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瑢忽然出現在錢糧胡同,秀紅趕緊收拾了一番出來請安。李瑢正趕上肚子餓得不行,便問秀紅有什麽吃的沒有。
秀紅聽了忙道:“廚子今天新買的菜,什麽都有。王爺想吃什麽?秀紅親自下廚給您做。”
李瑢“哦?”一聲:“你會做飯?”
“會幾道家常小菜,跟府上禦廚的手藝是不能比的。”
李瑢正好近來滿腹的怨氣,吃什麽山珍海味都索然無味,便道:“我正想吃清淡的,你會做什麽?”
“給王爺做個荷塘小炒、一碟粉蒸肉,配清筍湯,外加幾個涼拌小菜,您看如何?”
李瑢一聽菜名就都是自己喜歡的,這下肚子叫得更加厲害,忙道:“甚好,那你趕快去做吧。”
秀紅笑了笑,起身就去了廚房。
不到半個時辰,這些菜肴就端上了桌,下人們繞着飯桌四周都點上了明亮的燈燭,将滿桌的菜品照得格外誘人,堂上一時間飯香四溢。
李瑢迫不及待地在首座坐了下來,拿起了筷子。
面前是一盤荷塘小炒:綠油油的荷葉墊在盤底,托着上面白淨清亮的蓮藕片、滾刀切的山藥還有滾圓亮白的馬蹄,就着火麻油炒得油亮。那山藥的甜香和荷葉的清香混在一起,撲鼻而來。
再看旁邊,是一盤黃橙橙金燦燦的炒米裹着蒸透的粉蒸肉,上面點綴着幾粒鮮紅的米椒。米香摻雜着肉香,簡直讓李瑢饞涎欲滴。
這一路看下去,清筍湯,涼拌藕片,糯米桂花糕……樣樣姹紫嫣紅、新鮮油亮,饞得李瑢片刻不等,馬上就動了筷子。
秀紅給李瑢燙了一壺酒,邊給他斟滿,邊說道:“這酒是我的珍藏。雖然比不上王爺府裏的珍釀,但也絕非市面上能買到的那些凡品,王爺請嘗嘗看。”
李瑢其實平時并不好飲,但見秀紅堅持,盛情難卻,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在嘴裏品了品,覺得确實還不錯,便笑道:“是好酒。”
秀紅微微一笑:“喜歡就多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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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開着堂門吃飯,擡頭就能看見門外遙遠的夜空。這晚月朗星稀,那月兒就斜斜地挂在院子裏的槐樹梢上。
李瑢喝着酒,吃着秀紅炒的家常小菜,忽然有種從未有過的感慨:“大約尋常人家的日子就像我現在這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歸。雖然辛苦,但晚上回到家裏,有酒有飯 - 有賢妻在側,有兒孫膝前,一家人其樂融融,多麽好!”
想到這裏,他長嘆一聲道:“人人都渴望榮華富貴,卻不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都想生在帝王家,他們卻不知道帝王家裏更有難言的苦!”
他一仰頭,将杯中酒猛地灌了下去,然後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再倒酒。”
秀紅默不作聲地給他斟酒,心中暗道:“聽他的意思,像是家中不和睦了。”便不動聲色地問道:“王爺跟夫人鬧別扭了?”
李瑢只是嘆氣,神色卻像是默認了。
秀紅見他愀然不樂的樣子,心想:“這些天潢貴胄從來不愁吃穿,只是夫妻間鬧了個別扭,就感慨萬千,卻不知跟吃不上飯比,他的這點愁事放在普通百姓人家都不算什麽呢。”
她雖這樣想,面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見李瑢酒杯空了,就給他斟滿。
李瑢喝得滿臉通紅,到後來幹脆舉着酒杯跑到院子裏,仰天長嘆,開始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了。
金貴見他喝得東倒西歪,站都險些站不穩當,趕緊上前扶住了,低聲道:“王爺,不能再喝了。小的得問問您,您今晚是回去,還是住這兒啊?”
李瑢頭暈腦脹根本已經聽不明白金貴的話了,含含糊糊地答道:“……再喝!”
金貴“咳!”了一聲,正待再問,秀紅走了過來,扶住李瑢,柔聲道:“王爺,酒喝多了傷身,我帶你去後面歇歇好麽?”
李瑢連哼帶喘地應道:“……好,好!”
秀紅于是起身吩咐兩邊的小厮:“扶王爺進卧房休息。”
金貴一見,急忙攔道:“這還得聽聽王爺的意思……”
秀紅道:“金管家,你看王爺醉得連路都走不動了,還怎麽回府?我現在就叫人把廂房收拾一間出來,還請金管家在我這裏休息一晚,明日等王爺清醒了,再送王爺走吧。”
金貴眼睜睜看着李瑢被擡進卧房,直覺要出事,但李瑢自己一幅歡天喜地的樣子,拖也拖不走,只好客氣地附和道:“姑娘說得是。”
秀紅笑了笑,轉身跟着李瑢進了卧房。
那卧房內,點了兩支細蠟,燈光并不明亮,映得人影都淡淡的,淡黃的光線卻讓人很舒服。
李瑢躺在秀紅的床上,跟個泥塑石雕一般,兩眼緊閉,一動不動。
秀紅走進房來,見招娣在床邊站着,先走到李瑢身邊,伸手推了推李瑢,輕聲喚道:“王爺,王爺!能聽見我說話麽?”
李瑢哼哼了幾聲,像睡死了過去一樣。秀紅使勁推了推他,這回李瑢幹脆連聲都不出了。
秀紅這才直起身子,對招娣道:“你出去吧,明早再來。”
招娣臉驀地一紅:“姑娘,你是想……”
秀紅瞪着她:“想什麽?”
招娣紅着臉小聲道:“生米煮成熟飯,也沒什麽不好。他賴不掉帳,就只能讓姑娘名正言順地進門了。”
“我倒想,但你沒看他現在半死不活的,還能幹什麽?”
招娣咬着嘴唇道:“人都說酒後那什麽,不就是指這種時候?”
秀紅白了她一眼,伸出手指頭把招娣的小腦袋戳了一戳:“那都是胡說八道,以後少聽那些個閑扯。能成事的,都沒真喝多!真喝多了像他現在這樣的,什麽都幹不了了。”
“那怎麽辦?姑娘好不容易有個能以後不用再獨守空房的機會……”
秀紅一手叉腰,一手咬着自己的紅指甲,眉頭緊鎖了半天,忽道:“不用這麽費事,我也能讓他認賬。”她壓低了聲音對招娣道:“他醉得人事不知,在我這裏睡了一晚,別人更不知道怎麽回事了,最後還不是我說什麽是什麽?”
招娣眼睛一亮:“啊……對!”
秀紅沖招娣擺了擺手:“剩下的你都別管,明兒早上來敲門就行了。”
招娣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秀紅輕關上門,走到床邊,先自己脫得只剩個肚兜,緊接着把李瑢的衣衫也除了個幹淨,“呲溜”一下就鑽進了被窩,跟李瑢躺在了一張床上。
而此刻的李瑢與周公相見正歡,全然不知自己就要大禍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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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瑢呼呼大睡,連夢都沒做一個,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等他醒來睜開眼,窗外已經大亮,天光晃得他睜不開眼。他用手捂着眼睛坐起身來,只覺得頭痛欲裂,想也沒想,順口喊了起來:“金貴……金貴!”
紅影一閃,卻是秀紅赫然出現在了眼前,就見她面含羞澀,低頭輕語道:“王爺,你醒了。”
李瑢有些愣,剛想問“你為何在這裏?”緊接着昨晚的一些片段在他腦中飛快劃過,斷斷續續,卻十分清晰,最後卡在了床上這一幕。
李瑢緩緩張大了嘴,兩眼直盯着秀紅,半天才道:“昨晚……”
秀紅羞澀地一笑:“昨晚的事,王爺不記得了?”
李瑢朦胧中隐約記得秀紅光滑的肌膚就在自己觸手可及之處,他頓時猛地緊閉上了雙眼,心中暗道:“這怎樣了得!!”
秀紅握住李瑢的手,輕貼在自己柔軟的臉頰上,柔聲道:“王爺,過了這一夜,你可不能再整日丢下我不管。我想日日見到王爺。”
李瑢心中叫苦不疊,這時招娣端着一盆洗臉水進來,見李瑢未着衣衫坐在床上,立刻“诶呀”一聲,放下水盆,捂着臉就往屋外跑。
招娣往屋外跑,正撞上往裏走的金貴。金貴看見招娣這幅樣子,心裏頓時全明白了,當即冒了一腦門子的汗。他連抹了兩把汗,站在門口,隔着簾子對着屋裏說道:“王爺……”
李瑢聽見金貴的聲音,立刻道:“趕緊給我進來!”
秀紅聽見金貴來了,微微一笑,起身道:“我去給王爺準備早膳。”
她走出門去,經過金貴的時候,特意笑盈盈地瞧了瞧金貴。就這心滿意足的一笑,笑得金貴那臉上的表情立時就變得跟李瑢一色一樣了。
秀紅一走遠,金貴趕緊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剛說了一句:“我的爺……”李瑢就怒聲道:“你昨兒晚上怎麽不攔着我?!讓我在這睡了一夜,這下可壞了!”
金貴苦着臉,一臉委屈道:“我哪兒敢攔您啊,您醉得那樣厲害,力大無窮,摁都摁不住。”
李瑢抓起衣服,一邊穿一邊匆匆道:“我得趕緊回府,要是夫人問起我昨晚去哪兒了,你就說……你就說我去皇上那兒了,知道嗎?”
金貴連連點頭,片刻又遲疑着問道:“那要是這邊兒的跑到那邊兒去了……”
李瑢着急回去,心中焦急,一時沒聽明白:“什麽這邊那邊的?”
金貴幹脆直說道:“要是秀紅自己跑去跟夫人全盤托出,那該怎麽辦?”
李瑢頓時一愣,半晌才道:“絕對不能讓夫人知道,聽見沒有?辦法你來想!”
金貴一聽這話,也是呆在了原地。過不多會兒,秀紅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對李瑢笑道:“王爺,早膳準備好了,快來吃吧。”
李瑢神色有些發窘,頓了頓,說道:“我府上還有急事,這便要走了。”
秀紅一愣:“王爺連飯都不留下來吃麽?”
李瑢勉強笑道:“我改日再來,今日實在是不行。”他穿好衣服,急匆匆地就要往出走。
秀紅急忙拉住李瑢:“王爺,你既然留了一晚,以後就不能再對我視而不見。你要是不來,我……我會很傷心的。”
李瑢聽她說得可憐,心中驀地一軟,輕嘆道:“我還來的,只不過今日真的有事罷了。”
秀紅目不轉睛地望着李瑢,半晌輕點了點頭,這才松開手。
李瑢面有愧色,但終究還是帶着金貴,急匆匆地離開了錢糧胡同。
等他們一行人走遠了,招娣站在院門口忿忿不平道:“真無情,轉眼就不認人了。姑娘你這麽漂亮,多少人見一眼就忘不掉,就算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也不至于像躲仇家一樣。他就那麽怕她老婆麽!雖然昨晚是假的,但他自己以為是真的,怎麽能就這麽一走了之呢?”
秀紅眼望着李瑢的轎子沒了影,斜靠着宅門,淡笑了笑:“幸好昨晚不是真的,要是真的,我現在還真得挺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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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瑢離開錢糧胡同,趕回了瑢王府。
所幸花晴正巧不在府中,李瑢急忙回到自己房間,先洗了個澡,然後把裏外衣服通通都換了一遍。等一切都收拾完了,他把金貴叫到跟前,囑咐道:“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夫人知道。”
金貴點頭道:“是,小的絕對不說。”
李瑢道:“另外秀紅那邊……”他一時想不出好辦法來,就沒往下說。金貴眼珠子轉了兩轉,湊近李瑢低聲道:“王爺,以小的所見,以後只能多去那邊幾次了。”
“怎麽?”
“王爺您想,您要是從來沒去那兒住過倒也罷了,這次既然去了,往後卻再也不露面,秀紅萬一鬧起來怎麽辦?但您要是能隔三差五去個一兩次,安撫她一下,讓她老老實實在那邊住着,這事就成了。”
金貴提出的這個辦法雖然聽來有些勉強,但卻可暫緩現下的處境。
況且李瑢還有一層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想法,那便是就這段時間而言,在錢糧胡同那邊的時候,他确實呆得比在王府裏輕松。
李瑢發了半天的愣,最後道:“那就先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