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阿柳正想着見李瑢,李瑢就在這時走進殿來,邊走邊笑問道:“柳姑娘要見我?”

阿柳心中一喜,趕緊給李瑢請了個安,說道:“柳如煙見過瑢親王。”

阿柳今天穿的是一身淡綠色翠煙衫,頭發用玉雕的蝴蝶簪淺淺地倌起來,人如春半桃花,袖子下露出的一雙玉手膚若凝脂。跟那日在黑風寨一身夜行衣的打扮相比,更添了不知多少的動人之色。

李瑢見了先是微微一呆,遂笑道:“一直聽聞柳姑娘在京城冠壓群芳,果然名不虛傳。”他吩咐金貴沏茶,然後在一張紅木椅上坐下,看着阿柳道:“原來你喜歡刺繡。不知有什麽作品?他日我去拜訪,可否容我一觀?”

阿柳說喜歡刺繡原本只是随口說說的,雖然她也繡過手帕荷包之類的,但只限于一些小物件,哪有哪樣能稱得上什麽作品的?于是答道:“只是自己随便縫些小東西,跟府上這幅畫沒辦法比。卻不知王爺這幅《龍盤虎踞圖》是哪位大家的作品?”

她故意岔開話題,好在李瑢也沒再追問,老實答道:“這幅湘繡是我夫人的嫁妝,出自前朝宰相公孫恒的長女 - 公孫敏之手。”

李瑢提到公孫敏,忽然心中一動,望着阿柳心想:“是了,難怪我在黑風寨第一眼見她就覺得她好生面善。現在想來,她是跟公孫敏樣貌甚為相似嘞。”

這樣想着,他不禁就多看了阿柳幾眼,這下越看越像,心道:“公孫敏去世那年我十來歲,記憶中她就是這幅容貌。真是奇了!兩個毫不相幹的人卻長得如此相像,世間竟有這樣巧合的事。”

阿柳聽見“公孫敏”三個字,心中微動,面上卻不動聲色:“聽聞那位前太子妃公孫敏秀外慧中、冰雪聰明。怎知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殒,實在可惜。”

李瑢聽她忽然冒出來這麽一句話,老氣橫秋的,跟她的年齡氣質甚是不符,心中又有些奇怪:“看她頂多十六七歲,出事那年就是個剛出襁褓沒多久的嬰孩,何以聽她的語氣倒像是對公孫敏十分了解的樣子?”

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就問了出來:“你是如何知道公孫敏秀外慧中、冰雪聰明的呢?”

阿柳正望着那幅畫出神,聽到李瑢的問話,目光閃動,半天答道:“……能繡出這樣有氣魄的畫來,我猜她大約應該是那樣一個女子。”

李瑢一想也是,點了點頭。但話說到這裏,忽然覺得有些沉重了,就閑談似的問道:“你是哪裏人?”

阿柳答道:“我生在京城。”

“那便是本地人了。”

阿柳“嗯”了一聲,忍不住又擡頭去看那幅畫。這一看注意力就又轉移了上去,身子也微微往前探着,好像是要看清每根線的走向似的,看得極為認真。

Advertisement

李瑢見她對那畫十分感興趣,就沒再問什麽了。金貴把沏好的熱茶端了上來,給兩人各倒了一杯,阿柳接過來說了句多謝,便又轉過頭去,繼續細看起來。

李瑢不便打擾,在旁坐得有些無趣,就端起茶碗悶悶地喝了幾口。金貴倒完茶卻沒有走,還在旁邊站着,而且一個勁兒地沖李瑢使眼色。

李瑢看見,先看了看阿柳,見她全副精力都還在那幅畫上,便輕放下茶杯,站起身跟着金貴走到門外的僻靜處,問道:“什麽事?”

金貴湊到他耳邊,悄聲道:“夫人剛才回來了。”

金貴的聲音雖然低,卻還是讓阿柳聽見了,她心中頓時暗想:“晴夫人回來了,這可有點麻煩。瑢親王好說話,他夫人卻沒那麽容易通融。我得趕在她來之前讓瑢親王先點了頭。”

她于是佯裝随意地轉過頭來問李瑢:“王爺,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想請你把這幅畫賜給我,不知這要求過不過分?”她一邊說,一邊眼含祈盼地望着李瑢。

李瑢被那雙漂亮的眼睛瞧得心潮一陣蕩漾,差點就要脫口說好。

但那個“好”字在他喉嚨裏轉了個圈,最終還是因為對花晴的忌憚咽了回去,變成一句:“本王十分樂意相送,但這幅湘繡是我夫人的嫁妝,總要問問她的意思才好。”

阿柳聽完沒說什麽,眼中卻劃過一絲深深的失望,恰恰被李瑢看在了眼裏。

李瑢心裏忽然冒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憋悶,這股憋悶不是惱別人,倒是惱他自己:身為親王卻連自己府上東西能不能賞人都做不了主,這實在忒沒面子。

從前他對花晴言聽計,任她如何打罵,事後多半生生氣也就罷了。但今日不知怎的,忽然之間積壓了許久的那股不滿莫名地就竄了出來,內心裏隐隐燃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抵抗。

這時寝殿外的花園中傳來了花晴的聲音:“王爺,婉夫人來了,你在哪裏?”

她走得很快,話音剛落人已經站在了寝殿門口。

花晴往殿內一望,正看見阿柳和李瑢站在一塊,神色很是意外。她一邊目不轉睛地盯着阿柳,一邊走進殿來,說道:“我說外面停的轎子是誰,原來是柳姑娘的。”

她後面緊跟着進來一位夫人,正是花婉。

花婉打老遠看見阿柳,先只看見身姿輪廓,便已覺得此女出塵絕俗;等走到跟前看見阿柳的容貌,卻顯得十分震驚,脫口問李瑢道:“請問七爺,這位美人是誰?”

李瑢介紹道:“這位是天香樓的柳如煙柳姑娘。”沒等他再介紹花婉,阿柳就先給花晴和花婉各行了一禮,說道:“見過晴夫人、婉夫人。”

花婉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阿柳搖了搖頭:“只是聽晴夫人剛才喚了一聲婉夫人。”

花婉點了點頭,默默瞧着阿柳,有些出神。

花晴也一直看着阿柳,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問道:“你來做什麽?”

李瑢忙道:“柳姑娘是來……”

沒等他說完,花晴白了他一眼道:“她自己不會說話嗎,我問她,你來幫什麽腔?”

當着衆人的面,李瑢覺得好生尴尬,本來就生了根的那股子惱火又蹿高了幾寸。

他正要跟花晴對質,阿柳卻在旁恭敬答道:“當日在黑風嶺王爺曾許諾過我一個賞賜,前幾日差金管家來問我想要什麽,我說想看看王府上這幅湘繡,所以今日就來了。”

花晴疑惑地瞅了瞅屏風:“給你賞賜,你就只想來看看這幅畫?真沒有其他目的麽?”

李瑢聽罷蹙眉道:“甲之蜜糖乙之□□,各人喜好不同,你不理解,又何必因此懷疑別人?”

花晴反駁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麽?”

花婉原本一直望着阿柳若有所思,現在聽李瑢和花晴要吵起來,忙道:“當着客人的面,你們這是幹什麽。”

花婉比花晴敏感,她聽李瑢話語裏有幾分少見的冷淡,先瞧了瞧李瑢,接着輕推了花晴一把,悄聲道:“你忍忍吧,這世上哪有永遠任由你性子來的好事!”

花晴聽姐姐好像話中有話,琢磨的功夫,也就不吭聲了。

阿柳本想趁早開口要那幅畫,誰知李瑢和花晴兩人忽然起了争執,一時就不好開口了。

花婉見氣氛有些僵持,腦筋一轉想了個法子,對李瑢道:“晴兒說好些日子沒打過牌了,找我來打兩副牌,不知道七爺願不願意?”

李瑢知道花婉想緩解氣氛的心思,臉色稍緩,微笑道:“你是問我願不願意讓你們打牌,還是願不願意陪你們打牌?”

花婉抿嘴一笑:“你既然這麽問了,我就請問你一句:陪我們打幾圈行不行?”

李瑢搖頭笑道:“我雖然有心陪你們打,但我實在不會。況且即便拉上我,也還少一個,那個人去哪裏找呢?”

花婉瞧了瞧阿柳:“柳姑娘會不會打牌?”

阿柳還沒答話,花晴卻有些不樂意的樣子:“又不熟。”

花婉道:“打牌要什麽熟不熟的,會打就行了。”說完問李瑢:“就在這裏打,可使得?”

李瑢淡笑道:“我說不使得都不行了,當然使得。”

花婉見李瑢點頭了,立刻交代金貴:“去把桌子擺上,把牌拿來。”她常來瑢王府,嘴上客氣,心裏其實并不十分見外。外加李瑢也不是在意規矩的人,因此金貴也是見怪不怪,點了個頭就準備去了。

不一會兒,幾個小厮就搬來了牌桌、椅子,還有各色果盤點心,金貴沏了一壺熱乎乎的茶擺在一邊。李瑢瞧見這排場,笑道:“你們這是要大打幾個回合麽?”

花晴的注意力這時也轉移到了打牌上,對李瑢道:“什麽你們?你也要來,不然怎麽湊一桌?”

李瑢忙道:“我真不會。”

花婉道:“不會也得來了,不是我們不講道理,不然少一個人,我們怎麽打?”接着看向阿柳,說道:“柳姑娘也上桌吧,我可是把你算上了。你不來,不成局。”

阿柳心裏惦記着那幅畫,心想也好,打牌的時候觀察下局勢,擇機行事,說不定還有機會開口要一要。這麽一想,她便站在桌邊微笑道:“我打得不好,就當陪局的吧。”

花婉道:“打牌技巧雖然也重要,但手氣才是第一的。像咱們瑢親王,第一次打牌就天和,你說這是什麽道理?”

李瑢擺手道:“我就打過那一次,上來就贏了,什麽都沒學到,不提也罷。”

花晴瞧着李瑢問道:“那你來是不來呢?”

“不是我不上桌,是我真的不會。胡打一通,還給你們添亂。”

花晴見李瑢反複推脫,有些不高興起來:“你是不願意陪我打嗎?”

李瑢苦笑,正不知道該怎麽說,門外忽然傳來小厮的報:“祿親王來了。”

李瑢一聽,立刻展顏笑道:“快請進來!”

花婉笑道:“這麽高興,是因為可以向人求救了麽?”

李瑢讪讪笑着也不否認。

過不多時,李祿果然出現在了後院的月門口。他身穿深色藏藍新綢的蟒袍,身材颀長,襯得他容貌愈發清朗俊逸,只是細長的眉眼之中沒有一絲笑意,神色倒有幾分清冷。

李瑢沒等他走近,搶先提着袍腳就迎了上去,連聲道:“三哥,來得正好,快救我一救!”他拉起李祿就往殿內走,倒把李祿弄得一愣,邊走邊問:“救你?”

李瑢指着殿裏面說道:“這些個巾帼英雄要拉我上場,我實在不會,三哥你替我來吧。”他一臉窘态,逗得牌桌邊三個女子都笑了,連阿柳都忍不住跟着輕笑起來。

李祿擡起頭,打眼就看見站在花婉身邊正在微笑的阿柳,他頓時怔了一怔,目光就此定定地落在了她身上。

阿柳卻沒有注意到,此刻她覺得有些熱,正一邊用手背輕輕碰了碰自己緋紅的臉頰,一邊将雪白的手在耳畔扇了兩下。鬓角幾絲黑亮的頭發被清風扇得飄了起來,露出一只水紅色發亮的水滴形珊瑚耳墜子輕晃了晃。

阿柳用手帕輕點了點額角的細汗,這才察覺到有人在看她,擡起眼,正好跟李祿四目相對。

李祿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神色,他緩步走到牌桌邊,帶看未看地,順手拿起了一張牌,在手中翻弄着。

阿柳從李瑢叫他“三哥”,猜出他大概就是三王李祿了。見他走到離自己很近的地方,略一躊躇,對着李祿欠了欠身,請安道:“柳如煙見過祿親王。”

李祿這才擡起頭,好像此刻才剛看見阿柳似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花婉卻捕捉到了李祿剛才稍縱即逝的複雜神色,指着阿柳問李祿道:“這位柳姑娘,三哥見過麽?”

李祿放下手中的牌:“早就聽聞柳姑娘的芳名,今日卻是第一次見。”

花婉目光閃動,笑道:“我瞧三哥看她的眼神,還以為三哥跟我一樣,差點以為見到故人了呢。”

她這句話說完,除了李祿,其他幾個人臉上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花晴搶先問道:“故人?什麽故人?”

花婉知道是花晴當年太小,早就不記得了公孫敏的容貌,而且此刻提起這件事未免有些不合時宜,便随口應對道:“玩笑話,你還聽不出來麽?我是說柳姑娘花容月貌,讓三哥看出了神。”

花晴聽花婉原來是誇柳如煙漂亮,便不再問,臉上卻明顯很不高興。倒是李祿微微一笑,順着花婉的說辭說道:“我這點心思,倒讓你發現了。”

阿柳悄悄看了看李祿,心裏暗想:“瑢親王和皇上被劫走那日,彩月說這位祿親王也來找過我,後來卻先行離開了。我并不認識他,他也說是第一次見我,卻不知那日找我所為何事?”

她正想着,忽聽花婉道:“好了,現在人齊了。七爺,你是自己披挂上陣,還是讓三哥替你?”

李瑢趕緊道:“我真不會,別為難我了。我叫你一聲四嫂,讓三哥替了我吧。”說着半開玩笑地給花婉作了個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