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李瑢帶着金貴,去追花晴。

頭兩天一切順利。随着離京城越來越遠,人跡也逐漸罕至,道路崎岖,兩人的腳程就慢下來了。

李瑢從小到大,身前身後都是一群丫鬟小厮錦衣玉食地伺候着,但現在他不僅每天要走上好幾十裏的路,而且要啥沒啥,遇上什麽吃什麽,趕上哪裏睡哪裏,外加他大病初愈,這下可把他折騰得夠嗆。

金貴整日的提心吊膽,他見李瑢臉色蠟黃,就怕這位瑢親王哪天一個撐不住倒在半道上,那他就只能跟着一塊死了。

就這樣走了十來天,到了一個叫金水渡的地方。沿着寬闊的金水河,岸邊有一片村莊,叫金水村。

這天,兩人清晨啓程,還不到晌午,天空中濃雲密布,青山之中浮雲缭繞,細細的白色水汽低低地浮在河面上。

金貴見天上陰沉,對李瑢道:“王爺,咱們今天就在這兒落腳吧,等這場雨過去再走。”

這時天色已經黑得像傍晚似的了,眼見是要下場暴雨,李瑢便道:“好,那就找間客棧住下。”

金貴沿路打聽,聽說全村就一個還算像樣的大客棧,就帶着李瑢尋了過去。到了擡頭一看,原來就叫“金水客棧”。掌櫃給安排了間上房,金貴把馬拴好,喂完馬回到房間,伺候李瑢洗臉洗手,喝茶吃飯。

等這些忙完,就聽頭頂上雷聲滾滾,那雷來回滾了好幾圈之後,一場瓢潑大雨果然嘩啦啦地就下起來了。

金貴靠着窗戶往外看,遠近都像濃墨似的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風聲肆虐,電閃雷鳴。

他看這雨一時半會沒有要停的意思,暗自慶幸及時找了間客棧住下。想着,回頭一看,李瑢已經躺在床上睡着了。

這正是大晌午,金貴睡不着,便想出屋溜達溜達。

他給李瑢蓋好被,走出房間,關好門,順着木頭樓梯就走了下來。

大堂上站了一些躲雨的人,很多人面色焦急,似在盼着這場雨趕緊過去好趕路。

金貴不緊不慢地在堂上一張桌子旁邊坐下,對堂倌道:“小二,來壺酒,兩個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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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倌應了一聲,端了酒菜上來。金貴擰開壺蓋聞了聞,味道還不錯,就着小菜喝起酒來。

他吃喝得正高興,忽聽背後有個男子的聲音問道:“掌櫃的,哪裏能請大夫?”

掌櫃道:“咱們金水村就一個姓黃的大夫,住在村西頭。但現在雨這麽大,路都沖沒了,客人還是稍等等再去吧?”

那男子聲音裏含着焦急:“不行,我得去,麻煩給指個路吧。”

金貴聽那聲音铿锵有力,有些耳熟,便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可就愣住了,因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暮東山。

金貴筷子上夾着的花生豆“啪”一聲就掉在了桌子上。

暮東山也往他這邊掃了一眼,看見金貴,也是一怔。

金貴急忙起身,拍了拍身上,上前給暮東山打了個千兒道:“小的見過暮将軍!”

掌櫃的一聽這是個将軍,立時不敢多說話了。

暮東山驚訝道:“金管家為何會在這裏?”他緊接着猛然想通,“瑢親……”正要說“瑢親王”三個字,忽然意識到周圍人多口雜,馬上改口道:“七爺也在嗎?”

金貴低聲道:“就在樓上。”

暮東山聽李瑢也在客棧,不知怎的有些發愣。

金貴不知原委,問暮東山道:“是誰病了?難道是夫人嗎?”

暮東山這才回過神來,說道:“對,……對!我怎麽忘了,七爺會瞧病,太好了!”

金貴忙問:“夫人得了什麽病?”

“唉,我若能說清,就不來請大夫了!”

金貴立刻道:“七爺就在樓上,請将軍随我來。”在桌上放了些銀子,帶着暮東山就上了樓。

進了房間,李瑢還在床上呼呼大睡。

金貴走到床前,喚了李瑢兩聲:“王爺,王爺!”

李瑢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金貴無法,只好大聲道:“王爺,夫人找到啦!”

李瑢這下猛地睜開了眼,“噌”就坐了起來,連聲問道:“在哪裏?”一轉頭,看見金貴身後的暮東山,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問道:“夫人在哪裏?”

暮東山道:“回王爺,就在這客棧。”

李瑢大喜,從床上下來,一邊用腳找鞋,一邊說道:“快帶我去見她。”

暮東山領着李瑢出了房門,來到隔壁,在房門上輕敲了敲,隔門喚道:“晴夫人,我是暮東山。”

李瑢沒想到花晴原來就住在隔壁,先是歡喜異常,緊接着臉色一沉,瞧着暮東山道:“你住在哪裏?”

暮東山見他臉色不好看,猜出他心思,微有苦笑道:“我睡在另外一間。”

李瑢的臉色這才重新歡喜起來,推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跟李瑢的房間一樣的上房,屋裏,花晴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像是睡了。

李瑢疾步上前,床上花晴緊閉着雙眼,汗水涔涔,臉上布滿了紅色的小疹子。

李瑢讓暮東山和金貴退後,拉開花晴的衣領一看,身上胸前亦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李瑢一下看出花晴是得了風疹塊,就是俗稱的荨麻疹。原來花晴還不如李瑢,她雖然自小練武,但跟暮東山離開京城時,正趕上月事,心情低落旅途勞累,外加不适應環境,出城沒幾天就病了起來。這一病,就在路上連續耽誤了不少日子。

這期間暮東山心疼花晴,多次勸她回府,花晴卻執意不肯,病稍微好了一些便要繼續趕路。等到了金水渡,她開始覺得身體再次不适,只得在金水客棧住下來。結果沒過半天便開始長風疹塊,用現在的話說,花晴就是由多種外部原因導致,免疫系統出了問題。

李瑢在床邊坐下,給花晴診了診脈,更加确認是風疹塊無疑,便道:“這病不難治,我寫個單子,你們照着去買藥。”他起身走到木桌旁邊,叫金貴撥亮燭火,快速地寫了個藥方。

金貴拿着藥方瞧了瞧窗外依然電閃雷鳴的天氣,擔憂道:“可這天氣……”

他話沒說完,暮東山在旁說道:“無妨,我去。”他拿過金貴手中的藥方看了幾眼,問李瑢道:“王爺,是否照這上面買齊,夫人的病就能治好?”

李瑢颔首道:“按量買齊,連服四日即可。”

暮東山把方子往懷裏一揣:“好!我這就去買。”說完頭也不回,轉身出去了。

金貴原本躊躇着要不要跟去,見暮東山轉眼就下了樓,便對李瑢道:“王爺,這裏得留人端茶倒水,我就不去了吧。”

李瑢原本也沒有讓金貴跟去的意思,他随便點了點頭,卻凝神思考着什麽似的,負手在屋裏轉了兩圈,喃喃自語道:“白茅根、牛蒡子分量一樣……那生石膏先煎不煎呢……?”

走着忽然站住,搖頭道:“不對不對,應該是白鮮皮和地膚子……還是只有白鮮皮?”自己念叨了半天,最後嘆道:“出門太急,把醫書忘在府裏了。”

金貴心裏頓時咯噔一聲,咽了口口水,輕聲問李瑢道:“……王爺,這病您以前治過嗎?”

“沒治過。但好治得很,放心。”金貴聽了這話,簡直更不放心,心裏七上八下地開始敲小鼓。

這時床上的花晴輕哼了一聲,似醒了。李瑢急忙奔到床邊,關切地問道:“夫人,你覺得如何?”

花晴慢慢睜開眼睛,見到李瑢,猛地醒轉過來,拉過被子就捂住了臉:“王爺怎麽會在這裏?我樣子醜得很,不要看!”

李瑢聽她見到自己第一句話卻是擔心自己的容貌,忍不住差點笑出來:“你生了病,還管好不好看?”

花晴把全身都藏在被子裏,只用手抓着被邊,露出一雙眼睛來,盯着李瑢問道:“你還沒有說,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自然是來追你。老天爺保佑,讓我這樣快就找見了你。”

花晴眉頭緊皺,想是被遮住的下半張臉上,銀牙也是咬緊了,恨聲道:“你來找我作甚,為何不去找你的秀紅?”

李瑢苦笑道:“我替皇上安置秀紅,是公事公辦。那日若非你打了皇上,皇上也不會一怒之下把她賜給我。這都是誤會,我對她并沒有感情……”

花晴紅着眼睛打斷道:“我打了皇上,皇上把她賜給你,算我有錯,我不追究你。但你說你對她沒有感情,卻又為何會跟她一夜風流?後來你我鬧了這樣大的矛盾,你不來找我,倒住在了她那裏,你讓我如何相信你的話?”說着忍不住哭了起來,神情甚是傷心,淚水跟斷線珠子似的直往被子邊兒上滾。

李瑢看着心疼極了,忙用袖子給她擦眼淚,卻被花晴一把推了開去。

李瑢急道:“你得的是風疹塊,遇熱加劇,遇冷減輕,你還把自己捂在被子裏哭,這樣不是病得更要厲害了?”

他伸手要把被子拉開給花晴透透氣,花晴卻死攥着不松手,放聲大哭道:“我不!我不!幹脆讓我悶死在這裏算了!”

李瑢一看花晴不管不顧的勁頭又上來了,這是要哄着才行,便回頭給金貴遞了個眼色,讓他出去。金貴會意,走出房門,就站在門口等。

李瑢嘆了口氣,對花晴柔聲道:“那晚的事,是筆糊塗賬。那一陣子你對我不理不睬,我心中氣悶,在街上亂轉,誤打誤撞就去了秀紅那裏。當晚喝了不少的酒,不知怎麽就留宿在了她府上。她說有事,我也無法斷定,但我是真的什麽都記不得了。”他頓了頓,補上一句:“但凡不是我喝得不省人事,都絕不會在她那裏過夜,這事我有沒有說謊,你可以問金貴。”

花晴兩眼發直,呆了片刻,又哭起來:“好,這件事算你無心,那後來我搬到煜王府,你為何數日不理不問?”

“那段日子我得了傷寒病,那病傳染,我怕你知道了跑回來照顧我,就想不如讓你在婉夫人那裏先住着,等我好了再叫你回來。為此我連太醫也沒敢叫,你那日來尋我,金貴謊稱我去了寺院,也是這個原因。”

花晴怔了片刻,說道:“那後來……後來我怕你騙我,就去找了秀紅,結果她也不在,說是也去寺院燒香了。……兩個都去寺院,哪裏有那麽巧的事?”

李瑢道:“我猜她也得了傷寒,不願意你闖進去,才信口說去了寺院。她家裏的水不好,我也是吃了她那裏的水才得了病。這事就是趕了巧,反正我沒去寺院,她不管去還是不去,我和她都再沒見過面,你信不信我呢?”

花晴聽了李瑢這番話,心裏立時覺得敞亮了許多,輕咬着下唇發了會兒呆,才道:“那麽,你再都沒有去見過她,是麽?”

“是。”

“你心裏可有她?哪怕一點點。”

“沒有。”

花晴輕嘆了口氣:“可是皇上把她賜給了你,她就是你的人了,難道還能當她不存在麽?”

李瑢聽罷,神情堅定道:“等你病好,我就去面見皇上,求他收回成命。我好好求他,他應該會答應。至于秀紅,我請皇上給她戶籍,恢複她的自由身。她以後從了良,也可再嫁,算有個好去處。這樣你我就可回到從前,再無須為此事起争執了。”

花晴露着大眼睛瞅着李瑢,問道:“你真打算如此麽?不會舍不得?”

李瑢凝神瞧着她,說道:“你明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就不要再這樣問了。”

花晴的眼裏終于露出了一絲溫柔之色,她慢慢放下被子,忽又提了起來,說道:“不行,我現在很醜,你不要看。”

李瑢看她的樣子像原諒了自己,說道:“你我是夫妻,你有什麽我不能看的?”他伸手去拿被子,花晴還有些抵抗,李瑢便道:“你生病的樣子暮東山見過,我反而不能見麽?”

花晴聽了,擡眼看着李瑢,低聲道:“那是沒有辦法。”說着,把拽着被子的手也松開了。

李瑢見她一副心虛的樣子,輕輕一笑,卻沒再多說什麽了。

他拉起花晴的袖口,看了看她胳膊上的疹子,又仔細觀察了下她的臉,最後起身走到門口,拉開門,對外面的金貴道:“去交代掌櫃的,一會兒暮将軍回來,馬上煎藥。”

金貴答應了一聲,跑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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