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花婉在李煜當年帶回的女子房中發現了個香囊,裏面藏了一個白色的紙包,紙包裏殘留着少許綠色的粉末。她看不出是什麽,便叫|春香将香囊送到了瑢王府,讓李瑢看看。
誰知過了好幾天,也不見瑢王府那邊派人傳話回來,花婉等不及了,就親自去了一趟。結果到了瑢王府才知道,原來是李瑢病了。她于是直往後院奔去,後院寝殿裏,花晴正滿面焦急地來回亂轉。
花婉上前急問她:“看了太醫沒有,太醫怎麽說的?這怎麽說病就病了呢?”
花晴急得都沒聽見花婉進來,她一說話,花晴才受了驚似的擡起頭,見是花婉,眼中立刻冒出一股無奈的氣憤來,抓着花婉的手道:“別提了,那個傻子!你不是送了包什麽東西讓他看嗎?他瞧了一天瞧不出是什麽,結果自己給吃了!”
花婉頓時愣了:“吃了?那……那他現在如何了?!”
花晴含着眼淚跺腳道:“還說呢,那東西你哪裏找來的?那是毒|藥!他中了毒,已經昏迷了兩天了!”
花婉驚得呆住了:“……是毒|藥?”
花晴急得兩手拼命絞着手帕子,都快要絞爛了。
金貴這時從裏面搖頭嘆氣地走了出來,花婉和花晴見了一起捉住他,同時急聲問道:“王爺現在如何了?”
金貴臉色鐵青道:“張太醫說那藥劇毒,難治得很,怕是……”
他話還沒說完,花晴忽然一聲不吭地仰天栽倒,直接昏了過去。
花婉和金貴頓時大驚,急忙扶着花晴,喚來一群小厮,手忙腳亂地把花晴擡到了裏間去。
宮裏的張太醫正在裏面給李瑢看病,見王爺還沒好,這又昏了個王爺夫人,着急忙慌地又跑到外面來看花晴。好在一番檢查之後,說花晴只是受了些刺激,歇歇便無礙了。
花婉原本驚出了一身冷汗,聽了張太醫這番話,總算才放下心來。她在花晴的床邊坐了一會兒,見花晴沒什麽大礙了,就起身又到裏屋去看李瑢。
李瑢軟弱無力地躺在床上,顴骨凸起,臉色發青,兩腮深深地陷了下去,已經沒有個人樣了。花婉見他弄成這副樣子,心想這都怪自己,萬分的愧疚,差點連眼淚都流了下來。
李瑢這時卻緩緩睜開了眼,他昏昏沉沉地看見花婉站在床前垂淚,朦胧中以為是花晴,顫抖着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抓住她,抖着嘴唇安慰道:“別擔心,我死不了。”
花婉見他上來就抓自己的手,估摸着他是把自己錯認成了花晴了,趕緊一邊把手往回縮,一邊說道:“王爺認錯了人了,我是花婉!”
李瑢果然一愣。
花婉神情焦慮道:“我不是晴兒,你也就別騙人淨說些好聽話安慰人了。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怎麽樣了?”
李瑢這才勉強笑了一笑,說道:“我真的有的救。”
“張太醫說你吃了劇毒的毒|藥,怎麽還能……”“有救”兩個字在花婉嗓子眼裏轉着說不出來,眼圈倒是因為愧疚紅了起來。
李瑢見狀,淡笑道:“婉夫人怎麽還哭了?你一哭,讓晴兒看見,以為我要死了,她更要大哭。”
花婉哽咽道:“毒|藥怎麽可能治得好?這都怪我不好……!”
李瑢吃力地吞了口口水,輕聲道:“我若不親自試一試,就發現不了這件大事。你聽我說……”他壓低了聲音,卻一字一句地很清晰:“這毒我見過。我現在的症狀,跟當年皇上病重時一模一樣。皇上是我救的,所以絕對錯不了。”
花晴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眼淚還挂在睫毛上,呆看着李瑢:“你是說當年皇上也是被這毒|藥……”
李瑢費力地點了點頭:“當年我就覺得皇兄的病來勢洶湧,病得奇怪。現在我知道了,皇上和四哥都是被人下了毒,就是我現在中的這種毒。”
花晴驚得簡直說不出話來。
李瑢接着勸慰道:“所以我說能治好,并不是安慰你。還請你告訴晴兒,我能治好皇上,就能自救,叫她千萬不要擔心我。”
花晴半天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緩緩點了點頭。
李瑢這番話确實讓她踏實了不少:既然他能救皇上,那麽當然也應該可以自救。想到這裏,她吓飛的魂魄總算撿回來幾分,又坐了一會兒,最後起身道:“那我去看看晴兒。”李瑢點了點頭。
花晴這時已經醒了過來,卻一直哭個不停。
花婉在她身邊坐下,将李瑢剛才的話說給她聽,花晴聽完也震驚得不得了,但聽說李瑢有辦法自救,沒有生命危險,那眼淚也就不再流了。
半月後,李瑢果然如他所說,把自己治好了。就在此時,還有個好消息從四海藥鋪那邊傳了過來:胡大拿每日按李瑢的囑咐按時按量用藥,已經徹底恢複了記憶 — 這代表當年太子案的真相就在眼前了。
這日,李瑢将胡大拿和楊五叫到瑢王府,包括花婉、花晴在內,衆人齊聚在前殿,聽胡大拿将當年發生的事情詳細地敘述了一遍。玄黃教圍攻京城的原委及始末,終于無比清晰地浮出了水面。
待他講完全部過程,堂上一時無人說話。
胡大拿環視四周,最後道:“當年我師弟何秉良在密道裏聽見陳勉為了一己的榮華富貴,舍棄玄黃教,答應傅庭之詐降以助祿親王逼宮,我們這些玄黃教弟子還都傻乎乎地被蒙在鼓裏,根本不知道他的打算。結果後來逼宮不成,反被朝廷鎮壓。祿親王不甘失敗,假意以保陳勉全家老小不死為由,使其攬下全部罪行,同時栽贓給太子,但是他最後也未信守承諾,還是把陳勉全家都殺了。至于祿親王如何被太子刺了一劍……我師弟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以祿親王的行事作風,應該是他的苦肉計;而給四王爺和當時即将為太子的皇上下毒的事,多半也是他授意傅庭之所為。”
李瑢雖已做好心理準備,卻依然難以接受這些事都是李祿所為。他神色極其沉重,過了許久,才緩聲道:“但這畢竟都是你師弟的轉述,不是你親眼所見。更何況其中最重要的兩個證人何秉良和我四哥都早已過世。退一萬步講,即便你我相信,光憑這些,也不足以呈交給皇上和朝中各位重臣。”
胡大拿聽罷,十分鄭重地站起身來,沖李瑢抱腕正色道:“王爺救了我一命,對我有再造之恩,我絕不能對王爺說謊。我師弟為人正派,他就是因為無意中偷聽到此內幕,怕我受到牽連,又擔心我不信陳勉已經叛教,才使計騙我出城,讓我免遭大難。他若是說謊,又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李瑢想不信,卻不得不承認胡大拿的話有些道理,神情中不禁露出痛惜之色:“皇上重病于即将被封為太子之前,四王爺鎮壓玄黃教功勳卓著,卻死在目證太子謀逆之後……”他喟然長嘆了一聲,“我知道祿親王在其中脫不了幹系,但此事牽扯太大,僅憑一家之言,沒有鐵證,是不行的。”
楊五一直默默在旁聽着,這時卻忽然有點走神,想起那個為了讓皇上答應告老還鄉、裝神經病學飛的翰林院掌院學士餘采苦來,接着猛然想明白過來,心裏恍悟道:“他曾說朝堂不日之內必有動蕩,原來指的就是這件事。想來是他對祿親王的不軌之心早有察覺,所以才死活推去《欽定全史》的編撰工作。他現在得以全身而退,想必已經逍遙于江湖之遠,老爺子果然有先見之明。”
他兀自想着,旁邊胡大拿因為李瑢最後“鐵證”那一句,正說道:“但祿親王現在按兵不動,沒有任何動作,上哪找鐵證去?”
楊五迅速收回跑偏的思緒,擡眼瞧了瞧周圍的人,見一個個都蹙眉沉思的模樣,自己也就凝神思索起來,想了一會兒,忽道:“要說鐵證如山,肯定是讓他自己承認最好了。”
胡大拿聽罷“唉!”了一聲:“他若肯自己承認,就不用咱們費勁兒在這商量了。”
楊五不緊不慢道:“祿親王身邊那個叫傅庭之的,是他最器重的親信之一。祿親王的謀劃,傅庭之少不了參與其中,若能讓他開口認罪,那跟祿親王親口承認其實是一樣的。”
在場的人聽了,都有些面色微動。
李瑢眼中也是一亮:“這是個好方法!”但随即眉頭又微皺起來:“但不知有什麽辦法能讓傅庭之開口呢?”
花婉在旁忽然不動聲色道:“祿親王是極其謹慎的人。我跟他夫人關系很好,聽說他連他夫人都防。他身邊就那麽幾個人,但每一個都對他忠心耿耿,外人很難撬開他們的口。”
金貴一直端着個茶壺在旁邊跟着聽,這時忽然插嘴道:“既然如此,王爺,那毒|藥您能不能仿制?”
李瑢沒聽明白:“仿制?”
金貴放下茶壺,試探地說道:“既然祿親王身邊的親信都不好買通,咱們可以使個離間之計,讓祿親王懷疑傅庭之。”
“你說清楚些。”
金貴見在場的人都在看着他,有些緊張:“小的什麽都不懂,瞎說八道,說錯了還請王爺恕罪。”
“你盡管說,我聽聽。”
金貴便道:“這藥劇毒,世上罕見,小的估摸着是祿親王專門找人配制的,那他應該對藥性了如指掌。若能想辦法讓祿親王服下這藥,他肯定一下就知道中的是自己的毒,必然首先懷疑是親信所為。到時再設法栽在傅庭之身上,祿親王就會對傅庭之起疑。”
李瑢立刻搖頭道:“眼下還不能十分确認我三哥有罪,怎能就先毒死了他?不行,絕對不行!”
金貴見李瑢誤會了,急忙解釋道:“所以小的才說仿制。就是模仿症狀,但實際上只是普通的藥粉,毒不死人的那種。”
李瑢面色稍緩,低頭琢磨了下,說道:“若只是模仿症狀,那倒不難。”說完擡起頭,以征求意見的眼神看着衆人。
楊五一手撐頭,沒說話。
胡大拿捋着胡須,面有所思。
李瑢等了一會兒,見還是沒人吭聲,便問道:“在座各位對此有何想法?”
胡大拿摸了摸光頭,有些猶豫的樣子,但最後還是直言道:“可以是可以,就是有點麻煩。更何況這毒要怎麽下呢?”
花婉忽道:“我跟祿親王夫人關系不錯,能想辦法安排個伶俐的侍女進祿王府。”
李瑢“哦?”了一聲:“可行麽?”
花婉點了點頭:“我和他夫人多年來私交一直很好,不會惹來懷疑,只是找個借口的問題罷了。”
李瑢見楊五一直沉默不語,問道:“你有什麽想法?”
楊五見李瑢問自己,便答道:“可以一試。”
他說完這句,卻很快掃了一眼胡大拿。胡大拿瞅見楊五的眼神,也眼含無奈極輕地搖了搖頭,兩人于是心領神會,再就不語。
李瑢見無人反對,便道:“這幾日本王就能将藥粉仿制出來,再由婉夫人挑選一名侍女送入祿王府,一切按計劃行事。”
沒人有異議,大夥兒就都當場散了。
楊五跟胡大拿走出瑢王府,來到院門外,等周圍人都走幹淨了,他沖胡大拿輕輕一笑:“我的想法其實跟師伯一樣。”
胡大拿眉頭緊鎖,重重嘆了口氣:“唉!斯文人辦事就是愛繞遠!明明已經知道是祿親王,就差個口供而已,偏偏繞這樣大一個彎子!要我說,他岳丈是朝中的大将軍,直接把那傅庭之抓起來一逼供,不就結了!”
楊五笑道:“我也是這個想法。但這種粗魯法子,他們多半不容易接受。況且以咱們的身份,不能開口要求他們支使花大将軍……他們那辦法我看也行,就是慢了點。”
胡大拿搖着腦袋嘆着氣,再不評論,直接折轉身,回四海藥鋪去了。
李瑢在制藥方面确實極有天賦,不過數日便仿制出了症狀一模一樣的藥粉來。
接下來,花婉找了個聰明伶俐的侍女,交代一番之後,擇日送進了祿王府。她跟李祿夫人說得都是極切實的理由,李祿夫人沒半分懷疑,就把人給留下了。
這期間花晴因為拐跑暮東山的事,對花武總有些心虛,所以自打回到京城後,隔三差五就跑去大将軍府,對花武百般撒嬌讨好,直磨得花武一點批評她的脾氣都沒有了。
最後花晴見花武完全不生氣了,膽子重新大起來,又開始肆無忌憚地什麽都敢說了。一次父女倆閑談,花晴順嘴就把李瑢的計劃說出來了。
花武一聽頓時上了心,叫花晴把楊五和胡大拿的證詞以及關于此事的前後諸般線索細說了一遍之後,這位大将軍當即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下什麽毒,麻不麻煩?早說是這麽回事,我去綁了那傅庭之不就行了?看他能吐出什麽來!”
都說有理架不住耍橫的,更何況道理還在花武這邊。
沒過兩日,花武就以傅庭之“私下買官賣官、擾亂綱紀”的由頭,找個機會就把他抓了。
傅庭之一開始當然不肯認罪,花武掉頭就把他妻兒老小也抓了起來,直接給他扣了個“全家收受賄賂、洩露軍機”的大帽子,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坐了個實。
因為花武告傅庭之“洩露軍機”,屬于軍務,大将軍有先斬後奏的權利。
花武坐地把軍營一封,連皇上都救不了傅庭之,更別提李祿。
這回任傅庭之在軍營裏喊破了天,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然而即便他自己是個有骨氣的,卻也終究無法忍受家人受苦。
當聽說要把他妻兒老小都送給關外披甲人為奴時,傅庭之終于徹底服軟,攤開紙筆,寫了一份認罪書,将當年李祿的所作所為一五一十地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