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煜王府被花晴和李瑢大鬧了一下午,終于在日落月升的時候,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傍晚掌燈時,花婉料想花晴吃不下去油膩,就叫廚房做了一桌清淡爽口的小菜,她自己走到裏間叫花晴吃晚飯。
花晴窩在床上,像只貓似的蜷縮成一團,眼睛腫得像兩顆桃子。花婉在她身邊坐下來,說道:“來吃點東西吧。”
花晴搖了搖頭,把頭埋在了被子裏。
花婉拍了拍被子:“有你最愛喝的西湖蓮子羹,來吧。”
花晴不動,花婉把被子拉開,把花晴拽了起來:“就算是打仗,也得吃飽了肚子,不然自己先垮掉了怎麽辦?”
花晴不言不語,卻也不再反抗,乖乖起來,走到外間的桌前坐下。擡眼一看,滿桌可口的小菜,都是她愛吃的。
折騰了一天,聞着撲鼻的飯香,她的肚子立馬咕嚕咕嚕地叫起來。
花晴拿起筷子,從面前那碟紅棗蓮心裏夾起一顆紅棗:冰糖浸過的紅棗,甜中帶着蓮香,一下打開了她的胃口。
花婉示意丫鬟給花晴盛了一碗蟹粉豆腐,放在她面前,說道:“慢慢吃。”
花晴肚子一覺得餓了,便餓得受不了,不知不覺吃了不少。等她吃飽了,桌上的飯菜也下去了一大半。她舒了口氣,說道:“我吃飽了。”
花婉吩咐人把桌子收拾了,讓人端了兩碗銀耳甜湯上來。
花晴看見說道:“這個我府上也常做的。”說完這句,忽然想起了李瑢,不知道他現在如何、吃飯了沒有,片刻間就有些發呆。
花婉看出她的心事,不緊不慢地問道:“下午還追着他滿院子地打,現在又想他了是不是?”
花晴臉一紅:“誰想他了,我是吃撐了。”
花婉淡笑道:“我看你們倆真是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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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晴眼眶一紅:“冤家是說兩個人還會和好的,但他這樣……我跟他再不會好了。”
花婉見她又開始跟自己鑽牛角尖,便不接着她的話,而是道:“你可知道,自從李煜去世後,這府上已經很多年沒像今日這般熱鬧過了。”
花婉的目光落在門外花園中的一池荷塘上,眼中像浮起一層薄霧。
花晴看見花婉悵然的神色,問道:“你現在還在想四哥嗎?”
花婉道:“我看見那片荷塘,就會想起他跟我說蓮子一定要我們兩個自己剝來吃才好吃;我看見那棵歪了脖子的老樹,就會想起他在上面紮秋千給我解悶……我所看見的一景一物裏都有他,你說我想不想他呢?”
這回輪到花晴輕嘆了口氣。
花婉道:“有些事不經歷悲痛的失去,是不會領悟的。但我叫你現在就用經歷過滄海桑田的心情去看待、處之,又是你做不到的。有的路,旁人就算再三告誡前方滿是荊棘、不要走,還是一定要你自己走過才會懂。但我現在只告訴你一句:你真喜歡他,便不要因為一時負氣而去折磨他,你若這麽做了,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遲早會反彈到你自己的身上。”
她深深地看了花晴一眼:“這世上最做不得的事,就是因為負氣而傷害自己最在乎的人,你懂麽?”
花晴低聲道:“那他難道不是因為負氣,也做了傷害我的事?”
花婉緩聲道:“這件事他的初衷到底如何,你還不知道。我叫你聽他解釋,你最後還是沒給他機會。”
花晴紅着眼眶道:“……還有什麽可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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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晴在煜王府連住了四五天。這些天不但李瑢再沒來過,連金貴都沒出現一次。
花晴其實一直在等李瑢來找她,她內心裏已經默默承認:若是李瑢好言好語地哄她,這事還有回旋的餘地。誰知自那日鬧得雞飛狗跳之後,李瑢不僅一面都沒再露過,而且連一丁點兒的消息都沒了。
花晴原本溫存下來的心,驟然間又冒出無名的火兒來,暗暗咬牙發誓:這回李瑢就算跪着來求她,她也斷然不見他了。
到了第七日上,那天正是陰天。花晴和花婉坐在院子裏喝茶,而花晴的心情比那天氣還陰郁。坐了一上午,有半個上午都只是端着茶碗沉着臉,不喝也不語。
花婉看她心情不好,就陪她靜坐。直坐到了晌午,忽聽天上一陣陣雷響。
花婉望了望天,見青隐隐的雲沉沉地壓着,便對花晴道:“進屋吧,看這樣子,這雨馬上要下了。”
花晴把一口沒動的茶碗放下,不聲不響地站起身來。
這時,金墜兒急匆匆地從後院月門裏走了進來,到花晴面前屈身行了個禮,說道:“晴夫人,有人找您。”
花晴立刻道:“李瑢嗎?不見!”
金墜兒見花晴氣不順,也不敢瞧她,只垂着眼簾道:“不是瑢親王,是……是暮東山暮将軍。”
這下花晴和花婉都有些意外,花婉對金墜兒道:“請暮将軍進來。”
等金墜兒走了,花婉瞧了瞧花晴,問道:“原來你說怕李瑢誤會,婚後就再沒見過東山,怎麽他忽然要見你?”
花晴的臉色也是不解:“我也不知道。”
兩人于是來到前殿,暮東山早已在堂上等候。
他身上并不是平日裏常穿的那身戎裝,而是換了一件藤色緞面底、繡杜若色豹圖的長衫。嶄新發亮的綢緞光澤,襯着湖水般幹淨的顏色,顯得整個人精神極了。
花晴對暮東山的印象一直都是身披鐵甲高坐馬上、跟她父親做事的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武官,但今日這樣一看,覺得他身上還有股清爽的斯文氣,讓她有些意外。
花婉也是這種感覺,她走在花晴前面,見暮東山并沒有坐着,而是站在門口,正望着花圃中架起來的一架子葡萄出神。
那葡萄是花婉叫人種的。現在這季節,滿架的葡萄剛結了果實,一串串沉甸甸地挂着,圓滾滾的葡萄粒像一顆顆紫瑪瑙,半藏半掩地在碧綠的葉子裏遮着,甚是誘人。
花婉叫了一聲:“暮将軍。”
暮東山猛然驚醒似的,轉過身來,見花婉就站在不遠,拱手行禮道:“婉夫人。”擡起頭,看見站在花婉身後的花晴,眼中一亮:“晴夫人。”
花晴卻垂下了眼簾,看着地上,既沒有說話,也沒有擡眼。
花婉看在眼裏,對暮東山道:“暮将軍是稀客,請坐。”她擡手請暮東山坐下,吩咐丫鬟上茶,然後問道:“你剛才看什麽看得出神?”
暮東山笑道:“府上的葡萄不知道是什麽品種,長得真是好。”
“是四王爺當年從西域帶回來的種子,叫什麽名字我也不記得了。”
暮東山面露驚訝,然後贊嘆道:“原來是煜親王帶回來的。過了這些年還能結出碩果,若非被人細心照料,不可能如此。”
花婉笑道:“這葡萄年年長,年年只拿來觀賞,都沒怎麽吃過。今天既然說起,我就叫人摘下來,大家一起嘗嘗吧。”說完吩咐下人:“把架上的葡萄挑好的,摘幾串下來,洗幹淨了給暮将軍品嘗。”
暮東山忙道:“我見葡萄好看,并不是想麻煩婉夫人……”
花婉道:“農夫種了糧食有人吃,辛苦才值得。難得有人問起我家的葡萄,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麻煩?”
暮東山聽罷笑道:“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花婉向外看了看院子裏的天,說道:“要下雨了,暮将軍正好在我這裏坐坐,吃完葡萄再走。”
她話剛說完,外面院子裏,從天上猛然灑下一片雪亮的光,空中一道銀蛇劃破厚厚的濃雲,轟隆隆的滾雷從西到東地響過,緊接着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就掉了下來。
暮東山看見,心想一時半會是走不了了,便道:“那就叨擾婉夫人了。”
他不自覺地望向花晴,花晴此刻兩眼卻正望着窗外陰霾的天空,面色焦慮,眼神中隐隐帶着不安,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他二人的談話。
暮東山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解和疑慮。
花婉向兩人看着,然後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慢悠悠地問暮東山:“不知暮将軍今日來,是有什麽事呢?”
暮東山回過神來,說道:“是大将軍叫我來給兩位夫人帶些東西。”
他立刻起身,叫随身的士兵從門外廊下搬進四五個箱子來:“大将軍前些日子去關外,帶回了不少好東西,他挑揀了一些,說給二位夫人送來。”
他叫人打開所有箱蓋,指着箱子挨個介紹過去:“這是紅瑪瑙一箱,蟬絲被六套……”
等一一介紹完了,最後道:“大将軍說,所有東西都是一式兩份,由二位夫人平分。”他邊說邊看花晴,見花晴此刻才有了點興趣,一雙明亮的眼睛來回地掃着箱裏的東西,像在找自己喜歡的東西。
暮東山見狀,笑了笑,指着其中一個小箱子對花晴道:“這箱最是珍貴,裏面裝的是一種叫做玻璃的東西,制成器皿,很是好看,只是易碎,平時拿放要小心。”
他俯下身,從箱子裏取出一只玻璃制的小兔子來,遞給了花晴,笑問道:“你看這是什麽。”
那兔子晶瑩剔透,兩顆眼睛是紅瑪瑙點上去的。
花晴接了過去用兩手小心地捧着,像捧着只真的小動物一樣,喜歡得不得了。
從暮東山進門至此,她才說了第一句話:“我要這個。”
暮東山笑道:“這只就是你的,也是一式兩份。”
花婉微笑道:“她打小喜歡這些,沒出嫁前就總撿些流浪的小貓小狗回來。要不是因為當時大哥身體不好,父親怕大哥惹上病、不許她養,家裏大概都能開個飼養場了。”
暮東山點了點頭,一邊叫手下合上箱蓋,把幾個箱子放在牆角一溜擺好,一邊道:“我聽大将軍提過。但後來去了瑢王府,為何不養呢?”
花婉瞧着花晴不說話,倒是花晴自己先直白地答道:“李瑢不喜歡。貓貓狗狗四處跑,把他放在庫房的珍貴草藥嚼爛了。但把它們禁锢起來的話,我又舍不得,後來就不養了。”
暮東山聽了這話,有些沉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