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倚翠偎紅,(1)
座上一人跳了出來,一把将大旗拔起,冷笑道:“紅蓮邪教,來這裏逞威風……”說着雙手發力,喀地一聲将旗杆扭斷。
諸葛閑雲猛然喝道:“且慢……”他叫得稍晚一些,旗杆已斷,只見火光一閃,轟然一聲響,那人哪裏想得到旗杆中會藏有火雷彈,躲閃不及,胸腹被炸出一個大洞,一聲沒哼便死在當場。
堂內一時大亂,衆人紛紛咒罵紅蓮教用心惡毒。
諸葛等幾人對視一眼,都覺掃興,南宮岳道:“幾位世伯,方才車子裏那人,你們可識得?”諸葛閑雲搖搖頭,道:“從未見過。”萬重山道:“看來少林派對此人并不陌生。可看此人年紀,就算是少林派的人,也不過是二三輩的弟子,如何會被雪無痕擒來?雪無痕擒他做什麽?”
龍謝蘭突然道:“無論做什麽,我敢肯定,這個人活不長了。少林派與紅蓮教的梁子也結定了。”
事出突然,到底顧風塵如何會被雪無痕擒來。這其中緣由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那夜他被白袍老者拉下深崖,下面正是一條大河,本來他被封住了穴道,非被溺死不可,但意想不到的是,由于河水冰寒,引發了他體內兩種毒質的大戰,帶動真氣一陣狂沖狠殺,将被點穴道一一沖破。顧風塵雖然身得自由,但已被兩種霸道毒藥折騰得死去活來,再也沒有一絲氣力,便順流飄飄蕩蕩地直向下游而來。
便這樣直飄了半夜,黎明時分醒來時,耳邊骨碌碌亂響,張眼一看,乃是在一個馬車之中,身上又被封了穴道,叫也叫不出,動也動不得。
一路行來,只聽車辚馬嘶,始終不見趕車人進來說話,顧風塵正在暗自疑惑,突然耳邊傳來人聲。随後馬車像是進入了一個大大的宅院,便是雪無痕來到見賢莊之時。
待聽得雙方對了幾句話之後,顧風塵終于明白,這裏正是諸葛閑雲的莊院,心中正在納悶,鼻子裏突然聞到一股香風,像是有女人接近了車子,顧風塵也沒有理會,哪知從簾子外面突然射進三枝黑漆漆的針,齊齊釘在自己前胸。
鋼針極細極輕,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上面淬的毒。
顧風塵中針之後并無痛感,就覺得臀下一虛,整個馬車塌了下去,然後眼前一亮,整個車廂轟然碎裂,一個裹着紅雲的僧人如神龍天降般躍來,他剛剛看清楚是那是少林派的廣渡,身子已被一個人提在手中,騰雲駕霧一般飛了出去。
顧風塵被雪無痕抱在懷中,只覺得全身如同火炙,痛楚難當,他喉嚨中發出一聲低哼,便暈了過去。原來那三根毒針射中顧風塵後,兩種毒質立時并肩合力,要驅除此毒,怎奈這種毒也非常霸道,三種毒質在體內交戰,不止不休。
但終究是陰陽雙仙的毒藥厲害,沒過一個時辰,便将三根毒針上的毒驅逐幹淨,顧風塵慢慢醒了過來。他一張眼,發現自己坐在一張軟綿綿的床上,對面盤膝坐着一人,雙目緊閑,一對白眉煞是顯眼。
此人伸出兩個食指,與顧風塵雙手食指相連,二指連接處血漬洇然。
顧風塵想動,卻發現穴道未解,方才中毒時穴道被沖開過,現在一定是此人又将自己點住了。他用眼角掃視着這屋子,只見這顯然是一個女子的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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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外雪白的牆上挂着不少刺繡與針織,正中長幾上放有一張瑤琴,邊上的窗臺開着幾盆不知名的花,自己坐的這張龍鳳大床仿佛用香料熏過,使得整個房間裏幽香四溢,極是宜人。
可眼前的情形就不怎麽宜人了。
雪無痕正在用自己極為獨特的功法為顧風塵過血療毒。這種功法是将中毒之人的雙手刺破,同時自己也刺破雙指,與中毒之人對接,然後催動功力,使得毒血從一只手導入自己體內,用自己的功力将毒素逼出去,再将無毒的血從另一只手導回中毒人身體。這種療法極是危險,有可能連同雪無痕自己也中毒無救。
雪無痕久走江湖,只看毒藥外觀,便知道自己可以應付得了,于是他闖進大同一家妓院,制住了正在胡天胡地的兩個人塞進床下,動手為顧風塵療毒。
如果顧風塵只中這一種毒,過不了半個時辰就會被清除幹淨,可雪無痕萬萬也想不到,顧風塵體內尚有兩種天下最為厲害的毒藥。他用功力化毒,開始時尚不覺得異樣,但沒過一盞茶的功夫,顧風塵的毒血流入他體內一多,雪無痕立時覺得天旋地轉,頭腦如塞入了火炭寒冰,一邊身子熱得發燙,一邊身子冷得刺骨。
雪無痕猛吃一驚,知道不好,他長于輕功,內力不是極強,再這樣下去,自己輕則功力盡失,重則全身癱瘓,急切之間想要收功罷手,但兩種毒質帶着他的內力四下亂突,已全不受他控制,雪無痕暗自叫苦,四根手指如同鑲在一起,分也分不開。無奈之下,他只得勉力運功護住心脈,再無餘力抵抗毒質入體,這也就是他雪無痕,如果換了功力稍差之人,早已如顧風塵一般功力盡失了。
如此時間一長,雪無痕漸覺不支,體內毒血越來越多,早晚會沖入他的心脈。饒是他久經生死,頭上也冒出了冷汗。
便在此時,突然門外有了動靜。有女人的叫聲傳來:“哎喲……你別動手啊,芳華她……還在接客哪……”還有一個男子怒罵道:“我不管,他媽的,讓我們老大等這麽久,你再不叫她出來,老子拆了你的骨頭!”
顧風塵心中猛地一怔,暗道:這聲音仿佛從哪裏聽過。
正想之間,樓梯上響起紛雜的腳步聲,随後砰的一聲,門被踢開了,闖進五六個人來。
顧風塵與雪無痕的頭被帳幔遮住,看不到衆人的面孔,同樣,闖進來的人也看不到他二人的臉,只看到衣服。
闖進來的人齊齊哎呀一聲,寒光閃處,都拔出了鋼刀。
五個人,六柄刀。
一見這幾把刀子,顧風塵立時記起數天前夜間的一幕,原來是衛家五虎到了。
自從那夜顧風塵落進崖底後,衛家五虎也看到了,他們繞到崖下一路尋來,始終不見蹤影,不由得洩氣。這一趟空手而歸,顏面無光不說,還饒上了老六衛人傑的半口牙齒,不由得越想越氣,便繞上大路來到大同,一面為老六治傷,一面想消消心火。他們五人進了妓院後,老大點名要找最紅的姑娘,誰知等了近一個時辰還不見人影,不由得怒發沖冠,将老鸨推開,直闖進來。
幾個人一進門,一眼就看到了顧風塵身上的衣服,這件衣服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如見鬼魂,印象太深了。
衛人龍自從吃了一回虧後,知道此人極不好對付,見他與一人相對而坐,雙手對伸,不知在搞什麽鬼,沒有冒失地上前,向後面四兄弟使個眼色,五人擺開了勢子,慢慢向前圍攏上來。
雪無痕體內巨浪翻騰,但腦中還是非常清醒,眼角掃到對方亮出了刀子,知道是敵非友,便是這麽稍一分心,兩種劇毒急攻心脈,雪無痕暗自叫苦,只得全神貫注自身,再也無暇旁顧。他縱橫江湖二十年,遇到的大風大浪也不知有多少,當下臉色如常,對圍上來的諸人如若不見。
衛人龍也是久走江湖,雖不見二人臉色,但一看這種情形,當時就明白了,他哈哈一笑道:“弟兄們,今天撞大運了,兩個人正在療傷,二弟,你上前來,我一聲令下,咱們一起動手,先斬斷這兩人的手臂再說。”
老二衛人達答應一聲,挺刀上前,二人雙刀并舉,便要向雪無痕與顧風塵手臂上斬去。
雪無痕暗自咬牙,正要拼着一口氣躍起,突然對面的顧風塵大叫一聲:“且慢!”衛人龍等人聽到聲音,都是一怔,衛人達用刀挑起帳幔一看,叫道:“大哥,這人不是正主兒……”衛人龍道:“雖不是正主兒,一定與正主兒有關聯,先廢了他,然後問話。”
寒光閃動,兩柄鋼刀一齊斬了下來。
顧風塵拼力一掙,居然掙脫了雪無痕的雙指,雙手齊舉,撐住了二人的手腕。衛人龍的刀剁不下去,馬上飛起一腿,正踢在顧風塵前胸,顧風塵被踢得撞到身後牆上,一口血猛噴出來。
衛人龍二人飄身後退,躲開血滴。顧風塵被他踢這一腳,鮮血噴出,胸中反倒舒泰了一些。其實在方才雪無痕為他過血療毒時,毒性帶動內息已将他的穴道沖開,只是他沒有發覺,現在危急時刻才顯現出來。
顧風塵雙指一離開,雪無痕立時感覺毒血回流,順着指尖上的血口滴出去,毒血滴出一滴,毒性就減輕一分,雖然短時間仍舊不能恢複,但劇毒失了後援,再無毒血注入,驅毒只是時間問題了。
可眼前的情形已是萬分緊急!
顧風塵跳下床來,腳步一個踉跄,險些栽倒。他自從身中劇毒後已是內力全失,拳頭便打到人身上,也如同小兒一般虛弱無力。
況且面前的敵人也不是尋常之輩。
就算顧風塵沒有中毒,五人齊上他也萬萬抵擋不住,幸好屋子不寬,床頭就更狹窄,衛家五虎不能一擁而上。
衛人龍一揮蘸金刀,當頭便斬,這一刀威勢極猛,刀到中途,突然他手腕一顫,一刀化七刀,正是七星刀法中的妙招“七星落長空”。這一招的厲害之處在于,你無論向哪裏躲閃,都會有後招如影随形而至。
顧風塵雖說武功不錯,但在江湖上行走不多,見識便也不廣,不識這套刀法,哪裏曉得如何應對?只得抄起床頭一把椅子向上一迎,喀咯咯幾聲響,椅子裂成四五塊,衛人龍這一刀仍未用老,還有兩個變化,直斬顧風塵雙肩。
正在危急時分,顧風塵聽得背後有人輕輕道:“向前沖!頂他小腹!”
顧風塵來不及細想,一低頭便向前猛沖,誰知這一頂正是“七星落長空”的唯一破綻。
既是“星”落長空,當然是由上向下,自己的下盤便空虛,本來七星刀中的這一式使出時,還帶着一招屈膝撞,一為護住下盤,二為頂撞來敵,如此用來,有攻有守,才成妙招,但衛人龍一時大意,眼看這和尚站都站不穩,這一刀也就沒留心下盤。
顧風塵自然看不出破綻,但他身後的雪無痕臨敵經驗何等豐富,一眼便瞧了出來,當下一語道破。
眼見刀光已到眼前,顧風塵硬着頭皮一閉眼睛頂了上去。少林寺的和尚個個都練過鐵頭功,雖然顧風塵失了武功,但頭殼還是過硬的,不用運氣也能頂碎三塊青磚,衛人龍一刀落空,對手已鑽進懷裏來,他情知不妙,但已不及躲閃,小腹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撞。
一聲悶哼過後,衛人龍向後飛出數尺,刀也撒了手,他雙手捂住小腹,痛苦地彎下腰去。原來顧風塵這一頭頂得位置低了點,正撞在他要命的地方。老六衛人傑大叫一聲:“好小子,你想讓我大哥變太監不成?”揮動雙刀撲了上來,雙手右左一分,一招“野馬分鬃”,夾斬顧風塵腰腹。
這一招乃是“亂潑風”刀法中的厲害刀招,如果得手,顧風塵至少要變成三段。但世上刀法大都瞞不過雪無痕的法眼,他随手将床過的白蠟杆馬鞭遞給顧風塵,道:“挑他眼睛!”顧風塵揚手直挑過去,衛人傑雙刀剛剛分出,那條馬鞭已迎面刺來,吓得他大叫一聲,向後翻出丈外,砰的一聲撞碎窗子,落到街頭,引得行人一片驚呼。
另三虎依次上前,雪無痕随口指點,顧風塵的白蠟杆連挑三人手腕,使得衛家五虎全近不得身。
衛人龍好容易站直身子,見此情形,知道床上坐的人不同凡響,如果今天拾掇不下這兩個只剩半條命的,衛家的聲威将從此掃地,以後無顏再走動江湖了,他将心一橫,喝道:“不要再留情面,要死的。”說着拾起鋼刀退開幾步,此時衛人傑也跳回屋子,五個人動作一致,都是将刀高舉過頭,衛人龍一聲呼喝,只聽嗚嗚之聲大作,六柄刀如同标槍一般擲過來。
床頭狹窄,閃躲不開,眼看顧風塵與雪無痕就要被刺中,突然喀喇喇幾聲響,幾扇雕花窗棂被撞碎,兩條人影如鬼如魅閃到眼前,四只手掌齊伸,将六柄刀輕輕接了去。
這二人一個極胖,一個極瘦,正是幽冥雙煞到了。
自從二人在易水河找到秦唐關後,便一直翻翻滾滾鬥了數日,始終不分勝負,後來秦唐關索性行險,一路上大造消息,惹得黑白兩道的好手盡皆追來,幽冥雙煞為了不讓別人争先,先後斃了數名好手,但後來的人越集越多,二人纏鬥多時,早失了秦唐關的蹤跡,便尋着衆人的後路一直來到大同。
衛家五虎失了兵刃,正要上前,只聽嗆啷啷一陣亂響,六柄刀變成了十二段,被扔了一地。沒等衛家五虎醒過神來,幽冥雙煞已閃入他們中間,衛家五虎的功夫全在一柄刀上,拳腳并不出衆,幽冥雙煞用出“食雞肋”與“借荊州”的功夫,五人先後中掌,飛出窗外。
關不義拍拍手掌,嘻嘻笑道:“耳根終于清靜了。”曹不仁對顧風塵道:“小子,秦老兒躲到了哪裏?”顧風塵瞪大雙眼道:“秦老兒,什麽秦老兒?你們是什麽人?”曹不仁道:“少廢話,你的這件衣服哪裏來的?”顧風塵冷笑一聲:“哪來的?我都不知道是哪來的。”
關不義歪着頭向床裏看,笑嘻嘻地道:“床上這位君子是何方高人哪?請出來見見吧。”話剛說完,他的笑容立時僵在臉上,曹不仁看出他臉色有異,不由也向床裏一張,只看了一眼,吓得倒退幾步,道:“紅蓮八駿,超影候——雪無痕!”
顧風塵心中一動,他在少林寺時依稀記得師父曾給他講過,十幾年之前,紅蓮八駿可謂名動天下。
“王馭八龍之駿:一名絕地,足不踐土;二名翻羽,行越飛禽;三名奔宵,夜行萬裏;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輝,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形;七名騰霧,乘雲而奔;八名扶翼,身有肉翅。”
紅蓮八駿個個有過人之能,叫什麽名字他沒有記住,現在看來,眼前這個雪無痕便是其中之一了。
顧風塵自然不知道,雪無痕與秦唐關二人都是三才八駿中的人物,而“三才”猶在“八駿”之上,那為何幽冥雙煞不懼秦唐關而懼雪無痕呢?其實幽冥雙煞在江湖中可算得一流高手,單以武學修為而論,二人合力便不在八駿之下,但世上相生相克之理實在難以測度,曹不仁與關不義的“說曹曹到”、“單騎千裏”輕功固然高明,“食雞肋”、“借荊州”功夫也極詭異,可雪無痕偏偏就是他們的克星。那是因為雪無痕除了輕功比他們高明外,還練了一身“空谷神功”。
所謂空谷神功,以空為本,以空為基,自身如同一個空的容器,能吸納任何外來的東西,比如過血療毒之法,就是将自己身體變做一條巨大的血管來用,雪無痕對敵之時,如果你打他一掌,常常會覺得無從着力,如同打在空中一般。而空谷神功攻敵之時亦如此理,他打你一記空谷神拳,中拳處立時便也成了空的,氣血不通,筋脈不行,你便運功沖破,至少也要盞茶功夫,如果這一拳打中心髒或內腑,立時便可斃命。除非中拳者的功力高過雪無痕,方無大礙。但也必須護住心脈不被擊中才可。
而幽冥雙煞最擅長的是借力打力的功夫,可一與雪無痕對壘,根本就無從在對方身上“借力”,所以更談不到“打力”了。如此一來,幽冥雙煞的一身高絕武功便全無用處,反而不及一個三流武師。
雪無痕曾在十數年前與幽冥雙煞鬥過幾次,但雙方沒有深仇大恨,雪無痕又不是嗜殺之人,也就沒下死手。但幽冥雙煞每次想起雪無痕,都如芒刺在背,對他是又恨又怕。
幽冥雙煞自雪無痕消失江湖後,以為從此可以不懼怕任何高手,但今日在大同城竟又見到了克星,如何不驚?
曹不仁一見雪無痕,立時便要破窗而逃,但關不義卻別有想法,多看了幾眼。顧風塵知道不好,下意識地向床頭一擋,這下子更被關不義看出蹊巧,他嘿嘿冷笑幾聲,道:“師兄,今天的超影候可不是從前啦。”曹不仁見床上一直沒有動靜,心中也有點疑惑,問道:“怎麽?”
關不義道:“他中毒了。”
曹不仁眼睛裏猛然暴射寒光,二人對視一眼,也不說話,猛然向顧風塵攻出數掌。
雪無痕一直在努力運功驅毒,怎奈這陰陽羹的毒性天下少有,雖然已逼出了大半,但仍舊不能起身,亦不敢稍有放松,因此對幽冥雙煞的攻擊全無抵抗之力,他一見對方掌擊顧風塵,馬上明白幽冥雙煞用的是看家本領,只要顧風塵擋得一擋,架得一架,或是還手攻上一招,馬上就會被對方以數倍的力道還擊到他雪無痕身上。
顧風塵并不知道深淺,剛要招架,雪無痕叫了一聲:“別碰他手掌。”顧風塵以為對方用的是毒掌,吃了一驚,急急縮手,雪無痕又道:“離開我,越遠越好。”顧風塵不明所以,但也不容多想,向前一撲,跌跌撞撞從兩人中間跳到屋子中央。
此時只聽身後卟卟兩聲,幽冥雙煞不及收掌,兩掌同時擊在雪無痕前心,顧風塵心中一涼,暗道不好,這兩人武功高絕,雪無痕全力逼毒之際,無力運功抵禦,這一擊還不五髒俱裂!
誰知雪無痕中掌後全無聲息,倒是從床下傳來了兩聲慘哼,顯然有人受傷。
原來幽冥雙煞這兩掌本拟擊在顧風塵身上,反激雪無痕,但沒有擊中顧風塵,而是直接打在雪無痕身上,一股雄渾的力道全部轉移到床下。那裏正被塞了兩個人,這二人方才正在大參歡喜佛,現在名副其實地見真神仙去了。
雪無痕猛吸口氣,将毒血逼在左半邊身子,騰出右手來,與幽冥雙煞對拆,三個人五只手掌打得異常快捷,眨眼間各已攻出七八招。
由于雪無痕的空谷神功正是幽冥雙煞的克星,所以縱然是一只手掌,也令幽冥雙煞守多攻少,偶爾手掌相接,幽冥雙煞也是無力可借,而雪無痕一邊随手拆招,一邊将真氣凝聚在左半邊身子,全力逼毒。
幽冥雙煞眼雪無痕臉色漸漸正常,心中暗暗害怕,但由于借不到力,也是無計可施。二人對視一眼,突然同時出掌,向對方身上打去。他們要從彼此身上借力來反攻雪無痕。其實這也是幽冥雙煞一直不肯落單的原因,等到實在無人可以借力時,便自己解決。
這一招雪無痕無法再破,他可以教顧風塵遠離自己,卻支不走這兩個煞星,眼看雙掌便要落實,只要一觸到對方身子,掌力就會成倍地反激到雪無痕身上,掌力加上劇毒,雪無痕就算不當場斃命,也絕難擋架。
哪知便在此時,幽冥雙煞中間猛然多了一人,正是顧風塵,他方才跳出圈子,以為雪無痕是叫他逃命,自己堂堂大丈夫,哪肯丢下恩人獨自逃生?在顧風塵看來,自己沒被水溺死,沒被毒針毒死,皆是因為此人全力救助。雙方互不相識,能有這般舉動,實是一位大大的好人。
眼見幽冥雙煞再度出掌,他也沒看清打向哪裏,大叫一聲便躍了過去。他本來已功力盡失,這一躍時早已想好,就算自己救不下恩人,也要替他擋上一掌,能先于恩人死去,也算報答了。
但世事就是這樣不可捉摸,想死的人偏偏就死不了。顧風塵躍過去後正好擋在二人中間,幽冥雙煞的兩掌齊齊落在他身上。
本來這兩掌是反激向雪無痕的,但給顧風塵這麽中間硬塞進來,二人并無準備,兩掌落在顧風塵身上後,由于自身離得極近,反激的力道全部撞向同伴。
說來也好笑,方才幽冥雙煞想打顧風塵沒打到,現在不想打,卻偏偏打到了。
只聽卟卟兩聲悶哼,幽冥雙煞齊齊後退幾步,雙手捂胸,表情痛苦。二人出道以來,只怕從沒有遇到過今天的情形。方才二人是全力施為,用足了九分力,便是自己也受不了。
幽冥雙煞胸中似有怒潮澎湃,二人齊齊噴出一口鮮血,內傷頗重。
顧風塵被二人掌力擊中,本以為必死,誰道一呼氣之間,覺得全身一無異狀,竟還舒服了許多。他看着幽冥雙煞的痛苦模樣,不由得極是奇怪,自己就算內力不失,也絕不會高到這般地步。
幽冥雙煞不知顧風塵是誤打誤撞傷了自己,還道此人是雪無痕的弟子,精通空谷神功,忍痛說道:“小子,你是什麽人?可敢留下萬兒麽?”顧風塵大聲道:“在下顧風塵,你們要找回這場,盡管向我來好了。”幽冥雙煞一般心思,也不答話,齊齊施展輕功,足不沾地般地去了,雪無痕見他們雖然身受重傷,但身法居然并不比平時慢多少,可見二人功力确是非凡,心下也暗自點頭稱許。
顧風塵見二人遠去,暗自出了口氣,來到床邊向着雪無痕施禮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雪無痕冷冷地道:“不敢,你方才也救了我一命,咱們全當扯平了。”顧風塵搖手道:“哪裏,前輩救我在先,便是恩人。”雪無痕也不與他辯白,歪着眼看他:“你是少林派的吧。你師父是誰?”顧風塵道:“我已被遂出門牆,不再是少林弟子了。”雪無痕道:“那為何穿成這樣?”顧風塵也不隐瞞,将路送蓮兒至萬花谷,中毒離谷後又遇白袍老者之事說了。
雪無痕靜靜地聽着,最後道:“你要找的人說不定我認識。”顧風塵喜道:“不錯,前輩見多識廣,或許見過此人。”說着将背上的畫軸取下展開。雪無痕一眼盯在畫像上,冷冷一笑,道:“不錯,我的确認識。”
顧風塵急問:“他在哪裏?是不是在甘肅?”
雪無痕皺眉道:“甘肅?他埋在甘肅嗎?”顧風塵一怔:“什麽?埋在甘肅?”雪無痕道:“一個死人,不是埋在甘肅,難道還是住在甘肅嗎?”
顧風塵吃了一驚:“他死了?”
雪無痕道:“不錯,此人已死去十幾年了。”
顧風塵急道:“怎麽可能?他若死了,那小丫頭為何還要去找他?”雪無痕道:“那小丫頭多大了?”顧風塵道:“也就十一二歲吧。”雪無痕道:“對啊,她出生以前,此人就已不在人世了,她如何知道?”顧風塵道:“前輩如何知道?”雪無痕道:“此人出自太岳派,是本教的大仇人,若不是他,我們泠教主又怎麽會輕生就死?哼哼,如果他沒死,姓雪的第一個便要找上他。可惜呀,他死了……這個仇紅蓮教永不得報,實在一件最大的憾事。”
顧風塵癱坐在床上,眉頭緊鎖:“他若死了,那小丫頭的命也就……”
雪無痕盯着他,問道:“你身中奇毒,為何不死?”顧風塵淡然一笑:“能活到現在,已是奇跡了。”
雪無痕道:“你知道是誰射你三枚毒針?”
顧風塵搖頭。
雪無痕道:“那是四大世家中的龍謝蘭。”
顧風塵一驚,這個名字他當然耳熟能詳,只是不明白她為何要殺自己,雪無痕自然心知肚明,道:“其實四大世家一直想在江湖中取少林而代之。成為武林第一大幫派,怎奈少林寺數百年來人才輩出,武功方面更是冠絕天下,所以四大世家便想利用江湖中的仇殺來削弱少林派的實力。數年前少林派遭受最大挑戰,藏邊衆多秘宗高手齊至少室山,一番拼鬥下來,藏邊秘宗高手喪失迨盡,而少林七大高手也只剩下一個廣性。少林派從此勢衰,江湖地位被四大世家取代,此事就是四大世家暗中挑撥的。今日龍謝蘭算定我車子裏是人質,你呼吸急促,她定已聽出你的內功源出少林,所以暗地裏射你三枚毒針,是想要你的命。你的小命一完,外人一定以為是我做的,由此紅蓮教與少林便結下了仇,以後他們再次圍攻紅蓮教,少林派還會置之不理麽?”
顧風塵心頭猛然一跳,他聽廣性講過十數年前四大世家圍攻紅蓮教之事,當時紅蓮教在江湖中雖屬邪派,但只是重要人物行事乖張而已,倒不算得多麽殘暴。四大世家聯合江湖門派剿滅紅蓮教時,原本是想聯合七大派,但少林與武當推說紅蓮教惡名不著,此舉有違佛道本旨而未參與。其實真正原因是因為紅蓮教與這兩派極少瓜葛,兩派犯不上為人出頭而自傷元氣罷了。
雪無痕最後一次全力運功,只聽滋的一聲輕響,最後一股毒血被逼了出來,他将真氣運轉一番,确定已無絲毫毒質殘存,不由得哈哈一笑,跳下地來。
顧風塵見他恢複常态,也替他歡喜,但身有要事,不敢久停,于是向雪無痕施了一禮,道:“雪前輩,在下還有要事,如果僥幸不死,施主的大恩,定當後報。”說着便要離開,雪無痕道:“且慢,我只問你一件事。”顧風塵道:“請講。”
雪無痕道:“那個拉你下懸崖的白袍老者,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裏?”顧風塵道:“在下知無不言,确是不知他到了哪裏。”雪無痕點點頭:“好,你走吧。”
顧風塵再次禮過,從衣架上挂的嫖客衣服裏摸出一把散碎銀子,大步出了妓院,到了市面上買了匹馬,加上一鞭,不多時已出了大同城。
他覺得身上的衣服甚為顯眼,便将它反過來穿上,不讓那個紅色蓮花顯露在外,此時天色已近黃昏,肚子裏咕咕直響,現在是餓得狠了。
路邊有不少茶攤酒肆,顧風塵走了幾家,見到一個酒館,走進去大吃大喝了一通,找個農家借個宿頭歇了。
可是直到半夜,他也沒有睡下,心頭總在想:“如果就這樣回去,告訴陰陽二仙,這二人定然不會相信,多半要害了那丫頭性命,可雪無痕的話肯定也是真的,這到底如何是好?”
想了半夜,猛然心頭一亮:雪無痕說此人是太岳派的,太岳山就在山西南部,不如上太岳山打問打問。
由于心中主意已定,頓時覺得頭腦清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顧風塵草草吃了飯,上馬而行,有馬代步,五六百裏路程只用了不到四天,這天天色近晚時已來到太岳山腳下。
太岳山又稱霍太山,遠古時期人們曾誤以為此山乃華夏第一高峰,因此冠以“太”字,相傳大禹治水時曾登此山祭天,漢代定為祭天名山的“五鎮”之一。
太岳派自兩百年前祖師木道子創派以來,一直是北方一大派別,主觀青松觀便設在綿山上。顧風塵從未到過這裏,雖然天晚,但見遠天紅霞餘晖,映照松尖,眼前古木參天,溪澗縱橫,枝頭鳥鳴猿走,別有一番情趣。
顧風塵一邊觀看風景,一邊縱馬上山,直向綿山而來。
青松觀建在山腰處,但越向上行,山勢越加陡峭,顧風塵将馬拴在道邊樹上,自己獨自向上攀登。過不多時,前方出現了燈光,那便是青松觀的山門了。
顧風塵來到門前,見兩盞燈籠搖擺在夜風中,一扇紅漆大門半開着,漆皮已失去了往日顏色,有些地方露出了腐朽的木質。顧風塵微微嘆息一聲,暗道數十年前,這太岳派還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大門戶,現在卻已是山門冷落,不複舊觀了。
他舉手向大門拍去,卻只聽轟的一聲,兩扇門居然憑空倒了下去,顧風塵吃了一驚,仔細看那門樞時,發現早已斷折,此時他才注意到門扇上有兩個大大的掌印,入木三分。
顧風塵暗道:看這樣子像是太岳派的‘仙人印’掌法,聽說近二十年來,太岳派武功大不如前,究其源由,是多年前太岳派與紅蓮教曾有一場惡戰,太岳派高手死傷慘重,年青一代尚未入門,所以很多高妙武功便沒了師承的緣故。如今這仙人印掌法只有副掌門張尋仙能練到七成火候。此人好酒無狀,看來是他打的,這張尋仙多半也是個敗家子,可能是酒後學起了魯智深,來個醉打山門。
心中一邊想,一邊跨步而入,哪知剛剛進門,迎面一條黑影便撲上來,未到近前,顧風塵就聞到一股血腥氣。那人張開雙手,來掐顧風塵的脖子,顧風塵大為不解,暗道:太岳派武功中,從未聽說有此一招,難道是太岳派別開生面,另創了一門武功出來?
想歸想,總不能讓他真的掐到。顧風塵向邊上一閃,那人便撲地倒了。顧風塵借着門外的燈光一看,見此人身着道袍,正是太岳派門人,只是全身浴血,奄奄一息。以手指天,咽喉裏哽了兩聲,便斷了氣。
顧風塵心底暗驚,借着燈籠的光可以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