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瑢回到瑢王府的當晚,就安排金貴暗中送了不少吃喝、日用、胭脂綢緞之類的到錢糧胡同去。

招娣看着瑢王府的下人螞蟻排隊似的往院裏搬東西,驚訝地低聲對秀紅道:“看他早上逃難似的,我還以為他再沒動靜了呢。”

秀紅右肩膀靠着門框,臉上挂着似有似無的笑,兩條雪白的胳膊交叉抱在身前,看着這些人絡繹不絕地進進出出,聽見招娣這麽說,輕輕冷笑一聲:“他這是怕我跟他夫人告密呢。”

招娣小聲問道:“那姑娘你說不說?”

“他現在怕我,我幹嘛要說?”

連續幾日,錢糧胡同靜悄悄地沒有動靜,李瑢一顆提着的心才總算慢慢放了下來。

金貴過了幾日又去那邊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滿臉笑眯眯地跟李瑢說:“王爺可以放心了,我去探了探秀紅的口風:聽她話裏話外的意思,并不打算為難王爺呢。”

李瑢道:“真的?你如何确定?”

“招娣說秀紅在仙樂坊拜了個梨園弟子做老師,想學唱戲。現在成天到晚練唱歌,其它事都不搭理了。”

李瑢心中一喜,看來這事還真就這麽輕易地讓他給遮過去了。他站起身來在屋子裏背着手轉了好幾圈,最後對金貴颔首道:“好!”

李瑢這回徹底踏實了,等心裏一平靜,倒念起秀紅的好來,覺得秀紅既漂亮又懂事。

日子于是重新恢複了平靜。

經過這檔事,李瑢對花晴的态度倒是有了微妙的變化。因為多少有些心虛,他不再跟花晴對着幹了。見面花晴瞪他,他報之以微笑;花晴愛答不理,他就默不作聲在旁邊坐着不走。

就這麽着過了些日子,春香看在眼裏,也做起花晴的工作來:“我看王爺是在跟夫人示好呢!您看看,王爺在院子外面轉悠了一上午,草都給踩爛了。”

花晴板着臉往外一看,可不是 - 就見李瑢背着手在院子裏來來回回地走,把花圃裏的野菊花踩倒一大片,全都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一邊走還一邊往自己這邊瞧。這下她臉再也板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了。

李瑢見花晴忽然笑了,不明所以,立刻也跟着笑起來。花晴見他一幅傻子的模樣,更生不起氣來了,強忍着笑對春香道:“去給老爺倒杯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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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香樂得“哎!”地應了一聲,跑到裏屋趕緊端了杯茶,給李瑢送了出去。

李瑢捧着茶,知道花晴是退讓了。這下跟她的關系終于雲開見日,他的心情極好,正要邁步上前跟她說話,花晴卻佯裝不理,笑着轉身回裏屋去了。

李瑢見她如此,知道她已經不生氣了,便沒有再追,笑笑地把手裏的茶都喝了。

當天晚上,花晴吩咐廚房做了一大桌子菜,叫李瑢跟她一起吃。兩人徹底冰釋前嫌,重歸于好了。

李瑢重新搬回了卧房,那晚寝殿早早就熄了燈。他在廂房前後睡了也有十來日了,兩人小別勝新婚,春香和采菊很是知趣,寝殿熄了燈,倆人就回到了自己的房裏。

采菊很早就睡了,春香想把花晴兩件小衫洗了,怕她一早上要用,就睡得晚了一些。等她把幾件衣服洗完,月亮都升到了頭頂上了。

王府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進入了夢鄉。

春香也是哈欠連天,困到了極點,趕緊把衣服擰幹了晾在杆子上,擦了擦手打算回屋睡覺。

誰知經過金貴的房門口時,忽聽裏面金貴在說話。

春香一時好奇,便往門邊走了兩步,湊過去聽,就聽裏面金貴含含糊糊地嘟囔着什麽。

春香心道:“都這麽晚了,他房裏還有誰?我倒要看看!”

她以為金貴偷偷摸摸地跟府裏哪個丫頭有了不可告人的關系,八卦的心一起來,立刻控制不住,蹑手蹑腳地走到窗戶底下,扒住窗臺,把眼睛貼在窗縫上往裏看。

卻見屋裏只有金貴一個,獨自躺在床上,烙煎餅似的翻來覆去,嘴裏還念念叨叨地說個不停。

春香一下子明白了,洩氣地一笑:原來是金貴說夢話的毛病又犯了。

金貴是瑢王府的家生子,打小就伺候李瑢。他小時候得過一場大病,被李瑢治好了,命是救回來了,卻落下個睡覺說夢話的毛病。

這事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

春香一明白怎麽回事,立刻失了興趣,困勁兒又上來了,打了個哈欠正要走,忽聽金貴大着聲音說了一句:“王爺您放心!小的絕對不告訴夫人!”

春香頓時一愣:他說什麽?

她立刻回到窗邊,再次把耳朵貼到窗戶紙上,提着十二分的注意聽着。就聽金貴說什麽給錢糧胡同送珠寶……多去幾次……那晚的事不能讓夫人知道……

春香越聽越不對勁,暗道:“錢糧胡同是哪兒?什麽那晚的事不能讓夫人知道?”她聚精會神又聽了一會兒,就聽金貴把那幾句話車轱辘轉地來回說了幾遍,就再沒說別的,最後打起呼嚕來。

春香在窗外又趴了半天,确定金貴是睡死了,才離開窗子,一邊往自己的屋子裏走,一邊心想:“這事不對勁,我明天得告訴夫人。”

次日一早,李瑢和花晴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春香早就等在殿外,端着銅盆清水,一臉心事地走了進去。房裏花晴正坐在床上跟李瑢說着話,李瑢立在床邊,穿着衣服,兩人眉間嘴角都是笑意,看上去感情極好。

花晴問:“今天天氣不錯,你跟我出去逛逛好不好?”

李瑢笑道:“你想去哪裏便去哪裏,今日你說了算。”

花晴少見地有些臉紅起來,說道:“我讓廚房準備些吃的,咱們拿到城外的桃林裏去,鋪了毯子在地上,邊吃邊看日落,一定很好。”

李瑢笑“嗯”了一聲。

春香聽到這裏,心裏猶豫起來:兩人好不容易和好如初,現在感情這樣的好,我要是把昨晚聽見的事說出來,夫人又該鬧起來了,那樣倒不如不說。

她想出了神,連花晴叫她都沒聽見,最後花晴大着嗓子喊了一聲:“春香!!”她才反應過來,吓得手上一滑,手裏的銅盆“咣當”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春香慌裏慌張地彎腰撿盆,花晴有些不悅,但因為跟李瑢感情又好了,心情總算不錯,所以只是道:“一大早的在那裏神游什麽?趕緊叫人把地擦幹淨。”

李瑢扣着領口的扣子,卻笑道:“不過灑了一盆水,就當洗了地,不礙事。”

春香道:“奴婢這就擦幹淨!”急忙跑出去拿了抹布進來,跪在地上使勁擦起來。

李瑢這時道:“明天晚上我有事,後天晌午前就能回來。”

花晴好奇道:“什麽事?要在外面過夜嗎?”

春香聽到這句話,心裏一抖,想起金貴那幾句話來,立刻覺得有蹊跷。

她這一出神,沒看清頭前的蘭花架子,跪在地上只顧往前使勁擦,一腦袋就撞在了花架子上。那花盆掉在地上,“啪”一聲摔了個粉粹,揚了一地的泥土和石塊。

春香吓得呆住了。

花晴氣道:“你今天怎麽回事,被勾了魂嗎?”

春香癟着嘴,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慌忙起身給花晴不住地屈身行禮:“夫人恕罪!”

花晴道:“毛手毛腳的,出去出去,換采菊來。再這樣下去,我這屋裏的東西都要被你砸光了!”

采菊在外面早就聽見了動靜,趕緊走進屋來,邊走邊道:“夫人,我來。”

她見春香紅着眼眶還傻站着,拿過春香手裏的抹布,輕推了她一把,用極低的聲音道:“還傻站着幹嘛?快走,別再惹夫人生氣了。”

春香屈了屈膝,慢慢轉身走了出去。

她在花園裏悶悶地坐着,不知坐了多久,見李瑢從屋裏春風得意地走了出來,她起身給李瑢行了個禮,小着聲音說道:“王爺。”

李瑢停下腳步,對她笑着安慰道:“別害怕,夫人被我哄好了,你放心進去吧。”說完提了袍子,匆匆地走出了院門。

春香聽罷松了口氣,正躊躇現在要不要進去,卻見采菊從殿裏跑了出來,徑直跑到她跟前,小聲道:“夫人叫你呢。”

春香見采菊神情中有些擔憂,急忙問:“夫人生氣了麽?”

采菊道:“反正臉色不好看,你小心些吧。”

春香膽戰心驚地蹭回寝殿,見花晴已經穿戴梳妝完畢,正冷着臉坐在梳妝臺前,瞪着自己。

春香的心立刻砰砰直跳,也不敢說話,直接就跪了下來。

花晴一雙杏眼盯着春香,厲聲道:“你一定有事瞞着我,剛才王爺在,我不問你。現在你說出來,咱們沒事。但你要是不說,看我怎麽收拾你!”

春香吓得臉都白了,她清楚這位夫人為人是好的,就是脾氣不好,若是違背她的意思做事,多半沒有好下場。但她又想起剛才李瑢安慰自己的情景,已經不忍心出賣李瑢,這樣內心掙紮着,竟忘記了答話。

花晴見春香不吭聲,以為她鐵了心要跟自己作對,“啪”的一掌就拍在了桌子上,連茶碗都被砸得嘩啦啦直響:“你從小跟我,我還不知道你?你若不是有事瞞我,今早不會那樣慌亂!你到底說是不說?!”

春香再也支撐不住,被花晴的氣勢震得眼淚撲簌簌地就往下掉:“夫人你別生氣,我說,我都說。”接着便把聽見金貴夢話的前前後後,盡數說了出來,說完嗚嗚地哭了起來。

花晴只覺得晴空打了個霹靂,臉色煞白,兩手來回絞着手帕子,心中連連道:錢糧胡同不就是那女人住的地方?原來他跟那女人早已春宵暗渡,他說明日不歸,想必也是要去那女人那裏!

想到這裏,她怒聲問春香:“金貴呢?把金貴給我叫來!”

不一會兒,金貴驚慌失措地被帶到了寝殿。他一看見花晴雷公似的臉,就知道大事不好,但他強裝鎮定,給花晴打了個千兒,低聲道:“見過夫人!”

花晴冷笑一聲:“你倒鎮定。我問你,前晚王爺去哪兒了?”

金貴只好照着事先跟李瑢商量好的戲本子說:“王爺進宮觐見聖上去了。”

“好,那你肯定也跟着王爺去了,我問你,王爺跟聖上都做什麽了?”

金貴額頭上滲出一片細汗,卻不敢擦,只道:“王爺跟聖上在洗月齋說話,小的沒進去,實在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那王爺在皇宮留宿,你總知道他住在哪了?”

金貴吞了口口水,答道:“王爺就住在他平時總住的依蘭齋。”

花晴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怒聲道:“住口!”

金貴吓得一閉眼,幾滴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徑直流到了眼皮上。

花晴伸出手指頭,遙遙地點着金貴的腦袋,顫聲道:“你編,你編!編出這麽一大套的謊言來,卻不知你夢裏把真話都說出來了!”

金貴聽了,頓時怔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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