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衆人齊齊一驚,回頭看去,只見樹枝間閃出一人,單足在牆頭上一踏,如一只夜鳥般射落在場中,擋在泠菱身前。

泠菱聽到了笑聲,雖不看人,亦知道是顧風塵到了,她心頭喜極,什麽被困重圍,眼睛受傷,已全然抛于九霄雲外。

對面群豪中有人參加過見賢莊的壽宴,因此識得顧風塵,南宮岳便是一怔,不知他是敵是友,便道:“閣下便是那位少林弟子麽?”顧風塵道:“在下已被逐出少林,不敢再稱弟子,現下只是山野村夫而已。”

南宮岳笑道:“那敢問這位山野村夫,你不在家中種地,山裏打柴,來這五戒莊有何貴幹?”顧風塵向泠菱一擺手:“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現在已經受了傷,我只想請各位罷手止鬥,不要再為難她。”

群雄相對而嘻,臉上都顯露出驚異之色,過了片刻,這才嘻嘻,哈哈之聲大起。有人道:“一個少林叛僧,也來這裏強出頭,我還以為是少林方丈到了……”又有人道:“便是少林方丈也沒這般大口氣,我瞧應是天王老子。”

南宮岳倒不動聲色,淡然一笑:“你身後的這位姑娘,乃是紅蓮教主,武林正道人士與之勢不兩立,如今只憑閣下三言兩語,便罷手止鬥,只怕不成。”

他與顧風塵尚在對答,身後早有人瞧不過去,一人跨步而上,叫道:“少主,與這個叛僧有什麽好說,我去打發了他,您再擒那女娃子。”說罷也不待南宮岳回答,踏步上前。

顧風塵見此人身子粗壯,一臉的絡腮胡子,雙目如燈,盯得人好不自在。此人也不屑與顧風塵對話,上來便動手,伸開五指,直扣顧風塵的脖子。

看樣子,他是想抓住顧風塵的脖子,将他扔到牆處去,免得礙事。

顧風塵不識得此人,南宮岳自然熟悉,此人名叫段七,外號稱做金剛指,手上的功夫頗為不弱,曾經在回雁峰頭,單臂擋滑車,鐵車門連放十三輛鐵滑車,盡被他一人擋住。

如此硬功,抓上顧風塵的脖子将他扔飛,想來也不會比抓一只小雛雞費力多少。

顧風塵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那目光之寒,令段七悚然一驚。可此人也是膽大,暗想,你道我真不敢抓你麽!十三輛鐵滑車我盡可擋住,你這血肉之體,難不成比鐵滑車還重還硬!

想到此手上不停,卟的一下,已經扣住顧風塵的咽喉。

南宮岳一直在後微笑靜立,段七雖是粗魯,可所做之事也頗合自己心意,顧風塵突然插進來,不知何意,最好有這樣一人将他趕走,雖說粗暴了一點,可也無傷大雅。

他無傷大雅,段七卻是另一番感受。顧風塵任他扣住咽喉,段七先是大喜,認定顧風塵并無本領,只是一個渾人來此胡鬧的。因為武林中人在對敵之時,咽喉等重要部位一般都護得極嚴,試想這等要害若被對手擊中或制住,性命便捏在人家手裏了。除了武功極高之人對陣武功低微的,才敢如此大膽,當然,他段七自已絕不認為對方武功極高,而自己便是那“武功低微之人”。

他認定顧風塵已被自己吓住,忘記了躲閃,心想此人乃是少林叛僧,定是為人不齒,今天就算手重,将他捏死在當場,少林派也不會來責怪自己,因此手上加力,向前一扯,便要像提鴨子一般,将顧風塵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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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他雖然力大,可這一下居然沒有扯動,段七一愣,暗道:此人身子長大,定是骨骼亦重,我再加上三分力。

他加了力道,連扯三次,直如蜻蜓撼柱。這一來段七滿臉通紅,怔在當地。衆人見他一手扣定顧風塵的脖子,發力連扯,對方居然半點不動,又是好笑,又是驚異。

這幹人中有不少知道段七的武功,此人手上功夫确是相當不弱,哪知卻扯不動顧風塵半點,若說他做戲,卻無論如何不像。

顧風塵展顏一笑:“這位好漢,你能否重一些,如此搔得我脖子好庠。”衆人忍不住笑出聲來,敢情這位段七爺疊施重手,居然在為人家搔庠。

段七的臉立時紅如朝霞,極是爛漫,他如何受得了這般嘲笑,暗自咬牙,心想,你定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想到這裏,他五指猛地一收,運上金剛指力,指頭硬逾鋼鈎,向顧風塵的喉結捏了下去。

段七的金剛指力非同小可,便是花崗石,也能被他捏碎,他滿以為可以聽到顧風塵喉骨碎裂的聲音,可是五指一緊之時,赫然覺得自己好像是捏在了一塊生鐵之上。

顧風塵的骨頭,竟似比鐵還硬三分。

段七已用了全力,仍舊不能損傷顧風塵分毫,縱使他的要害被制。

剎那間,段七已經心如死灰,眼睛裏恐懼多于疑惑。他知道,自己的功力與眼前這人相差太遠,這回強出頭,多半要送了自己的性命。

如果顧風塵是殘忍好殺之人,段七确實已經沒命了,幸好顧風塵來此,只為了救人,不是為了殺人。

顧風塵輕輕伸出手,将段七的手自脖子上拿下來,拍拍他肩膀:“謝謝你,我已經不庠了。”這次群雄并無一人在笑,臉上多是驚疑之色。

南宮岳記得清楚,眼前這位少林叛僧在幾個月前,還是半死不活,怎麽今天再見,已經有了一身駭人聽聞的內力,這其中緣由,無論誰也想不通的。有此人回護泠菱,今日之事更加棘手。

那邊段七臉如死灰,待顧風塵一放他手,便發足狂奔,奪門而出,衆人只看着顧風塵,竟沒一人理會段七。

南宮岳臉上還是不動聲色,他雖年輕,卻深得家傳之妙,無論何等緊急之事,他也全無惶惶之色,頗有大将之風。可今天之事,一旦功敗垂成,那可是葬送了最好的時機,看來此時已顧不得江湖規矩,不能再一對一決戰了。

幸好是對方先來了幫手,自己這邊一擁而上,也算說得過去,因為不知道對方還會來多少人。南宮岳深吸口氣,揚聲道:“諸位前輩,紅蓮教大舉來援,此事必須速戰速決,以免多生枝節,大家齊攻。”

群雄一早便等他的號令,先前怕傳揚出去,說衆多好手,圍攻紅蓮教一個女孩子,頗難為情。如今對方來了幫兇,自然而然便可以大打出手,因此轟然一聲,各挺兵器,向前便闖。

顧風塵一聲冷笑:“你們要倚多為勝了麽?那可不太光明正大。”

柳東白接道:“你紅蓮教暗中潛入我五戒莊,殺人挑釁,一樣不夠光明正大。”此人言辭頗鋒,竟是不肯放松半點。

顧風塵一轉身抱起泠菱,将她負于背上,喝道:“護住背後,我帶你沖出去。”泠菱膽氣頗豪:“我還想殺盡賊子呢。”顧風塵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泠菱道:“我已等了十四年哩。”二人說着,群雄已然攻到,當頭便有一條蟠龍棍,一對日月鈎打來,顧風塵大喝一聲,雙臂一振,運起神功,平地風雷之音突起,蟠龍棍與日月鈎斷做六段。

如此神威,當真千古少有。

但群雄已經激起鬥志,各人又都是成名人物,大陣仗見得太多了,豈肯輕退,眨眼間已将二人圍在當中,兵器齊下。泠菱雖然眼睛看不到,但手上不停,将一柄戀人槍轉成風車,當當連響,将無數兵器封了出去。

只是如此打鬥,太耗氣力,泠菱又是女子,片刻之後便會力竭。

泠菱如何不明白,今日之勢,自己眼傷難見,絕不可能殺出重圍了。她呼的一槍,将一人逼退丈外,叫道:“你放下我,自己走吧。”顧風塵也運起神功,将群雄擋在三尺之處,聽泠菱這般講,已知她心意,便笑道:“時機未到,勝負未分,說什麽斷頭話。”

泠菱一急,道:“你背着我,殺不出去的。”

顧風塵道:“你怎知我殺不出去?”泠菱聽得他掌風虎虎,極是威猛,群雄一時近不得身,但此等打法太過耗費真力,再打幾十掌,便要內力大減了,便道:“你想與我一起,死在此地麽?”

顧風塵道:“大千世界,人面桃花,青梅煮酒,還是活着有味,幹嘛要死!”

泠菱見他始終不肯舍已而去,怒道:“好,你不死,我死。”說着居然跳下地來,挺槍向前刺去。顧風塵背上一輕,吓了一跳,知道她使出性子來,這女孩子身為教主,平素從沒有人敢對她的話置之不理,眼前情勢危急,她下令居然毫無效用,故此氣恨也是難免。

想到此,顧風塵跳過去,一掌擊退柳東白的判官筆,與泠菱貼背而立,以免腹背受敵,笑道:“我說死不了,便死不了,少刻便有大軍來援,到時候究竟誰死,還不一定呢。”

南宮岳聽得此話,不覺一驚。

便在此時,突然莊內十數處同時冒出股股大火,眨眼間便烈焰升騰,燒得屋宇棚戶畢剝亂響。

顧風塵一見火起,哈哈大笑:“怎樣,我說來便來了,三才八駿齊到,五戒莊不被踏為平地才怪。”果然,随着火起,整個莊內人聲鼎沸,也不知有多少人闖入。

群雄心頭都是一驚,攻勢便緩了。顧風塵借此機會,一把背起泠菱,以掌力開路,震翻幾名好手,沖了出去。

南宮岳喝道:“休得驚慌,快追。”他似乎已聽了出來,莊內雖然大亂,卻只有救火之聲,沒有殺傷慘叫之聲,不像是來了外敵。南宮岳極是機靈,一轉念間便已想到,這是顧風塵事先縱火,虛張聲勢,意圖趁亂将泠菱救走。

他猜得不錯,當泠菱受傷中毒之時,顧風塵便要躍下去救人,可轉念一想,自己這般下去,也只不過與泠菱一樣受人圍攻,自己內力雖強,但招式不精,對方三十四名好手,大可将自己耗得勁力衰竭。如此一來,非但救不得泠菱,自己也要身落敵手。這絕對是蝕本買賣,做不得。

心念一轉,想得一計。他輕輕跳下樹來,鑽到莊中廚房,取了火頭,在莊中各處,都點着了。顧風塵打鐵日久,對于生火極有經驗,火頭開始時均是小火,不易讓人覺察,等到發現火光時,已經是連房帶檩,難以控制了。

點起火頭之後,顧風塵才回到演武場,大笑幾聲,來救泠菱。

當他背着泠菱躍過幾道牆壁時,整個五戒莊已經是火焰燭天了,雖造成了慌亂,卻也有樣不好處,便是照亮了自己的行蹤,使得身後追兵極易看到。

泠菱心頭倒是明白,知道只有顧風塵一人前來,什麽三才八駿齊至,定是虛張聲勢的鬼話。眼前雖看不清楚,可火光的跳動還是感覺得到,便嘻嘻一笑:“你還蠻機靈的,知道趁火打劫。”

顧風塵已看明路徑,背着她向莊外疾奔,聽了這話,報以一笑:“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你一起呆了這許久,陰謀詭計嘛,多少也學了點兒。”

泠菱伸指在他頭上一敲:“如此說來,你便是近墨者黑咯。我是墨,不是朱……對吧?”顧風塵笑道:“你是人,自然不是豬……”泠菱擰了他脖子一下:“你卻是像頭豬,蠢豬。”顧風塵道:“何以見得?”泠菱的聲音突然輕了許多,伏在他耳邊上道:“要不是蠢豬,誰肯不要性命地來救我?”

顧風塵心頭一蕩,忙道:“這話差了,我是正巧探得泠教主有難,趕來相助,你那些手下高手如雲,只是不知道罷了。如果知道,定然也會不要性命地趕來。”

泠菱嘻嘻笑道:“誰稀罕他們救我!”說完,她紅着臉,把頭靠在顧風塵後頸上,閉上眼睛,嘴角上帶着甜蜜的微笑,心頭亦是甜甜的,只願今生今世,就這般靠在顧風塵身上,任天長地久,海枯石爛,一輩子不下來了。

方才還叱咤風雲,獨當群雄的巾帼豪傑,立時變成了一個嬌羞腼腆,柔情萬千的女兒家。

顧風塵自然看不到她的神色,只想着快些甩掉追兵。他幾個起落,已經接近了外牆,忽聽嗖的一聲,身後有暗器打來,顧風塵背上有人,不敢怠慢,橫移三尺,閃了過去,但是這一阻,追兵更加接近了。

眼前已是高牆,牆外便是大路。顧風塵要躍過牆頭那片極尖銳的鐵蒺藜,尤為不易。他心思電閃,用足尖挑起一條死狗,踢上牆頭。那狗子已經死去多時,不知疼痛,落在鐵蒺藜上,立被穿透。顧風塵騰身而起,跳上高牆,足尖在死狗身上一點,借力再躍,輕輕落在牆外。

牆外已是一片平坦,顧風塵展開輕功,雖然背着一個人,仍舊快似離弦之箭,身後南宮岳等人也相繼跳出莊外,緊追不舍。

群雄心裏清楚,顧風塵負重而逃,便內功再強,輕功再高,時刻一久,也難以為繼,定然跑不過這許多人,因此大家鐵定了心,尾随而來。

顧風塵來時已看過地勢,眼前只有一條路,便是敵人設伏的那道山谷,自己闖進來時容易,可再想背着泠菱闖出去,勢必會耗些功夫,一旦糾纏起來,後面衆多高手趕到,再想脫困難如登天。但情勢所逼,還非走那條路不可。

想着,二人已來到谷口,顧風塵咬定牙關,向裏便闖。

他知道谷中有伏兵,因此身形便慢了些,以圖看得清楚,避免失足。不料沖出一大段路,并無一個人出來阻攔,顧風塵心中暗想:難道那些伏兵已撤走了?便在這時,只聽後面破空風響,大隊人馬已追來了。

南宮岳事先便在這條必經之路上伏下近二十名好手,一見顧風塵進了山谷,心頭暗喜,只要那些人出來一阻,便可追及。哪知他追進谷中,卻并不見前方有任何動靜,再看顧風塵,遠遠地似已将出谷而去。

不好,谷中的埋伏,難道已被顧風塵事先破去,那二十餘好手,莫非已盡死其手?想到此,他的身形不覺一頓,正在這當口,突然嗖嗖幾聲,兩邊林中飛出幾枚暗器,互相碰撞之後,一股粉霧當空炸開,彌漫開來。

南宮岳身形靈便,見勢不妙,竟硬生生将前沖之勢改為旁折,避開了粉霧,而身後幾人收腳不住,直沖進霧裏。沒奔幾步,便撲倒于地,不省人事。

煙霧有毒!

南宮岳喝了一聲:“停步!小心毒霧。”

衆高手一齊住腳,正沒做理會處,又見兩側林中升起同樣的粉霧來,越來越濃,不過眨眼間,便将整個山谷道路湮沒其中。

南宮岳看着毒霧向自己這幹人飄來,知道對方來了邪門人物,要穿過毒霧或許可行,但是前方不知又有何阻礙,如此硬闖,定然傷亡極重。他一轉念間,喝道:“速退。且回五戒莊去。”

群雄大都見多識廣,知道今日勢難得出便宜,只得先回莊子,再行布置,于是衆人屏住呼吸沖進霧中,背出中毒者,然後擁着南宮岳,返回五戒莊。

顧風塵跑出谷外,不見有埋伏,回頭一瞧,後面煙霧大起,不禁一愣,停住腳步。泠菱不知出了何事,便問:“擺脫了麽?”顧風塵道:“不清楚,後面煙霧升騰,好像……好像敵人沒有追來。”

泠菱道:“援兵到了,放我下來。”顧風塵放她在地上,道:“你怎知是援兵而不是追兵?”泠菱道:“追兵只好帶火,絕不放煙。放心,是蠱門的人到了。”

正說着,由谷道中奔來幾人,跑到切近,顧風塵看得清楚,為首的正是那位馬副門主。

馬副門主到了眼前,看了看泠菱,突然跪倒下去:“屬下蠱門馬休,參見教主。屬下救助來遲,請教主責罰。”泠菱道:“你是馬休?”馬休道:“正是。”泠菱道:“六年前在燕子矶殺了天南一鶴張飛鶴的,可是你麽?”

馬休一愣:“燕子矶?屬下從未去過。”

顧風塵心頭一緊:不好,認錯人了,眼前這人真是馬副門主麽?難道也是假扮的?

泠菱卻面現微笑:“很好,你果然是馬休。起來吧。”馬休與身後幾人立時站起,垂手而侍。顧風塵這才明白,馬休的确沒有到過燕子矶,泠菱這麽一問,如果對方是假扮的,必定随口應承,而泠菱清楚,馬休确是沒有到過燕子矶,對方只要一應,便是假的。

顧風塵暗自點頭,心道這泠菱好厲害的心機。

泠菱卻還在問馬休:“你怎知道我是教主?你見過我麽?”

馬休低頭道:“屬下以前無緣得見教主,今日只是看到了教主的槍,這才大着膽子,猜上一猜。”

泠菱的戀人槍一直背在身後,并未收起,此時聽了,才展顏一笑,雙手一分,喀喀兩聲,戀人槍分為三段,放入背囊中。

馬休開始盯着泠菱的臉瞧了一眼,之後并未敢再看,此時低聲道:“教主為何輕騎簡叢,來此涉險?”泠菱道:“先不要問,左近可有落腳之處?”馬休道:“回教主,由此向東三十五裏,有處市集,市集中最大的財主,便是我們的人。”

泠菱點頭:“先去那裏落腳。”馬休應了,牽來馬匹讓泠菱與顧風塵乘坐,他與另外幾人兩人一馬,一行人揚鞭飛馬,直向東邊跑下來。

三十餘裏路,跑不多時便到了,馬休帶路來到那財主家,也不叫門,輕輕跳進牆去,不一會兒,有家人挑着燈籠,輕聲開了大門,財主整衣在那裏跪迎,看樣子惶恐得很。

顧風塵見了,知道這財主在紅蓮教中的地位甚低,泠菱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樣,連理也沒理會,徑直由馬休帶了進屋。

馬休向手下吩咐幾句,那幾人點頭,與財主一起住進了前院,将後宅空了出來。

此時屋子裏只剩下泠菱與顧,馬二人,馬休吞吐幾聲,好像不敢直言。泠菱道:“你為我擋了追兵,也算有功,有什麽話就直說。”馬休這才道:“我看教主的眼睛……好像不大靈光,是不是中了賊子的暗算?”

泠菱冷笑道:“你倒眼尖。”

馬休十分惶恐:“倒不是屬下眼力好,而是我聞到了一股氣味,好像是……好像是雙龍堡的獨門毒藥,蘭香白露。”顧風塵暗自佩服:蠱門中人到底是毒藥的行字,單憑聞一聞氣味,便可斷定毒藥的種類。

泠菱道:“是又怎樣。這毒藥很厲害麽?”

馬休的頭上滲出汗水,道:“雖不是見血封喉,可也非常霸道,中毒之人三天之內如果不服解藥,毒性會入腦,再無藥石可治,而且教主中毒之處在眼睛,離腦太近,只恐要不了三天,便會……”

他不敢再說下去了。

泠菱雖然中了如此厲害的毒,卻像是毫不在乎,随口道:“既是如此厲害,拿來解藥便是。你怕什麽。”

馬休道:“這蘭香白露是雙龍堡獨門毒藥,只有雙龍堡的人才可能有解藥,離得這麽遠,哪來得及。”顧風塵道:“下毒的人便在五戒莊,他身上難道沒有解藥?”馬休道:“應當有,可是……”

泠菱道:“可是我一中毒,那柳東白肯定不會把解藥留在身上,等着我去讨,對吧。”馬休點頭:“教主說得不錯。我怕他把解藥毀去,那樣一來……”泠菱道:“怕什麽!世上沒有蠱門解不了的毒。你身為副門主,難道沒有解毒的本事?”

馬休卟的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屬下無能,屬下該死,我确實解不了這蘭香白露……不,也不是解不了,而是……”

泠菱道:“而是什麽?說!”

馬休道:“教主中毒之處在面上,如果定要屬下解藥,須得……須得在臉上動刀,割下皮膚,如此一來,教主花容月貌,定有損傷,因此屬下不敢。”

顧風塵道:“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辦法了麽?”

馬休想了想,突然喜道:“尚有一個人,可能救得教主兩全。既解了毒,又保全面貌。”

顧風塵道:“是什麽人?”

馬休道:“便是我蠱門的門主,納蘭春荑。”顧風塵道:“她有解藥麽?”馬休道:“自然沒有,只是門主手段高超,我望塵莫及,如果她在的話,定然可以解毒而且不傷損教主面貌。”

顧風塵道:“那好啊,這位納蘭門主今何在?”馬休神色一慘:“她,被四大世家暗算,抓走了。與她一起被擒的,還有其他幾位門主,我是聽袁門主醒來後說的。盜門的兄弟已探聽清楚,他們被關在神女峰的一座塔上。”

泠菱五指一緊,喀的一下,将竹做的椅背捏爛:“袁因?”顧風塵知道她已經懷疑那個送信的袁因了,便将自己遇上真袁因的事情簡單說了,泠菱這才釋疑,道:“四大世家知不知道袁因還活着?”

馬休道:“諸葛仁知道,想必消息一定傳了過來。”泠菱道:“諸葛仁,他也來了?”馬休道:“屬下派人已經打聽明白,袁門主落下山澗,諸葛仁便不放心,怕他不死,便帶了人一路尋來,結果真的發現袁門主未死,還被人救起。便帶了綿山雙鷹緊緊追趕,想要制袁門主于死地。”

顧風塵道:“神女峰離此多遠?”

馬休道:“只一天路程。”泠菱霍然站起:“背馬,須在四大世家将幾位門主轉走前,趕到神女峰。”

與此同時,五戒莊亦是如臨大敵,內外夾攻。大火已經撲滅,只是燒了些房屋,并未有人傷亡。但每個人都清楚,泠菱一逃,勢必後患無窮。

在一間密室之中,莊主餘九成與南宮岳并肩而坐,兩邊還坐了柳東白和兩位江湖長者,正在商議對策,餘九成眉頭緊鎖,顯然對事态極是擔心。

柳東白倒是神色輕松,安慰餘九成道:“餘莊主不必憂慮,縱使姓泠的丫頭逃了,也不打緊。”

餘九成哼了一聲:“您柳先生自然是不打緊,可我五戒刀一門,卻已如風中之燭,此處離黃山太近,倘若那丫頭調集紅蓮教爪牙,一齊來攻,到時候五戒刀一門可就要成為第二個太岳派了。”

柳東白微然一笑:“莊主自請放心,此時那丫頭還沒有心思理會五戒刀門,倒是一門心思在我柳東白身上呢。”

南宮岳道:“不錯,那丫頭已中了柳先生的蘭香白露,此時一定急着尋找解藥,否則毒氣入腦,無法可治。餘莊主的擔心,大可不必。”餘九成聽南宮岳一說,心頭稍稍寬松了些,便道:“少主的意思,那丫頭還會回來搶奪柳先生的解藥。”

南宮岳點頭:“換作是我,一定會的。”

餘九成道:“那還不簡單,柳先生将解藥毀去,不就斷了那丫頭的念想,制她于死地了麽?”

柳東白道:“餘莊主所言正是,我已将解藥投諸烈火,化做輕煙了。”餘九成哈哈大笑:“如此一來,那丫頭已是有死無活了。”

南宮岳道:“教主一死,紅蓮教群龍無首,內中勢必要起争端,我四大世家到時候大聚江湖豪傑,趁機圍攻,紅蓮教再想避居邊疆,也不可能了。”柳東白洋洋自得:“上次聚殲紅蓮教,乃是四大世家主人出面,此次卻是第二代子弟出馬,便可将其一網打盡。當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呢。”南宮岳輕輕搖手:“哪裏,如果不是雙龍堡主與諸葛世伯的運籌帷幄,妙計疊生,也無我們今天的成功。”

餘九成方才頂撞過柳東白,此時心情一寬,便也往回找找臉面,便道:“雖說如此,可如不是柳先生應變如神,我們還難為不得那丫頭呢。”柳東白聽了,極是舒服,賠笑道:“在下哪敢獨居其功!大夥兒群策群力,都是有功之臣……”

幾個人正在你吹我捧,突然聽到門外有人哼了一聲,竟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柳東白一喜:“謀主到了。”南宮岳道:“是晴兒麽?進來說話。”門一開,走進一個光腳的女孩子,正是晴兒。

屋內衆人一齊站起,除了南宮岳外,都抱拳拱手,對這位晴兒姑娘十分恭敬。

晴兒也不客氣,随便坐了,道:“先不要高興太早。”柳東白道:“難道那丫頭尚有辦法取得解藥?”晴兒道:“雙龍堡的獨門解藥,短時間內紅蓮教無從尋覓,只是紅蓮教中邪門人物衆多,恐有人解得了蘭香白露之毒,也未可知。”

柳東白一驚:“有這等樣人?”晴兒道:“別忘記,外八門中的蠱門曾自稱什麽來着?江湖上沒有蠱門解不了的毒呢,尤其是那位納蘭門主,解毒手段之高,世所罕有。”

南宮岳笑道:“縱解得了,也無用武之地,納蘭已落入我們手中,秘密關押,紅蓮教根本不可能知道。”晴兒取出一封紙柬,放在桌上,冷笑道:“恐也未必。這是諸葛仁的飛鴿傳書,上面寫道,那位跳下山崖的袁門主,居然未死,還被蠱門中人所救,醫得活了。袁因中的是我南宮世家的‘一丈青’,竟被蠱門救活,雖說‘一丈青’的毒性藥理不及蘭香白露,可我擔心以納蘭的手段,仍可解得。”

柳東白眉頭緊皺:“謀主之言,甚是有理。那袁因既然未死,定已說明一切,以外八門在江湖中的人頭勢力,多半已經探知納蘭等人的關押所在。”

晴兒道:“不錯,所以當務之急,是将納蘭等人移走。”柳東白道:“諸葛少主想必已經飛鴿傳書通知看押的人了。”晴兒道:“諸葛兄與我等都未到過神女峰,無法傳書。”南宮岳道:“這個容易,我立刻派人快馬送信。”晴兒道:“只恐來不及了。若是兩批人馬前後腳到達,終不免被紅蓮教将人救走。唯今之計,不如調集高手,趕去神女峰,還照這次計策,依葫蘆畫瓢,設下埋伏,靜候那位泠教主上鈎。”

餘九成道:“那丫頭也會親自出馬?”

晴兒道:“她眼睛中毒,心神已亂,難道還會等在附近,待其爪牙将納蘭救出,帶回來醫治麽?那豈不大費功夫,所以我斷定,她必會親往神女峰,就地醫治。”

柳東白連連點頭:“謀人所慮,高人一籌。”南宮岳對餘九成道:“相煩莊主,備下快馬,坐鎮貴莊,看我等一戰成功。”餘九成道:“謹遵少主之命,我這就準備。”

說着他出門而去,晴兒向柳東白與另二人看了一眼,這三人心裏清楚,便也相随而出,屋子裏只剩了南宮岳與晴兒兩人。

晴兒看看南宮岳,道:“哥哥這次功敗垂成,聽說只因有位不速之客,從天而降。”

南宮岳道:“正是,此人武功高絕,曾在見賢莊露過一面,是個少林派叛僧,已被逐出門牆,不知又在哪裏,學得了這一身邪門內功。确是一個勁敵。”

晴兒道:“這人我見過。在九華山中,曾與他一路同行。我瞧這人心地倒還不壞,如果這次他也随着去神女峰,還請哥哥手下留情,不要殺了他。”

南宮岳笑道:“你我兄妹,還說什麽請不請的。我不殺他便是。”

聽聽柳東白等人已經遠去,晴兒突然神色一正,低聲道:“諸葛仁已經趕去神女峰,哥哥如果先到,便聽他的號令。”南宮岳笑道:“那是自然。我相信諸葛世兄也極樂意呢。”

晴兒道:“你我在家中商議的,可能有變,憑空殺出一個程咬金,是敵是友,是福是禍,尚在未定之天。哥哥應變之能,我是放心的。只是這個顧風塵,我一時尚摸不透他。”

南宮岳道:“從今夜交手來看,此人并非好殺之徒。如果能引之為援,或是交上朋友,最是大妙。”晴兒道:“可如果他已入了紅蓮教,卻又是一個勁敵。”南宮岳道:“敵逾強,我逾全。父親臨終前的遺言,算得極準,無敵則無我。”

晴兒道:“如今強敵來襲,機會也随之而來。你且去神女峰,我按原先計劃行動。”南宮岳點頭,握了握晴兒的手:“妹子保重。”

二人緊緊握了握手,一同出門,分頭去了。

不提南宮岳等人趕往神女峰,卻說泠菱與顧風塵,選了幾匹快馬,連夜趕路,由于泠菱眼睛不便,就與顧風塵同乘一馬,她坐在顧風塵身後,神色甚是喜悅,仿佛自己的眼睛完好一般。

馬休在前面領路,顧風塵縱馬狂奔,心裏始終惦記着泠菱的傷勢,這般一位妙齡少女,受此重傷,不知心裏如何感受。

跑着跑着,顧風塵覺得後頸處陣陣發癢,有人用嘴靠近他的皮膚,輕輕吹氣,無疑是泠菱。眼下這般情形,她居然還有心玩笑。

顧風塵忍住庠,只顧打馬。泠菱見他不理,便繼續做小動作,連連呵氣,弄得顧風塵哭笑不得,只得開口求饒:“我說教主大人,你在後面安穩坐着好不好?弄的我庠不可耐,一不小心翻下馬去,可不是玩的。”泠菱嘻嘻一笑:“我就是要看看,你的定力有多強。”

顧風塵為了不讓她呵氣弄庠,只好騙她說話,便問:“你怎麽沒看出那個假袁因是易過容的?”泠菱一嘟嘴:“那怪得我麽?我只見過他畫像,況且那天他扮成傷得很慘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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