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阿柳來到趙四海的“四海藥鋪”,趙四海一見她,趕緊把她迎了進去。

阿柳一邊在茶桌邊坐下,一邊道:“趙老板,你的生意這樣興隆,真是可喜可賀!”趙四海聽了,喜滋滋地“唉~”了一聲,謙虛地擺手道:“小本買賣,小本買賣。”

阿柳聽他說話都開始文绉绉的,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

趙四海見她笑,也笑道:“我的底兒柳姑娘你清楚。我不想裝讀書人,可是現在吧,有些場面上的事,不裝不行。話說習慣了,順口帶出來,柳姑娘別笑話我裝蒜。”

他這番話說得坦誠,阿柳心知他嘴上雖說不介意,但人家如此大陣勢地做起一份正經的買賣,是下了很大決心洗心革面的,那麽自己便不應該再提人家過往的舊事。

這麽想着,于是很懂禮地說道:“我一點這樣的想法都沒有。你白手起家,轉眼把生意做得這麽好,我打心底裏佩服你。”

阿柳不愛白口誇人,要誇,就真心實意地誇自己心裏承認的事,否則幹脆不開口。

這樣的真誠自然能感染別人,傳遞到趙四海那裏,樂得他簡直開了花,一邊拿着茶壺給阿柳倒茶,一邊感嘆道:“想想真是人生如夢啊!我一個土匪,還成了藥鋪老板了!”

阿柳手扶着茶碗道了聲謝,問道:“胡……”

她想問胡大拿的情況,但忽然想到胡大拿已經從了良,不合适再叫他“胡大寨主”了。正琢磨着叫什麽好,趙四海看出了她的心思,說道:“我看你跟楊五挺熟,楊五叫我舅“師伯”。咱們都是一輩兒的,你也叫我舅 ‘伯伯’吧。”

阿柳聽了,當下爽快地問道:“胡伯伯他怎麽樣,還好嗎?”

“唉,還是那樣,一陣一陣地犯糊塗。”

“瑢親王說過要給他治病,他再來看過胡伯伯嗎?”

“看過,倒是經常來看。”

“沒有見好麽?”

趙四海四下看了看,湊近阿柳低聲道:“那位王爺不大靠譜,醫術不穩定!我都擔心他再給我舅看出別的毛病來。好在現在看,總算治好了那麽一點 — 從’六親不認’變成了’五親不認’吧!”

Advertisement

阿柳想笑,但又覺得不好,就強忍着。

趙四海見狀笑道:“你想笑就笑,反正現在沒別人。”

“那你請不請瑢親王來坐堂?”

趙四海“呵!”了一聲,連連擺手:“可別,我可不敢請那位爺!”

阿柳聽了憋不住一下子笑起來,這一笑笑了半天。

趙四海坐在她對面,用茶具沖着茶,見阿柳笑得開心,便道:“柳姑娘氣色不錯,今天來找我,我估摸大概不是什麽不好的事。”

阿柳見他一眼看出自己來是有求于他,倒有點不好意思了:“你看出來了。”

趙四海微笑道:“什麽事,你說。”

阿柳便道:“我想請你幫我找到楊五,行麽?”

趙四海“哦”了一聲:“你找他,着急麽?”

“還是有點着急的,我有件事想請他幫忙。”

趙四海道:“找他不成問題,就是可能沒那麽快。那小子沒跟我們服勞役,從牢裏被放出來後,他就離開京城,找賈六去了。”

阿柳輕輕地“啊”了一聲。

趙四海見她神情有些失望,安慰道:“不過我知道他在哪,去年寨中兄弟大部分都被官兵抓住,只跑了幾個,其中就有賈六。他們沒別的地兒去,只能去三仙山,所以楊五多半是去那兒了。明日一早我就托人去找他,你放心。”

阿柳聽了心中一喜,忙道:“那就多謝你了。”

趙四海擺了擺手:“這是小事。”

兩人各自又聊了聊近況,把茶喝了一壺,最後阿柳問道:“那你自己的事呢?”

趙四海一愣:“我?我怎麽了?”

他看阿柳不答話,只是沖他微笑,忽然開了竅,讪讪地笑起來:“啊!我啊。”他眨巴了幾下眼睛,湊近阿柳,悄聲道:“我最近正琢磨怎麽偷秀紅的賣身契呢!”

阿柳一聽,立刻搖頭道:“偷可不行!秀紅是急烈的性子,愛憎分明的一個人。她要是喜歡你,你鬧翻天她也不說你一句;但她要是不喜歡你,你不經她同意就偷走她的賣身契,還想以此脅迫她跟你在一塊兒的話,那不僅門,連條窗戶縫也沒有!”

趙四海聽了有些着急:“那怎麽辦?”

“你得先讓秀紅喜歡上你呀,只要她喜歡上了你,以她的性格就算沒有那張賣身契,也會跟你走的。”

趙四海連連“嗯”了幾聲,把身子往前探了探,急問道:“那怎麽才能讓她喜歡上我?”

阿柳“噗嗤”一聲笑道:“這你也問我?”

趙四海賠笑着拱手道:“你們是好姐妹,你了解她,幫幫忙吧!”

阿柳道:“我是十分樂意幫你的,這是說實話。皇上和瑢親王冷落她,這半年多來她過得并不高興。不過我只能說給你指條路,具體怎麽做,得你自己花心思。”

趙四海聽秀紅過得不開心,更加心急,連聲道:“好好好,你說來聽聽。”

阿柳湊近趙四海,低聲道:“再過些日子就是秀紅的生日了。等到了那天你好好安排,給她一份驚喜,送她一份大禮,她一高興就會對你好感大增的。”

趙四海神色有些迷茫:“那該怎麽給她驚喜,送什麽禮物好呢?”

“當然是你覺得什麽最珍貴就送她什麽啦!要讓她意想不到,卻又覺得很美好,那就對了。”

趙四海似懂非懂地喃喃重複:“意想不到……又美好……”他冥思苦想,想得臉都糾在了一起,最後忽然眉頭一展,喜笑顏開道:“我懂了!”

阿柳問:“你懂什麽了?”

趙四海笑道:“我知道該送她什麽了,她肯定驚喜!”

“真的?你可別送她刀啊槍啊什麽的,你得送女孩子才喜歡的東西。”

趙四海自信滿滿地拍着胸脯說道:“那必須的。”

阿柳仔細觀察了下,感覺趙四海應該沒領會錯自己的意思,便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說道:“天色也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趙四海見外面确實已經夜深了,就起身拱手對阿柳道:“多謝柳姑娘指點,你可幫了我大忙了。楊五我肯定給你找到,姑娘就請回去,等我的信兒吧!”

阿柳感激地欠了欠身,趙四海叫陳餅送阿柳回天香樓。這一晚兩人所談之事便可算是相當圓滿了。

———————

但阿柳提到秀紅獨守空房的事,卻是不假。

算起來,自打李瑢給秀紅贖身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年多了。

這期間不僅李瑁一次都沒去看過她,連代管的李瑢也是連面都沒露過一次。秀紅自己住在錢糧胡同一個偌大的宅院裏,整日看着裏外好幾間空蕩蕩的廂房,除了自己、招娣還有幾個老媽子,連門前過路的行人都沒有一個。

這樣春花開了又謝,秋草枯了又榮,她那一番心境可想而知。

秀紅雖然嘴上說不在乎,還說後半輩子不愁吃穿有錢花即可。但這世上不論男女,又有幾個是情願一輩子孤單的?

且不說人家那些癡人怨女,就只說出家當尼姑的,至少也有個同門。秀紅覺得自己這日子過得簡直連出家人都不如。

雖然她不缺錢,平日也有不少活動,譬如白天去公園溜達溜達,晚上去茶樓找個最好的位置聽戲。喝的是最好的茶,吃的也是只有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的精美點心。如果她願意,還可以把戲班子叫到家裏來唱。

但秀紅卻從來沒這麽做過。

想到空落落的庭院裏,只有她自己枯坐在臺下,而臺上一群人咿咿呀呀地唱戲,她覺得瘆得慌。

日複一日,天天過一樣的生活。一個月還好,三個月也還湊合,但到了快一年的時候,秀紅心裏的那種苦悶簡直難以言表。

院外的燈紅酒綠,在秀紅眼中變成了一片光影交錯的獠牙,她甚至害怕出門,只願意在家跟招娣一塊呆着。兩人哪怕就在院子裏坐着靜靜地觀賞春花秋月,也比去哪裏都是形單影只的要好。

她養成了一到晚上就嗑瓜子的習慣。用染紅的指甲掐住一顆顆油瓜子,在嘴裏嗑了,一嗑就是小半個時辰,這樣時間才很容易過去。

招娣卻很不同意她這樣做:“總這麽嗑,門牙都長歪了,別磕了。”

秀紅自嘲地笑了笑:“門牙長歪了要什麽緊?就算我現在眼斜口歪,也沒人在意,反正也沒人來。”

招娣還是把她手中的瓜子拿走,換上了一杯杏兒豆腐:“姑娘沒事也出去會會朋友,總這麽孤單地呆着,太熬人了。”

秀紅臉上露出一絲冷笑的顏色:“像我這種出身,能有什麽真正的朋友?從前她們聽說我找了好靠山,還總往我這兒湊;現在發現我不受寵了,一個個就都跟不認識我了似的。”

她發了會兒呆,最後神色感慨地嘆道:“不過對她們,我也從來不做過高的指望。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麽。”

招娣見秀紅話雖這樣說,神色卻很落寂,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說道:“我看柳姑娘就不一樣,她總想着你。”

秀紅微微一笑:“我說那些人的時候,壓根就沒把如煙算進來。如煙跟她們不一樣,她就是個命好的善良丫頭,一丁點害人心思沒有。”

她說着話,不留意地把杏兒豆腐用小勺子倒了個稀爛,最後也沒吃。招娣見了,噘着嘴埋怨道:“不吃也別浪費,白給你辛辛苦苦炖了半天。”

秀紅只顧着想事,也沒注意自己把這麽好一碗豆腐都給禍害了,讪讪一笑道:“我都沒注意,好招娣,你別生氣。”說着舀了一勺打算吃兩口。

招娣一把拿了過來,嘟囔道:“算了別吃了,看你也沒心思吃。”她把杏仁豆腐放在桌上,卻幽幽嘆了口氣,神色有些心疼,輕聲道:“我還是給姑娘鋪床,一會兒早點睡吧。”說着把秀紅床邊的燭火撥了撥,端着碗出去了。

秀紅脫了鞋上床,拿過一個軟墊放在自己腰下,斜靠在床頭上,望着窗外發呆。

那夜空裏一輪明晃晃的月亮,發出漫天的清輝來,真是好看。

此情此景雖然好看,卻也讓人覺得甚是孤寂凄涼,她嘆了口氣,心想:“難怪文人墨客孤獨的時候,都喜歡詠月,這月亮長得真是孤單啊。不是有句詩叫 ‘對影成三人’?我現在就是這般境地:一顆月亮,一個我,還有一條影子,孤單極了。”

她低下頭,瞧着自己投在被子上淡淡的人影,又想:“皇上和瑢親王固然都是風度絕佳、儒雅俊逸的美男子,但這兩人看似和善,實則卻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冷漠之感。”

想到這裏,秀紅兀自出了半天的神,最後在心裏暗嘆:“不過或許他們只是對我冷淡而已,說不定在喜愛的女子面前又是另外一種樣子了。”

招娣這時端來了洗臉水,秀紅用濕棉布擦洗了一番,換了衣服,然後躺進了被窩裏。

夏暮秋初的夜晚,四下裏寂靜無聲。秀紅寂寞地閉上雙眼,試圖讓自己盡快睡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