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搶掠的天堂。
而這一切災禍都源自于這個少年一時的天真。可以說因他一個人而毀掉了一個城鎮。
……多麽驚人的破壞力。
這也是成盛青決定将他帶離人煙,收押在身邊的原因之一。可事到如今他又有點後悔了。
少年跟他來到郊西以後被安排在軍營一裏內的村落裏,只是給他換了個牢房而已,可他卻出乎意料的聽話。成盛青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成盛青沒讓他幹什麽的時候,他也适當會幹點什麽,當然善後都是成盛青來做。終于惹得那個村子天怒人怨,雞飛狗跳。看在成盛青的面子村民們才勉勉強強容忍了他一年。
成盛青很奇怪,當初他只不過拿“全國通緝”這種話唬他,他居然就被吓得服服帖帖的了。後來他旁敲側擊問少年是不是得罪不得了的人怕被仇人找到,少年也只是懶懶地說他的仇家太多了,數都數不過來。
與他的乖順形成對比的,就是他越發的少言寡語,基本上是問一句他才答一句,一句都不會超過十個字。他還年輕,這種性格對他以後的人生有影響不說,若有外人不知情的傳開跟随了成盛青一年就能逼成自閉症,那成盛青就太冤枉了。
可是後來,成盛青也慢慢地醒悟了過來:原來他在抗議!在對他欺騙的行為抗議!
好一個無聲的抗議啊……成盛青無語凝咽。當年意氣風發的青雲幫老大憋屈到這種地步,連成盛青都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壞蛋。
回顧過去總是讓人無限感傷。如今他面對這個脾氣越來越古怪的少年,反省着自己的教育不當之處,決定要給他一個挽救的機會。
“為什麽不去?”成盛青好聲好氣勸道,“你不是嫌村裏煩嗎?人家也嫌你煩,正好眼不見為淨。”
少年淡淡吐出一句:“今天早上右眼皮跳個不停。”他言下之意就是再也不聽你忽悠了。
“這不算理由。”成盛青攤手,“是你太過神經緊張導致的面部局部抽搐。”
少年翻了個白眼,換一種說法表示自己立場堅定:“既然是你‘請求’我,那我就有拒絕的權利。”他一字一句道,“我拒絕。”
成盛青無奈,只好拿出殺手锏:“既然你拒絕,那我就改為‘命令’你。”他語氣威嚴,容不得置疑,“我命令你,即恒。給我表妹當保镖!”
少年垂下眼睛,狠狠地咬了咬牙,卻說不出一個字。
成盛青很滿意,繼續問道:“剛才三個人你怎麽看?特地挑了和你年紀不相上下的,好相處一些。”
即恒淡淡地評價:“一個白癡兩個悶桶,沒什麽用。”
成盛青大笑起來:“只說對了一個!你看人真沒眼光,難怪在青雲幫混不下去……”
他又舊事重提,少年感到厭煩。另一邊又對那個沒被否定的倒黴蛋産生了一絲同情。
“……用得着四個人嗎?”他嘆了口氣,想盡快轉移話題。
“用得着。”成盛青緩慢而篤定地說道,“我不是要你去使喚他們,而是要你學會與他們相處。”他看向少年郁悶的表情,收起笑容正色道,“如果你學不會與人相處,走到哪裏都不自由。”
他說了一句好有道理的話。即恒無法反駁,只好悶悶地又問:“什麽任務?具體點。”
成盛青沉默了一會兒,神情變得嚴肅,然而口氣還是有點随意的,他說:“我表妹家裏出現了一只食人鬼。”
因為他的語氣太自然随意了,少年一時沒反應過來,随口說道:“鬧鬼請道士呗。”
“食人鬼,會吃人的。”成盛青強調。
少年這時候才緩緩轉過頭來,定定看着他,漆黑的眸色泛起一絲驚異,他驚訝道:“家裏出了吃人的兇手,這樣明顯還抓不到?”
成盛青一愣,少年關注的重點好像和他預想的有點出入。他略微思索了片刻,答非所問:“這個說來話長,總之我要你保護她的安全,其餘的不管。”
少年感到困惑。他的要求是有點奇怪的,不是有更直接的辦法嗎?
“抓住他不就完了?”
可是成盛青卻搖了搖頭,神色真正嚴肅下來:“我知道你好奇心重,但唯獨這件事你莫管閑事,我只要她平安即可。就這麽簡單,你聽明白了嗎?”
凡是成盛青刻意強調的東西都是不靠譜的。所以即恒立刻感到這件事恐怕沒這麽簡單。
但是他不怕。
食人鬼啊,聽起來挺有意思。總比留在這裏發黴好。所以盡管心有不滿,他也沒再抱怨什麽。心頭忽然有個念頭閃過,他微抿的嘴唇浮起一絲邪惡的笑意,他回頭問:“你表妹馬上就十六歲了?”
成盛青斜眼,暗自冷笑了一聲。這一年對他也是一種磨練,如今他雖不敢說對這個年紀的小鬼頭有多了如指掌,至少對眼前這一個,連他腦子裏有幾弦都一清二楚。
他換上習慣性的戲谑笑容,在少年耳邊輕聲道:“是啊,大美人哦。而且她很快就要嫁人了,你想下手的話就趁早……”
少年打了個寒戰,下意識躲得遠了一些,又覺得有點丢臉才不甘心地說:“……你說的,到時候別怪我……”
成盛青好整以暇地笑起來,言辭誠懇:“你有這個本事的話,我第一個祝福你,出了事我擔着。”
少年的臉色越發蒼白,成盛青好笑地嘆了口氣。他擡頭看了看天空若有所思:“明天一早你就和他們一起起程吧,到了那裏會有人接待你們。”他喃喃道,“和美濃這場戰争僵持久了對天羅不利,我會在十天內結束它。”
“十天不夠,十五天有餘。”少年躲在石頭後面,忽然接口道。
成盛青回頭盯住他,并沒有驚訝。某一天他履行諾言帶他到戰場觀摩,發現這個少年對于戰争局勢有着一套獨特的見解。一個從未見過戰場學過兵法的孩子竟然能憑直覺洞悉局勢,的确是一個令人驚嘆的才能。
可是直覺這種東西太飄渺了,不可盡信。
他笑道:“是嗎?那我就在十天內了結給你看!”
少年對這種無趣的挑戰顯然不感興趣,他打了個哈欠,如果沒事了他想回去睡覺了。也許今後的日子再也不會像今天這樣能懶散地曬太陽,還是未雨綢缪的好。
他拍拍衣角的塵土就打算走,成盛青見他興致缺缺的樣子有些擔憂,便叫住他:“即恒,我記得安縣令給你判的刑期是兩年,如今一年已過還有一年。”他嚴肅道,“這個任務你只要堅持一個月,一個月後你就能刑滿釋放。不僅如此,我會給你一張通行證,往後大半個中原大陸任你暢通無阻,絕沒有人敢攔你。怎麽樣?”
少年不敢相信有這麽好的事,但他還是相信了,訝然道:“這麽好?為什麽?”
“要你好好幹。”
少年有些不服氣,他一直都是很認真地做每一件事的!
成盛青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麽,話若是不說在前頭,這孩子是不會長記性的。他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即恒,難道你沒想過嗎?從明天起,你将踏入全新的世界,去一個你以前從沒去過、以後也不會有機會再去的地方,那裏沒人認識你,沒人知道你的過去……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讓你重新開始,做回你自己,展開新的人生。”
少年沉默着怔在了原地。
做回我自己……展開新的人生……聽起來多麽誘人。他擡眼看向這個常常費盡心思為他着想的人,一時有些感動。但這種感動只是出于他長期不懈的關懷。
成盛青的笑容有些模糊,令他直覺到一股不祥的預兆。
然而這種紛亂的思緒,他暫時還沒法理清楚。
***
天上那只大鳥還在悠閑地盤旋着。過不了多久,他就自由了。
仿佛有一種叫做命運的東西,在等待的時點開始轉動齒輪,一經啓動後就再不能後退。
他從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事情,盡管他時常感到迷茫和內疚。最終沖過迷霧的前方,又會有什麽在等他?
反正不會更糟了。
他扯起嘴角,露出一個釋然而不羁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邁向新世紀吧,騷年~~
星爺版的《唐伯虎點秋香》看幾遍都那麽好笑,真希望我的冷笑話功力也能達到那種境界~~
——以上兩條沒有聯系。
☆、清和殿
第二天,“和瑾專屬護衛隊”四人就離開了駐紮的大營,前往“秘密任務”所在之地。
成盛青在他們臨行前又專門給四個鬧僵的人活絡活絡,然後把即恒拉到一邊說悄悄話。
即恒回頭看了一眼同伴們投來的好奇又複雜的目光,不滿地對成盛青說:“區別待遇只會讓他們更恨我。”
成盛青笑了笑,可是卻笑得不太輕松。他思忖了很久才重重嘆了口氣,叮囑道:“聽着,別給我惹事。”
“我從來不惹事,只要別人不惹我。”即恒想也沒想,快速脫口道。
成盛青無奈,就他這種走在哪毀在哪的性格,讓他去到底行不行啊?可是時間緊迫已容不得他考慮那麽多了。成盛青只好憋出個馊主意,對即恒說:“你要盡量乖一點,裝也要裝乖一點……就像你頭一次騙我那樣。”
即恒翻了個白眼,他什麽時候騙他了?他能騙得了他嗎?“……你不是讓我做回自己,展開新生活嗎?”
“呃……”成盛青被問住了,詞不達意道,“保證安全的情況下,你就自由發揮吧。”
“什麽?”即恒一頭霧水。
然而時間已經不早,成盛青沒有功夫再說什麽,最後看着四個如自己兄弟般的孩子站成一排仿佛壯士即将遠行,不禁有些悲怆,他囑咐道:“我這個表妹一出生就喪母,被父兄寵慣了,任性了一點,你們凡事多順着她,好好保護她的安全。”他又忍不住多叮囑即恒一句,“你身為隊長責任大,記得把他們三個都完好無缺地帶回來。”
完好無缺……他們要去的地方是怎樣的龍潭虎穴?
兩天的快馬卷起陣陣塵土,時間很快就過去。一路上各個驿站都有奉命接待的人,這個陣勢在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時就顯得越來越沉重。少年們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在路上休息的時候,即恒試圖與同伴打好關系。
從今天開始,他将開始一段全新的人生。可是昨天的爛攤子今天還得收拾。
雖說昨天鬧僵了,但是成盛青的努力并沒有白費,剩下兩個“悶桶”對他的态度還是挺友好的,在他對他們兩個迥異的外表充滿好奇的同時,他們也在打量着他,相互介紹一番後也就能說到一塊了。
只有那個難搞的“白癡”還是一樣難搞。可見第一印象的确很重要。
即恒放下姿态小心地湊過去,輕聲說:“那個……昨天的事對不住啊,我沒有惡意的。”
叫子清的家夥看了他一眼,冷淡地點了點頭。
這算是和解了嗎?即恒眨眨眼,不明所以。接受道歉就是和解的意思吧,人與人之間的“規則” 好像就是這樣吧……于是他略微放了心。可是剩下一天的路程裏,子清還是一言不發,對于他或試探或讨好的搭話恍若未聞。
即恒悲痛地發現自己又天真了。好在兩個悶桶會适時地找話安慰他,他們的确一點都不“悶”。
***
就這樣磕磕絆絆,他們終于在第三天将近正午的時候到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很大很大的花園,走進花園以後還有很多或大或小的花園,領路的人将他們引到一座宮殿後就自行退下了,也沒見有人來接他們,他們就只好站在殿前,四處張望着,掩不住一臉的好奇。
不知道為什麽子清在看到殿門上方挂着的匾額後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整個人都在一瞬間僵在了原地。
即恒順着他的目光看上去,匾額上幾個描金大字龍飛鳳舞,煞是霸氣。他頓時一激動,贊道:“好漂亮的圖案啊!”
其餘三人紛紛轉頭看他,臉上的表情分外古怪,其中一個叫孫钊的少年捂着嘴偷笑道:“隊長,你不識字?”
即恒噎住,過了一會兒才低下聲音說:“我不認識古篆體……”
“什麽古篆體?”子清終于開口說話了,眉頭皺得跟七八十歲的老頭一樣,“這是天羅文字!”他不屑的眼神裏明白寫着“白癡”兩個大字。
即恒心裏不舒服了,不服氣道:“優絡字、安雀字、名花體、無槌體……你們認識嗎?”
“那是什麽東西?”孫钊好奇問道。
即恒只看着子清,子清冷冷地哼了一聲:“他胡說八道的。”
“錯。”即恒一臉嚴肅,一口氣說道,“優絡字是三百年前七個國家盛行過的文字,安雀字在五百年前幾乎是整個中原大陸通用的文字,名花體和無槌體分別是這兩種文字發展到鼎盛時期時由一些有名的文人騷客相互切磋後形成的……中原大陸文化輝煌期的文字,我全都認得。”
三人一起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沒有一個是他們聽說過的。即恒得意地昂起頭,頓感揚眉吐氣。
子清仍然面無表情:“那你不識天羅字,那些有用嗎?”
“呃……”即恒又噎住了,這回噎得心服口服。他頹然地垂下頭,神色黯然地喃喃道:“我學了……相比起安雀字簡直太簡單了,可我就是學不會是怎麽回事……”
子清無語地別過了頭,孫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連一向淡定的張花病都咧開嘴笑個不停。
即恒郁悶極了,張花病好心地解釋道:“隊長,匾額上寫着的是‘清和殿’三個字。”
之後,四個人之間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此時正是三月初春時節,太陽經過了一個冬季的冷藏還沒有恢複到精力鼎盛時期,此刻正疲軟地攤在天空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揮灑着稀薄的光芒,既不能溫暖人的皮膚,更不能撫慰虔誠地站在它身下的信徒受傷的心。
以往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有人及時來接他們,直到大門口都是如此,怎麽這個清和殿遲遲沒人出來?即恒站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就開始四下裏到處走動,馬上就被子清用眼神警告了。
他讪讪站回原地,眼睛還是不斷地亂瞟。殿前的道路兩邊各有一個大花圃,裏面種着很多即恒見過的沒見過的但是都說不上名的花。在花叢的簇擁下,清和殿就像隐藏在花海深處的宮殿般夢幻,惹人遐思,不知住在這麽豪華的宮殿裏的又是怎樣一位佳人?
至少比白鷺會那個女人要好得多吧。
咦……宮殿?即恒忽然注意到一個被忽視的問題,成盛青說他表妹家裏藏了一只抓不出來的食人鬼……如果她的家是這麽大的話,要抓出來的确有點難度。
“好大啊……”他回想到來時所走過的路,不禁贊嘆道,“皇宮也就這麽大了吧,那個小姐家到底多有錢?”
子清淡淡道:“這裏就是皇宮。”
“嗯……”即恒下意識點了點頭,悚然一驚,“什麽?!!”
子清頭痛地瞥了他一眼,孫钊和張花病都探過頭看他,不知他又抽什麽風。即恒深深吸了一口氣,清了清嗓子淡定道:“我去上個茅房……”
說罷轉身就走,腳步才邁開手腕就被狠狠攫住。身後子清森然的表情近在咫尺:“你要去哪?”
即恒讪笑着回答,連頭都沒回:“上個茅房……”一邊說一邊扭着手腕試圖擺脫身後的人。
不料子清一聲令下:“抓住他,隊長想落跑!”孫钊和張花病就瞬間倒戈,不顧身份尊卑撲上來一人一條腿死死地抱着他,任即恒怎麽踹怎麽甩都是無用功,即恒哭訴道:“讓我走吧!早知道是皇宮我死也不會來的!”
“不要以為就你一個人是受害者!”子清爆發出與他冷酷的形象截然不同的吼聲,抓狂道,“我知道将軍的表妹是公主,可我沒想到竟然就是六公主!早知道是她我寧願回家做我爹的乖兒子再也不出來闖了!”
孫钊和張花病則齊齊喊道:“隊長,副隊長!你們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正在四人相互糾纏成一坨難解難分時,忽然有個很煞風景的聲音刻意清了清嗓子,尖細得像鴨子被掐住了脖子:“幾位壯士真是年輕氣盛,大冷天的站了大半個時辰還有體力鬧騰……”
四個人聞言都是一驚,下意識看向說話的人。只見殿前不知何時站着一個白頭發白眉毛的老頭,懷裏揣着一只白色的毛撣子,笑得很白很慈祥。他走下殿前的臺階,尖着嗓子說道:“幾位長途跋涉而來,公主以為你們定然身心都很疲憊,特地備了一桌酒席給各位接風洗塵。”
四個人聞言又是一驚,不知道該怎麽理解好。子清拱了拱手對那公公說:“還讓公主費心了,子清這裏有一封成将軍的親筆信,勞煩公公呈交給公主。”
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雙手遞給這個老頭。即恒好奇地伸頭張望,明明他是隊長,遞交文書這樣的事為什麽成盛青不交給他?還有這個子清,他憑什麽一副隊長的口氣代表他們說話?我才是隊長!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身邊的怨念,子清不易察覺地撇了他一眼。即恒想起成盛青千叮囑萬囑咐讓他乖一點,只得将滿肚子怨氣憋死在肚子裏。
公公接過信件卻不急着去轉交給公主,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子清一番,花白的眉眼舒展開,樂道:“老奴還道是誰?原來是陳小公子啊!”
子清詫異地擡頭,腦海中拼命搜尋關于這位老人的種種印象,可是他只見過一面的人實在太多了,愣是沒想起來,只得尴尬道:“請恕我失禮,您是……”
老頭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刺耳到教人只想捂住耳朵,他收了收笑容才說:“不要緊張,老奴只在除夕夜盛宴上見過你一次,人老了眼睛花,可是見過的人就牢牢刻在腦子裏了。”
他這麽一說,子清幡然醒悟。原來這位老人就是侍奉過先皇的高公公!據說只消他見過一眼的東西就沒有他記不住的,當年可是先皇面前的大紅人。他連忙拱手深深一躬,恭謹道:“原來是高公公,您老人家過目不忘,倒教我這個小輩也自嘆不如。”
只道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高公公很受用,笑得眉毛眼睛都連成了一片。他似乎還想再寒暄兩句,殿內忽然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音色清亮,嬉笑嫣然:“成将軍麾下的将士好大架子,連公主召見都視若無睹,無辜害得高公公一把年紀還得陪你們吹冷風。”
只見殿內走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容貌清麗可愛,言辭雖頗為不滿,臉上的笑容卻如三月春花般沁人心肺。
她就是公主嗎?即恒眨了眨眼,下意識地看向子清,只見子清臉色微白,神情有些尴尬對那少女說道:“我等四位兄弟不曾見過大世面,忘乎所以,有失禮數,還請公主恕罪。”
即恒被凍住的腦子還沒暖過來,一番文绉绉的官話聽得暈乎乎的,但他唯一明白的一點就是:我才是隊長啊大哥……
那少女裝出微怒的樣子昂首回敬道:“敢讓公主等半個時辰,這個禮數可失得大了……”
子清心一沉,暗自懊悔,第一天就得罪新主實在不是個好兆頭。
躊躇間正不知如何答話,忽然身後殿中又傳出另一名少女的聲音,同樣清亮的音色中卻帶着些許的冷意,讓人不由自主繃緊了神經,周圍頓時靜了下來。
“寧瑞,算了,反正一會兒就要去馬場,進進出出的也省了。”
“公主,您今天就要去馬場?”高公公睜大了老花眼,小心地蹭到殿前。
少女似乎是笑了,聲音裏也多了幾分暖意:“人也來了,今天正好。”
伴随着話音,一名盛裝少女款款而出,明豔的淡黃色紗裙裙擺覆蓋着繡花精致的小巧錦履,青綠色的腰帶環住婀娜腰身,烏發散于肩頭,一串粉色的垂絲海棠垂落于發間一側,映着白嫩的臉頰如同花蕊般嬌嫩,惹人憐愛。
公主盈盈走出殿門,深如秋水般的瞳色裏醞起輕淺的笑意。
***
很多年以後當少年們再度回想起這一幕時,都還會忍不住心跳,那是他們第一次對一個女子産生這樣強烈而直觀的驚豔,讓少年悸動的心在那一刻被她徹底俘虜……乃至于将她的種種“傳奇”忘了個幹淨。
而她每每都會揚起頭,驕傲地說:“那當然,一個女人第一次登臺亮相的重要程度絕不亞于皇帝出席登基大典。”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啊你終于出場了
各位點進來看到最後的親,說句話給個看法吧~~
☆、公主殿下
高公公在第一時間沖上前,搶在僅離一步之遙的寧瑞之前輕輕托住公主伸出的手,扶着她緩緩走下殿前的臺階。所以說,男人嘛,不管有沒有那啥,對女人美貌的沖動是萬年不減的。
“這個……公主啊,老奴只是多一句嘴,您今天要去馬場,何不簡裝便行?”高公公盡量壓着嗓子使它聽起來柔聲細語,一邊趁機摸着公主的玉手,一邊還假惺惺地充當管家婆。
公主一個略帶責怪的眼神瞟過去,高公公頓時不敢造次,笑呵呵地轉移了話題,從袖中取出子清交給他的信,說道:“這是成将軍的親筆信,請公主過目。”
公主連看都沒看一眼,有功夫看引薦信不如自己親自來鑒定。她輕輕揮了揮手,高公公便知趣退到了一邊。連先皇身前的紅人她都能若無其事地随意指派,可見她有多麽得寵。
一雙秋水般脈脈的眼睛望向鐵骨铮铮立于冷風中的四人時,四人都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仿佛上一刻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試圖在美人心裏留下一個好印象。
“你們,誰是隊長?”公主含笑發問。
“我!”即恒終于得到了當老大應有的特殊待遇,忙不疊應道。
從公主走出殿門後,他就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無意識地在她臉上尋找着和成盛青相似的地方。搜尋無果後,他既有些無聊的失落又感到慶幸的欣慰。
“咳咳。”子清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拉回他的注意力。
即恒收回目光看過去,子清對着他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他不想再看。他悻悻回過頭,正對上公主笑意盈盈的目光。
他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公主看他的神色與之前他所接觸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可具體哪裏有異樣,他又說不上來。
“你叫什麽名字?”公主問道。
“即恒。”他如實又乖巧地答道。
“你姓即?”公主又問。
“呃……不是。”即恒目光有些漂移,“我沒有姓。”
“為什麽沒有?”公主歪着頭問道,“天羅實行戶籍制度以後,所有在籍的百姓全都以姓氏為劃分統一管理……你是哪裏的人,怎麽會沒有姓?”
公主說了一長串的話,即恒沒有聽懂,但他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說他必須要有一個姓才能不露出馬腳。原來戶籍制還有這麽個用處。于是他抓了抓腦袋憋出個理由:“是這樣的,我爹到臨終前都沒決定好我是随父姓還是随母姓……一定要有的話,我就随族姓吧,我姓河鹿。”
公主愣了一下,不知是不是繞暈了,秋水含波的美目眨了眨,笑容不改:“……河鹿?天羅還有這個姓氏?”
“有的!”即恒正面對上這股秋波,眩暈了一會兒,腦中的思路卻很清晰,神态認真到毫無作假的地步,“這是一個很古老的姓氏,現在恐怕沒多少人聽說過了。”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至少有一半他說的都是真話。
“真有趣。”公主微微颌首,目光仍然沒有離開他,锲而不舍地問道,“歷來古老的姓氏都有其獨特的故事流傳下來,不知‘河鹿’一族又有何來歷?”
公主怎麽有點不放過自己的意思,即恒心裏不免有點慌。他從未進過皇宮,也不知道與皇宮裏的人相處和與外面的人相處有什麽區別,起碼他遇到過的人裏還沒有誰會揪着他的姓不放的。
可是公主既然問了,他不能不答。頂着公主和子清視線的雙重壓力,他只好硬着頭皮說下去:“‘河’……為河川,意為水,因為先祖随水源定居和遷移;至于‘鹿’……我只知道每年九月初九,家鄉會舉辦鹿神節,祭祀天地……”
他小心翼翼地組織着語言,生怕說錯了什麽被揪住把柄。可是說完了他才發覺,其實人家壓根不在乎他說的什麽,只看他能不能說下去罷了。
至于子清,他看過來的臉上繼寫了“白癡”二字以後又加了兩個字:怪胎。
即恒了然無趣地閉了嘴。
公主花了點時間消化這個信息,俏麗的臉上慢慢浮起一個不明所以的笑容。這個笑容讓即恒感到一陣莫名的發憷,再擡頭時公主已經将注意力轉移到了子清身上。
剛才……公主看他的眼神好像不是在看一個人……?他立馬甩了甩頭,輕輕拍着胸口。一定是他閑了太久,敏感過頭了……
公主走到子清面前時,子清臉色蒼白到連嘴唇都快失去血色。他始終垂着頭,待公主問及姓名,恭謹地答道:“回公主,卑職是副隊長,姓陳,名煜名,字子清。”
公主看似無意地走近了一些,好像碰巧回憶起了某些事,喃喃道:“陳煜名,陳先延次子?”
子清身子一頓,滞了一滞才答道:“公主說得是,家父正是吏部尚書陳先延。”
“聽說你在除夕夜盛宴上給一個空席位獻過一束花?”公主問他,“可有此事?”
子清垂着頭,不知公主為何會問起此事。陛下喜歡排場和熱鬧,年關時都會在宮裏舉行或大或小的宴會。除夕夜那天,他随父親一起赴宴,被後宮的幾個妃子捉弄,硬是要他蒙住雙眼獻花給座上的某位公主,他迫于無奈事先記下了一個空着的席位方向,将花放了上去逃過一劫。
之後這件事就漸漸被他遺忘了。難不成……他心裏竄起一個可怕的猜想。然而不等他鼓起勇氣想下去,公主稍微湊進了對他說道:“那是我的席位。花很漂亮,謝謝。”
憑空如一聲驚雷炸起,子清頓時石化在地。風吹不動雨打不落,生生要化成那望妻石……難怪,難怪他放了花以後,還沒松口氣周圍就傳來一陣意味不明的笑聲……
然而公主沒有再多看子清一眼,繼續走到下一個人身前。這個人的外貌引起了她的興趣,矮矮胖胖的體型實在不像一個訓練有素的軍人,圓滾滾的一張大臉分外喜感,卻強自擺着一副十分嚴肅的表情。
“成将軍枯燥驚險的軍旅生涯也需要重度的調味品啊。”公主不禁喃喃道。
那人錯愕了一下,嘴角有些抽搐,但他還是有禮地抱拳,言簡意赅:“小人張花病。”
“張花病?”公主訝然,神色古怪地贊道,“很獨特的名字。”
張花病似乎對自己的名字十分自豪,聽得公主贊許,原本微沉的臉也露出幾分喜色,忍不住就多嘴了一句:“公主謬贊了。小人早逝的爹為小人取一‘病’字,正是希望小人能以西漢大将軍霍去病為榜樣,做一個保家衛國的男子漢。”
一句話雖簡短樸實,卻慷慨激昂,想必在軍營裏是一個能鼓舞軍心的人物。只是一見到那張圓滾滾的喜感大臉,公主只是感慨造化弄人……
“我想你爹只是希望你別像他一樣染上花柳病……”公主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衆人耳朵裏,張花病因為胖而微紅的臉色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低着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她怎麽知道!難道他長了一張花柳病的臉,勢必要步上他爹的後塵?!
“噗……”有人已經在隐忍着不笑出聲來,張花病一記眼刀飛過去,排在末尾的戰友瞬間陣地不保,笑出了聲。
張花病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白花花的眼仁裏盡是血絲,十分可怖駭人。
可惜戰友習以為常,毫無愧色地對着張花病充血的眼睛勸道:“将軍早跟你說過,紅眼病要盡早去治。”
張花病別過臉去痛苦不堪。
那人轉過頭笑嘻嘻地對公主說:“公主不用在意,他已經習慣了。”
公主面無表情:“我沒在意。”
張花病全身顫抖了一下。
“你呢?”公主瞟了一眼張花病滾圓的背影,問最後一個人。
“小人孫钊,與張花病二人都是孤兒,自幼在軍營裏長大,雖不曾跟随将軍出戰,但是打理後勤也是深得将軍贊賞的。”
自始至終他都在笑,笑得皮癢肉不癢。公主沉下臉命令道:“不準笑。”
孫钊立馬把笑容一收。他身形幹瘦精練,一張臉如斧削般輪廓鮮明,不怒自威。只是他即使不笑的時候,眼睛裏也還是一副滑溜溜的笑意,教人渾身難受。
公主同情地又看了一眼張花病,嘆息一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