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為了替阿柳找出《龍盤虎踞圖》中的線索,楊五晝夜不分地觀察那幅湘繡,卻因為春香一句無心的話,發現了畫中虎頭上暗藏的“三王”兩個字。
那日楊五一宿沒睡,在房中坐了整夜。
整個朝廷上至天子下至朝臣,“三王”只有一個 。
但這兩個字到底在暗示李祿什麽?
楊五仔細地、一句一句地回想阿柳跟他說過的所有話。她曾說此畫與她身世相關,那這兩個字是否在暗示李祿和阿柳有着什麽不同尋常的關系?若真是如此,那李祿對阿柳的那份特別的在意,真的是出于喜歡麽?
一股隐隐的不安在楊五心中陡然升起。
他順着這個思路,繼續想了下去:“阿柳還曾提過畫裏藏着一件事的線索。既然能稱為 ‘線索’,那麽必然牽扯着一個謎團,也是作畫之人想傳達給看畫之人的信息。這幅《龍盤虎踞圖》乃前太子妃公孫敏所繡,她跟李祿是什麽關系?她想透露關于李祿的什麽事?她跟阿柳又是什麽關系?既然她想傳達一件重要的事,為何不換個更容易讓人明白的方法?還是她迫于某種壓力,沒有時間和機會去做更多的解釋?”
太多問題無法解答,但有一件事是錯不了的:就是這一切都關乎着阿柳的安危。不弄清楚畫中的“三王”所指為何、李祿對阿柳到底有何目的,楊五會連覺都睡不安穩。
他忽然一刻也坐不住了 - 自己必須趕緊做點什麽去破解這些謎題。
楊五第一個想到能解釋這一切的人,就是花婉。阿柳曾提過這位婉夫人與公孫敏打小就情同姐妹。楊五于是立刻将那幅畫從牆上取了下來,卷起來收在了畫筒裏,背在身後。而後改裝成李瑢,只身一人直奔花婉所在的煜王府去了。
到了煜王府,楊五敲開王府大門,管家見是瑢親王,片刻不敢耽誤,把楊五領進府中。
後院裏,花婉披着一件淡青色披風,正蹲在地上用手慢慢攏着地上的雪。攏成一堆,然後上上下下地輕拍着,像是在堆雪人。
楊五走到花婉跟前,花婉見眼前雪地上落了一片陰影,擡起頭,看見了楊五。
她初初當然以為是李瑢,先是吃了一驚,等站起身來再細看,忽然想起之前阿柳的話,立時看出蹊跷來,躊躇着問道:“你是……”
楊五見四下正好無人,便給花婉行了個禮,低聲道:“楊五見過婉夫人。”
花婉頓時明白過來:“你就是柳如煙說的那個……跟她一起在瑢王府假扮瑢親王的青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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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五淡笑道:“是。若非如此,在下絕無可能這般貿然來找婉夫人。”
花婉打量了他幾眼,眼中露出驚奇的神色來,啧啧贊道:“你的易容功夫倒真是不錯。”
楊五拱手道:“多謝婉夫人誇獎。”
花婉道:“你且等等再說話,我叫人來上壺茶,坐到裏面說。”
楊五連忙道:“不敢,在下此番鬥膽前來,怎還能叨擾夫人請喝茶?”
花婉笑了笑,說道:“現在別人看你是瑢親王,你到了我府上,我豈有連茶都不給喝一口的道理?讓人看見倒說我這裏沒有禮數。”
楊五聽罷只好笑道:“那在下就不客氣了。”
花婉點了點頭,走進後堂,叫金墜兒上一壺茶來。
楊五卻琢磨着此事不好當着旁人的面詢問,便趁金墜兒離開的功夫,對花婉道:“在下今日前來是有件極重要的事想請教夫人。此事涉及一位親王,還請夫人能遣開旁人,容在下細說。”
花婉詫異道:“是關于誰?”
“祿親王。”
花婉聽了有些吃驚:“祿親王怎麽了?”
楊五也絲毫不啰嗦,開門見山就道:“不知夫人可還記得府上曾有一幅湘繡,叫做《龍盤虎踞圖》?”
花婉颔首道:“當然知道,那是我給瑢親王的夫人 - 也就是我妹妹的嫁妝之一。”
“但據在下所知,這幅湘繡是出自前朝太子妃公孫敏之手。”
“不錯。你為何會提起這件事?”
這時金墜兒端着茶壺進來上茶,楊五便暫時沒有回話。等金墜兒給兩人倒完茶,花婉對金墜兒道:“你先下去吧,叫你再進來。”金墜兒應聲出去了。
楊五等金墜兒關上門,繼續答花婉道:“不瞞夫人,有人曾對我說這幅湘繡上暗藏了一個重要的秘密。因此我一直在觀察這畫,前日終于讓我把那秘密找到了。”
花婉詫異道:“畫裏藏有秘密?有這等事?”
楊五将背上的畫筒取了下來,抽出那幅《龍盤虎踞圖》,在花婉面前展開來,指着老虎額頭對花婉道:“夫人,你看這裏是什麽字?”
花婉看了一眼,很快答道:“像是一個 ‘王’字。”
“确實是個王字,夫人再往前看。”楊五指着緊靠着’王’字旁邊的那個字,又道:“這裏還有一個字,夫人可看出什麽來了?”
花婉順着楊五的手指仔細看着,經他一解釋,老虎額頭上的“三王”兩個字頓時顯得清晰無比,她震驚道:“這是……”
楊五目不轉睛地看着花婉,沉聲道:“前太子妃公孫敏想用這幅畫,傳達一些關于祿親王的事。婉夫人,你可知道太子妃想說的是什麽?”
花婉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瞧着那兩個字不語。過了好一會兒,她站起身來,走到離楊五較遠的一扇木窗前,站定了問楊五:“此事與你何幹?你為什麽會注意這幅畫?”
楊五跟着起身,對花婉道:“不瞞婉夫人,我會注意此事,是因為柳如煙。夫人也知道她受瑢親王所托,與我一起在瑢王府裏假扮晴夫人。但數日前她回天香樓收拾細軟時,祿親王忽然将她買走,自那日以後,她就再未回過瑢王府。”
花婉柳眉微揚了揚:“哦?三哥把柳如煙買走了?……這倒不大像他的風格。”
她稍微思索了下,很快又道:“可是柳如煙被買走,對你而言,至多也就是瑢王府裏暫時少了個夫人跟你搭檔,不好跟瑢親王交代罷了。你可以說晴兒到我這裏來住了,就能敷衍過去,卻跟這幅畫又有什麽關系?”
楊五點了點頭,以示花婉說的這些都沒錯,繼而進一步解釋道:“婉夫人大概記得柳姑娘一直想要這幅畫。不瞞夫人,告訴我畫中藏有秘密的就是她。她曾托我幫她找出這個秘密,因為這秘密與她身世相關。我如今查出畫中所指的是祿親王,而她又剛好是被祿親王買走,我擔心其中有問題。”
花婉疑惑道:“與柳如煙的身世相關?在阿敏留下的這幅畫裏?而且跟三哥有關?”她眼神中透着不解,輕聲自語道:“……我想不出原因來。”
但她好像對楊五放下了戒心,轉過身面對着楊五說道:“若說他們之間有何關聯…… 就我所知,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是三哥一直傾心于阿敏,而柳如煙碰巧長得跟阿敏很像罷了。”
楊五聽到“跟公孫敏長得很像”這句,心中一動,脫口問道:“有多像?”
“我第一次見到柳如煙時,差點以為就是阿敏本人,你說有多像呢?”
楊五手握着茶杯,半晌忽道:“恕我直言,婉夫人認為……柳姑娘會否跟前太子妃有血親關系?”
花婉沒有馬上否定,沉思了片刻,才輕搖了搖頭,說道:“上一次柳如煙來我府中,我也跟她提到過這件事。那天我和她在老書房裏翻出一張阿敏的畫像,我還跟她說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但柳如煙不可能是阿敏的女兒,因為阿敏跟太子李珺并沒有孩子。”
她琢磨了下,又道:“除此之外,若從年紀上來看,阿敏有個兄長叫公孫梧寒,是前朝的骠騎将軍,也在那場變故中去世了。公孫梧寒倒是有個獨女,叫公孫柳,出事那年大概三歲不到吧。那孩子如果還活着,現在該跟柳如煙差不多一般大。”
楊五眼中一亮,立刻問道:“那公孫柳是否有可能還活着?”
花婉搖頭道:“你懷疑公孫柳就是柳如煙?那也是不可能的。當年奉旨抄家的就是煜親王,就是我的丈夫。如果公孫家有人還活着,他不會不跟我說的。”
楊五雙肘撐膝,兩掌合十在身前,聚精會神地沉思了半晌,對花婉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婉夫人能夠答應。”
“是什麽?”
“能否請婉夫人跟我講講當年的事?越細越好。”
花婉沒有直接答應,卻輕笑了笑:“你很喜歡柳如煙是不是?”
楊五沒有想到她會忽然問這麽一句,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但聽見阿柳的名字,他的眼神卻不自覺地柔和起來了。
花婉看在眼裏,微笑道:“所以你才這麽急迫地攬這件事上身。”她還站在窗邊,說完這句話就向窗外望去,目光放得很遠,半天才像自語似的喟嘆道:“……大家都是為了個 ‘情’字罷了。”
楊五聽她忽然感慨起來,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好不語。
花婉在窗邊站了小片刻,走回桌邊,對楊五道:“其實我也只知道個大概……那幾年因為天災不斷,百姓生活困苦,朝廷也赈災不利,民間就陸續出現了一些反抗朝廷的組織,而玄黃教是其中最大的一支。”
“可是他們雖然打着為民請願的旗號,然而行的卻是占山為王的土匪作風,外加管理不善,久而久之就失去了民心。朝廷聽說後,決定立刻借勢鎮壓,而奉旨領兵的就是當時的太子李珺還有祿親王。對玄黃教那一戰,原本都以為會是一場硬仗,然而還沒正面交鋒,玄黃教忽然就遞了降書,請求朝廷從輕發落,予以收編。”
“先皇接到捷報,很是高興。誰知就在押送教衆回城的路上,太子夥同玄黃教主陳勉,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叛變了。他刺傷祿親王,率領玄黃教教衆及叛軍直逼京城,意圖逼宮篡位。”
楊五聽到這裏忍不住打斷了花婉,問道:“我在民間聽到這傳言時,就早有一個疑惑:太子既然已經是太子,他為何還要篡位?這有些說不通。”
花婉道:“大家現在都認為,那是因為當年先皇在繼位人選一事上,表現出了極大的猶豫态度。尤其在出事前半年,朝野內外都在傳言先皇意欲更換太子人選 — 大概就是這個原因,令太子失去理智,一時糊塗,犯下了大錯。”
楊五聽完未予評判,只是繼續問道:“後來呢?”
“後來,先皇聽說原本投降的玄黃教竟然包圍了京城,怒不可遏,當即派兵鎮壓,而領兵的正是我的父親和我當時新婚不久的丈夫。朝廷禁軍和叛軍在京郊交鋒,我父親獲勝。班師回朝前,李煜寫信告訴我說,當他走進太子的中軍帳時,正看見太子手持長劍,刺中祿親王,險些要了祿親王的命。”
花婉邊說邊搖了搖頭,好像到現在都覺得難以置信:“若非我丈夫親眼所見,我真的無法相信,看來忠厚老實的太子李珺怎會做出那樣弑親忤逆的事情來……被押回京城後,太子還堅持不肯認罪,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人嫁禍的……”
楊五聽到這句,臉色微沉:“請問婉夫人,他說的嫁禍……是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