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花婉、李祿和阿柳在瑢王府上打牌。阿柳連贏三局,得到了那幅《龍盤虎踞圖》。
花晴雖然輸了卻也不含糊,直接吩咐府上的小厮:“明天叫幾個人,把這幅畫給柳姑娘送到天香樓去。”阿柳起身再次謝了一番。
這時天色已經漸暗,原本藍得透徹清亮的天空被晚霞的绛紫色蓋住,雲也都被鍍上一層亮晃晃的金邊。
夕陽在天邊噴出最後一抹濃豔的橘紅,遠處群山的輪廓模糊起來。朦胧的淡金色延伸到天地之間,像濃淡相宜的水墨,層層暈染開去,逐漸看不清遠近的人家了。
花晴見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對花婉道:“不如你在我這裏吃了再走吧。”
花婉道:“我近來吃素,晚上不大吃東西,好菜好飯你們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
李瑢問李祿道:“三哥,你留不留下吃了再走?”
李祿瞧了瞧遠山的夕陽,說道:“不吃了。”李瑢見他面上有些匆忙的神色,便沒再勸留。
衆人一起走出瑢王府,王府門口停了一排轎子,各府上的家奴和丫鬟都站在轎前等着。阿柳、李祿分別上了轎,先後離去。
等二人的轎子走遠了,轎頂一起一落地消失在了暮色中,花婉神色似無限感慨,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
花晴問道:“好端端的嘆什麽氣,因為沒贏錢麽?”
花婉回過頭,看着花晴說道:“那個柳如煙很像一個人,你知不知道是誰?”
花晴搖了搖頭,倒是李瑢在一旁忽道:“是公孫敏?”
花婉點了點頭。
花晴聽李瑢說完,恍然大悟道:“讓你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
花婉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聲道:“真是什麽?難道你也記得不成?你那時太小了,哪能記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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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晴忙道:“我記得的……多少記得一些,是有些像的。”
花婉搖了搖頭:“不是有些像,是太像了。你沒見三哥一看見她的樣子,平常那麽穩重的人,都險些失了神。”
李瑢好奇道:“三哥為什麽會險些失神?”
花婉道:“他對阿敏的心,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當年阿敏離開他嫁給了太子,簡直要了他半條命。”
花晴道:“若僅僅是敏姐姐嫁給別人,就要了他半條命。那敏姐姐不幸離世……”她忽然不忍心說下去,只拿眼睛看了看花婉。
花婉感慨道:“阿敏去世後,他的身體就開始不好了。原本自小就有喘疾,那年阿敏走了之後,他的病就愈發嚴重,好幾次發作起來,命都要保不住。若不是因為這個病……唉,他也不會丢了太子的位置。”
花晴道:“我見三哥今天倒是很高興,還肯留下跟咱們打牌。”
李瑢也道:“大概是見到了柳姑娘的緣故。這麽些年,今天是我見他笑得最多的一次了。
花婉嘆道:“應該是吧。”
花晴好奇道:“不過這世上居然能有兩個長得如此相像的人,也真是奇了。”
花婉道:“若不是早知道柳如煙的身份,我差點誤以為是公孫家的後人呢。”她臉上随即浮現出凄涼之色:“但當年那件事驚天動地,先皇盛怒,将公孫家滿門抄斬,怎麽可能會留後呢……”
她兀自唏噓了一番,最後拍了拍花晴的肩膀說道:“提這些叫人怪難過的。不說了,我也走了。”她握着花晴的手又輕聲囑咐了幾句,便上轎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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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柳的轎子剛離開瑢王府沒多遠,後面忽然追上來一人,攔下了轎子,卻是孫倌。他對彩月低聲說了兩句話,彩月便來到轎子前,隔着轎簾對裏面說道:“姑娘,祿王府的孫管家有話想跟你說。”
阿柳坐在轎裏本來因為有些累,已經合上眼睛,想在路上眯一小會兒。聽了彩月的話,她睜開眼往前探了探身,伸手掀開轎簾的一角,對孫倌客氣地問道:“請問孫管家什麽事?”
孫倌湊上前,對阿柳道:“咱們家王爺說稍後要去拜訪姑娘。”
阿柳手挑着的轎簾,略一思索,随即應道:“好,麻煩請轉告王爺,就說我在天香樓恭候。”孫倌聽了躬了躬身,轉身去了。
阿柳對彩月道:“走吧。”
彩月應了一聲,放下轎簾。轎夫再次擡起轎子,匆匆往天香樓走去。
阿柳回到天香樓,進了自己的房間,讓彩月找出一套素淨的衣服換上,然後坐在梳妝臺前補了補妝。
這些剛做完,樓下就響起了老鸨唱戲似的招呼聲:“哎呀—!王爺,您來啦!”她剛一嚷嚷,就有人出聲說了句什麽,老鸨的聲音立馬低了下來。
片刻後,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阿柳的房門前。門上“咚咚咚”幾聲響,彩月打開門,果然是李祿站在門口,身後跟着老鸨和孫倌。
阿柳從梳妝臺前站起身來,老鸨這回連一個多餘的字都沒說,只是笑着連連點頭,退了出去。孫倌待李祿走進門後,自己留在了外面,關上了門。
李祿站在房間的正中央,眼望着阿柳,對彩月道:“你出去。”
彩月聽了片刻也不敢停留,趕緊屈了屈膝,走出房去。
門被“咔噠”一聲輕扣上,房裏便只剩下了阿柳和李祿兩個人。
阿柳手裏握着一條繡着白木蘭花的淡粉色絲帕,擡手往桌邊請了請,對李祿道:“王爺請坐。”
李祿走到桌邊坐了下來,對阿柳道:“你也坐吧。”
阿柳挨着桌邊坐下,先給李祿倒了一杯熱茶,自己也拿了一杯握在手裏。李祿沒有說話,端起茶杯,用茶蓋撥了撥茶葉,喝了一口,很快就放下了。
阿柳跟他對坐着,見他不喝了,就開口道:“多謝三王爺相助,幫我贏了那幅畫。”
李祿點了點頭。
阿柳見他并不否認,便接着問道:“王爺為什麽幫我呢?”
李祿聽罷擡起眼,看着阿柳。
他就坐在阿柳身旁不到半臂的地方,阿柳這樣近看他,才發現他目若丹鳳,睫毛濃密細長,那雙眼睛十分的好看,給他清冷的氣質平添了幾分柔和。阿柳忍不住心想:“可惜他不是個女子,否則顧盼生輝說的大概就是他這樣的了。”
李祿卻并沒有答她,默默瞧了她片刻,忽然問道:“你來這裏時多大?”
阿柳讓他問得微微一怔,答道:“十三歲。”
“還記得當初怎麽來的麽?”
阿柳搖了搖頭,不知是不記得,還是不想說。
李祿望着她不語,他凝神瞧着她言語動作的每一個細節,卻又好像并不是在看她,更似在出神。
他就這樣沉默了許久,忽然輕聲問道:“這些年你過得好麽?”
他問得措不及防,阿柳又是愣了愣,半天答道:“……還好。”
“可曾遇上過什麽為難你的人或事?”
阿柳神色更加不解,但還是很快老實地答道:“大部分時候是沒有的。”
“那便還是有了。”
“是……客人裏偶爾也有無理的。”
“那你是如何應對的?”
阿柳不明白李祿問這些到底是何用意,她低頭沉思了片刻,最後像下了什麽決心似的,擡頭對李祿說道:“王爺大概是有什麽誤會,我是賣藝不賣身的。”
李祿聽了卻好像并不意外,也沒生氣,只是問:“……在這天香樓裏,你如何能做到只賣藝不賣身呢?”
阿柳很認真地答道:“因為有人幫我。”
李祿目光閃動:“……哦?是誰。”
阿柳的神色愈加認真,像在說一件十分嚴肅的事:“我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我知道有這樣一個人。這些年來承蒙他照顧,遇上為難的事總替我暗中解圍。早些年我不願見客,招攬不足客人掙不夠錢的時候,也是他私下給媽媽銀子,幫我化解。”
“你沒有見過他,何以肯定有這樣一個人?是老鸨告訴你的麽?”
“不,媽媽沒有跟我提過。……是我自己感覺到的。”
“要是你的感覺不準呢?”
阿柳篤定道:“絕對不會錯。這個人是我的恩人,他不出來見我,必定有他的原因。但我心裏十分感激他,将來若有緣能見他一面,我定會報答他的恩情。”她說這話時,眼神清亮得像天池裏的水,沒有半分的渾濁,真摯得動人。
李祿眼中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柔情,半晌,他緩聲道:“你還沒有回答我之前的問題,我剛才問你:若真的有人對你無理,你要怎麽辦?”
阿柳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身從枕頭下拿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給李祿看,說道:“我還有一把刀。”
李祿瞧着她那雙跟赤鐵匕首并不相稱的雪白的手,問道:“你用過麽?”
阿柳道:“用過一次。我跟那人說他要是敢過來,我就不客氣。他不信,還是往上湊,我就刺了他一刀。那人也是個官員,我本以為他不會饒過我,我當時是抱了魚死網破的心的……誰知這事再沒了下文。那人不但再沒來過,而且……。”
她還沒說完,李祿就點了點頭,好像他早知道結局似的,說道:“你敢用刀,就很好。”他眼中露出一絲欣賞的神色:“這一點很像……”話說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就在阿柳等他說完後半句的時候,孫倌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王爺,府裏來人說夫人病了,請您回去。”
李祿好似并沒打算把那句話說完,他站起身來,看着阿柳道:“即便有你說的那樣一個人,也不能護你萬般的周全。……保護好自己。”
說完這句,他再沒多說別的什麽,轉身走出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