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楊五說賈六是他兒時一個很重要的朋友,阿柳道:“但我看他好像并不認得你。”

“那是因為那時我們都還很小,我和他分開得十分匆忙。當時我八歲,他的年紀跟我差不多。”

阿柳歪頭認真地瞧着楊五,月光灑在她臉上,發出柔和的白光來,雙眸像清若湖水。楊五看見,微笑道:“你又想聽故事了,是麽?”

阿柳笑了笑,楊五将大氅墊在水軒內的圓石凳子上,對阿柳道:“坐下說。”

阿柳坐下來,用聽故事的神情,專注地瞅着楊五。

楊五微微一笑,問道:“還記得在黑風嶺,有一晚我帶你去給我師父上墳,提到我曾在深山裏生活,後來遇上了我師父的事麽?”

阿柳點點頭,楊五道:“其實當時還有一個夥伴跟我一起,他叫福壽。”

阿柳笑道:“你叫福官,他叫福壽,你倆的名字難道是一塊起的嗎?”

楊五有些認真道:“不,我的名字是和尚起的,而他的名字是我起的。”

阿柳于是不再說話,靜靜地繼續聽楊五講下去:“我是個孤兒,還在襁褓之中時,被父母遺棄在山門。後來被寺院的和尚發現,抱回寺中收養。寺院的方丈給我起了“福官”這個名字,他對我很好。但我七歲時他就去世了,他的師弟繼承衣缽。那個人心術不正,對過世的方丈也不尊重,我很記恨他,總與他作對,他就把我從寺院趕了出來。”

阿柳道:“虧得他還是出家人,心胸如此狹窄。”

楊五淡笑:“也是我當時把他折騰得夠嗆。”

“可天地茫茫,他把你趕出去,叫一個七歲的孩子如何生活呢?”

“我當時也沒想那麽多,被趕出來,我還很高興。但很快我就山窮水盡了。那時已經入秋,天開始冷了,我沒有東西吃,快要餓死了。就在那時,我遇見了福壽。他忽然出現,給了我兩塊生肉,我實在太餓,就把那些肉都吃了 - 那味道到現在還讓人記憶猶新。”

阿柳詫異道:“你說福壽跟你年紀差不多,那他為何會獨自出現在深山裏?又是從哪裏弄來生肉的呢?”

楊五答道:“……他很特別。是狼群帶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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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柳很是吃驚,更加認真地聽楊五講道:“我初次見福壽,他連話都不會說,用四肢行走,動作極快,脾氣也很暴躁。但他當時孤身一人,我猜測大概是他生活的狼群被打獵的人殺光了,只有他僥幸活了下來。他也無依無靠,因此發現我之後,經常跑來看我,給我野果和生肉吃。但我不能總吃生肉,所以後來我就去鄰近的村莊偷火。”

“……其實我一開始并非想要偷火。我是想沿街乞讨,找個人家收留我。我當時年紀小,被人收養也不是不可能……但等我到了村口,卻改變主意了。我想如果那個狼孩在等我怎麽辦?所以臨時改意,決定去偷火。等我偷到火回到山洞的時候,發現他果然在等我。那日他抓到了一只野兔,卻舍不得吃,一直在等我回來。我生了火,把野兔剝了皮,放在火上烤熟。他很怕火,不停地大叫,還用手去拍火,險些燙傷……沒用多久,他就習慣了吃熟肉,因為熟肉确實更好吃。再後來我就開始教他說話,我最引以為豪的事,就是他學會說的第一個詞,是叫我的名字。但有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除了每天 ‘福官福官’地叫我,就再不會說其它的話了。我也給他起了個名字,就叫福壽。我跟福壽生活了一年,在那一年裏,他教會我覓食的方法,而我教他說簡單的話。……後來就遇見了我師父,他收留了我們。”

阿柳聽得全神貫注,追問道:“然後呢?”

這個時候明月從濃密的古松樹冠中升了起來,四周的薄雲猛地散去,皎潔的月光将兩人身邊的空地照得雪亮。

楊五沉默了下,說道:“然後我和福壽就分開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卻沒有他的消息。”

阿柳聽到結局這樣倉促,不禁好奇道:“你師父既然收留了你們兩個,你和他卻為何反而分開了?”

“……因為我師父只肯收我為徒,卻不肯收福壽。”

“為什麽不收他?”

“師父說福壽身上野性未除,并不适合學這門手藝。我為此跟師父賭氣,惹得師父很生氣。那晚我跟福壽說,要是師父不收他,我也不學了,我跟他一起走。福壽當時還說不清楚話,他不吭聲,我就以為他同意了。誰知第二天早上醒來,他卻不在了。”

“他走了?”

“對,他怕我不學藝,就自己走了。”

阿柳輕嘆了一聲:“他對你很好。”

楊五點了點頭。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阿柳問道:“那你是怎麽認出賈六就是福壽的?”

楊五先笑了笑,而後才道:“福壽學說話時,最大的困難就是分不清單複數。”

阿柳聽了,忍不住也輕笑起來。

夜涼如水,晚風吹過涼亭,阿柳伸出手拉了拉衣服,楊五見狀說道:“故事聽完了,也該回去睡覺了。”

阿柳忽然有些頑皮地一笑,問楊五:“明晚還有故事可聽麽?”

楊五笑着不說話,而是出了涼亭,往寝殿走去。

阿柳跟在後面,追問道:“你還有故事,對不對?”

楊五笑道:“我的故事有一籮筐。可是只我一個人講,是不是有點不公平?現在關于我的事,你知道得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多了,我卻連一點關于你的事都不知道。”

阿柳聽罷又是低頭不語,楊五見她還是不肯透露一點的态度,便沒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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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李祿去瑢王府找阿柳,卻被告知阿柳不在。

接下來幾日,他派人又去天香樓找了幾次,都全都無功而返。最後一次孫倌回來,說還是不在,李祿對孫倌道:“再去一次瑢王府。”

李祿二番來到瑢王府,在王府門前落了轎,他前腳剛邁出轎,後腳就有另外一臺四人轎也停在了瑢王府門前。

那頂轎子緊靠着李祿的轎子停下,一個小丫頭走上前撩起轎簾,然後花婉從轎裏走了出來。

花婉擡頭見李祿正站在不遠處看她,頓時有些意外。她走上前對李祿盈盈行了個禮,問道:“三哥,你也來找瑢親王嗎?”

李祿含笑道:“不,我是來找晴夫人的。”

花婉剛想說“晴兒不在”,忽然意識到李祿并不知前段時間李瑢和花晴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便笑了笑,只道:“我來找瑢親王。”頓了頓,又問,“三哥找晴夫人是什麽事?”

李祿道:“我夫人這兩日想在府裏請客,聽說花大将軍曾經從西域帶回過幾只琉璃盞,送給了晴夫人。她想借幾日,充充門面,卻不好意思開口,便讓我來了。”

花婉一聽是這麽回事,就沒再多想,心裏卻在盤算另外一件事:“晴兒跟暮東山走了這麽些日子,也不見李瑢這邊有什麽動靜,他可真沉得住氣!我是等不了了,今天非得來看看,李瑢到底是個什麽打算!”想到這裏,她也顧不上理會李祿,随便敷衍了一句:“那正好,咱們一起在瑢親王這裏坐坐。”便回頭叫金墜兒去叫門。

兩人在門口呆了這麽半天,早有門口的小厮進去報信,因此還沒等金墜兒邁步,就聽朱漆大門一響,瑢王府的人已經從裏面迎了出來,卻不是金貴,而是另外一個管家 - 叫金榮的。

金榮笑着迎上前來,給李祿和花婉利索地請了個安,說道:“祿親王,婉夫人,王爺和夫人都在,裏面請。”

李祿聽罷就往瑢王府裏走,但花婉聽見“王爺和夫人都在”,不禁猛地一怔。直到李祿的身影消失在庭院裏,這才回過神,緊跟着也進了院。

來到前殿,李瑢就站在殿門前,見到李祿,他微微一笑,叫了聲:“三哥。”目光接着落在花婉身上:“婉夫人,好久不見。今天我府中要熱鬧了。”

他把兩人請到座上,吩咐上茶,而後先瞧着李祿笑道:“三哥又來看我了。”

李祿淡淡一笑:“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剛才還跟婉夫人說,來替家裏跟晴夫人借兩只琉璃盞。”

李瑢答道:“這很容易。”轉頭吩咐金榮,“告訴夫人,說三哥來借琉璃盞,請她找出來。”金榮應了聲“是”,轉身就出去了。

花婉從進門就一直眼含疑惑地看着李瑢,此刻聽見這句,再也忍不住,端着茶碗,一邊用茶蓋一下一下地撥着茶水,一邊緊盯着李瑢問道:“……晴兒回來了?”

李瑢道:“她就在後院。”

“她何時回來的?”

李瑢也端起茶碗,不動聲色道:“我們既然一起出門,自然是一起回來的。”

花婉聽他這話有些含糊其辭,待要再問,李祿這時卻插了一句嘴問李瑢道:“你和晴夫人出門了麽?”

“不算什麽出門,就是在京郊逛了逛。”

花婉默默喝着茶,心中暗道:“想是他把晴兒追回來了。但兩人既然重歸于好了,晴兒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呢?害我在府中白擔心了這些日子。”

這時花晴從後院過來了,身後跟着采菊,采菊的手中還捧着一個雕花檀木盒。

花晴到堂上先給李祿行了禮,叫了花晴一聲:“姐姐。”接着把采菊手上的木盒打開來,對李祿道:“這是三哥要的琉璃盞。”

李祿掃了一眼,見盒裏躺了一對精雕玉镯的琉璃杯,随口問道:“只有兩只?”

花晴聽了,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倒是采菊先飛快地看了一眼花晴,趕忙搶着答道:“另外還有四只,上次大将軍壽辰的時候帶去用了,到現在一直沒有拿回來。”

花婉見花晴悶悶樣子,心中納悶就這麽點事怎麽還要丫鬟替她回答,也扭頭對李祿道:“對,确實是在我父親那裏,我上次也去了。”

李祿笑道:“我并不是嫌少,只是随便一問。兩只夠用了。”

花婉見花晴一直沉默不語,擔心起來,起身走到她身前,問道:“你怎麽不說話?是哪裏不舒服麽?”

花晴忙道:“不,是有些困乏了。剛剛睡醒,頭還有些暈呢。”

花婉靜瞧着她,本來有一堆話問她,但礙于李祿還在,便只低聲問道:“你回來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我整日地擔心你。”

花晴拉住花婉的手道:“對不起,讓姐姐擔心了。”

花婉見她話裏帶着幾分客氣,以為是因為李祿在場,便将她輕拉到一邊,悄聲問道:“暮将軍回去了麽?李瑢見到你倆怎麽說的?”

花晴眼睛睜大了些,隐隐透出一絲迷茫來,半天才道:“他……”

花婉見她神情陰晴不定,等了半天也不見答出第二個字來,心中焦急,皺着眉頭問道:“你怎麽吞吞吐吐的?暮将軍回沒回去你也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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