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暮東山出去抓藥,到了傍晚時分才回到客棧。他沒回房,徑直來到了燒水的柴房。
金貴正在柴房裏,坐在一堆柴火上,用手攏了一把瓜子在嗑,聽見有人進來,一擡頭,見暮東山站在門口:他渾身濕得沒有一塊幹的地方,順着褲腳流了一大片水,把地都浸透了。
但他從懷裏取出的藥包卻是幹爽的,包着厚油紙,連一滴雨水都沒沾到。
金貴急忙放下手裏的瓜子,上前接過那包藥,豎起大拇指贊道:“暮将軍好本事!小的正想這雞不下蛋鳥不拉屎的地方,怕這些藥弄不齊全呢!”
暮東山指着藥包說道:“這裏面有一味藥,藥鋪裏沒有,我在山裏才找到這一點。你問問王爺夠吃幾天,不夠我再想辦法。”
金貴連連點頭,手上不停,已經燒起水來準備煎藥。暮東山見沒自己什麽事了,就轉身離開了柴房。
他走上樓,回到房間,先把身上擦幹了,又換了身幹爽衣服。都收拾齊整了,來到花晴的房門口,正準備擡手敲門,忽聽裏面傳出花晴的笑聲。
那聲音如銀鈴般悅耳動聽,而且聽來十分的快樂,令他不禁微微一怔。
這一路上暮東山陪着花晴,莫說這樣好聽的笑聲,花晴就連笑容都沒展露過一次。他站在門口,舉起的手慢慢地攥在了一起,猶豫再三,收回了手,轉身默默地離開了。
暮東山悵然若失地走下樓,來到客棧的堂上。
外面依然狂風暴雨,雨水彙成湍急的河流,卷着樹葉子從客棧前打着轉地流過。
原本站在門口等雨停的人群見這雨連一絲要停的意思都沒有,也就都不再站等了,全回到了堂上,三三兩兩地坐了下來。
暮東山撿了張空桌子坐下,跟堂倌要了一壺酒,悶着頭,也不就菜,就那麽一碗一碗地獨自喝起來。他心情郁悶,喝得極快,不一會兒就灌了自己七八碗下去。
忽然,他手前的酒壺杯碗上籠了一個人的影子。
暮東山擡頭看去,見一個十五六歲的俊美少年站在桌邊,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那少年肌膚若雪,眉清目秀,身上錦衣華服、鑲金戴玉,與這破舊的客棧甚不相稱。他指着暮東山對面的板凳,問道:“這裏我能不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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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東山沒吭聲,把酒壺酒碗往自己跟前挪了挪,那少年見他這是同意了,撩袍坐了下來,說道:“我看大哥獨自飲酒,我也等雨停,不如一起喝點吧。”
暮東山見他年紀跟自己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卻上來就喊自己大哥,心裏有些好笑。
但他心裏畢竟堵了一團的愁緒,也沒說話,只拿起酒壺來給那少年倒了一碗。
那少年一看,倒是很高興,等暮東山倒完,舉起酒碗道:“我先幹為敬。”說完咕咚咕咚仰面朝天喝了個精光,對暮東山照了照空碗。
暮東山微微一笑,給他又倒了一碗,這碗倒完,酒壺也空了。
暮東山晃了晃酒壺,放在一旁,正要叫堂倌來,那少年卻伸手攔道:“我請你。”言畢高聲喚來堂倌,說道:“把你們這裏最好的酒拿上來。”
堂倌問道:“這位小爺,是要多少錢的酒呢?”
那少年道:“要最好的。”
“最好的可就貴了,得……”堂倌還沒把價錢報出來,少年一揮手,不耐煩道:“你不要啰嗦,盡管上好酒來。”
堂倌飛快打量了少年兩眼,感覺是個有錢的主兒,再不多說,轉頭就去了後廚,片刻捧着個老酒壇子回來。
那少年看見,指着自己的酒碗道:“倒來我先嘗嘗。”
堂倌往他酒碗裏倒了半碗,少年端起來喝了一口,說道:“還行,就它了!放下吧。”
堂倌把酒壇子放下就走了,那少年抱起酒壇,給暮東山倒酒。
他倒酒的時候,暮東山無意中看見他捧着酒壇子的兩只雪白的手,像個女孩子似的膚如凝脂,不禁暗道:“這人生得跟個丫頭似的,若非這身打扮,倒要讓人認錯了。”
那少年給暮東山倒完酒,又給自己斟滿,而後道:“請。”
暮東山也不客氣,說了聲“多謝”,端起酒碗就喝了起來。
兩個人不言不語,推杯換盞地悶頭猛喝。
喝到後來,暮東山倒有些驚訝起來:他天生能喝酒,外加在軍中歷練這些年,可稱得千杯不醉;但眼前這少年年紀輕輕,身形又很纖弱,看着像是斯文一脈了,誰知竟然也有如此酒量,着實令他意外。
暮東山一時好奇心起,忽然想探探這少年的底,便也不攔着,左一碗右一碗地喝,轉眼兩人的身邊就擺了一地的空酒壇子。
這二人喝得無聲無息,卻把旁邊的堂倌和掌櫃都看傻了。
看到後來,掌櫃對堂倌耳語道:“他倆快把咱們的酒喝光啦,這大雨天叫我上哪兒進酒去?萬一來了重要客人卻沒酒了怎麽辦?你去告訴他倆,就說酒沒了!”
這時,正巧那少年又嚷着上酒,堂倌趕緊走到兩人跟前,賠笑道:“兩位客爺真是海量!可是咱們店小,酒都喝沒啦!這位小爺,你看要不喝點茶吧!”
少年臉一沉,不悅道:“咱們要喝酒,你卻叫喝茶,這是什麽道理?你肯定還有,都給我拿出來!”從懷裏掏出個錢袋子裏,“咣當”一聲就砸在了桌子上,聽那聲響至少得有百十來兩銀子,登時把堂倌眼睛都給看直了。
不光堂倌,兩人這番猛喝,加上那少年說話聲音有些高,吸引了堂上不少人側目。
暮東山用眼角四下掃了一圈,心道:“這少年性格雖然爽快,卻有點張揚的脾氣。”
他伸出手,按住那少年的酒碗,說道:“既然店家沒酒了,就不喝了。我叫暮東山,下次我請你。”說完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準備往樓上走。
那少年見他要走,也站起身來,沖他喊道:“我姓南宮。過兩日我還找你喝酒!”
暮東山笑了笑,說道:“好。”
誰知這雨接連下了幾天幾夜都沒停。
花晴的風疹病在這幾日裏全好了。外加跟李瑢的感情恢複如初,她的氣色也格外地好起來。
暮東山因為李瑢的緣故,對他二人一直回避,連花晴病好的消息都是金貴告訴他的。
得知花晴痊愈,他心裏的石頭總算放了下來,但想到接下來便是等雨停,然後四人回京,他的一顆心就仿佛空了似的。
花晴在屋裏悶了多日,好不容易病情稍緩,吵着要出屋走走,李瑢發愁道:“外面還在下雨,你去哪裏走呢?”
花晴道:“就在樓上樓下轉轉也好啊,這幾日躺得我骨頭都要散架了。”
李瑢無法,便道:“那麽中午去樓下的堂上吃飯吧。”
李瑢交代金貴叫上暮東山,說中午下樓吃飯。
暮東山本不想去,但多日沒見過花晴,他終究忍不住想看看她,最後還是答應了。
到了晌午,四人下樓來到堂上,正好還有一張空桌子,便一起坐了下來。
金貴原本要站着,但李瑢對規矩并不那麽講究,說道:“你這麽站着,倒顯得咱們這一桌子的人奇怪,坐吧。”
金貴猶豫了一猶豫,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暮東山旁邊。
堂倌這時走了過來,但還沒等這四人開口,他先苦着臉道:“幾位客爺,您瞧這雨下的,酒沒啦,肉沒啦,現在就剩些青菜了!”
李瑢一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便答應了。
不一會兒堂倌端着兩盆菜過來,四人低頭一看,一盆栗子煮白菜,一盆粉條炖土豆。
花晴大病初愈,正是胃口大開的時候,眼見面前兩盆菜,半盆都是湯,立時很不高興,但四周看了一圈,發現別的桌子上也全都清湯寡水,就不吭聲了,臉色卻有些不悅。
暮東山見狀,把堂倌叫了過來,問道:“還有沒有什麽別的可吃的,像牛肉之類的,切一些來,咱們可以加錢。”
堂倌發愁道:“這位爺,不瞞您說,要在往常,您既然這麽說了,咱們擠一些出來給您加小竈,不是還能多賺幾兩銀子?但今個兒是真沒有,我想給都不成,什麽都沒了。”
暮東山眉頭緊蹙,正待說話時,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旁道:“牛肉我有,但你說好請我的酒呢?”
暮東山一看,正是那日的美少年。
他手提着一大紙包醬牛肉,往堂倌手裏一放,說道:“把這個切了,給咱們下酒。”
堂倌一抱這塊肉,沉甸甸的可真不少,應了一聲就往後廚跑去。
那少年眼望着暮東山,笑道:“暮大哥,我如約來了。”他掃了幾眼桌上其他三人,問道:“這三位是……?”
暮東山起身,給那少年一一介紹道:“這位是京城的李七爺和夫人,這位是金管家。”轉身又對李瑢介紹道:“七爺,夫人,這位是我前幾日認識的南宮小兄弟。”
那少年對衆人拱了拱手,算是行禮。
李瑢點了個頭,花晴則微微笑了笑,金貴站起身跟那少年拱手回了個禮,又坐了下去。
那少年對暮東山笑道:“我本來說今天讓你請客的,但既然暮大哥帶了朋友來,今天這場客還是得我來請。”他變戲法似的從桌子底下拎出一大壇子酒來,放在桌上,說道:“這酒是我從家裏帶來的,嘗嘗如何?”
打開酒壇蓋,頓時一股絕贊的香醇四面飄散開來,那酒香醇厚迷人,連不大會喝酒的花晴都覺得香味撲鼻,忍不住想嘗上一口。
香味散開,周圍人紛紛朝他們這桌看過來,有人立即贊道:“好香的酒!”
那少年叫來堂倌給四人各斟了一碗酒,說道:“酒好不好,還請諸位品一品。”
李瑢端起酒碗呷了一口,心中頓時詫異,暗道:“這是頂級佳釀,我在宮裏跟皇兄喝過。我雖不善飲酒,但這味道我卻不會認錯。”他擡眼瞧了瞧那少年,心道:“他如何有這樣的好酒?”
少年瞧見衆人的神色,微微一笑:“既是好酒,就多喝一些,我家裏有的是。”
暮東山也喝出這是一頂一的好酒,此刻聽他說得漫不經心,話語裏隐約有股不可一世的傲氣,不禁暗道:“這少年看來出身不凡,卻不知在這金水村做什麽?”
堂倌倒完酒,回到廚房,不一會兒又端着一大盆切好的醬牛肉回來。盆剛往桌當中一放,鹵肉味就香飄四溢,饞得這幾個人暗中直吞口水。
那少年道:“各位請吧。”
金貴拿起李瑢的筷子,左手拽着右手的袖口,起身給李瑢和花晴各夾了一片牛肉放在碗裏,然後把筷子給李瑢放好,自己才又坐了下來。
李瑢嘗了一口,贊道:“很好。”
金貴剛要起身再給他夾,李瑢擺手道:“不用這麽麻煩了,我自己來。”
那少年漫目瞧着這幾個人,輕輕一笑,端起酒喝了兩口,神态甚是悠哉,似并不着急落筷。
暮東山這時舉起酒碗,對那少年道:“小兄弟,今日又讓你破費,我欠你兩頓了。”
少年笑道:“銀子不是問題,但約定不能不算,我可拿小本子記着呢,暮大哥別忘了。”
暮東山點點頭,不再多說,直接喝光了碗裏的酒。
這五個人圍坐一桌喝酒吃肉,酒香肉香四溢,可是饞壞了周圍的人,但卻只能眼巴巴地吞口水。
待幾人酒足飯飽,少年叫來堂倌,問了價錢正要會賬,忽聽客棧大門上猛然一聲巨響,震得堂上衆人都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