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百花開,(2)
一來,局面頓時僵住。
顧風塵固然情勢不妙,可終究也沒算掉下樹去。而周錯雖說占了上風,但卻無法移動半步。他若向前走,半截樹幹一失平衡,二人勢必一起掉下澗去,若向後退,顧風塵會連着樹幹落下,可自己也無法在樹上站立,按規矩也是輸。
此時他只需輕輕一拳,就可以打斷樹幹,但三拳已過,不可以再出手。身為高手,位列八駿,豈有說了不算之理。
二人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四目相對,一時誰也不開口。
片刻之後,周錯突然哈哈一笑,伸出手去:“上來吧。”顧風塵提口氣,身子躍上,足尖一點樹幹,呼的飛到周錯身後。周錯也跳下樹,半截樹幹落入澗中,随水而去。
顧風塵一抱拳:“多謝扶翼候手下留情。”這話倒也出自真心。他心裏明白,自己內力雖強,可招式經驗比周錯差得多,人家确是沒想傷自己,所以才僥幸挨過三拳。
周錯沒能打敗顧風塵,卻也不惱,嘻嘻笑道:“果然是條好漢,教主眼光不虛,你上去吧。”
顧風塵不敢多耽,向周錯拱拱手,轉身向峰上走去。
又行了裏許,半山中現出一座大殿,上面金色匾額中題着三個大字:奉道堂。殿前有一塊青石鋪就的平地,中間擺着一個一人來高的大香爐,裏面尚有青煙冒出。
在香爐跟前,靜靜地站立一人,負手背身,面向大殿,顧風塵見此人一身道袍,背插長劍,手中提着拂塵。
聽到腳步聲,這道人轉過身來,眼光在顧風塵面上一掃,微微有些詫異之色,問道:“周扶翼沒有攔得住你麽?”顧風塵道:“周前輩手下留情,在下才得以來到此處。敢問道長道號。”
那道人一甩拂塵:“貧道舍得。”顧風塵一呆:“舍得?這也算道號麽?”舍得道人微笑:“我說算得,便算得。”
顧風塵也笑道:“這道號起得好。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近于禪理。”舍得道人正色道:“我道家乃釋門之師,昔年老子化胡,方有佛教一派,其精義本源于我道教,小友莫要錯記。”
至于老子化胡的故事,衆說紛纭,本無定記。顧風塵在少林寺出家之時,自然也知道這些。若要與舍得辯個清楚,只怕沒有三年五載,不能成功。可眼下之事,與老子好像關系不大,于是顧風塵便岔話道:“周前輩說,在下需要經過三關試煉,才可上達光明頂,而道長想必是第二關了。”
舍得道人點頭:“不錯,貧道在此,專候閣下。”
顧風塵道:“道長準備考較在下什麽功夫呢?”舍得道人道:“哪裏敢稱得上考較二字?閣下能過得了第一關,相信內力已是登峰造極,貧道的這一關,本該知難而退才是,可是主人差遣,不敢不來,只好硬着頭皮,與閣下切磋幾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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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慢條斯理,每個字吐得極其清楚,行動轉身之間,也是動作遲緩,加上說的這番話,意在示弱,常人聽了,立時會有輕視之心。
顧風塵卻半點也不敢大意,便問:“道長也名列八駿麽?”
舍得道人垂首道:“貧道不才,蒙主人看重,忝添入列,有個小小的外號,叫做超光候。”
顧風塵暗自一凜,心想超光候排名八駿第六位,定有過人之能。便拱手道:“原來是超光候,失敬失敬。在下甫聞大名,本該知難而退才是,可是人命關天,只好硬着頭皮,與道長切磋幾招。”
這一番話正是方才舍得說過的,原封不動還了回去,舍得也不禁莞爾,道:“你我各有情由,都不必客氣。”說罷慢慢從後背上解下長劍,平平托在手心,單手抽出劍鋒,居然是柄木劍。
顧風塵心下一驚,暗想此人內力高得很啊,竟以草木為兵。
心中雖驚,臉上卻仍舊一副平淡的神色,問道:“道長是主,在下是客,有道是強賓不壓主,這番比試,就請道長出題。”
舍得從香爐邊取過一炷香,約有手指粗細,一尺來長,湊到爐中點燃,插在爐頂上,說道:“試題很簡單,如果你能在這炷香燒完之前,将之滅掉,就算你勝了。”
這條件倒不高,顧風塵問道:“道長的意思,我可以用随意手段,只要滅了香,就算贏。”舍得點頭:“出家人說話算話,無論你用拳用腳,甚至用水潑灑,只要香在燒完前滅了,就算你勝。”
顧風塵道:“再無其他條件了?”舍得道:“沒有了。”他頓了頓,又道:“你應開始動手了,此種香是用木屑混合香料火油制成,燒得可不慢。”
顧風塵擡眼望去,果然那炷香說話間已燒去十分之一,便不再耽擱功夫,縱身而上,舉手一掌,腕上凝力,一股無形氣勁向那炷香沖去。
滅火者,以水為佳,可此處無水,顧風塵意欲一掌将那炷香打得粉碎,香只要一斷,便無法燒完,自己便算勝了。
出掌同時,他知道舍得道人必定會全力阻擋,因此左掌外翻,随時準備迎擊。
他一動,舍得果然也動了,舍得道人十分明白,顧風塵能過周錯那關,內力必在周錯之上,區區一炷香,哪禁得住他一掌。因此顧風塵出掌同時,舍得道人木劍也已出手。
他并未攻擊顧風塵,而是斜身而上,用劍身在顧風塵掌前一尺處随手一劃。
砉的一聲,木劍居然将顧風塵這一掌的勁力從中劃斷。
掌力失了後勁,立時散亂,只将香頭上的香灰吹掉,沒能奏功。
顧風塵微然一愣,立時變招,雙掌齊出,拍出兩道掌力,舍得只有一柄木劍,看你如何斬斷兩股勁風。
雙掌齊出,掌力卻是一前一後,雖然在周錯那裏吃了虧,對顧風塵來講卻是大有裨益,此時他右掌前伸,左掌在右掌之後,而掌風卻正好相反,左掌掌力先發,右掌掌力後繼,而且也是吞吐閃爍,難以捉摸,深得扶翼候招式之妙。
若換做一般人,肯定已被這種前後交錯的掌力弄得焦頭爛額,可舍得道人能排名八駿第六位,自然有過人之處,居然一眼便看穿了顧風塵的招式,全不理會右掌掌力,率先以木劍刺向顧風塵左掌,木劍雖輕,但貫注了舍得道人的內力,當真比鐵槍還硬上三分,顧風塵左掌的掌力遇上劍尖,如同一個西瓜砸上了鐵釘,立被穿破。
只聽嘶嘶聲不絕,顧風塵的掌力被劍尖破開,木劍劍尖凝固不動,被破開的掌風在劍身兩側滑過,激起了舍得道人的道袍,向後飄揚。
此時顧風塵的右掌掌力已至,舍得道人手臂不動,劍尖上揚,照葫蘆畫瓢,将這一掌的掌力也完全化解。
顧風塵連發三掌,都被對方一柄木劍或側劃,或正擊,破個幹幹淨淨。他再擊出幾掌,卻始終被舍得道人的木劍所阻,不要說滅香,連香灰也沒有吹掉。
再看那炷香,已經燒過了三分之一。
顧風塵明白了,只有先打發掉舍得道人,才可能滅掉香火,于是下一掌突然變向,喝聲:“小心了……”掌力打向舍得道人前胸。
舍得道人面現微笑,道:“剛剛想到麽?”嘴裏說着,手上不停,仍舊用木劍刺向他掌心。劍尖未到,已先迎上掌風,顧風塵這一掌使上了七分氣力,卻撼不動舍得道人的木劍,只見木劍如同一條在水中全力撲向目标的劍魚一樣,迅捷無比。
由此看來,舍得道人的內力豈不是比周錯還要高?顧風塵不覺心驚。
其實他也想錯了,若論內力,八駿中絕對以周錯為最高,舍得道人的內力并不如周錯,但顧風塵用六七分力氣,便可抵擋周錯的全力猛擊,眼下卻撼不動一柄木劍,其中的原因皆在于,舍得道人的內力雖比不上周錯的威猛剛強,卻更純,更精一些。
舍得道人手使木劍,将內力貫注于其上,便是窄窄一條,而周錯內力發出時,可以激起拳頭周圍一尺內的勁風,威勢驚人,可到打人時,二人的差別便出來了,周錯的拳力如同一大塊石板猛撞,而舍得道人則如同一條尖槍突刺,顧風塵的內力在周錯之上,手法也基本相同,兩塊石板對撞,他的內力高,便如所用石板厚一些,硬一些,周錯自不是對手。可如果以石板去撞尖槍,卻未必能占到上風。
道理如此,顧風塵尚且不知,也無暇多慮,舍得道人的木劍已刺了過來,顧風塵心思電閃,五指一曲,形如虎爪,用出少林虎爪手,想一把扣住木劍,從中拗斷。
哪知舍得道人在這柄劍上已浸淫數十年,類似招式見過太多,豈能不防?眼見顧風塵五指抓來,劍身陡地一側,劍刃翻了過來,迎着他的手指削将上去。
舍得道人雖用得是柄木劍,可內力到處,斬金斷鐵猶有餘力,何論區區血肉之軀!劍刃上迎之際,劍風嘶嘶作響,威勢雖不太烈,但內中潛藏的力道,卻令人心驚膽寒。
顧風塵瞧得清楚,急忙五指一收,縮了回來,想再次出掌,擊他手腕。
沒想到舍得道人一招迫得他縮手之後,并不收勢,木劍連随而上,閃電般刺向顧風塵左肩。顧風塵沉肩側身,欲閃過這一劍,卻不料舍得道人手腕一翻,整把木劍居然回了過來,從上而下,削顧風塵的前心。
這一下變招極速,沒有強勁的腕力絕難做到,況且木劍上還貫注了內力,換作別人絕不可能削出這樣一劍。
舍得道人只用木劍而不用鐵劍,也占了極大便宜,木劍比鐵劍要輕上幾倍,動轉之間甚是靈活。
顧風塵眼見木劍削到,猛吃了一驚,自己平生交過手的人中,以陽關盜的武功最為詭異,可遠不及舍得道人的精深,這一劍瞬間變招,變得全無分半滞澀,好像原本就要刺這個地方。
如果換做月前,顧風塵已經中招,幸虧他自修習了逆天神功之後,身體反應快了很多,此時連腦子都沒過,身子已然倒飛而起,千鈞一發一際,避過了這一劍。
舍得道人講話時慢條斯理,可一動上手,真如同電閃星飛,長河奔瀉,無止無休,顧風塵剛閃過這一劍,舍得道人已連随躍起,手中木劍連揮五招,劍劍不離顧風塵雙腿。
耳中只聽劍風嘶嘯,大殿前劍氣縱橫,彌漫四野。
顧風塵身在空中,見舍得道人緊緊逼來,連吃驚也來不及了,猛一提氣,身子如車輪般一轉,改為頭下腳上,雙掌齊出,打向舍得道人面門。
他居然不理會削向自己的木劍,意欲與對方同歸于盡。你削掉我腦袋,我便打碎你頭顱,公平合理,不虧不欠。
他舍得下這般重手,舍得道人可就舍不得了。畢竟只是較藝,拼出了生死,非但沒有必要,也大違上意。于是舍得道人擡手在他掌風上一迎,二人掌力相交,借此力道,舍得道人輕輕躍回香爐之前。
顧風塵也落下地來,雙腳已在臺階邊上,再退後半步,便要跌下臺階去了。
二人交手一個回合,顧風塵雖落了下風,卻也沒輸,舍得道人也加了小心,暗忖自重出江湖以來,并未有多少動劍的機會,今日甫一交手,便碰上了勁敵,倒也是一件快事。
顧風塵心中卻沒有多少興奮,他擡眼一掃,那炷香已經燒了近一半,按此速度,再有半盞茶的功夫,便燒完了,而自己是萬萬輸不得的。
可是舍得道人這關,畢竟難過,想要滅香,必先要打倒或逼退舍得才行,他心頭靈光一現,暗想:我如此這般,看你如何應對。
于是顧風塵大喝一聲,看似發了狠勁,雙足立蹬,向舍得道人猛沖過去,準備以力取勝,看你舍得道人躲是不躲。
你要躲閃,我便搶到香爐前,打滅香火,你如果不躲,我拼着挨你一劍,也要撞開你的身子。只要你離香爐稍遠,我便有時間滅香。
他看似孤注一擲,實則打算得非常周密,無論舍得道人躲是不躲,都會落于下風。給顧風塵留下機會。
而這樣的機會哪怕僅僅是眨眼功夫,顧風塵便可以成功滅掉香火。
二人相隔本就不遠,顧風塵發力疾奔,幾乎是擡足便到。此時距離舍得道人僅僅不足五尺了。
若換作別人,顧風塵幾乎勝定了,可此時與他對陣的,是紅蓮八駿中應變能力最強的舍得道人。
眼看着顧風塵沖到眼前,舍得道人居然毫不動容,仿佛沖來的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陣清風,一陣花香,不值得吃驚,這套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鎮定功夫,确是萬中無一。
鎮定歸鎮定,該應變時卻不可慢得分毫。
舍得道人突然動了。
他既沒有閃避,也沒有招架,更沒有攻擊,而是将手中木劍筆直地彈上天空。
這一招大出顧風塵意料,世上絕沒有将兵器彈上天空,再任其自由落下以傷敵的招式,然而畢竟在舍得道人手下用了出來,他的真正意圖是什麽呢?
顧風塵已來不及想這些了,他已沖到舍得道人跟前,沉肩便撞去。
只聽“呼”的一聲風響,顧風塵居然撞了個空,身子向前搶出七八尺,這才站定。
按理說,舍得道人身後便是香爐,就算撞不到他,也會撞上香爐,為何竟撞個空?
原來在這一剎那的功夫,舍得道人雙手向後一托,居然将重達三四百斤的香爐抱了起來,身子橫移五尺,避開了顧風塵的一撞,然後松開香爐,随手接住了落下來的木劍。
他彈飛木劍,竟是為了騰出手來移動香爐。
顧風塵已明白過來,微微一呆,暗道:好厲害的老道,似這般移來移去,我便跑死,也滅不了這香火。
此時那炷香還剩下手指長的一段,顧風塵明白,香越短,打滅它越是不易,如今強攻不成,暗取不得,怎生贏下這一局,需要好好動一番腦筋了。
可時間已不容他細想,顧風塵虎吼一聲,縱身而起,從上而下向香爐頂上落去,舍得道人為防他踏滅香頭,一掌擊在香爐爐身上,将香爐打得平平移出三尺,顧風塵突發奇想,半空中松脫了兩只鞋子,左腳一甩,一只鞋飛向香頭。
舍得道人橫身擋在香爐面前,一劍将鞋子挑飛。此時顧風塵右腳的鞋子已至,舍得道人回劍不及,左手伸出二指,一搭一彈,就像方才彈飛木劍一般,将這只鞋子也彈飛出去。
但此時他一只手執劍,一只手彈鞋,兩臂均在外門,胸腹之間門戶大開,而顧風塵要得便是這個機會,他身子一長,如同游龍般鑽了進來,幾乎與舍得道人來個臉貼臉,二人鼻尖已碰在一起。
這機會,千載難逢。
顧風塵雙手環抱,繞過舍得道人的雙肋,發出兩掌,打向香頭。這兩掌內力渾厚,只要觸到香頭,定會擊得粉碎,香頭既碎,自然也就滅了。
二人貼身而立,舍得道人是用劍高手,一旦被人鑽進身來,手中劍不但無用,反成了累贅,顧風塵看準了這一點,果然奏效。
眼看顧風塵的掌力就要擊上香頭,可他卻忘記了,舍得道人雙手雖然被隔在外門,卻還有兩只腳,自自在在地閑在那裏。
舍得道人不慌不忙,雙腿倒鈎而起,正迎上顧風塵的雙掌,只聽卟卟兩聲,兩道掌力全打在舍得道人兩條小腿肚子上。這地方肉多且肥,加上舍得道人亦用內力護住,顧風塵發出的兩掌,只是将舍得道人小腿處的褲子震破兩個手掌形的洞,并未傷到他分毫。
眼見不能成功,顧風塵已急出冷汗,目下的機會極好,萬一錯過,等舍得道人與他分隔出距離,長劍回執,那便再無機會。
情急之下,顧風塵也飛起一腿,從舍得道人外側踢出,正蹬在香爐上。香爐幾乎有一人來高,這一腳從下而上,部位較低,正踢在三只鼎腳的其中一只上,香爐向後滑出兩尺,猶有餘力,正好一只鼎腳卡到了青石板縫隙中,後力未絕,整個香爐便倒了下來。
如果香爐倒掉,上面插的香便會摔碎,顧風塵自然勝了。
哪知舍得道人仿佛知道他會有這一腳,身子如踩堅冰,向後滑出幾步,回手一抄,背後如生眼睛,竟看也不看地将那根香拔了下來,握在手中。
轟隆一聲響,三四百斤的香爐倒在地上,裏面的香灰彌漫開來,一股嗆人的氣味。
顧風塵雖然踢倒了香爐,可香頭仍舊沒滅,此時握在舍得道人手中,想要滅掉它更是難上加難。
舍得道人一手執香,掃了一眼,見香頭只不過剩下短短一寸長短,便微微一笑:“顧施主,你還有最後一點時間。”
顧風塵圓睜雙目,突然大喝一聲,運起神功,一招“降龍伏虎拳”中的“佛法無邊”,中宮直進,仍舊打向舍得道人手中的香火頭。
其實他第一次出手想要打滅香火頭時,用的就是類似的手法,舍得道人豈會忘記,心想此人已是黔驢技窮,只做最後努力罷了,如果過不得我這關,教主那裏雖然氣悶,可也證明此人并無什麽真實本領,對于本教,也算一件益事。
想到此,舍得道人挺起木劍,向顧風塵拳頭上迎去。
這一招也正是開始破顧風塵掌力的那一招,現在對方雖然易掌為拳,但在舍得道人看來完全一樣,只要顧風塵不縮手,一樣皮開肉綻。
哪知這次顧風塵雖然縮了手,卻将身子向前一欺,整個胸膛迎了上來。舍得道人一呆,不知他要幹什麽,手下難免猶豫,顧風塵卻像是打定主意,來勢極快,只聽嗤的一聲輕響,木劍劍尖已經刺破顧風塵衣服,深入肉裏。
顧風塵居然像是瘋了,竟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一試木劍的鋒芒。
舍得道人萬萬想不到他會以身試劍,幸虧他應變極快,劍尖入肉一寸便凝力停住,抽了回來。
饒是如此,顧風塵前胸已是血流如注。
舍得道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見顧風塵一聲悶哼,運氣一鼓,內力激蕩之下,傷口處一股血箭噴出,射向舍得。
這一下事出突然,舍得道人急速後退,可因為這股血箭是顧風塵以內力逼出,射速極快,二人相隔又太近,所以舍得道人終究沒有避開,被噴個滿身。
舍得退後一丈,變色道:“顧施主,你這是何苦?”
顧風塵這一下失血不少,臉色立時蒼白如紙。他苦撐着一笑:“我勝了,你輸了。”
舍得道人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的香頭已被熱血澆滅,原來顧風塵實在無法,最後只得行險,拼着挨上一劍,以內力逼出鮮血,以求一勝。
舍得道人還劍入鞘,嘆息一聲,搖了搖頭:“真癡兒也。”說罷從懷中取出一條白巾,上前替顧風塵包紮傷口。他先取出一小瓶金創藥,點了顧風塵前心幾處穴道,減緩流血,然後将藥敷了上去。
藥一遇血,立時便凝結成塊,堵住了傷口,使鮮血不再外流。舍得道人手快如風,眨眼間便将他傷處包好。
顧風塵任他施為,并不懷疑。
等包好了傷,顧風塵地勉強一笑,拱手道:“在下僥幸得勝,這可要告辭了。”舍得道人倒也服氣:“小友膽氣過人,又有俠義心腸,貧道當會在先師面前,為你祈福,願小友多福多壽。”
顧風塵謝道:“有勞道長。在下這條命,多半已不久長,況且還有最後一關,最是難過。”舍得道人道:“小友可在此多休息一刻,我有補血聖藥,可以使小友稍複元氣。”
說罷,從袖中取出兩粒藥丸,色呈朱紅,藥香撲鼻,一聞便是好藥。
顧風塵搖手不接:“道長聖長,還是留給長壽之人,在下命不久長,服了也是白費,此時天色已經向晚,我時間不多了。”
說罷搖晃着身子,穿過大殿向峰上走去。
舍得道人目送他離開,眼神中頗多贊賞之色,一絲微笑浮現嘴邊。
顧風塵連過兩關,頗為不易,尤其第二關,需要自殘方能勉強通過,他不知道最後一關會是誰候在那裏,不過以前兩關來看,對手應當越來越強才是。
最後一關的守将,恐怕會是“三才”中的人物。
不料一路行來,竟十分順暢,未遇阻擋,便到了光明頂上。雖然無人為難,可他的傷勢卻令他頭暈目眩,難以支撐。
上了最後一級石階,眼前已是峰頂,此時日色西沉,擡目遠眺,但見遠山如墨,殘陽如血,耳中歸鴉長鳴,松濤低伏,好一派壯觀景象。
黃山雲霧,自古馳名天下,顧風塵雖有重擔在肩,重傷在身,可見了這等奇景,也是目眩神移,渾然忘我。
正自遠觀,忽聽耳邊響一個聲音:“怎麽,你受傷了……”
顧風塵回目看去,見山峰上并排建有三座大殿,庑脊飛檐,氣勢雄偉,檐角挂的風鈴在晚風上叮咚作響,聲音悠揚動聽,殿下明柱足有合抱粗細,明柱上鬥拱雀替,均是雕花繪彩,華麗非常。
三大殿前亦有上百步寬的一片空地,打磨得異常平坦,用明黃色琉璃金磚鋪就,一眼望去金碧輝煌。
此時殿前空地上俏生生地站了一個人,頭上雲髻高挽,眉頭微聳春山,肩頭披着雲霞的彩暈,腳下踏着燦爛的金光,乍一看去,仿佛天上聖仙下凡到了人間。
顧風塵失了血後,精神時而恍惚,居然沒有看出此人相貌,只道:“你……你……”
但見那人輕輕來到顧風塵面前,柔聲道:“你受傷過重,看不清了嗎?”顧風塵一心為了相救蓮兒,居然重傷之下,将此人認做了英蓮,大喜道:“蓮兒,你沒事,那很好啊……他們……放了你麽?”
那女子突然臉色一寒:“別忘記,你還沒有過最後一關呢。”
一聽這個,顧風塵神智一清,這才發現眼前之人并非蓮兒,而是那天汾河畫船上見過的紅菱兒。
顧風塵不想在此人面前示弱,雖然傷重,卻仍舊挺直了胸膛,大聲說道:“原來是紅姑娘,你說二十天內來黃山光明頂要人,如今我已來了。”
紅菱兒見他雖然聲音豪壯,畢竟失血很多,臉上全無血色,身子也在微微顫動,知道他是硬撐,便冷笑道:“為了這丫頭,你難道連性命也不要了麽?”顧風塵道:“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今日之事,我定要救到蓮兒,除死方休。”
聽他這樣說,紅菱兒咬咬紅唇,道:“好,你來闖這第三關吧。”
說罷雙手在背後一抽一拉,撤出三段槍杆,只聽喀喀兩響,已接成一條長槍,槍頭下的九瓣蓮花瞧來極是眼熟。
顧風塵一驚:“你……太岳山中殺人的……”紅菱兒道:“也是我。那日看你舍命救我,雖然不用你救,可也算對我有恩,我才告訴你那丫頭在此,免得你跑冤枉路。”顧風塵道:“你為何要難為一個丫頭?”
紅菱兒道:“她是我仇人的女兒,為何為難不得?”
顧風塵冷笑:“那你為何不去找你仇人,綁人女兒,算什麽好漢。”紅菱兒道:“我若能找得到她,還用得着如此大費手腳?”顧風塵道:“看來這丫頭對你意義重大,我如過了三關,你真的會放她?”
紅菱兒道:“我說得出,便做得到。那丫頭在我眼裏,不值半文錢。只不過你受傷在先,真的能過我這關?”
顧風塵道:“世事成敗,皆有定數,我輩只需努力,結果且看老天臉色吧。”紅菱兒冷笑:“老天本無眼,看它做甚。且吃我一槍。”
說着提槍便刺,口中道:“接得了我奪命十三槍,我就放人。”
那槍頭卟的一聲晃動起來,如同一條長有七八個頭的靈蛇一般,向顧風塵刺來。顧風塵受傷在先,又一路行來,頗耗體內,上得峰頂時已是力不從心,只勉強躲過了三槍,便覺眼前一黑,他情知不妙,拼着最後一點知覺,凝聚力道于掌心,向紅菱兒打了出去。
這一掌雖然兇猛,卻終究已是強弩之末,連紅菱兒的槍頭也未能阻得一阻,顧風塵眼見得數個槍頭向自己前心刺來,勢無可擋,心頭暗自一涼:我死不足惜,可憐風覺的臨終托孤,終是落了空。不知西天相見時,該如何面對他……
想到此,顧風塵心內一疼,氣血逆湧,一口血噴将出來,将刺到咽喉的槍尖染成了紅色。
然後,他便暈厥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