女人讓毛泰久想起了被他殺死的許智慧。毛泰久搖搖頭,趕緊把這個聯想抛開。那怎麽能一樣呢?許智慧幫助的是那些根本不值得幫助的人,那些像爛泥一樣扶不起來的人。
毛泰久很快就吃飽了,他繼續靠牆坐着養神。
熱飲料和食物發揮了應有的作用,他身上暖和了很多,身體不再發抖,有也了一些力氣。
地下通道裏的行人越來越少,下班高峰時段已經過去。
毛泰久站起身來,戴好毛線帽子、圍巾和手套,仍舊把棉服的兜帽扣到腦袋上,轉身離開。
他走之後,坐在通道對面的幾個真正的流浪漢一擁而上,很快把他留下來的那些食物瓜分掉。
毛泰久進入了某個中檔住宅小區,一路小心不讓攝像頭拍到他的正臉。
房子所在樓層不高,毛泰久步行上樓,然後站在一間公寓門前按下大門的密碼。
這房子布置好之後他只來過一兩次,幸好密碼還沒有忘記。
大門“叮”的一聲開啓了,毛泰久推門進入室內,關上門之後打開了室內的燈。
他被捕有兩個多月,沒給定期來清掃的清潔公司付費,自然無人打掃,客廳裏略有一點浮灰,但因為門窗都關閉着,整體還是很幹淨的狀态。
這是毛泰久今晚的目的地。
這個公寓是毛泰久用別的身份購買的,狡兔三窟,這是他其中一窟。
毛泰久很謹慎地檢查了門窗及室內的一切,确定這裏沒有外人進來過。
他呼出一口氣,一路緊繃的情緒終于得到放松。
毛泰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浴室裏洗澡,要說逃亡路上什麽最苦惱,對毛社長而言最大的問題就是洗澡。
洗好澡後,毛泰久穿着華麗的黑色浴袍來到浴室的鏡子面前,拆開一把嶄新的刮胡刀,毫不猶豫地把自己臉上那層最天然的僞裝,也就是他的胡子刮掉。
就是這把胡子害他被當成流浪漢,當然它也保護了他不被人們認出,現在它的使命完成了。
毛泰久在鏡子前仔細端詳着自己的面容,逃亡使他略為憔悴,但仍然英俊無比,銳利得像一把尖刀。
左臉上有道淺淺的傷痕,不嚴重,日後應該不會留疤。
毛泰久伸手捂住那道傷痕,對着鏡子釋放出一個優雅迷人的微笑。
這才是我,無論智商外貌都頂尖的人類精英。
進入卧室打開衣櫃,毛泰久的手指掠過那一排排高檔西服,伸手找到開關,扳動之後打開了衣櫃底下的暗格。
暗格裏面有現金、手/槍、匕首、證件等等逃亡适合使用的東西。
作為一個高智商又極為有錢的壞人,很早之前毛泰久就做了周全的準備,只是當時準備的時候他完全是為了好玩兒,并沒想過有一天真的會用上。
暗格裏有兩套證件:一套是中國身份,護照外加身份證戶口本,中國吉林省延邊自治州朝鮮族人,名叫樸永信;另一套是日本身份,日籍韓裔人,名叫韓泰善。
毛泰久拿起了韓泰善的證件,雖然他中文也很流利,但兩國習俗差異較大,僞裝成一個中國人比較困難。韓泰善這個名字他曾經在日本用過幾次,用這個名字在日本置辦的産業也有一些,這個身份用起來更方便。
只有一點不太好辦。
毛泰久看着韓泰善護照上那張和他本人一模一樣的俊臉。
韓泰善長成這樣出現在日本毫無問題,有人發現他長得像毛泰久也沒關系,人有相似嘛。
但在韓國不行,尤其在成運市絕對不行,他沒辦法以這張臉登上成運市的飛機和輪船。
作為成運市名人中的名人,毛泰久有着明星一樣的面容,也有着類似明星的知名度。
底層的普通人對他不夠熟悉,但機場、碼頭的服務人員哪有不認識他這張臉的?
失算了,當時怎麽沒想過弄個僞裝過的照片在證件上呢?現在這樣做恐怕來不及,做個合理的假身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毛泰久皺着眉頭,摸着嘴唇思考着。
韓國的整容技術極其發達,但毛泰久從來沒想過要改變容貌,改名換姓已經是他的極限。
毛泰久來到書房,打開電腦,通過一系列繁複的操作,登陸了一個非常特別的網站。
這個網站就是俗稱的an網,不會被公開的搜索引擎找到,但知道的人還是會知道,許多黑暗和秘密的交易,在這裏進行。
毛泰久發出買家信息:“求成運市最近私出日本消息,可付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