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李瑢從大将軍府回到瑢王府。剛進寝殿,就看見花婉來了。

花婉和花晴并排坐在床邊,兩人頭靠着頭,正說着悄悄話。花婉臉上沒有什麽血色,顯得心事重重。

聽見李瑢走進來,花晴擡頭說道:“王爺回來了。”

李瑢也正因為李祿牽扯到謀反之事當中而滿腹心事,随口應道:“婉夫人來了。”

花婉起身給李瑢默默行了個禮,花晴卻兩眼緊盯着李瑢問道:“你臉色是怎麽回事,怎麽這樣難看?我爹跟你說什麽了?”

李瑢未答話先嘆氣,搖着頭坐了下來,倒了杯熱茶自己喝了,喝完攥着茶杯說道:“我心裏亂得很。”

花婉和花晴對視了一眼,花晴問道:“你為何心亂?”

李瑢神色失落:“……我希望不是三哥。”

關于李祿的事,在李瑢和花晴兩人從陽溯回京後,一回府楊五就都告訴了他們倆,所以花晴是知情的。而在李瑢找花武談論此事期間,花婉來找花晴,花晴又将李祿可能是當年太子案真兇的事都告訴給了花婉。

因此花婉此刻心裏其實非常亂,因為當年正是她丈夫四王李煜親口證明了李祿的清白。現在忽然出了這樣一個突來的情況,倘若是真的,那是否代表自己的丈夫也是同夥呢?

這念頭一從花婉的腦海裏冒出來,就再也甩不掉了,攪得她整個人心煩意亂、坐立不安。因此在李瑢回府前,花婉一直在勸慰她。

現在李瑢回來了,再次提到李祿和太子案的事,花婉滿腔的慌亂和驚恐再也壓抑不住,臉色更加蒼白,只差流下淚來。花晴急忙握住花婉的手,安慰道:“現在還都只是猜測,你不要瞎想。”

李瑢聽見花晴這句話,才注意到花婉的臉色很差,很快猜到她的心思,對花婉道:“晴兒說的不錯,現在沒有确實的證據,先不要庸人自擾。況且……”他頓了頓:“況且我有九成把握斷定,四哥不會這麽做。剩下那一成可能性,暫且歸于另有內情也說不準。”

花婉聽李瑢的語氣甚是篤定,甚至有些不容置疑,忽然莫名地就踏實了一些,暗道:“連李瑢都這樣相信他,我怎麽倒懷疑起他來?”想到這裏,她忽然覺得對不起李煜,臉也有些發燙:“不錯,他絕不會做那樣的事。”

堅定了信念,一股勇氣就從花婉心底裏湧出來,剛才的慌亂也慢慢變成了一種不解,心道:“可他當年明明跟我說親眼看見太子刺傷了三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想着心事,兀自出起神來。李瑢也在發呆,而花晴見李瑢發呆,也就不語。

三人就這樣在燈影裏默不出聲地坐了許久,最後還是花晴幽幽嘆了口氣說道:“可惜四哥是當年唯一看見太子和玄黃教勾結、險些害死三哥的人。他不在世,當年太子案的真相,就再無人能知了。”

花婉聽見這句,心中猛地一激靈,不知怎麽的,那日楊五找她詢問當年太子案真相時說的一句話忽然從她腦海裏冒了出來:“……我聽聞令尊大人就是在鎮壓玄黃教之後被封為了大将軍。而煜親王鎮壓叛軍,同樣功不可沒,以此功勳登上太子之位不是不可能,何以太子案之後卻一直默默無聞、反而是祿親王當了太子呢?”

一股寒意從花婉心底冒了出來。

鎮壓玄黃教之後,李煜回京沒過多久就患了一種惡疾,那場病來勢兇猛,他很快撒手人寰。

但這些年來花婉從來沒想過,當初李煜的那場病為何來得那樣突然。若不是他當時帶回的那個女人惹怒了她,若不是憤恨和痛苦幾乎吞沒了她全部的理智……她本該有所察覺的!

花婉的手都抖了起來,起身對花晴道:“我得走了。”

花晴聽她忽然要走,怕她回去獨自傷心,便挽留道:“你在我這裏住兩日吧,我陪你一塊睡。”

花婉連連搖頭道:“不,我還有事,必須回去。”說完片刻不等,急匆匆地就離開了瑢王府。

夜已深,月華皎潔如練。

窗紗上樹影搖搖,那影子拉長了,映在床上一堆雜亂的信箋上。

花婉坐在床邊,仔細地看着那些信。那都是李煜在世時,在出征期間給她寫的信,她一封沒丢,珍寶似的留着。

她一封一封慢慢看過去,不知不覺眼眶濕潤,流出淚來。

那些信裏,每一封信滿滿訴說的都是思念之情 - 他有多愛她,只有她知道。紅箋小字,句句都是他的情意,時隔這麽多年,每讀一遍,依然揪心的疼。

所以她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回到京城的李煜身邊為何會忽然多了一個女人。那女人怎麽看都不是他所愛的類型,妩媚妖豔,尤帶風塵,是個軍|妓。

可不管她怎樣不肯相信,他還是帶回了那樣一個女人回來;不僅如此,那女人還有了身孕。

這簡直是就像殺了花婉一般,她哭得不能自已,拼命質問他為何要這麽做。而他連一句解釋沒有,只有滿臉的懊悔。

他沒有解釋,給她留下的是滿心的傷痕,那傷痕越來越大,吞噬着她,撕咬着她,最後變成了刻骨銘心的仇恨 - 她發誓死也不原諒李煜。

很快李煜病了,很突然的怪疾。

那時兩人分住兩院已經半年,半年來她一眼都沒去看過,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愛之深,恨之切。

時隔這麽多年她再次回想,那時的自己只有滿腔的怨恨。那怨恨深到亂了她的神志,已經讓她看不見別的東西了。

有一晚,他派人傳話,說想見她一面。

當時的李煜虛弱得連床都已經下不去,否則他拼了命也會自己跑去找她。但她卻做了一件讓她抱恨終生的事 - 她拒絕了,也沒有去看他。

就在當晚,李煜走了。

當她聽到這個噩耗的時候,整個人變成了一具空殼。

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留給後悔的人去用血淚學習的。只是學會時,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 這句話看似簡單,卻有多少人還是錯過了。

東方漸白,殘月微懸,天際線上已冒出天光。

花婉就這麽靜坐了一夜。

她還是一動不動,繼續沉沉地想了下去。

李煜去世後,她追悔莫及,想法也漸漸有了變化:李煜跟她沒有孩子,那女人懷的是李煜唯一的骨肉。她就算再恨她,卻也想給李煜留後 - 那孩子如今是這世上唯一跟他相關的存在了。

那女人卻忽然消失了。

李煜的頭七還沒有過,就在全府上下忙于籌辦喪事的時候,那女人在某日忽然就不見了。

花婉甚是震驚,她不擔心那女人,但她擔心她肚子裏李煜的孩子。

可無論她怎樣心急如焚,費盡周折地尋找,都再沒有聽到一點兒關于那女人的消息 - 她仿佛從世上憑空消失了。

那段時間是花婉人生裏最黑暗的階段,曾經繁花錦繡一般的日子,轉眼間只剩下滿院凄涼。日子漫長且痛苦,雙燕歸去,複又歸來,年光好似無限,卻已不知是幾番春暮。

後來破碎的心終于被她用時間慢慢縫補起來,雖然依然滿是裂痕,卻總算能繼續活了。

她叫下人将李煜的房間保持原貌,定期打掃,裏面的陳設和家具都絲毫未動。

除了李煜的房間,那女人當時所住的廂房她也沒動。

她不動她的房間絕非源于什麽思念,而是出于一種仇恨和後悔。每次當她看着那間黑洞洞的空房,她就能想起自己曾經多麽殘忍地對待過李煜,提醒自己多麽不應該被原諒,詛咒自己該用一生的追悔莫及來懲罰自己當年的無情和偏執。

天終于亮了。

花婉紅腫着雙眼,緩緩站起身,來到院中。

哭了一夜,眼睛脆弱得看不得亮光。

她擡起手遮住耀眼的晨曦,淚眼模糊地望着院角那個連繩索都已經斑駁的秋千,此刻正孤零零地在老槐樹上吊着。

心因為整夜未眠而劇烈地跳着,很不舒服,想入睡卻不可能,因此便随意地在院中慢慢地走。

她走過李煜的舊居門口,不敢進去,在門口站了好半天,最終還是走開了。

不知不覺地,她又走到了那女人曾經住過的廂房,看着那扇已經發舊的紅木門,她心頭湧上一股痛苦且厭惡的複雜情緒。

自打李煜将她帶回府裏,花婉曾聽下人說他一日都沒有跟她同住過。

雖然這令她心中稍感安慰,但被怨恨沖昏了頭的她,卻并未細想過為何他帶回了那女人卻不碰她。

她作為王府的女主人,只能給那女人安排了住處,卻一步都未踏進過那女人的房間。

此刻站在那間蕭索敗落的舊房前,花婉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想進去看看的沖動:那挂滿蛛絲的破敗門窗讓她有種莫名的直覺:李煜的死或許跟那女人有關系。

她提起裙子走上臺階,推門而進。

房間中擺設甚是簡單,這讓花婉很有些驚訝。

房中除了一張床、一個梳妝臺和一張桌子,以及床頭立着的一個小小的五鬥櫃,再沒有其它。若非知道裏面住的是妾室,倒讓人誤會這是間極其普通的客房。

房間雖然簡陋,卻并不髒。因為花婉下令保留,所以定期有人打掃。

花婉在這房間裏慢慢地走着,邊走邊看。

梳妝臺上有一面陳舊的鸾鏡,經久未用,銅面已經斑駁了。床褥簡簡單單地在床上擺着,想到李煜并未在這裏住過,她心裏總算還好受些,便在床邊坐了下來。

這一坐,感到身下有些硌得慌,便挪了挪位置。但床褥下總像有什麽東西沒放平似的,坐得極不舒服。

她便站起身來,将手伸到被子底下撫平了一撫。

這一摸,卻摸到了一個軟蓬蓬的物事。

掏出來一看,原來是個香囊,繡着鴛鴦戲水。很普通的面料,針腳簡陋,不是什麽上等的作品,想來是那女人随身帶着的了。

花婉看了幾眼,不想再看,就扔在了枕頭上。

這一扔,有個白色的一角從香囊裏露了出來,她于是将香囊又撿了起來,抽出那白色的東西看了看,是個小紙包。

她将紙包打開,裏面沒什麽東西,只有一點點殘留的深綠色粉末狀東西,磨得很細。

她原本猜是胭脂水粉之類女子随身帶的,但從顏色來看,肯定不是胭脂。拿到鼻子下聞了聞,也沒有什麽味道,這樣也不是香粉了。

花婉搞不清楚是什麽,就把粉末重新包好,塞回香囊裏,把香囊收了起來,之後在屋子裏轉了幾圈,再沒看見那女子留下什麽其它有價值的東西,遂就離開了。

回到寝殿,她掏出香囊研究了半天,還是鬧不明白裏面的綠色粉末是什麽,于是決定拿給李瑢看一看。

這下幹脆連覺也不睡了,叫來春香,讓她趕緊把香囊送到瑢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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