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楊五和阿柳在瑢王府的第一晚,阿柳睡床,楊五睡地。
楊五呲溜往被窩裏一鑽:“王府的被子躺着可真舒服!”接着來回翻了幾個身,像是舒服夠了,對阿柳道:“你要睡了麽?我吹燈了。”
阿柳“嗯”了一聲,楊五伸手往燈柱上輕輕一劃,那燭花就滅了。
阿柳覺得驟然一黑,慢慢地,就見斜月簾栊,滿屋清輝,眼睛很快适應了這種柔和的光線。
她躺在被裏,本以為楊五還會再跟她說兩句話,誰知接下來他再沒發出一點聲音,安靜極了。
阿柳躺了一會兒,睡不大着,就側耳仔細聽了聽,楊五那邊兒像只貓似的全無動靜。她忍不住輕聲問道:“……你睡着了嗎?”
楊五悄無聲息。
阿柳有些詫異他睡覺時的安靜,便不再說話,自己也側轉過身,面沖着牆。
她的心情卻不知怎麽忽然地就放松了下來,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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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四海的悉心照顧之下,秀紅的病徹底好了,趙四海卻累趴下了。
他不想讓秀紅知道自己病了的事,因此一個字都沒跟秀紅說。但自打秀紅痊愈之後,就接連好幾天沒再在錢糧胡同露過面。
過去一個月趙四海幾乎天天在秀紅面前轉悠,原本秀紅還嫌眼煩,現在他忽然不來了,不知怎的反而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她生病期間趙四海給她加派的那些人手,在她病好後繼續留了下來。這下秀紅整日更加什麽都不用幹,只需撿些好玩的閑事做一做,但她卻因此覺得比生病時還無趣。
趙四海病了整一個禮拜。
到第七天頭上,秀紅忽然就對招娣道:“你去四海藥鋪,告訴趙四海,說我忽然不舒服了,跟他要些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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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娣見秀紅臉色紅潤得跟個蘋果似的,連先前大病初愈的那一點點蠟黃色,也早就褪得沒了影子了,便道:“我看姑娘氣色挺好的呀,怎麽又不舒服了?”
秀紅道:“你是大夫嗎?叫你去你就去。”
“那見了趙老板,我得跟他說,姑娘是怎麽不舒服呢?”
秀紅歪頭鎖眉,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後說道:“你就說我哪兒都不舒服,讓他來就對了。”
招娣忽然像明白了什麽似的,噗嗤一笑,說道:“知道了。”笑着起身掀開門簾就出去了。
招娣來到四海藥鋪,卻聽說趙四海病了。她在門口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不打擾趙四海休息,剛轉身要離開,卻被萬掌櫃看見,叫住了她:“招娣姑娘,趙老板請你進去呢。”
招娣便跟着萬掌櫃來到四海藥鋪後院一間上房的裏間,一進門就見趙四海躺在床上,跟秀紅之前的模樣一色一樣,燒得跟煮熟的螃蟹殼一樣,紅通通的。
招娣吃了一驚,急忙走到床邊,就見趙四海迷離地睜開眼來,氣若游絲地叫了一聲:“招娣姑娘。”
過去這一個多月的朝夕相處,雖然秀紅時不時給趙四海冷臉色看,但招娣對他的印象卻很好。見趙四海病成這幅模樣,招娣可真有些着急,連忙道:“趙老板,你病得怎麽重,怎麽不告訴咱們一聲呢?”
趙四海忙道:“你千萬別告訴秀紅我病了,就說我出遠門了,啊?”
招娣急道:“你這是被我們姑娘傳染了。這事我得告訴姑娘,不然你在這裏病着,姑娘不管不問,倒成了咱們姑娘無情無義了!”說着掉頭就要回去。
趙四海急忙一把拉住她:“別,你說了,她跑過來,再傳染回去,輪流轉地來回病,這誰受得了?她大病初愈,讓她在家好生歇着吧!我身體好,兩天就沒事了。”
招娣一聽這話倒是有些猶豫。
趙四海見了,幹咽了口口水,勸道:“你就聽我的,說我出了趟遠門,半月準回來。”
招娣無奈,只好敷衍地應着。
回到錢糧胡同,秀紅已經在房門口等着了。招娣正猶豫是否要說實話,秀紅早迎了上來,心急地問道:“怎麽樣,他在忙什麽?”
招娣垂着頭不去瞧秀紅,半天才道:“趙老板出遠門了。”
秀紅一愣:“去哪裏了?進山了嗎?”
招娣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秀紅怔了片刻,見招娣一直不擡頭,說道:“不對,你在說謊。他到底做什麽去了?”
招娣吭哧半天也不說話,秀紅愈加懷疑,催道:“你倒是說呀。”
招娣實在忍不住,擡起頭大聲道:“趙老板讓姑娘傳染啦,病得厲害呢。”
秀紅愣住了,招娣噘着嘴道:“趙老板不讓我跟姑娘說,怕姑娘去看,再傳染了姑娘。”
秀紅臉忽然一紅:“臭美,誰去看他?他倒想!”扭頭就回房裏去了。
過了晌午,招娣在柴房燒水,準備給秀紅燙衣服,餘光一瞥,忽見秀紅貓着腰,頭上綁着快灰麻布的頭巾,蹑手蹑腳地從院子穿過。
招娣覺得奇怪,放下手裏的水壺,在圍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水,扶着門框站着看。就見秀紅兩手揪着頭上那塊布,遮着臉,往大門外悄沒聲地走。
招娣忍不住追了出來,從後面一拍秀紅,低聲問道:“姑娘,你去哪兒?”
秀紅吓了一大跳,猛地轉過身,見是招娣,趕緊直起腰來,扯掉頭上的布,說道:“吓我一跳!我在家裏悶,出去随便轉轉。”
招娣一聽,趕忙道:“那姑娘等我下,我陪姑娘一起去。”邊說邊伸手要去摘圍裙。
秀紅忙道:“不用,我就在附近溜達溜達透透氣,一會兒就回來,你忙吧。”也不等招娣堅持,匆匆忙忙就跑出去了。
秀紅一口氣跑到四海藥鋪,打遠就看見兩個夥計拿着大掃把在門前清掃。她走到跟前,探頭往裏一看,見萬掌櫃在櫃臺後整理藥材。
秀紅往門側一閃,背貼着牆,心想:“萬掌櫃沒見過我,但門口那兩個夥計給我送過藥,都認識我。我要就這麽進去,他們一定知道我是來看趙四海的,回頭到處嚷嚷,倒讓人誤會我喜歡他家老板似的。”想來想去,決定等他們打掃完了,再進去見萬掌櫃。
誰知這倆人清掃得格外認真,掃完兩人杵着掃把杆子,就站在鋪子門口又唠起嗑來,這一唠唠了個沒完沒了,足有小半個時辰。
秀紅等得不耐煩,正打算走,偏巧有個從前的熟客進藥鋪,一眼看見躲在柱子後的秀紅,笑着打招呼道:“這不是秀紅姑娘,許久不見,來買藥嗎?”
那兩個夥計聽見,同時回頭一看,就見秀紅裹着個灰頭巾,洋不洋土不土地站着在店門旁,臉色略有尴尬。
秀紅跟那熟客簡單打了個招呼,那人便進店去了,其中一個夥計走上前來跟秀紅拱了拱手,問道:“秀紅姑娘,來看趙老板嗎?他就在裏面呢。”
秀紅見瞞不住,只好拿掉頭巾,微笑道:“是,請帶個路吧。”那夥計把秀紅徑直領到後院趙四海的房間裏,就退了出去。
秀紅站在門口,見趙四海躺在一堆厚被中間,昏昏沉沉地睡着,臉色不是正經的紅,而是發暗,跟自己當時一樣,想來是極不舒服的。
她走到床邊,在趙四海身旁坐下來,從懷中掏出手帕在旁邊盆裏浸了水,擰幹了給趙四海擦了一遍汗,清洗幹淨了,又給他敷在了額頭上。
趙四海一直眉頭緊皺着昏睡,也沒醒。秀紅在他旁邊坐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把被子給趙四海掖了掖,轉身離開了。
傍晚,趙四海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店裏夥計正好給他送飯,他燒得暈頭轉向,手撐床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那夥計就擡了個小桌,橫在床上,給他放了碗粥和幾個小菜,一邊擺開,一邊随口說道:“今天秀紅姑娘難得來,你怎麽不留她多坐一會兒,才呆了那麽會功夫就走了。”
趙四海頓時一愣:“秀紅來過?”
“啊,可不是,在這兒坐着來着,你都不知道嗎?”
趙四海張大了嘴:“什麽時候的事?”
“剛過晌午那陣,在門口站了半天,也不知怎麽穿得跟個偷雞蛋的似的,阿餅還笑嘞。”
趙四海愣了好一會兒,忽然覺得手裏攥着個柔軟之物,伸開手一看,是塊女子用的手帕。他趕緊在被面上平鋪開,見一角上用紅線繡了個“紅”字。
這手工是秀紅的,趙四海見過,當下心裏跟炸開似的甜,将這塊手帕緊緊握在手裏使勁兒摩挲。這下比吃什麽藥都好使,整個人從裏到外都敞亮起來,心潮澎湃地只恨不得立時好起來,好去見秀紅。
秀紅來看過趙四海之後,趙四海心情甚好,人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但趙老板在愛情的催化作用下,病去亦如洪水一般,不到半個月就全好了。若說愛情的力量,便是這般神奇。
趙四海痊愈後不久,就是阿柳跟他曾經提過的:秀紅的生日馬上要到了。
趙四海沉浸在愛情的喜悅中,對秀紅這個生日花了極大的心思。他提前派人給秀紅送信,叫她生日那天千萬不要安排其它事,留出來給他 - 他有個大禮要送給她。
秀紅接到消息後,嘴上說“不知道弄些什麽幺蛾子,神神秘秘的”,實際卻從心裏一路笑到臉上來。
等到了生日當天,趙四海早早地就等在了秀紅家門口。
他穿了一身靑褐色亮綢的堆花長袍,仔細地梳了頭發,秀紅乍見他也覺得眼前一亮。她自己打扮得也很是動人,由招娣扶着走出大門,跟着趙四海上了轎。
趙四海只說帶她去看禮物,卻故意賣個關子,沒有說明是什麽。讓秀紅愈加好奇,從這份好奇心裏又源源不斷地生出一種興奮來。
她坐在轎中跟招娣一邊輕聲聊天,一邊猜測趙四海到底要送她什麽,這樣一路慢慢走着,竟走了幾十裏地。走到後來,秀紅更加納悶是什麽樣的禮物,要跑到這樣遠的地方來看。
正當她奇怪時,轎子停了下來。
趙四海迎到她轎前,替她拉開轎簾,笑道:“到了。”
秀紅半喜半疑地邁出轎來,見眼前是圈起來的一片地,周圍用柏枝高栅欄圍着,貼着東面栅欄一溜是一排瓦房,瓦房前各挖了一個四方的深水槽。
這片地上跑滿了雞,足有上百只,成群結隊地來回走,場面甚是壯觀。
秀紅一時發懵,半天問道:“你是要送我什麽?”
趙四海指着眼前這片地,喜不自勝道:“就是這片雞場!”
他拉起秀紅,推開栅欄門,領她走進去,就見雞屎滿地,馊谷子味陣陣襲來,熏得秀紅直眯眼睛。
趙四海興沖沖地舉手在胸前平舉着一劃,像在指揮千軍萬馬:“我小時候家裏窮,過年都吃不上一只雞啊!那時候我做夢都想有個自己的養雞場,一邊養,我一邊賣;一邊賣,我再一邊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想怎麽吃就怎麽吃。”
說到這裏,他神情感慨:“柳姑娘給我出主意,說要送你有意義又美好的禮物。左思右想,再沒有比送你個養雞場更有意義的了!你當這養雞場很便宜嗎?光這塊地和這些雞,就抵不知道多少金銀首飾嘞!但首飾太俗,誰都可以送,而我既然送你,就要送個不一樣的。等将來你要是養高興了,我我再在旁邊給你建幾個大宅子……”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一只雄雞“咯咯咯嗒”地高聲叫着,撲棱起翅膀,猛地跳到秀紅身旁的栅欄杆上,緊接着一拍翅膀,又跳到了秀紅的頭上。
秀紅頓時吓得失聲尖叫。招娣也叫喊着舉起手帕對着那只雞猛扇。但那家畜細細的爪子抓住秀紅的頭發,死不松開,叫嚣一般地高聲啼鳴起來。
趙四海見秀紅花容失色,急忙沖上去将那只雞拍走,卻還是留了秀紅一頭踩過的雞屎。
秀紅緊攥着手帕,也不去擦腦袋上的雞屎了,只氣得臉色煞白,嘴唇都開始哆嗦。
趙四海眼見不好,呆站着不敢吭聲。
秀紅顫抖了半天,吐出一句:“我就是俗氣得很,喜歡金銀珠寶,讨厭養雞場!”她最後一句近乎是吼着說的,怒吼完,頭也不回地往轎子奔去。
招娣趕緊跟上,經過趙四海身邊時,埋怨道:“趙老板,你說你……唉!送珠寶多好!”說完一跺腳,轉身跑了,留下趙四海自己一臉沮喪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