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百花開,(1)

那女孩子展顏一笑:“我可不敢稱什麽英雄,只是詭計多了一點,你心裏一定不服,是不是?”顧風塵點頭:“自然不服,但輸了便是輸了,一定要承認的。”那女孩子道:“好吧,看你還算誠實,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晴兒。”

顧風塵道:“這名字取得好。無論任何人,無論心情如何糟糕,只要一看到姑娘,立時便晴空如洗,盡去陰霾了。”

晴兒格格笑道:“我名字好,不如你解釋得好呢。”

顧風塵左看右看,瞧不見那張銀網,便問:“姑娘的應手家夥哪裏去了?當真是無形無影,防不勝防。”

晴兒道:“我這張網所用的網繩,是用蛛絲蠶絲白金絲與橡樹膠混在一起熬制而成的,既軟又韌,網結中還有細小鋼鈎,只是方才我沒彈它出來,讓你少受些苦。”

顧風塵道:“多謝姑娘好心,如此厲害的兵器,想是誰也躲不開的。”晴兒呸了一聲:“你當我是什麽人!我的網可從不輕易出手,誰有幸被它網住一次,算他的造化哩。”

顧風塵摸摸紅印依舊沒有完全消退的手臂,淡淡一笑。

晴兒從樹林裏又牽出一匹白馬來,搖搖鞭子:“我們上路吧。”

二人一路向黃山而來,行不多久,天便黑了,顧風塵在九華山腳下找到一所廢棄的草屋,準備過夜。

晴兒所帶的包中有酒有幹糧,顧風塵去外面用飛石打了一只野羊,二人生起火來炙烤羊腿,用來下酒。晴兒手藝不錯,把羊腿烤得外焦裏嫩,甚是可口。

顧風塵一邊喝酒,一邊問起晴兒身世,晴兒微笑不答,只說生于江南,此次奉了母命,在江湖上闖蕩一番,以增閱歷,正好聽說紅蓮教重出江湖,定有熱鬧可瞧,便趕來了。

顧風塵半信半疑,也不點破,便問她有何妙計奪回蓮兒,晴兒亦不答,卻問他:“你這身內功可謂出神入化,難道真想救回那丫頭後便退隐江湖?豈不是埋沒了?”顧風塵冷笑道:“江湖上埋沒的人才,難道還少了!世事如棋,人生苦短,如今的江湖,不一樣了。”

晴兒一愣:“怎麽不一樣了?”

顧風塵道:“古風不存,人皆重利。在做每件事時,人們所想的,并非是否合乎道義,而是能否取得好處!嘿嘿,豈有半點俠義之心。而且江湖上拉幫結派,蔚成風氣,一個人就算本領通天,不依靠幫會,絕難立足。我原聽人說過,百多年前,江湖上游俠衆多,不平事少,可如今的游俠,幾乎已經絕跡。”

晴兒道:“聽你的意思,自己想做游俠了?”

顧風塵嘆息道:“我說過,一個人不靠幫會,絕難在江湖立足,可顧某又是天生散漫,不願受約束。若加入了某個幫會,免不得分心操勞,迎來送往,哪有打鐵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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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兒微微點頭:“倒也有些道理,不過成天打鐵,終究沒什麽趣味,你本身愛慕古風,不妨就來做一做游俠兒,如果真的難在江湖立足,再求退身,也不遲啊。”

顧風塵喝下一口酒,微笑道:“到時再想退身,只怕已身不由己了。”他似是不願再談論這些,岔話道:“晴兒姑娘,你盯上我,定有你的道理,我也不問,只是黃山之行,太過危險,你還是不要去的好。紅蓮教的諸位魔頭不但武功高絕,而且心狠手辣,一旦出事,後悔晚矣。”

晴兒似是頗為感動,向他投來溫情的一暼,低聲道:“這是我的事,不用擔心,我會照顧自己。其實要當心的,應該是你。”

顧風塵笑道:“我只是去要人,又不是攻山,況且與紅蓮教無冤無仇,想來他們未必肯要我的腦袋。”

晴兒道:“那就是了,我與紅蓮教也無怨仇,就算幫你要人,也是脅從,他們更不會要我的腦袋了。”

顧風塵說不過她,只好道:“你若硬要跟着,我們便夜間上山,探到蓮兒囚處,神不知鬼不覺救了她便走。你看如何?”

晴兒呸呸幾聲,白了他一眼:“我道你是個英雄,還想看一出顧風塵大鬧光明頂的好戲,哪知你膽小如鼠,總想偷偷摸摸幹事哩。”

顧風塵笑道:“我一個人連你都勝不了,哪裏打得過那許多魔頭!不偷偷摸摸,還能怎樣!”晴兒道:“你是中了我的計才輸給我,論功力,你差不多已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了。還怕什麽紅蓮教!丢不丢人。”顧風塵淡然一笑,道:“你用不着激我,大丈夫做事,不拘小節,不能力敵,便當智取,沒什麽丢人的。”

晴兒還要說些什麽,突然顧風塵眉頭一皺,道:“有人來了。”晴兒沒有聽到動靜,卻也在剎那間閃到門邊,從窗縫裏向外看去。顧風塵見她反應機敏,當不是頭一次行走江湖。

過了片刻,屋外傳來一聲輕響,奪的一聲,一枚小小的四棱飛镖釘在門柱上,镖身下挂着一條黑色絲帶。

看到這枚飛镖,晴兒回頭一笑:“是我的家人,不用怕。”

顧風塵頭也不擡地問:“他們想必是在保護你。”晴兒撇撇小嘴,不屑地道:“我用得着保護麽!我這就去趕走他們,你要不要一起來?”顧風塵道:“你的家務事,我管不着。”說着自顧喝酒吃肉。

晴兒見他不跟來,便自己出門,拔下那枚飛镖,向發镖的方向走去。

走了十數丈,道邊有片小小的林子,從裏面閃出一人,站在晴兒面前。晴兒将飛镖扔過去,道:“就知道是你。”

那人接了,輕笑道:“妹子一向可好?”晴兒道:“我自然很好,敢問諸葛世伯身體康健否?”那人神色一正:“家父身體一向很好,勞妹子惦記了。”

此時星光滿天,映照在此人身上,但見此人神色嚴正,氣派昂揚,年紀不大,赫然竟是諸葛閑雲的長子,諸葛仁。

晴兒道:“你一直跟着我麽?”

諸葛仁道:“我是擔心你。”晴兒小嘴一翹:“擔心什麽?怕我武功差勁,被人打死麽?”諸葛仁搖手道:“哪裏哪裏,這次你自願出來,家父原本是不太樂意的,四大世家那麽多男子,卻要你來冒險,傳出去,實在讓江湖朋友笑話。”

晴兒道:“哈!原來你們是怕丢了面子,才不是擔心我呢。”

諸葛仁急忙辯白:“我可是真怕你出事,不在乎什麽面子!”晴兒一笑:“你不用擔心,我這一去,必有奉報。讓諸葛世伯他們聽好信兒吧。”諸葛仁道:“我陪你去吧。”

晴兒搖頭:“那可不行,你們幾個四大世家的後代男兒,經常在江湖上抛頭露面,認識你們的人可多了,這其中難免有紅蓮教的耳目,一旦被認出來,非但無益,還會有性命之憂呢。”

諸葛仁目中含情,輕輕道:“你關心我,有這一句,已足夠了。”

晴兒催促道:“快走吧,這裏離黃山太近。”

諸葛仁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不住叮囑:“路上小心,千萬小心,一旦有變,馬上回來。”

晴兒看他身影沒入林中,最後消失不見,皺了皺眉,嘀咕了一句,便向回走,剛走幾步,突然又一轉身,對着樹上道:“誰在那裏?”

只聽一棵樹上枝葉輕響,一條人影箭一般射下地來。

晴兒見了此人,微微一笑:“萬師哥也來了。幸會幸會。”那人并不答話,也不走近,只是孤零零站在樹影裏,仿佛怕了月光似的。晴兒也知道他不會說廢話,便直截了當地問:“萬師哥此來,也是擔心小妹的安全,是不是?”

那人仍舊不答,只是冷冷地問道:“跟你同行的是誰?”

晴兒道:“一個無名小卒。”

那人道:“無名小卒?我看你可是高興得很哪。”晴兒一笑:“我自然高興,你每一次見我,我不高興來着?”那人似是語塞,頓了頓才道:“此人來歷不明,你還是小心提防才好。”

晴兒道:“師哥放心,這世上能騙到我的,只怕還沒生出來哩。我不去騙人,就已是大幸了,對不對?”

那人沉默片刻,終于點頭:“你說得對,我多慮了。”

直到現在,那人才慢慢走到月光下,露出了面目。

此時只有他二人在,如果有第三人,見到此人,定會大吃一驚,因為此人面貌實在詭異可怖。

他身材高瘦,一襲錦衣包住身體四肢,不露分毫,只現出頭頸來,就是這頭頸,讓人不寒而栗。

因為這不似是一顆人頭,倒像是一顆獸頭。

他毛發極重,幾乎生滿了頭臉,只是鼻子眼睛嘴巴處無毛,望去像是一只猴子,可偏偏就是一張人面。他眼神如刀,盯人一眼,就如同直接剜在人心上一樣,讓人極不舒服。

這個像猴子一樣的怪人,就是四大世家中隴西金鷹門萬重山的獨子,名叫萬嘯樓。這萬嘯樓一出生,便通體黑毛,臀後生尾,乃是萬中無一的返祖現象,古人不識,目為妖孽,生母被活活吓死,萬重山一怒之下,便要溺死嬰兒,幸虧當時有位尼姑,好說歹說,方才存了萬嘯樓一命,将他領去撫養,交由名醫,去除了他的小尾,但遍體黑毛,卻越刮越多,越刮越旺,無可奈何。名醫言道,若想去除體毛,只好将皮膚剝去另換,這種醫術世間所無,只得做罷。

說來也怪,此後萬重山娶妾十餘,卻再也沒能添丁,直到萬嘯樓十歲上,尼姑才将他領回家裏。萬重山見此兒體力健強,異于常人,無論教授什麽武功,一學既會,心中倒也歡喜,便重新将他收歸膝下。

萬嘯樓長到十七歲,已經盡得萬重山真傳,尤其手上的鷹爪力功夫,已勝過乃父,在武林中不做第二人想。究其原因,只為他天生手掌特異,如野獸之爪,指力特強之故。

雖說萬嘯樓武藝高強,但性格孤僻,極不願見人,所以武林有事,都是萬重山出頭,就算諸葛閑雲日前做壽,他也不願前往,只由父親出面罷了。這事情四大世家中人人皆知,因此也不來怪他。

萬嘯樓性子雖孤僻,但對一人卻是心存愛戀,便是這位晴兒姑娘,只不過他心裏清楚,晴兒這般天仙似的人物,絕不肯下嫁自己,因此只存了單相思,明知不可能,也控制不住,一有機會,便想多看她幾眼。

晴兒對他卻沒有多少惡感,甚至覺得萬嘯樓甚是可憐,又因他武功高強,心裏又多了一分敬佩,是一種既憐且敬的心思。如今眼見他為了自己,不遠數千裏來相望,又是一陣感激。

萬嘯樓看看諸葛仁離去的方向,道:“諸葛兄對你,倒滿關心的。”晴兒道:“那不是很好嘛,關心我的人越多,我越安全。”萬嘯樓冷哼一聲:“只怕他另有所圖。”

晴兒嗔道:“不要把別人想得那麽壞吧。”

萬嘯樓道:“你道他四處沽名釣譽,是為了四大世家麽!哼,只不過為了他自己,目下另外三家,已經給諸葛壓下去了。”

晴兒道:“四大世家,血脈相連,這八個字流傳了幾十年,你這樣說,不怕挨板子麽!”

萬嘯樓道:“我只說實話。不說假話。不像別人……”

晴兒道:“好了好了,我心裏有數,你趕緊回去,被人看到,我的計劃便不成了。”

萬嘯樓再次凝望她一陣,慢慢縮進樹影裏,倏地跳上樹去,十指伸出,連抓連蕩,在樹枝葉跳動飛躍,身法如電,既快且詭,眨眼間便遠去數十丈外,真如一只長臂猿猴一般。

見他去遠,晴兒這才長出口氣,輕輕嘆息一聲,向草屋走來,當推開門時,發現顧風塵不在屋內,四下一望,忽見木板牆上有幾行大字,近前一看,是用手指劃出來的,深有半寸。

牆上寫道;萍水相逢,不便求援,就此別去,借酒一壇,留贈劣馬,且充酒錢。

出門一瞧,果然顧風塵的馬還拴在樹上,沒有騎走。

晴兒回到屋子裏,反反複複地看着那幾行字,最後卟的一聲笑了,火光映照之下,但見她笑靥如花,暈生雙頰,說不出的嬌豔妩媚。

顧風塵離了草屋,沒有騎馬,邁開大步,向黃山而去。他一早便打定主意,單身赴險,晴兒看似有妙計相助,但顧風塵雖外貌粗豪,內心卻并不糊塗,他斷定晴兒有不可告人的密謀,就算幫了自己,多半別有所圖,而且他生平不願受人恩惠,那種感覺如扯腸刮肚,極是難受。他便是這樣一個人,被人冤枉時坦然處之,受人好處後,卻睡不着覺了。

此一路行來,奔行極快,最後簡直如貼地飛行一般,此時已是午夜,大路上無半個人影,正好施展,他奔行到高興時,便捧起酒壇來灌上幾口,極是快意。

直跑了一個多時辰,這才放慢腳力,稍事休整。又走了半個多時辰,天色已漸漸明了,路上已可見到早起的行人。

顧風塵一打聽,此地已到了黃山腳下,擡眼望去,遠處的山形漸漸明朗起來,随着一輪紅日噴薄而出,靈山秀水已在眼前。

這是顧風塵第一次到黃山來,黃山自古便以靈秀雄奇著稱于世,因其峰岩青黑,古時曾稱為黟山,直到唐玄宗時,信奉黃老道教,方才改為黃山。其中三大主峰蓮花峰,天都峰,光明頂,皆高入雲天,巍峨壯觀。

今天是期限的最後一天,顧風塵只是草草吃過些幹糧,便舉步進山,也不管有沒有行客游人,大白天的便展開輕功,奔行如飛。有的地方山路彎曲,他便取其捷徑,縱躍而上,只是這樣一來,沿途無數美景無暇入眼,也算遺憾。

如此奔行半天,中午時分來到了光明頂下,黃山有名的山峰達七十二座,紅蓮教其實只占住了光明頂與蓮花峰,其餘七十來座山峰,并無沾指,自從黃山派趁紅蓮教遠遁,重占黃山後,并未毀壞山上的屋宇殿堂,所以一切如常,只是又換了主人而已。

到了峰下,顧風塵稍事休息,按他原來的意思,最好夜間上峰,可今天已是最後一日,待挨到晚上,保不定蓮兒已成了屍體,因此事不可緩,只得立刻上峰,才能保住蓮兒不死。

在顧風塵想來,此時的光明頂,必定是戒備森嚴,刀光劍影,教衆遍布,誰道向上走了半裏路,人影也不見一個,倒使得顧風塵起了疑心。

難道紅菱兒是在騙我,此時的光明頂上,究竟有沒有人,蓮兒是否被關在上面?想着,他越發焦急起來,腳下如飛,恨不得一步登上峰頂。

山路轉了一個彎,眼前突然現出一副奇景。

前路出現了一條寬澗,遠處一條瀑布噴珠濺玉,流入澗底,澗上建有一座石橋,長有十數步,形式古樸。

橋并沒有什麽,奇的是橋前立有一面白旗,上寫四個朱紅大字:怯懦者過。

意思已再明白不過,膽小的就請往橋上走,那麽,膽大的卻走哪兒呢?顧風塵再一看,離橋十步外的澗上,橫亘着一棵小樹,樹幹只有手腕粗細,樹冠在這一邊,樹根在澗的另一頭,形成了一座獨木橋。

在樹根邊上,橫躺着一人,用大帽子遮起頭臉,仿佛正在呼呼大睡。

看到這頂帽子,顧風塵心下一動,回憶起正是以前在野店中遇到的那小頭人。此人內力非凡,不可小視。現在他橫在獨木橋另一頭,不知要幹什麽。

顧風塵剛一舉步,那小頭人已笑嘻嘻地站起,将帽子向頭上一扣,又是那副只見帽子不見臉的滑稽模樣。

等顧風塵來到橋頭,小頭人嘻嘻一笑,道:“閣下果然來了,算是信人。”他的聲音仍舊顯得發悶,也不知道這樣說話,究竟有什麽好處。顧風塵道:“看來閣下已在此久等了。”

小頭人道:“也不太久,算算腳程,你該前天到的。”顧風塵道:“路上有些阻礙,耽擱了些時日,不知在下晚了沒晚。”小頭人看:“還不算晚,我們主子說,今日戌時你若還沒登上光明頂,就把那丫頭殺了,算算時間,你差不多還剩下三個時辰。”

顧風塵道:“這三個時辰裏,顧某只怕不能順順當當地走到峰頂吧。”小頭人道:“那是自然,光明頂上,只接待英雄好漢,閣下是不是英雄好漢,還需經過三關試煉。”顧風塵道:“那麽閣下,就是第一關了?”

小頭人道:“正是,不過你如果怕了,可以走那邊,不怕告訴你,每一關都有兩個通道,如果閣下自認怯懦,用不了一個時辰,就可以上達光明頂,接回那丫頭。”

顧風塵大笑:“要試顧某功夫,劃下道兒來吧,少說廢話。”說着站在橋前,昂首直立,靜等對方出招。

小頭人嘻嘻笑道:“果然有膽氣。我也不耽誤你多久,只要你能站上樹幹,接得了我三拳而沒掉下樹去,我就認輸,讓你過去。如果我掉下樹,一樣算我輸。公平合理,如何?”

顧風塵知道他內力了得,曾經輕輕一拳,就将陽關盜打得吐血而逃,但自己練成逆天神功之後,內力究竟強到什麽地步,尚無底數,正好在此試練一番,便道:“一言為定,我便來接你三拳。”

說着走上樹幹,雙足前後一站,道:“你來。”

小頭人嘻嘻哈哈上得前來,道:“你可站穩了,萬一跌下去,就算不死,也弄個落湯雞。”

顧風塵明白他選此處設關卡的原因,自己就算敗了,被打下澗去,也摔不死,看來紅蓮教并不打算要自己的命。想到此,他豪氣陡生,暗道如果我敗了,蓮兒固然要死,而我辜負了風覺的臨終托付,也沒臉再活,因此對自己來講,敗就是死。

他打定主意,喝道:“先不要動手。”小頭人道:“尚有什麽說的?”顧風塵道:“我不願與不識姓名的人過招,你報個名吧。”

小頭人嘻嘻一笑:“早晚也要讓你知道,現在說了也無妨,我叫周錯,位列紅蓮八駿,扶翼候的便是。”

顧風塵知道雪無痕的名號是超影候,排名遠在扶翼候之上,但雪無痕以輕功見長,另外計謀膽略也屬一流,這位扶翼候周錯,自己只見識過他的內力,并不清楚他尚有何其他能為,只不過能位列紅蓮八駿,自然非同小可。

幸好他考較的正是內力,顧風塵倒不懼怕,問罷了姓名,便凝神屏息,靜等他來攻了。

書中暗表,這位扶翼候周錯,當真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此人天生神力,又曾得奇人傳授內功,更是如虎添翼,雖然位列八駿,但內力可以算得同列之冠,尤其精通江湖中各門拳法,并且自創了一套“将錯就錯”拳法,招式奇詭絕倫。此人行為頗為怪誕,有些玩世不恭,旁人從未見過他生氣發怒,無論何事,他都引為樂趣,也算世上少有。

此人脾氣古怪,卻最喜歡與人交手,眼見顧風塵拉開架子等他,便舉步來到近前,道:“我打你三拳,第一拳我會用六合拳法中的直搗黃龍,打你小腹,第二拳我用大悲拳中的一葦西來,攻你右肋,如果這兩拳你都挨得住,最後一拳,我将用自創的拳法,用哪招呢……對了,就用‘顧此失彼’這一拳吧,打你胸膛。你可聽清楚了?”

顧風塵暗道:此人倒也是個君子,打什麽拳,打在何處,事先都交代明白。便點點頭,向他示意盡可出拳。

周錯還是滿臉嘻笑,雙足前後站定,叫了一聲:“第一拳來了。”說着做勢拿樁,右拳呼地直擊而出,打向顧風塵小腹,果然是六合拳中的一招“直搗黃龍”。

顧風塵看準招式,見他沒有食言,暗自點頭,對方要自己接他三拳,可沒說用哪裏接,意思是除了還招以外,盡可以随意遮架,便用出少林伏魔掌中的一招“寶頂森森”,舉掌迎上對方的拳頭。

卟的一聲,二人拳掌接實,各自身子都是一晃。

顧風塵用了六分力道,按他的想法,對方一上來,定是先存心試探,等這一回合看出自己虛實後,再出力猛攻,所以也留了四分力,為的是接後面兩拳。

但是周錯心頭卻是大驚。

他這一拳,已足足用上了九分力氣。

周錯性子怪僻,一向與衆不同,顧風塵以為他定會先試探一拳,以知他深淺,可周錯卻不依常規,一上來便全力猛攻,幾乎用足了全部勁力。饒是如此,也未能打得顧風塵後退半步,如何不驚。

這一拳,他是以全身之力,試探出顧風塵的內力,當在自己之上,自他出道以來,鮮逢這樣的對手,雖不知對方用了幾分氣力,但自己尚有餘力可賈,只是這下一拳,要用些策略才行。

他口中叫了一聲:“好功力,再接我一拳。”說罷第二拳擊出,果然是大悲拳中的一葦西來。

這一拳不像六合拳的招式,但見拳風吞吐,拳勁蜿蜒,整條手臂連同拳頭,竟如一條靈蛇相似。當真像一條葦葉飄蕩在大江之上,随意東西,無法測知流向哪裏。周錯果然不愧是拳法大家,任何一拳打出,便如同畢生研習一般,極是熟稔,深得其中妙處。

但他既已事先講明,這一拳要打右肋,自不可食言,果然打向顧風塵右側軟肋。顧風塵得他事先提醒,已有防備,用出一招少林拈花掌中的穿花拂柳式,左掌一晃,右掌自左掌底下穿出,迎上了這一拳。

啪的一聲響,二人拳掌再次相接,顧風塵卻是一愣。

原來高手對掌,雙手相交之時,要麽便全無聲息,要麽便是砰砰作響,絕不會是啪啪之音,這種聲音倒像兩個全不會武功之人打架時手掌相搏一般。顧風塵因此不解,等內力凝到掌心時,卻覺得周錯的拳上沒有半點內力傳到,自己萬斤氣力盡皆虛設。

便在他一愣之時,氣息稍洩,內勁便不連貫,周錯要的便是這一剎那的間隙,他凝勁不發,等對方勁力稍散,突然攻了過來,這一拳的內勁真如同天河崩洩,怒潮狂湧,不可抑制。

若單論內力,顧風塵顯然高出許多,但臨敵經驗與運用內力的技巧,則遠遜周錯。因此周錯略施小計,便引得他上當,此時顧風塵內力不實,如同關門虛掩,被對方的拳勁破門而入,直攻進來。

等到顧風塵發覺上當時,已是不及。

周錯這一拳勁力詭異,吞吐不定,甫一攻破抵禦,便加緊催勁,後續之力如同長江大河,源源湧來。

顧風塵立覺不妙,對方勁力已無可阻擋,硬接之下,手臂非斷折不可。若要後退,自可消去受力,可保無傷,只是這樣一來,自己便算輸了,蓮兒也就死定了。

剎那之間,顧風塵打定主意,便死,也不退後半步。他右臂已受劇震,對方勁力撞得他臂膀酸麻,已不能支撐,他反應奇快,左掌探出,握住了顫抖不已的右臂,同時左臂上運起內力,迎向拳勁。

方才第一拳時,顧風塵用的是純陽內力,皇皇正大,毫無邪氣,可現在催動的,卻是一股純陰內力,周錯絕想不到他會身兼兩種不同的內力,甫一接觸,覺得似有一座冰山迎面推來,既寒且凜,不知是何種邪門武功,加之顧風塵雙手施為,已經穩住陣腳,到了比拼內力的地步,周錯心裏雪亮,知道再讨不得好去,便哈哈一笑,撤去拳勁。

第二次交鋒,按理說顧風塵雙掌敵單拳,已算是輸了。可是周錯事先講的條件亦有些大意,并未講明不許雙手齊上,所以這一局,勉強算做平手。

顧風塵暗呼僥幸,如果不是條件寬大,自己只能認輸,可周錯亦是心驚不已,他連出兩拳,盡是全力施為,第一拳中宮直入,以力取勝,并未得出便宜,第二拳閃爍內力,吞吐不定,乃是上乘功夫,卻被顧風塵一股古怪內力抵住,亦勝不得分毫,目下只剩最後一拳,要想打敗對方,可不能有絲毫怠慢。

想到此,周錯仍舊一副笑嘻嘻的語氣,挑起大指贊道:“果然是後輩英雄,不同凡響,我一去邊陲十餘年,不想中原武林竟出了你這般了不起的後生,當真是後浪推前浪,新人換舊人。”

顧風塵一拱手,說道:“勿需褒獎,閣下這兩拳,我便險些接不下,還有最後一拳,想必更加厲害。”

周錯道:“那是自然,前兩拳我用的都是江湖上的現成招式,不足為奇,這最後一拳,可是我自創的拳法,以前從未在江湖上使過,你可要小心應對。”

顧風塵點頭:“自當如此,閣下請。”

周錯并未危言聳聽,他自創的這套“将錯就錯”拳法,實在武林中一大怪異武功,拳拳都不依常規,連發力之法亦有不同,在隐遁邊疆之時創成,試練之下,就連“三才王”中的“人王”歸去來,對這套拳也是嘆為觀止,以為奇技。今天他事先就提出要用這套拳法中的一招,足以見得他對顧風塵的重視。

眼見顧風塵吸氣凝神,準備接他的最後一拳,周錯心頭暗自思索,這一拳萬萬不能傷了他,不然可大違教主本意,但如不傷他,顯得自己一無所能,未免被人恥笑。這其中的分寸,必須好好拿捏才是。

想到此,周錯長吸口氣,運勁于拳,整個拳頭竟似又大了一圈,本來他的拳頭已有常人兩個大小,這一運勁,更為可觀,讓人覺得眼前根本不是拳頭,而是一柄開山破嶺的鋼錘。

看到這副情景,顧風塵也不敢怠慢,屏息凝神,将全身內力運于掌上,準備迎敵。

周錯并未馬上出拳,而是閉目沉默,那只拳頭越握越緊,骨節直似要突出肉外。

此時獨木橋上,二人靜立,如同兩尊雕塑,紋絲不動,山風吹過,十步外石橋頭上那面大旗獵獵做響,腳下瀑水奔流發出的聲音,在二人聽來似是越來越遠,他們的精氣神,已完全貫注于拳掌之上,身邊就是敲鑼打鼓,他們也聽不到了。

驀地周錯吐氣開聲,迸發出一聲大喝,這聲喝先聲奪人,驚得林中野鳥撲啦啦地飛起,整個山谷回響不絕,竟似連腳下的瀑水,也被震得頓了一頓。

昔年長坂橋頭,張翼德面對百萬曹兵,一聲怒吼,喝斷橋梁水倒流,今日扶翼候這聲斷喝,雖不致喝斷橋梁,喝阻流水,卻也是驚心動魄,令人膽戰。而他的對面,只有一個人。

随着這一聲斷喝,周錯的鬥大拳頭如戰陣上用的鐵錘一樣砸了過來,看這拳的威勢,開碑裂石尚不足形容其力道,這一拳竟似可以開山斷嶺。

面對這般一擊,顧風塵也是心頭劇顫,他用足了平生氣力,單掌如推泰山,照準拳頭來勢,迎了上去。

這一次二人皆出了全力,兩股力道正面相碰,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音,但內力鼓蕩,如同海面下的暗流,怒濤狂湧,勢不可當。

然而周錯的拳勁,竟然在一剎那間,完全改變了方向。

按理說,如此猛烈的拳勁,便如萬馬齊奔,一洩而下,絕無可能中途突變方向。如果強行變向,必然會收勢不及,人仰馬翻,那情形肯定慘烈至極,換言之內力也是如此,這般大的力道如果猛然變向,輕的骨斷臂折,重的內傷嘔血,慘不堪言。

道理雖是如此,可周錯這一拳偏偏就做到了這一點。他既沒有骨斷臂折,也沒有內傷吐血,竟好像是順理成章,這一拳在擊出時,便是現在這個方向。

他擊打的方向,是顧風塵腳下的那棵小樹。

這一拳的拳勁,居然繞過了顧風塵的手掌,斜斜向下,擊在樹幹上。那手腕粗的小樹如何承受得住如此重擊,立時喀喇喇斷為兩段。

樹幹一斷,顧風塵的身子便向下落去。而周錯則是有備而發,一拳擊出後,身子立時後退,站到了樹根處。

如此一來,樹幹斷折,顧風塵那邊的半截樹幹連同樹冠失了平衡,掉下澗去,而周錯這邊的半截樹幹因他站住了樹根,還是橫在澗上。事先講明的條件是誰掉下樹去便算輸,周錯還在樹上站着,自然輸的便是顧風塵了。

其實這一拳周錯已用盡了全力,他所創的“将錯就錯”拳法中,“顧此失彼”算是極為精深的一招,拳名一如其意,就是讓對方顧此失彼,看似打你前胸,實則拳勁可以随意轉換。幸虧周錯不想傷到顧風塵,不然這一拳所含的內力不打樹幹而打顧風塵下盤雙腿,顧風塵經驗不足,遇到這種怪招,腿骨斷折是肯定的了。

雙手交手過程其實極為短暫,只一眨眼間,顧風塵腳下已失了依托,身子便向下落去。他心頭一涼,如果自己落到澗中,便算敗了,而為了蓮兒,他絕不可以敗。

情急生力,顧風塵此時練就的逆天神功派上了用場,在身懸空中無所借力的情況下,他雙臂一振,居然硬生生上升了一尺。

高手對決,勝敗往往只差分毫,顧風塵身子陡然上升,在升力方盡之時,五指一揮,已經扣住了周錯這邊斷折的半截樹幹,将身子吊在空中,輕輕晃動。

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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