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阿柳假扮花晴暫住在瑢王府中,轉眼已經十來天。

這段時間平靜無波,因為金貴事先交代過天香樓的老鸨,而阿柳也早已不接客,因此她連續多日不在天香樓,并未引起什麽注意。

只有一個人覺得蹊跷,就是那位教阿柳畫畫的徐先生。起先是他自己因故離京,而阿柳就是在他離開的這幾日期間,受李瑢所托,跟楊五一起住進了瑢王府。

幾日後徐先生回到京城,照例來天香樓給阿柳上課,卻被告知柳姑娘不在,他當時并未多想,只當阿柳臨時有事出門了,便回去了。

但隔日再來,說柳姑娘又不在。

這樣幾次,那位徐先生覺得不對勁了,叫了老鸨想問問清楚。但老鸨卻含糊其辭地不肯多透露一個字,于是他頓生疑雲,直接就去了祿王府。

剛叫人送話進去不久,孫倌就親自迎了出來,對那徐先生拱手道:“晚舟先生,裏面請。”

徐晚舟回了個禮,跟着孫倌進府。

這一路上就見小橋流水,連橋欄上都擦得一絲灰塵沒有。曲徑通幽之處,兩側的翠竹林立,竹葉是新綠色,幹淨極了。

徐晚舟不禁暗道:“回回來這祿王府,到處都是一塵不染。滿園翠竹,卻不見一朵鮮花,放眼望去一片綠海,雅致有餘,卻未免顯得太清寒孤獨了些。”他兀自想着,卻沒有說出口,緊跟着孫倌,連過兩大進院落,來到李祿所在的殿中。

這日天色并不算明亮,雲層很厚,日光稀疏,就顯得不陰不晴。李祿穿了一身銀底鑲緋色堆花蟒袍,倒比這天光還亮眼些。

他正站在案臺後寫字,徐晚舟不敢打攪,遠遠地遙望了一眼,見他落筆行如流水,寫了一紙極漂亮的小楷。

再細看,看清李祿正在寫的是“落霞與孤鹜”五個字,心道:“原來是寫這幅。整篇這才寫了一半還不到,怕是要等一會兒了。”想着,就垂了手,一聲不吭地在旁候着。

但李祿寫到“漁舟唱晚”的“晚”字,便停了筆。他低頭看着那篇字,頭也未擡,對徐晚舟道:“徐先生,坐。”

孫倌搬來椅子,徐晚舟坐了下來。小厮端上一杯茶,徐晚舟卻沒有動。

李祿這時擡起頭來,望着徐晚舟問道:“徐先生最近新作了哪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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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晚舟道:“在下按王爺交代,這一個月來一直在輔導那位女學生,所以并沒有什麽新作。”

“那她學得如何?”

“秀外慧中,一點就透。”

李祿颔首道:“她要是有像樣的習作,下次可拿來給我瞧瞧。”

徐晚舟正色道:“在下也本有此意,只是那位柳姑娘,最近卻不知所蹤了。”

李祿微微一怔:“不知所蹤?”

“不錯。在下找了幾回,都被告知她不在,其中定有蹊跷。”

“老鸨怎麽說的?”

“老鸨含糊其辭,不肯相告,在下便直接來找了王爺。”

李祿沉默片刻,說道:“我已知曉,先生請先回去,這段日子也暫且不必去了。”轉頭吩咐孫倌:“帶徐先生去結賬。”徐晚舟起身道謝,由孫倌帶去了賬房。

不過片刻,孫倌回來禀報:“按王爺的吩咐,給徐晚舟按整月結了賬。”

李祿随意地擺了擺手以示知道了,然後道:“備轎,我要去一趟天香樓。”

李祿來到天香樓,老鸨一看見他,頓時面如土色,迎上前勉強笑道:“祿親王……”再往下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孫倌目視老鸨,厲聲道:“王爺交代你的事,你膽敢都忘了麽?”

老鸨立刻跪在了地上,舉着雙手顫聲道:“我哪敢忘了王爺的囑托!一直按照王爺的吩咐,照顧如煙,沒再讓她接客!”

“那如煙姑娘去了哪裏?”

老鸨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來,嗫嚅道:“這……這……”

“你是明知道卻不說?”孫倌一招手,從後面上來兩名侍衛,兩柄亮铮铮的鋼刀一閃,架在了老鸨的脖子上。

老鸨的臉憋得紫青,忽然癱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王爺,我是兩邊不能得罪!您要是硬逼我說,我也活不成了!”

孫倌冷聲道:“你以為你不說,就活的成麽?你忘了這些年都是誰給你撐腰的了!”他話音剛落,忽聽樓上咕咚一聲響,擡頭一看,是柳如煙身邊那個叫彩月的小丫頭正躲在樓梯上偷看,看到這個場景,吓得從樓梯上滑了一跤。

李祿向彩月的方向用目光一掃,孫倌即刻會意,給侍衛使了個眼色。身後的侍衛立刻飛身上樓,像抓只小兔子似的就把彩月從樓上拎了下來。

那侍衛把彩月往地上一扔,彩月立刻幹嚎起來。

李祿被吵得眉頭微微一蹙。

有侍衛立刻叱道:“住口!再哭把你嘴封上!”彩月吓得一哆嗦,抽搭了一聲,改成低泣。

孫倌問彩月:“你家姑娘去了哪裏,你如實說出來,就放了你們。”

彩月委屈地看了看老鸨,老鸨側歪着身子半趴在地上,幹脆眼睛一閉,一臉任人宰割的表情。彩月抽了抽鼻子,說道:“姑娘被瑢王府的人帶走了。”

李祿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老鸨道:“瑢王府的金管家來,說要把如煙接到瑢王府住一段日子,命咱們不許把這件事外傳。”

李祿這時終于親自開了口,問老鸨道:“還有麽?”

老鸨撐着身子往上直了直,答道:“沒有了,就這些。啊,同行的還有一位姓楊的老爺,好像叫什麽楊五,看着跟瑢王府的人很是熟稔,也跟着一塊兒去了。”

孫倌見李祿不再說話,便問彩月:“柳姑娘走之前,跟你說了什麽沒有?”

彩月搖頭道:“沒有。”

“那說多久回來?”

彩月還是搖頭。

李祿示意孫倌不必再問,折轉身往天香樓外走去。

孫倌追上前問道:“王爺,咱們現在去哪兒?”

李祿擡頭看了看天色,說道:“去瑢王府。”

李祿來到瑢王府時,正是傍晚時分。

天上的雲層厚重,只在西天露出一絲裂縫。從那縫中露出一絲血紅,夕陽在雲後飛快下沉,血紅色漸漸變成一抹淡粉,夜色迅速濃了起來。

李祿從轎中下來,瑢王府門口正在點燈。

挂燈的小厮見到李祿,趕緊從梯子上下來,上前打了個千兒:“祿親王!”另外一個已經跑進去報信。

李祿被請到前殿,剛坐下沒一會兒,就見李瑢匆忙從殿門外走了進來,腳下如風,腿腳甚是利索。他看見李祿,笑道:“三哥!”徑直走到李祿旁邊,坐了下來,吩咐兩邊道:“上茶。”

李祿瞧着李瑢,說道:“我聽說你前段時間生了場大病,現在看不僅恢複得很好,連腳底下都比從前穩健多了。”

李瑢一笑:“不病不知身體貴,病好了我就跟夫人學了些功夫,你這麽說,看來是有成效了。”

李祿“哦?”了一聲:“都學了些什麽?”

“不過是打些把勢罷了。”李瑢端起茶碗吹了吹,像是随意問道:“三哥今日來,不知所為何事?”

李祿笑了笑,說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我聽說天香樓的柳如煙最近在你府中住着,可是真的?”

李瑢端着茶碗,垂目看着茶水上飄着的葉子,頭也不擡,只道:“為何這麽問呢?”

“因為我剛去過天香樓。”

李瑢晃了半天茶碗,最後卻放在了桌上沒有喝,擡眼看着李祿,笑道:“柳如煙确實曾經來過,但早已離開了。那次打牌之後,我夫人感覺跟她很是投緣,前些日子便邀請了她來,想留住幾日,談些閑話,卻被柳姑娘婉言拒絕了。”

李祿目不轉睛瞧着李瑢:“如此說來,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李瑢淡笑道:“不知道。”他不等李祿再問什麽,搶問道:“三哥跟那位柳姑娘是熟識?”

李祿端起茶碗,用茶碗蓋撥了撥茶水,說道:“我熟悉她,但她不一定熟悉我。”

“此話怎講?”

李祿半晌不語,忽然微笑道:“就是說我愛慕其名,卻總無緣一見的意思。”他口吻中多了幾分玩笑之意:“三番五次不見芳容,一急之下,就跑到你這裏來了。”

李瑢道:“都道三哥是冷面王爺,不想也有動心的時候。”

李祿這下只笑不答了。

兩人在前殿坐着閑談了片刻,就到了晚飯時候。李瑢留李祿吃飯,李祿稱家中有事,便起身回府了。

送走李祿,假扮李瑢的楊五疾步回到寝殿。早聽說李祿來拜訪、因此一直在寝殿中坐等的阿柳見楊五回來了,急忙起身問道:“怎麽樣,祿親王來做什麽?”

楊五除下厚絨綢的外衫,瞧着阿柳似笑非笑道:“他是來找你的。”

阿柳一愣:“找我?”

楊五将脫下來的外衫放在一邊,說道:“他今日去天香樓找你,找不見人,聽說你被瑢王府的人帶走了,就追到這裏來了。”

楊五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碗茶水。剛才跟李祿說話期間,他一口茶都沒喝,此刻方才喝了幾口。放下茶杯,他問阿柳道:“他這話,你說能不能信?”

阿柳在床邊重新坐了下來,輕聲道:“你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何必再問我?”

楊五淡淡一笑:“他的話,我只信一半。他發現你不在天香樓,所以來找你,這事錯不了。但他說因為對你思慕有加卻不得見,因此犯了相思症追到這裏,那是玩笑話,我是不信的。”

“那你認為他是為何而來?”

楊五瞧着阿柳:“……他不是愛慕你,他是惦念你。”

阿柳怔了怔。

楊五見她神色确實有些茫然,便問道:“你跟祿親王不熟?”

“不熟。其實我只見過他一次,還說了不到幾句話,他就走了。”

“那你覺得他為何會這麽做?”

阿柳一直垂着頭,現在忽然将頭微微擡了一擡,問道:“你怎麽肯定他是惦念我?”

楊五沉默片刻,說道:“這是種感覺,錯不了。”

阿柳瞬間出了下神,然後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知道。”怕楊五不信似的,又補上一句:“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麽。”

春香的聲音這時在門外響起:“王爺,夫人,用晚飯了。”

楊五站起身,對阿柳道:“吃飯吧。”

阿柳點了點頭,起身跟楊五一起走出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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