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風塵聞到一陣香風,同時有東西遞到自己口邊,透着濃濃的藥氣。

他張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身上蓋着錦被,頭下枕着軟枕,看來枕被皆用熏香熏過,四周一片幽香。

屋子裏亮着一盞宮燈,明亮的燈光下,床邊坐着一人,正用調羹舀了一勺藥汁,送到他嘴邊來。

那是個女孩子,相貌有些眼熟,顧風塵略一回憶,便記起她便是那日紅菱兒船頭執傘的女孩子,看來她是受命來護理自己的。

顧風塵并不喝藥,把頭一側,不再看她。

那女孩子也不生氣,好像早知道他不會喝,只是笑道:“你以為這是傷藥麽?告訴你吧,這是毒藥,喝了會爛肚穿腸,苦不堪言,你若怕死不敢喝,我便去倒掉。”

顧風塵正在頭暈眼花,沒有完全明白,受不得激,便強撐着身子坐起來,一把搶過藥碗,咕咚咚喝個精光,然後砰地将碗摔碎在地上。

那女孩子笑笑,起身收拾了碎碗瓷片,對顧風塵笑道:“我叫瓶兒,有事只管叫我。”說完向外走去。

顧風塵此時才發覺,自己居然是光身裸體的。全身上下,只有前胸纏着塊白布,看那白布是新的,也剛剛換過。

他怒道:“我的衣服呢?”

瓶兒皺眉道:“你那身衣服,髒也髒死了,早扔啦。虧你還惦記着。”顧風塵道:“那我如何出得門?”瓶兒指指床頭枕邊:“早給你準備好了。”

床頭果然放着一套衣服,整齊地疊在那裏,內衣外衣都有,尤其那件外衣,光滑柔順,一看便用得是上等綢緞。

顧風塵道:“我不要你們的,扔了我的衣服,那就給我找回來。”瓶兒小嘴一撅:“你看好了,那可是十兩銀子做的,比你那身破衣服好看一百倍。”顧風塵道:“好看便如何?我偏不穿。快拿我的衣服來。”

瓶兒雙手叉腰,站在門前,嘻嘻笑道:“我偏不與你拿,你能如何?”

顧風塵心頭怒起,暗想我一個大男人,死且不懼,難道還怕光身不成。想到這裏,他随手掀起錦被,一個縱身便跳下床來。

瓶兒本來想看他窘迫的樣子,哪知他竟真的赤身下床,自己一個女孩子,面對着一個光身男子,成什麽話,吓得驚叫一聲,背過身去,雙手緊緊捂住眼睛。嘴裏叫道:“你……你好沒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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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風塵由一股氣火支撐,猛地跳下地來,卻沒能站穩,摔倒在地,只覺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冒,胸上一股熱流湧出,傷口又流血了。他咬牙站起,赤條條地向外走去。

瓶兒聽着他向自己走來,連耳根子都紅了,兩手捂得更緊。

顧風塵出得門來,發現這是一座小樓,自己身在二層上,樓檐上吊着幾盞燈籠,看天色已是接近黎明時分,下面是個花園,百花盛開,姹紫嫣紅,芬芳撲鼻。他一步步走下樓去,折了一大片芭蕉葉子圍在腰間,用一條春藤纏住,向外便走。此時聽得鈴聲響起,從樓上傳來,想是瓶兒見他鐵了心要走,拉響銅鈴告知外面的人。

顧風塵冷笑,暗想自己已是百死餘生之人,尚有什麽可怕,他現在想的,只是找到紅菱兒拼命。因為按她的條件,自己并未闖過最後一關,蓮兒定然已經被害,只要确定蓮兒已死,他便自盡當場,以謝風覺。

花園的出口是個月洞門,顧風塵剛開門口,便覺眼前一花,有人擋在面前,定睛一瞧,不是別個,正是紅菱兒。

當真不是冤家不聚頭,顧風塵叫道:“我正找你,你倒來了,休走看拳。”說着一拳打去,紅菱兒眼見他赤身露體,腰間圍片芭蕉葉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見他拳頭打來,未到中途,已開始搖晃顫抖,便知他身體未複,這一拳虛弱無力。

紅菱兒飄身一閃,道:“我救你命,你卻反來打我,當真是狗咬呂洞賓。”

顧風塵道:“你殺了蓮兒,便是殺我,還要我感激你麽!”紅菱兒臉一紅:“殺她便是殺你!你跟他什麽關系,同生同死麽?”顧風塵道:“那倒不是,她一死,我愧對好友臨終囑托,也只好一死謝罪。”

紅菱兒幽幽嘆息一聲:“如果她沒死,你也就不用死了吧。”顧風塵道:“那是自然。只不過我未闖過三關,你豈能放過她?”紅菱兒道:“你以為這三關是為了阻你救她麽?”

顧風塵道:“自然,難道還為了別的?”

紅菱兒道:“我說過,這丫頭在我眼裏,不值半文錢,還用得着如此大費周章麽!其實那三關,都是為了你。”

顧風塵道:“為我?”

紅菱兒道:“這個以後再給你講,現在随我來吧。”

說完她丢給顧風塵一個包袱,嗔道:“穿上衣服,披片葉子出來,像個茹毛飲血的野人,很好看麽!”顧風塵接過包袱,道:“不是我的衣服,我不穿。”紅菱兒道:“你打開瞧瞧啊。”

顧風塵扯開包袱,從裏面抖出一套衣服,細看之下,果然是自己的,從內到外,一件不少,只是已經洗得幹幹淨淨,烘得幹幹爽爽,連上面的破洞也細心地縫補好了。

紅菱兒背過身走到牆外,等顧風塵穿好了衣服,這才招呼他同行。

顧風塵走在紅菱兒身後,此時喝下的藥力發作,覺得全身暖洋洋地,氣力漸生,這才知道那是療傷聖藥。他心中并無多少感激之情,眼前的這位紅菱兒,處處透着詭異之舉,從野店中第一次見到,給自己的感覺便是如此,後來她盡滅太岳派,未免太過心狠手辣,而是汾河船中的一番情景,現在想來,又并非做作,自己險些掉進河裏時,她那一臉關懷的神色,絕對是出自于真心。

她到底想幹什麽?

二人各懷心事,誰也不開口,就這樣走着。顧風塵覺得自己仿佛被香氣包圍,低頭一聞,才知香氣不但來自紅菱兒身上,也來自自己的衣服。看來像是熏染過了。

看着衣服破洞上的針腳,顧風塵心頭一蕩,他父母過世極早,記事不久,就被師父帶到少林寺,平時只是自己縫補衣衫,更無別人代縫,于是脫口問道:“衣服是誰縫的?”紅菱兒轉過身來:“怎麽了?縫得不好麽?”顧風塵道:“豈止是不好,簡直慘不忍睹。”

紅菱兒一呆:“怎麽說?”

顧風塵道:“針腳粗細不一,又歪又斜,這種女工活計,定是從未拿過針線之人縫的。娶老婆可不能要這樣的,衣服穿出去,沒得讓人笑話。”

紅菱兒臉一紅,嗔道:“有人給你縫,你還挑三揀四,活該讓你沒衣服穿,哼哼,怪不得快三十了還沒娶到老婆。”

這話顧風塵在村裏已聽了不少,不過都是背後說他,并無人敢當面嘲笑,其實他生理上并無毛病,只是少林寺呆久了,每日裏只是喜歡打熬力氣,對男女之事毫無興趣罷了。自從還俗歸家,以打鐵為生,也只是多了喝酒一項愛好,他心懷極大冤屈尚能忍受,這點風言風語,更是理也不理。不過此時聽紅菱兒當面懷嗔,便有點挂不住,想要反駁幾句,卻無從辯起,只是嗯嗯了幾聲,終于沒有開口。

紅菱兒本以為他定要抗聲争辯,不料卻毫無聲息,不由回頭望去,見他低頭不語,神情甚是落寞,便道:“怎麽,我說中你心事了?”

顧風塵道:“哪裏!姑娘說得很對。看來我這輩子是讨不到老婆了。活該打一輩子光棍。”

紅菱兒嘻地笑了:“你讨不到老婆,可別怪我烏鴉嘴。”

顧風塵淡然一笑:“我自己命中注定,絕怨不得姑娘。”紅菱兒轉轉眼珠,說道:“我看那丫頭長得也不壞,此回你舍了性命相救,她無可報答,說不定再長兩歲,便以身相許。”

顧風塵一呆,這一點他倒是沒想到,于是随口道:“大丈夫扶危救困,乃分內之事,要什麽報答!”紅菱兒道:“她若非報答你不可呢?”顧風塵道:“最難消受美人恩。那樣的話,顧某只好一走了之,再也不見她面。”

紅菱兒轉過臉來,笑靥如花,好像聽到了世上最動聽的話。

顧風塵道:“有什麽好笑。”紅菱兒道:“你肯受人囑托,卻不肯讓人報恩,是不是?”顧風塵道:“是又怎樣,與你何幹?”紅菱兒道:“自然有幹系。你別忘記,最後一關你可沒過成,所以我是殺那丫頭,還是放她,全在我的喜好。”顧風塵道:“不錯。你想怎樣?”

紅菱兒道:“我也囑托你去做一件事,你應不應?”

顧風塵道:“何事?”紅菱兒道:“至于何事,你先別問,如果我說了,你不應我,也是無可奈何。”顧風塵道:“我若不應,你便殺了蓮兒,是不是?”

紅菱兒道:“也未可知。”顧風塵道:“你要我做的,可是殺人之事?為救一人而殺一人,我卻是不幹。”

紅菱兒道:“殺人用不着你,我手下有的是高手。”

顧風塵道:“不是殺人,卻是何事?”

紅菱兒道:“自然是一件極難做到的事,你若應了我,我馬上放了蓮兒。”顧風塵冷笑:“你不怕我出爾反爾?”紅菱兒道:“自然怕了,可是我認定,你不會出爾反爾。”

顧風塵道:“為什麽?”

紅菱兒道:“不為什麽,如果這是一場賭局,那我賭的就是我的眼光。”

說罷,她停住腳,側頭看着顧風塵,在等他回答。顧風塵深知紅菱兒詭計多端,她要自己去辦的事,多半是刁鑽古怪,難于啓齒的事,可看她的神色,自己如果不應,肯定救不下蓮兒。

顧風塵仰頭看天,天空燦星滿布,閃閃爍爍,使他覺得似曾相識,這滿天的星辰,居然像極了蓮兒那對水靈靈的大眼睛。

紅菱兒也是神情緊張,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過了半晌,顧風塵才道:“帶我去見蓮兒吧。”紅菱兒十分欣喜:“你答應了……”

顧風塵道:“可如果你要我做的事傷天害理,我絕對會出爾反爾,這裏事先講明。”

紅菱兒點頭:“好啦,我這就帶你去見她。”

說罷來到走廊邊上的一個大花盆前,那盆中栽着老大一株萬年青。紅菱兒扳住花盆,用力一轉,只聽嘎嘎連響,另一邊的牆上霍然開了一個洞。

二人走進去,裏面一條暗道,前行十餘步,又推開一道門,眼前便是一間屋子,屋子裏面燃着燈,一個人影映在窗上。

看那影子正是個女孩子,顧風塵搶上幾步推開房門,向裏一看,果然見一人正在低首啜泣,正是蓮兒。

蓮兒擡起頭,見到顧風塵,悚然一驚,以為自己眼花,等揉揉眼睛細看,這才歡呼一聲,撲上過來。

顧風塵将她拉到燈下,仔細看了一遍,發現她除了淚痕滿面以外,倒沒什麽變化。紅菱兒在一邊冷笑:“你放心,餓不瘦她。”蓮兒看到紅菱兒,向後縮縮身子,顯然極為害怕她。

看罷多時,顧風塵拉了蓮兒,向紅菱兒一拱手,說道:“多蒙關照,就此告辭。”紅菱兒道:“你去哪兒?”顧風塵道:“在下答應過朋友,要送蓮兒到甘肅去。”。

紅菱兒道:“可你也答應了我,要為我辦一件事。”

顧風塵道:“事有先後,等我辦完了這事,再來相會姑娘。”紅菱兒冷笑:“甘肅到此,萬裏迢迢,等你送到了,還不知幾年幾月呢。”顧風塵也來了氣:“如此說來,你是不放我走了?如果你讓蓮兒獨行,那與殺了她有何分別。”

紅菱兒笑道:“原來你是擔心她的安危!”顧風塵道:“江湖險惡,蓮兒年幼,如何不擔心。”紅菱兒道:“其實不然,我奉勸你在山上住幾天,自會有人來接這丫頭。”

顧風塵冷笑:“你當我白癡!誰會來接她?”

紅菱兒道:“你最好相信我。況且你的傷還未恢複,休養幾日,也是好的。”一聽顧風塵受傷,蓮兒大驚:“大哥,你哪裏傷了?”顧風塵道:“一些皮外小傷,不礙事的。”

蓮兒道:“那……我們還是住幾天吧,或許真有人來接我。”

顧風塵道:“你相信她的鬼話?”

蓮兒看看紅菱兒,語氣又低了幾分:“這位姐姐救我出來以後,派一位姑姑去請我媽媽了。她知道我媽媽的名字,還有那位姑姑,與我媽媽最好,說肯定請得她來。”

顧風塵心頭一驚,問道:“你告訴了她們你母親的處在?”

蓮兒道:“是啊,我不告訴她,如何請得到呢?”

顧風塵暗叫不好,紅菱兒曾說過,蓮兒是她仇家的女兒,而蓮兒父親早喪,那這位仇家,肯定是蓮兒之母了。她套出蓮兒母親的居所,不用說已派了厲害人物去報仇殺人,請上山來的,多半會是蓮兒母親的人頭。

想到兇險處,顧風塵臉色陡變,凝視着紅菱兒。

紅菱兒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微然冷笑:“你不用亂猜,我不會殺她母親的,有些事,我還需要問清楚。”

顧風塵凝視她半晌,見她絲毫不動容,只好嘆息一聲:“但願如你所說。”紅菱兒道:“走吧,給你兄妹兩個另安排一個住處,免得說我不會待客。”

于是顧風塵與蓮兒又住進了那座小樓,瓶兒見到顧風塵回來,不自覺地羞紅了臉,不敢看他。顧風塵心內無私,昂然直入,毫不尴尬。

顧風塵疲累已極,加之傷重,一覺直睡到天明,睜眼一瞧,桌上已擺好早餐,雞蛋小米粥,都是補身子用的。顧風塵冷笑,暗想自己又非産婦坐月子,何用如此,但心裏也感激紅菱兒想得周到。

蓮兒另外有張小床,此時還在睡着,顧風塵端起碗粥,埋個雞蛋在內,怕驚醒蓮兒,慢慢走到外面去吃。

一出門,但覺神清氣爽,樓外空氣清新宜人,到處散布着甜香,簡直是神仙居處。

顧風塵喝了幾口,忽聽遠處傳來呼呼風響,似是有人在揮舞兵器,卻不聞交擊之聲。想是有人練武。顧風塵正覺得樓內憋悶,便托了粥碗,向風響處走去。

轉過一片灌木與花叢,眼前現出一塊小小平地,沒有鋪石,夯得非常平坦結實,寸草不生,此時那裏正有人練一柄槍,看背影便是紅菱兒。

顧風塵為了避免偷窺之嫌,便走近幾步,連喝粥邊看,但見槍花朵朵,槍風呼呼,确是厲害。

天下槍法,多是古傳。分楊家槍,岳家槍,呼家槍,馬家槍。創立者多為古之名将。可這些赫赫威名的将軍們所使的大多是馬上槍法,拼殺起來需要馬匹配合,才有威力。因此槍招雖精,卻疏于步法,顧風塵曾在野店中看到段文博使槍,不過三招便被陽關盜奪去兵器,其原因一個是因為段文博槍法不精,而另一方面,也因為槍法本身有些漏洞。

其實古代名将創立的槍法,多半是在陷陣之時所用,不是江湖功夫可比,如果身陷重圍,江湖功夫便遠及不上名将槍法了。

顧風塵自然無法顧及這一節,只看紅菱兒使槍,便讓他心底暗暗泛起一股涼氣。

這套槍法,可稱為神槍。

從古至今,江湖中便不乏用槍之人。兵器譜上說,棍乃百兵之祖,槍乃百兵之王。軍隊之中便以槍為常備兵器,大量裝備。臨陣時威力極大,勝于刀劍。可是江湖中用劍的高手極多而用槍的高手極少,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太過難練,少于變化。

一人練刀,五年可成,練劍,十年可成,而練槍,非二十年不可。

刀法與劍法,有削砍刺劃等方式傷敵,而槍,只有刺一種,另外便是當做棍來掃,因此難練,對方只要防着你槍尖不刺到身上便可。

而眼前的紅菱兒所練的槍法,顧風塵卻從未見過。

紅菱兒所用的槍,便是他那晚在太岳山見過的,槍長一丈二尺,這樣長的槍稱為大槍,由于太長,更是難練。雖可以攻敵丈外,可一旦對手鑽近身來,便成累贅,有不如無。可紅菱兒這套槍法,攻敵時固然可以遠及丈外,而防守時,竟不遜于短劍匕首。槍尖固然可以傷人,而槍纂、槍身都可以用來攻守,整條槍如同一條兩頭活蛇,攻守兼備,幾乎無懈可擊。

他自然不知道,這套槍法曾連敗四大世家主人,而紅菱兒槍法上的造詣,只及泠禦風的六成威力。便這六成威力,已足可應付少林廣渡這樣的高手。

紅菱兒練完一套槍法,收勢而立,毫不氣喘。她轉頭看看顧風塵,見他仍舊托着粥碗,裏面的粥早涼透了。

顧風塵見她練完,贊道:“好槍法。”

紅菱兒道:“你也懂槍法麽?”顧風塵道:“少林寺不傳槍法,只有棍法,我看姑娘的槍法,遠在少林棍法之上,因此說好。”紅菱兒道:“少林寺的功夫在于根基紮實,馬步穩,內功厚,至于招式嘛,便沒什麽出奇之處了。”顧風塵點頭,表示同意。

紅菱兒收了槍,單手握着三段槍身。這條戀人槍足有二十餘斤重,她單手提着,仿佛紙糊的一般,顯見得腕力臂力,實是了得。顧風塵雖不練槍,卻也明白,槍法對上肢力量要求極高,若無力量,連槍花也抖不起,還談什麽對陣拼殺。所以練槍的人首先要練膂力。

二人并肩向小樓走去,紅菱兒問起他的傷勢,顧風塵道:“有些好轉,已不流血了。”紅菱兒道:“我紅蓮教的聖藥極有效力,三日之內,當可生肌補瘡,不出十天,便可平複如初。我已聽舍得說過你受傷經過,連他也對你贊不絕口,說你既有情有義,又有機謀,實在難得。”

顧風塵道:“什麽機謀,只是情急智生罷了。若真有機謀,為何一遇上你,便如墜五裏霧中,沒有半點還手之力呢。”

紅菱兒聽了,展顏笑道:“也許……我是你命裏的克星呢。”

顧風塵停住腳步,神情嚴肅地道:“我請問你件事,你要如實回答。”紅菱兒道:“問吧。”顧風塵道:“蓮兒的母親如何得罪了你?”

紅菱兒道:“她得罪的并非只是我,整個紅蓮教,都險些被她毀掉。事情雖過去十幾年,可這個仇,我紅蓮教切切不忘。”顧風塵道:“說到底,你還是不會放過她。”

紅菱兒臉色一寒,道:“你心疼了?”

顧風塵道:“那是你們的恩怨,與我無幹,我只心疼蓮兒,她可能從此在世上,再無親人。”紅菱兒道:“等她們母女團圓,你的差事也完了,以後的事,我勸你不要管,不客氣地說,你也管不了。”

話雖然很不中聽,可紅菱兒的語氣卻是十分誠懇,并無威脅的意思,真的是勸他不要插手。顧風塵自然聽得出來,可對于蓮兒的關心,讓他不得不問個明白:“你是要将她母女二人一并殺死麽?”

紅菱兒道:“那丫頭并無過錯,我不殺她。紅蓮教也絕非不講道理胡亂殺人的幫會。”顧風塵道:“那你想将她如何處置?”紅菱兒道:“不殺她,自然會放她走,難道我還要養她一輩子不成!”

話說到此,顧風塵也不好再問什麽,畢竟他只是一個外人。

二人走出花叢,剛上到青石小路上,就見瓶兒迎面走來,遞給紅菱兒一張短箋,紅菱兒掃了一眼,微微一愣,顧風塵問道:“何事?”紅菱兒道:“好快啊,我們前腳剛踏上黃山,他們後腳就到了。走吧,我們去瞧瞧……”

言下之意,并未把顧風塵看做外人。

顧風塵看看小樓:“那蓮兒……”紅菱兒道:“有人伺候,你還怕她餓着了?”顧風塵道:“我是想問,來得不是她母親麽?”紅菱兒搖頭道:“自然不是,你這麽關心,是怕她被我殺了?”顧風塵道:“我是怕她已經被你殺了。”

二人走出這座園子,前行數十步,便來到了那三大殿後面,此時大殿前已非顧風塵上山時的樣子,地上鋪起了紅毯,四周亦站上了守衛,看這些守衛目光炯炯,身材矯健,不用說自然個個是武功高強,百裏挑一的好手。

二人由後門進入大殿,見殿中兩排椅子上已坐了數人,有周錯和舍得在內,還有一位綠衣美婦,正是鐵芙蓉,看到紅菱兒進來,都一齊站起,向她拱手為禮。鐵芙蓉看了一眼顧風塵,嘴角含笑。

紅菱兒大剌剌地在當中大椅上一坐,将手一擺:“都坐吧,聽說超影候回來了,已上山了麽?”

顧風塵一聽超影候三字,心知便是雪無痕,那日在村中野店,并沒有看到他,想是紅蓮教衆分頭行事,他單走一路。

座中并無雪無痕,可紅菱兒話音剛落,就聽大殿外有人回答:“見過教主。”

随着話音,一道白影從殿外閃了進來,快如鬼魅,正是雪無痕。

他一閃既至,如釘子般釘到當地,果然是行如風,立如松,動靜之間,輕松自如。

雪無痕抱拳當胸,見過了紅菱兒,然後目光一掃,凝視顧風塵,微微有點詫異。

更詫異的則是顧風塵,他雖然知道紅菱兒肯定是紅蓮教中非同小可的人物,卻沒想到她便是教主。紅蓮教在江湖上名聲極大,黑白兩道聞風喪膽,可歷代教主都是男子,從沒有過讓這般年輕的女孩子做教主的先例。

紅菱兒覺察到了顧風塵的目光有異,向他妩媚地一笑,便不再看他,轉問雪無痕:“超影候此次辛苦,請坐。”雪無痕謝了坐,眼睛還是盯着顧風塵,道:“教主,此人……”

紅菱兒道:“這是我請來的客人。”雪無痕方才釋然:“小友義氣深重,雪某也是敬重的。能上山來乃我教之福。”顧風塵道:“在下承蒙雪先生相救,感激不盡,至于是不是紅蓮教的客人,卻是未定。”

他這話令在場的人齊齊一愣,所有人都望向紅菱兒,目光中滿含疑惑,紅菱兒聽了這話也極是不悅,當着下屬的面,無論如何不能示弱了,那樣會大損紅蓮教威名,便冷笑道:“那是自然,紅蓮教在江湖中一向聲名狼藉,哪裏高攀得上顧大俠這般英雄,顧大俠連少林寺都看不上眼,更不用提紅蓮教了。”

顧風塵不想和她鬥嘴,只微微一笑:“在下是外人,不方便在此旁聽各位議事,先行告退。”說完也不待紅菱兒回答,便昂然出殿。

紅菱兒內心極是氣惱,卻也沒再說什麽,只是問雪無痕:“信可曾送到了麽?”雪無痕道:“送到了,一切均按教主的意思,整個江湖都已知聞我紅蓮教重出江湖,再主黃山,四大世家接了帖子,所有人都在看四大世家的反應,我一路行來,所遇到的人幾乎都在談論此事。”

紅菱兒道:“都怎麽說?”

雪無痕道:“多數人都說我紅蓮教居心叵測,想要将四大世家騙上山來,殺個幹淨以雪前恥,可四大世家也不傻,這一回光明頂上,多半要上演一出大戲,江湖中可有熱鬧瞧了。”

鐵芙蓉插口道:“我還聽到別的議論,說我教自上代教主殁後,已是元氣大傷,此次回到中原,是向四大世家乞和,要不然也不會第一封請帖,就送到見賢莊去。”

紅菱兒道:“這些人如何想法,并不重要,四大世家的人是如何打算的?”她問這話時,看着雪無痕。雪無痕道:“自我離了見賢莊之後,一直暗中打探,諸葛閑雲的壽誕之後,賀客大多離去,只剩下杜潛龍夫婦,萬重山與南宮岳,整日在一處密謀。三天之後,這些人亦告辭離去,想是商量定了什麽計策。我想暗中跟蹤,可覺得遼東雙龍堡與隴西金鷹門太過遙遠,正好南宮世家與我回黃山同路,便星夜趕往洞庭湖。”

“我的腳程快于南宮岳,他還沒上船,我已上了君山,南宮世家的老巢就在君山,叫什麽靈秀宮,名字倒不壞。南宮能位居四大世家,當然非同小可,我夜間潛入君山靈秀宮,居然險些被守衛發覺。我貼在一處亭子頂上,這才避過了守衛。奶奶的,要不是為了探聽些消息,便有一百個狗腿子,我也殺了。”

紅菱兒道:“長話短說,探聽到了什麽?”

雪無痕道:“第二天南宮岳一回家,馬上去了靈秀宮後的一座小樓,小樓四周耳目衆多,我沒敢靠近,自然也聽不到裏面的人講話。不過南宮岳很快便出來了,看面色胸有成竹。我躲在暗處,一直到晚上,小樓裏終于出來了一人,是個女子,她離了君山,乘船出了洞庭湖,直奔我黃山方向而來。”

紅菱兒冷笑:“看來,四大世家商量的,果然是先派出探子來探個虛實,然後再定是攻是守。”周錯道:“他若再攻,我定要與這夥賊子們見個高低。”

鐵芙蓉卻不動聲色,問雪無痕:“超影候,你可看清楚那女子的相貌了?”雪無痕呸了一聲:“說來也怪,那女子仿佛知道有人在後跟蹤,一直是黑紗罩面。我也來了氣,心說我跟你一路,看你露不露面。如果你真忍得住,老子便将你擒住。後來一想,萬一擒了她,肯定打草驚蛇,四大世家八成會另派人來,幹脆先跟着她,再做理會。”

紅菱兒點頭:“超影候果然有心機。這招将計就計,正合我心呢。”

雪無痕十分喪氣,道:“教主先別喝彩,姓雪的縱橫江湖幾十年,不想到頭來卻被這丫頭給算計了。”

紅菱兒微微一愣:“此話怎講?”

雪無痕道:“我剛跟着她出了洞庭湖,沒走多遠,她便住了店。我只在店外候着,沒想到一個時辰後,居然從裏面走出四個女子,穿着打扮完全一樣,仿佛會分身法一般。而且四個女子騎四匹馬,分走四條路,我一下便呆了。不知該跟哪一個好。”

鐵芙蓉一皺眉頭:“好一個詭計多端的女人!以雪先生的追蹤功夫,她定然無法覺察得到,可饒是如此,她還是非常小心。四大世家中有這樣的人物,還需小心應對才是。”

雪無痕道:“如此一來,我分身乏術,只得按最近的路來走。沒想到果然跟錯了,那女人走了兩天,便向回折。我将她捉住,拷問之下,那女人說有人花銀子雇她這樣做的。只要穿上準備好的衣服,向西走兩天,便可拿到五十兩銀子。我見那女人并不會功夫,不像說謊的樣子,便放了她,星夜趕回黃山來。”

紅菱兒道:“按腳程推算,此人定然已到了黃山,就按事先商定的計劃,放出風聲去。”

周錯起身拱手:“遵命。”

紅菱兒道:“除此之外,尚有何事?”雪無痕道:“還有一事,就是那位姓顧的朋友,他曾與地王秦唐關謀過面。那是在我未到見賢莊之前,一日正在過河,突然發現此人由河上飄來,身上的衣服,赫然正是地王。那時他已暈迷,我無法問話,只好買輛馬車,将他藏在其中,一來有個照應,二來也讓四大世家的人摸不到頭腦,不料那龍謝蘭雖是女流,智計卻是不凡,居然暗中将車子打碎,又射了姓顧的三支毒針。可姓顧的居然不死,倒也是奇事一件。”

周錯接道:“哪裏只是不死這麽簡單,按你所說時日,此人在短短一月內,居然內力突飛猛進,連我也不是對手了。”

雪無痕奇道:“竟有此事?”

舍得道人道:“不但內力高強,此人計謀與膽氣也并非常人所及。我看他運氣法門,頗有些本教的章法。”

鐵芙蓉道:“本教章法?你的意思是,他練成了……”

紅菱兒截道:“逆天神功!”

雪無痕皺眉道:“教主可以肯定?”紅菱兒道:“我初見他,是在太岳山中。那日我滅了太岳派,不知為何此人趕來,正與我糾纏時,少林廣渡出現,我與他鬥了幾合,我露出破綻要贏老和尚時,這姓顧的倒也好心,居然舍命救我,我槍法未成,竟刺在他肩頭,只是如此一來,老和尚便保住了命。此時又有一人趕來,将他搶走。我看那人身影,依稀便是秦唐關。接下來我便留心尋他,果然兩天以後在汾河的一條船上發現了此人。那時他曾經一聲長嘯,通天徹地一般。我自然聽得出來,這正是修習了逆天神功之後,才可發出的嘯聲。也就是說,短短兩天之內,他便練成了別人用二十年也無法練就的神功。當時我就想,難道這是天意,上天生下此人來,就是為了使我紅蓮聖教,重主江湖?所以我才定計,讓他上山來,好一問清楚。”

雪無痕道:“想必逆天譜在他手裏。”

紅菱兒道:“秦唐關雖然離教已久,可我想他絕不會将逆天譜交于外人,況且我已查過,逆天譜并不在顧風塵身上。”

鐵芙蓉點頭:“如此重寶,如果真在顧風塵手裏,他定會随身帶着,不會托于別人。”紅菱兒道:“況且以我所知,他在江湖中無親無故,也無人可托。”

雪無痕道:“看來逆天譜還應在地王手中。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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