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個正經人卻長了一張不正經的臉,一個不正經的人卻頂着一副正經的皮囊,何止造化弄人,天意弄人……
公主一邊沉思一邊轉身往回走,目光從四人臉上一一掃過。四個少年在一番例行公事的“親切問候”之後神色各異,各自沉浸在各自的痛苦中。
孫钊因禁笑而憋得臉通紅,張花病被戳中痛處哭得渾身發抖,陳煜名石化狀态還沒有恢複,即恒神情呆滞目視遠方。
——這就是成盛青精挑細選的得力幹将?
公主相信那個不太靠譜的将軍的确“精挑細選”了一番……專門挑了軍中無關緊要又不中用的人才。
人才啊……她慢慢踱步在隊長面前停下,發現他過于專注地看着某個方向,似乎連她走到跟前了都沒發覺。她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那是“清和殿”的牌匾,上面停着兩只早春的鳥兒追逐嬉鬧。
軍中的人才……
“啊!”即恒突然一聲大叫,轉身的瞬間倒退一步,回頭怒視着偷襲者,漆黑的眸子裏閃過一道厲光,在看清來人後又黯淡了下去,最後露出委屈之色:“公主這是幹什麽……”
“腰是你的敏感帶?”公主勾了勾手指不緊不慢地問道,笑容甚是惬意,“不保護好,可是致命點。”
即恒咬着嘴唇,耳根發紅,表情分明是在無聲控訴着騷擾,嘴裏不情不願道:“多謝公主指點……”
公主目光嚴厲地掃過其餘三人:“誰讓你們回頭了,都給我站好。”
三人立刻站正了軍姿,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她回過頭,神情冷淡,完全沒有了剛出場時的熱情,冷着臉喝道:“你也站好,男子漢扭捏造作像什麽樣子。”
即恒有些不知所措,他暼了一眼子清,子清只顧着低頭裝死,竟然不救他。他到底被吓成什麽樣了?
他又看向高公公,誰知這老家夥正捂着嘴偷樂,笑得那叫一個為老不尊!他剛回過頭,腰部又受到一次猛烈的撞擊。“啊!……”一根手指狠狠戳下來,戳得恰到好處。
他紅着臉跳起來抗議,眼睛瞪得老大:“公主自重!一次是騷擾,兩次就是惡意調戲!”
公主面不改色,傲然道:“本公主便是調戲你又怎麽了?轉過去。”
即恒死死瞪住她,縱然是傻子也知道公主在故意為難他。而為難隊長意味着為難整個護衛隊——公主對他們很不滿,相當不滿。
子清終于擡起頭了,他拼命對即恒使眼色:識時務者為俊傑,公主就是讓他們脫光了裸奔也得照做,戳一下又怎麽了?
即恒接收到子清的目光,又狠狠瞪回去:見死不救算什麽好漢!戳的又不是你,站着說話不腰疼!
面對公主兇殘的折磨,即恒總算明白成盛青為什麽要特意叮囑他裝乖一點,原來裝乖是為了少一點的□□……
“怎麽,還想抗命?”公主的冷笑将他拉回現實,一字一句如同催命,“轉過去。”
這世上女人有千百種,可最沾不得的自古以來都只有那麽一種……即恒突然很懷念那個跟他鬥了幾年的白鷺會會主,像她這樣還算漂亮人又笨的女人,為什麽不能多一點?他一定會對她好一點的。
他一咬牙,認命地轉過了身。
“啊……”第三次戳得比前兩次更狠,位置更準,即恒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雙腿一軟登時跪在了地上。
衆人聞聲無不顫抖,仿佛這種沒天理的酷刑是落在自己身上。唯有事不關己的兩個人躲在一旁看笑話。
子清更是心驚肉跳,冷汗直下,然而臉頰和耳根卻冒出一片可疑的紅暈。
他們正是情窦初開的年紀,少年性情,血氣方剛。他們還沒有受到過多少誘惑,更不知該如何拒絕誘惑,同樣的也不知該如何不受誘惑的傷害。誘惑如同毒藥,随便一點便能奪取他們的目光,卻又因為害怕而遲疑着不敢伸手,兀自在心裏如貓爪撓心,心癢難耐。
公主正是看準了這一點。這是針對特定年紀的少年人的刑罰,将他們尚且敏感的身心統統揉碎,徒剩一具失去幻想的空殼,才能達到最有效的控制。
她從一本奇怪的書裏看到這個法子,想不到意外地好用。可惜被人指正不太人道,過度使用會遭天譴,令她十分遺憾。
子清驀地想起關于六公主的最有名的傳言:據說六公主曾經讓一個強?暴幼女的罪犯再也不敢近女色……而當時家父是借由此例教導他流言蜚語若浮雲,不可聽亦不可信。可是此刻他卻痛恨父親當初給他舉例的時候怎麽沒有明确告訴他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其實是真的吧……
最毒婦人心……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蛇蠍美人?子清在內心不斷哀嚎:怎、怎、怎麽辦?要是不反抗的話,隊長就是前車之鑒;要是反抗的話……只會死得更快!
橫豎都是一死,不如……
無聲無息的壓力踩在第一個人的屍體上,慢慢挪到了他的身後,周圍靜得吓人。不知是天氣還是緊張的緣故,子清發覺自己的手掌已緊緊地握起,看不清在潛意識裏他是打算拼了,還是打算忍了。額頭手心裏全是冷汗,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思緒在這時卻不由自主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她會做什麽?她是怎麽一眼看出男人身上的敏感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呢……耳、耳朵嗎……
他無法控制地胡思亂想着。就在心跳幾乎要破腔而出的那一刻,一股巨力自身後傳來,耳力極好的人甚至能聽到空氣被撕裂的聲音,一記重拳自後而來重重砸在陳子清背上,帶着力破千斤之勢,幾乎要将他的心髒自胸腔中砸出!
……同樣是破腔而出,心髒出來的方式代表的意義可是天壤之別。
不顧地上的男人氣若游絲的掙紮,公主踩在第二個人的屍體上,來到了第三個人身後。
張花病圓圓的臉上鑲嵌着圓圓的眼,臉上沒有任何一絲表情,鎮定自若,連滴汗都沒有。然而熟悉他的人如孫钊知道,這并不是死到臨頭膽氣生,而是驚懼到了極點,面部肌肉機能全部停止的表現。
一雙銅鈴巨眼圓睜,全身肌肉緊繃,倒有了幾分軍人的堅硬。他握緊了拳頭等待着死亡從天而降,內心不斷飛速默念着“孩兒不孝未能完成爹爹囑托爹爹泉下有知還請寬恕孩兒孩兒定當……啊——!!!”最後一聲悲鳴自腳底竄上頭頂,又從頭頂撞回來,自喉中找到了突破口——最終破腔而出。
第三個“腔”廢掉了……
如果說第一個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壓力最小,那麽根據滾雪球原理,經過第二、第三個人的重重累加之下,傳到最後一個人壓力已如千斤巨石,沒有任何外力就已經讓人不堪重負。
縱然是随性如孫钊,此時也是渾身僵硬,動彈不得,臉上的笑容都如死後屍僵般恐怖異常。
死神靜悄悄來到了身後,孫钊下意識咽了口唾沫。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有人欺身而近,他甚至能聞到自身後傳來的淡淡的海棠花香。又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柔軟的掌心傳來的溫度覆蓋在他的脈搏上,肌膚與肌膚就這樣毫無間隔地相貼在一起。
明知是這樣一個不合時宜的時刻,孫钊仍然忍不住心猿意馬。
她想幹什……他甚至都來不及在心裏問出,突然眼前一黑,伴随着一陣仿佛身體被撕裂的痛苦,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護衛隊進宮的第一天就全軍覆沒。
這是一個被表現迷惑而忘了觀其本質,最終慘死敵手的不二範例。
十五年來,不可計數的人不分男女不論老幼,無一不是難逃厄運。而他們的屍體共同築造了六公主常年不衰的威名--內宮首席調?教王。
公主完成大業心情爽朗地拍拍手,接着優雅地拂去裙角的灰塵,宮女寧瑞連忙趕上來遞上一塊手絹替公主擦汗。
她滿足地嘆息一聲,笑意盈盈掃視着滿地哀嚎遍野,有的蹲在牆角,有的倒地不起,有的抱着腳跳,有的托着胳膊……方才軍心不齊的景象一掃而空,所有人的目光裏都只有同樣一種神色,齊刷刷地望着她,又不敢直視。
——那是一種混雜着痛苦和怨恨,最後只剩下恐懼的眼神。
“很好,雖然不中用,身子骨還行。”公主理了理微亂的發絲,垂絲海棠兀自鮮豔欲滴,粉嫩的花瓣映襯着臉蛋紅撲撲的,分外動人,“随本公主去馬場。”
公主宣布道,輕盈的腳步在幾步之外又停住,在她回眸的瞬間,一地殘兵敗将迅速站起身排成整齊的一列。公主笑靥如花,薄唇輕啓語聲溫柔,垂絲海棠随着她轉身的動作輕輕搖曳:“作為活靶子來說,你們值得嘉獎。”
四人捧着殘破的心僵在原地,好半天才從炫目的美色中回過神來。
“……她剛才說什麽?……活靶子……”
一陣冷風無情地打在身上,激出一身的雞皮疙瘩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有人涼涼地冒出一句:“……天羅的公主都這麽流氓嗎?”
三人紛紛側目,竟沒人能忍心反駁他。子清的目光分外飄渺,聲音有些嘶啞:“你就當是這樣吧,以後的路還很長……”
太陽終于振作了起來,揉着被弄疼的腰熱情地散發着火和熱,風騷無限刺瞎人的眼。
“和瑾公主專屬護衛隊”驗收完畢,他們的任務(苦難)才剛剛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啊,爆字數了……求評 = =
☆、正當理由
即恒一直以為馬場肯定在一個牧草豐富,地原遼闊的地方。可是天羅京都地處偏北,除非是人工種植,天然的草場寥寥無幾而且草質不佳。可既然是皇家馬場,想必也不會寒酸到哪兒去。
所以當他們跟随公主的座駕走過一排排馬廄,最終來到一處廣闊的空地,一眼望去漫漫荒原不見邊際時,可以想象即恒此刻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複雜心情。
別說是草原了,連根草都沒有,跟郊西的戰場有得一拼。不,郊西還是有幾株沙地荊棘的。
……原來旱地也有旱地的養馬方式。他今天長了回見識。
放眼望去,空地中間一只巨大的鐵籠率先印入眼簾,隔得有點遠看不清裏面關着什麽,只能隐約看見籠子的周圍井然有序地圍了很多人,不知在幹什麽。
和瑾公主登上伫立在入口不遠處的高臺。高臺上已經有人落座,明黃色的長袍包裹着修長的身體,一件雪狐裘随意搭在肩上,男子正雙手撐在木欄上凝神眺望着場地中央的鐵籠,見到和瑾上來,俊朗的臉龐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喲,宮廷一支花,今天怎麽有興致?”
和瑾欠了欠身算是行過禮,用下巴指了指高臺之下,微笑道:“女德第十條:女為悅己者容。”
男子探身向下張望了一眼,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哦?那幾個就是盛青給你找的護衛?。”
和瑾點頭:“剛到的,新鮮出爐。”
男子摸着下巴興致盎然:“聽說敬襄公主托你調?教幾個新來的宮人後你頗有心得,還上了瘾。盛青也肯陪着你胡鬧。”
和瑾聞言不滿地扭過頭:“我的确有些心得,但沒有上瘾。盛青是給我找護衛,不是找玩具。”
男子望見護衛隊一個個苦着臉的樣子,立刻就明白了何為“新鮮出爐”。他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爽朗,絲毫沒有同情的意思:“護衛也好,玩具也罷,你有陣子可以不閑了。”他俯身在和瑾耳邊問,“不知上回朕精心為你挑選的書可有派上用場?”
和瑾撇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些東西花樣百出但華而不實,還不如暴力最為直接有效。”
男子惋惜地啧啧兩聲,說道:“女戒第三條,不得舉止粗魯。小瑾你犯戒了。”他回頭吩咐道,“高公公,記上。”
和瑾秀眉微蹙,不服氣地反駁:“那皇兄唆使我犯戒豈不罪加一等?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那些書是幹什麽的。”
“原來你知道啊。”男子笑容更加恣意,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靠在欄杆上,“明知故犯,再加一筆。”
“你……”和瑾氣結。
這時高公公忙出來打圓場,樂呵呵道:“陛下,公主。這天兒這麽冷,馬場風大,不如先坐下喝口茶吧?”
陛下帶着勝利者的笑容在澄黃的大椅裏落座,為了緩解和瑾的怒氣用雪狐裘将她裹住一起拉着她坐下。和瑾掙脫不過,賭氣把高公公端來的兩杯茶都喝了,又把自己給燙到,吐着舌頭縮到雪狐裘裏遮掩。
陛下忍着笑吩咐護衛隊都上來,即恒他們才慢慢踏上高臺,一步一個腳印分外沉重。
他們在高臺下就聽到了這對人中龍鳳談論着折騰人的各種心得,如果對象不是自己的話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走上高臺後,即恒未來得及看清座上人的樣子,子清就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只好跟着一起跪下,口呼萬歲。
這個男人就是皇帝……
他還沒有做好真的見到皇帝的心理準備,心髒在聽到那個稱呼的一瞬間抽緊,血液在體內翻騰起來。身體裏湧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沖動,令他感到焦躁不已,他只好緊緊握起手掌,告訴自己克制,慢慢地放松繃緊的神經……
子清察覺到了身邊的異樣,眼裏浮現起驚恐之色。他眼睜睜看着隊長無視他警告的目光緩緩擡起頭來,筆直的視線盯住面前的真龍天子,烏黑的眸子裏毫無遮攔地倒映着陛下錯愕的表情。
“你要幹什麽?”子清出聲低喝道,眼角的餘光已經暼見明黃色的袍子逐漸靠近,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花紋:蛟龍出世,昂首沖天。表彰着這個男人極其尊貴的地位,天下盡歸所有的傲然。
男人沒有呵斥,他俯身與即恒平視,臉上依然挂着不鹹不淡的笑容:“怎麽,朕很好看嗎?”
即恒一眨不眨地對上陛下逼人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眼眸分外清澈無辜:“嗯,挺好看的。”他老實回答,龍袍挺好看的。
子清感到一陣暈眩,目光盯在他身上幾乎要将他燒穿。
陛下頗有興趣地細細打量他,繼而又問:“你也是成将軍的部下?”
即恒點了點頭:“是。”
根本不是……子清在內心絕望地吶喊,額頭冷汗涔涔,他叩首于地,大聲道:“啓禀陛下,這個人沒見過世面對什麽都很好奇,并非是有意沖撞陛下,還望陛下恕罪!”
今天已經是他第二次替他請罪了,子清心中叫苦不已:成将軍為什麽會派這麽一個人當隊長,美其名曰讓他督促他,根本是在給他出難題。得罪陛下和得罪公主可完全不是一檔子事,陛下喜怒無常又愛斤斤計較,保不準他們就得一起陪葬。
陛下顯然是被吸引了注意力,看着子清很是眼熟,喃喃道:“這位莫非是陳愛卿的兒子?”
子清連忙叩首應道:“……是,卑職正是陳先延次子,陳煜名。”
陛下輕松地回想起除夕夜那場可憐的鬧劇,他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一眼和瑾,得到對方一記白眼後,又含笑看着子清:“是嗎,盛青選了你當領隊?原本朕還有些擔憂,有你在朕就放心了。”
子清全身僵硬,痛苦地擡起手指,答道:“他是隊長……”
陛下一愣,看了看陳子清扭曲的表情,又看了看即恒無辜的眼神,突然大笑起來:“連陳愛卿的公子都舍得送來打下手,盛青真是下了血本。”他起身走回和瑾身邊,寵溺地拍了拍和瑾的頭,“小瑾,為了你的十六誕辰,盛青可是獻上上了一份重禮!”
原來自己是被當做禮物送人的……
子清內心暗淡不已。即恒以為他還在在為隊長一職黯然神傷,好心地想去勸慰,卻看到公主正遠遠地瞪着他。
“我也不過随便說說,誰知他就當真了。”和瑾躲開陛下的手,沒好氣地說,“你們都起來吧。”
陛下笑得開懷:“你是他表妹,誰不知道盛青最疼你,連朕這個親哥哥都要妒忌了。”陛下揶揄着,将和瑾攬在懷裏,輕聲囑咐,“你身子不好,就不要經常到這種風大的地方。”
和瑾皺眉,毫不領情。記了兩過的仇恨沒那麽容易忘。
陛下似乎習以為常,臉上依舊挂着混不在意的笑容,他将視線重又轉到即恒身上,即恒這次學了乖,飛快地低下頭,以示敬畏。
“若是只為誕辰,這份禮未免過重。”陛下忽然說,神色悠然,全然不覺得将人、甚至是将自己臣下之子當做禮物相送有什麽不妥,“若是誕辰之後的婚事一并算上,未免就太輕了。”
和瑾原本就難看的臉色頓時一沉,幾裏之外都可以看到她周身散布的陰霾氣息,她咬牙道:“別在我面前提這件事,你明知道我不愛聽!”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該來的總會來。你若是實在看不上他……”陛下煩惱地思索了一會兒,忽然笑道,“不如到朕的後宮來吧。”
和瑾無表情地看着陛下,秋水般醉人的眼眸裏慢慢浮起悲天憫人的神色,她可能是想說點什麽,略微垂下頭欲言又止。
冷不丁突然有人涼涼地說道:“可是親兄妹不能在一起呀?”
——整個馬場都寂靜了下來,連風都停止了呼嘯。三月的春風還未興起暖意,北方的天氣更是幹冷。
“呼……”臺下的馬兒突然被嗆住,痛苦地噴吐着鼻息。侍立在一旁的馬倌感受到零星的視線,吓得渾身發抖。
而更多的視線則齊刷刷地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即恒向四周看了看才發現那個人是自己。
和瑾盯過來的目光幾乎要将他射穿,可她卻說起另一件看似不相幹的事:“皇兄,乍暖還寒的天氣,皇兄可要多保重龍體,不要得了風寒。”
“嗯?”陛下眨眨眼假裝虛心求教,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即恒,淡道,“何意?”
和瑾掙脫他的懷抱,帶着淩厲的殺氣徑直走到即恒面前,伸出手一把抓起即恒的衣領。紅潤的唇色因強自忍耐着憤怒而微微發白,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得了風寒易得高熱,得了高熱愛說胡話!”
在場的人無不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仿佛在瞬間墜入無底的冰窖般無法呼吸。
即恒怔怔地看她,神色十分無措,似乎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之言會造成這麽顯著的效果。可是和瑾卻看出他一點也沒慌亂。
他分明就是有意的。從第一眼見到時起,這雙深黑的眼瞳就彌散着不友善的暗影。她曾想是自己多心了。
這時,即恒忽然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話,輕到連子清沒有辦法聽清楚。他說:“公主,我給了你一個正當的理由,你就別難為我們了……”
和瑾一怔,攥住他衣領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慢慢泛白。
作者有話要說: 在榜遇上修文,JJ最水火不容的情況,悲催啊
趕修趕修吧……
☆、天道人道
突如其來的意外令子清三人防不勝防,運轉得飛快的腦子在瞬間卡殼。
“公主……”孫钊似乎想說什麽,和瑾冷厲的目光命令他閉嘴。
危險緊張的氛圍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強大的氣壓令子清感到腹中一陣絞痛,他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一絲嘶啞的喘息。
忽然,陛下懶懶的聲音打破了僵局,他清了清嗓子柔聲說道:“高公公,再記一過。”
和瑾怔住,倏地松開手,回眸怒視着陛下。
陛下視而不見,慵懶地攤在椅子裏,指着遠處黃沙中的籠影提高了聲音說:“那是今年西國進貢的一只白虎,血統純正,十分珍貴稀有,朕非常喜歡。可惜性情兇暴,難加馴服,已經連傷了好幾人。”他看向護衛隊四人,唇邊勾起一絲惡意的笑容,“相信盛青推薦你們入宮,必然是諸位有過人之處,不知你們是否有能力馴服這頭畜生?”
“陛下……”即恒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可他剛一開口,便被剩下三人怨毒的目光齊齊阻止。他心有愧疚,只好乖乖閉了嘴。只是神情真的有點黯然。
然而陛下怎麽會錯過報複的好時機,他命令道:“隊長有何見解,但說無妨。”
即恒小心地看了一眼同伴才緩緩說道:“我認為白虎貴為靈獸,常被認為是殺伐兇戾的象征,這其實是世人的誤解。它們雖然體型巨大但性情溫和,只因不喜拘束才會傷人性命。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菩薩心腸,何不将這頭牲畜放回故鄉?”
他竟出人意料地傾訴了一番衷情,令早已做好随時滅口準備的衆人張口結舌,紛紛為之側目。
“獸本該自由奔走于山野,何必将它們困于黃金的牢籠中,做那沒有靈魂的玩物?”他輕聲說道,神情出乎意料的認真。
子清疑惑地轉頭看他,他已經完全跟不上他思維跳躍的速度,直到此刻心底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的感覺,如在高空中突然墜落卻始終踏不到實地般不真實。
有一瞬間馬場陷入一種詭異的寧靜。有別于先前任何一次沉默,這種寧靜讓人從內心深處感到冰冷和不忍。或許正是因為訴說這一切的少年淡然的語氣裏蘊藏着感同身受般的憐憫,而非僅僅是流于言表的慷慨陳詞。
“……你是哪裏人?”陛下忽然問道,“聽你的口音不像是天羅人。”
即恒一怔,淡淡地笑道:“天羅國幅員遼闊,中原大陸近一半都是天羅的地界,卑職出生于一處地僻人稀的山落之間,數年前才離家遠行,陛下認為我口音奇特也實屬常情。”
陛下挑了挑眉追問:“你為何離家,家中還有什麽人?”
“家中已無人,所以才離家。”即恒想也沒想,答道。
子清呆呆地看着他,半晌腦海中都是一片空白。為什麽?他既然可以這麽正常地說話,為什麽之前非要挑起聖怒?他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出于什麽用意?
陛下陰冷地笑起來:“你說得對,放獸回歸故土乃圓天道人道。可你別忘了,天道一樣要求物競天擇,人道決定了施恩者和被施恩者的區分存在……說到底,還不是弱肉強食決定了一切。人人都放歸自由的話,要規則何用,要國家何用?國與國之間的區分又有什麽意義?”
可是這不能作為折辱他人的理由,規則是為了協調而不是為了掠奪!即恒本想這麽說,公主卻搶先一步來到他跟前,制止了他。
她死死盯着即恒,居高臨下地接過陛下的話:“正如人統治獸,天道一樣賜予天羅統治的權力。西國臣服于天羅,所以要年年向天羅納貢;獸歸順于人,就該适時收起利爪。”她意有所指,側過身看向鐵籠,唇邊浮起冷淡的笑意,“——收不起來就只能折斷。”
話裏威脅的意味再明白不過。
即恒低垂下的頭始終沒有擡起,子清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隐忍什麽,他只求他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統治者的權威,對誰都沒有好處。連小孩子都懂這個道理,他為什麽就不懂?
可是在另一方面,他認為即恒不是甘于容忍的人。
如果真的發展到那一步,他作為副隊長該如何抉擇?該盡力去挽救,還是該狠心抛下他?……如果是成将軍,他會怎麽做?陳子清尚且年輕的奮鬥生涯這麽快就迎來第一次殘忍的選擇,令他在怨怒和理智面前掙紮不已。
不等他痛下決心,公主繼續說道:“皇兄已經答應将那只畜生送給我,現在我要你們盡一切力量去馴服它。”
子清一時沒有醒過神,讷讷地問:“……什麽?”
和瑾陰沉着臉,伸手指向那只鐵籠,頭也不回地說:“我要你們即刻去馴服它--馴服它當本公主的坐騎!”
話音一落,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平地炸起,整個馬場都可以聽到四面八方傳來的低低的吸氣聲。
她在開玩笑……他們只是幾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連宮廷裏經驗最豐富的馴獸師都難以駕馭白虎,公主竟讓他們去馴服?
子清三人都面白如霜,孫钊和張花病從未遇到過這種場面,只好将求助的目光紛紛投向子清。只有陳煜名對宮中諸事多有接觸,可正因為這樣,他才會絕望。上位者行事往往都是無道理可循的,一個輕率的決定都能左右不知多少人的命運。
“請公主贖罪!”子清顧不得其他了,這時候就算讓他把即恒當場交辦他也不會猶豫。憑什麽莫名其妙他們就得為一個陌生人賠命!
即恒仿佛沒有察覺到如今自己正處在微妙的浪尖上,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和瑾,瞳色明亮似有光暈浮動:“有什麽要求?”
言下之意就是他答應了。
子清只感到眼前一黑,最後的希望也沒了。若不是顧及陛下和公主,他早就撲上去親手掐死他十萬次!
“三個時辰。”和瑾秀眉蹙得更緊,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克制自己,閉上眼睛後神色泰然的樣子仿佛只是叫他們去打一只野鹿,“給你們三個時辰的時間,不論用什麽方法。但是絕對不許傷害到那頭畜生。都聽明白了?”
沒有人對這個胡鬧似的命令提出反對。下位者永遠揣摩不了上位者的心思,也永遠抵抗不了上位者的旨意。哪怕這個旨意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子清将目光緊緊盯在現在唯一能救他們的人身上,寄希望于陛下及時阻止這場鬧劇。可是那個男人懶懶地靠在大椅裏,連目光都沒有絲毫移動,看來是鐵了心放手不管。
不,鬧劇本身就是他挑起來的。
前一刻還由衷贊嘆有他在就放心了,下一刻就可以無情無義地讓他去死。
子清的心落到了谷底,冰冷的寒意瞬間蔓延了全身。
他暼見即恒在看他,好像有話想說在征求他的同意。這會兒他又想起來和同伴商量了,剛才還答應得這麽快!
子清如今心如死灰,這輩子都不想再搭理他。可轉念一想,解鈴還需系鈴人,這小子要是還夠義氣就應該自己承擔後果。看在他把他這個副隊長兼前輩放在眼裏的态度上,子清只好心懷僥幸地放手一搏。
即恒得到默許可以說話,連忙說道:“等等!”
公主擡了擡下巴:“說。”
“如果我們馴服了,有獎賞嗎?”即恒天真地問。
子清恨不得一頭撞死,有一瞬間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自己真是笨蛋……
“沒有。”和瑾幹脆答道,“你們馴服了就是完成一件任務,這是你們分內的事。”
即恒有些失望,然後又問道:“沒完成算不算失職?要懲罰嗎?”
“不用。”和瑾還是很幹脆,“沒完成就算了,本公主也不是那麽不通情達理的人。時辰到了回來就行……能活着回來的話。”她嫣然一笑,“還有不明白的問題嗎?”
“沒有了。”即恒搖搖頭,看見子清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無奈地聳聳肩,“就是這樣了。加油吧,兄弟!”
陳子清終于崩潰了,用力扳住即恒的肩膀使勁搖晃,怒吼道:“你就不能求一下情嗎!!明明是你惹出來的禍!!!”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群脾氣火爆的人相互壓榨的故事(誤)
好吧,為什麽大家火氣都這麽大?明明都快冬天了……
☆、鞭子和糖
有個故去的學者說得好:公主猛于虎。
還有句老話說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連武器都沒有?”孫钊哀嚎。
“你看這地方像是有武器的樣子嗎?”和瑾無奈攤手,見護衛隊一張張怨氣橫生的臉怒視着自己,一副“你能拿我怎麽樣”的倨傲。
最後是陛下發話了:“小瑾,欺負人也要有限度,恰到好處的鞭子和糖果才能讓人真正臣服于你。”
不愧是陛下,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何止是招人怨恨。他拍拍手,立刻就有兩個宮女登臺而來,手裏均捧着一只蓋着紅綢的木盤子。
“這些東西就賞給你們,祝各位将士铩羽而歸。”
“謝陛下恩典。”子清本沒有抱什麽希望,可事已至此,有總比沒有好。
他剛回頭就看見即恒已經一把掀掉了兩塊紅綢,張花病和孫钊也打起精神湊上去,看看陛下禦賜的都是些什麽好東西。三個同伴似乎都沒有将等在前方的危險太過放在心上,倒顯得子清一個人小家子氣了。他尴尬之餘也只好腆下臉來擠過去,不看還好,一看吐血——只見兩只木盤上,一只盛着鞭子,一只盛着糖。
“陛下您這是……”子清滿頭黑線,連聲音都在發抖。
即恒捏起一塊糖放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道:“……挺好吃的。”
“是嗎?”孫钊也放了一塊在嘴裏,砸着嘴沖張花病直點頭,“宮裏的東西就是不一樣,确實好吃!”
張花病本來不愛吃甜食,被兩人唆使着也嘗了一塊。
……子清平生第一次有了殺人的沖動。
“別吃了!”他克制着自己低吼道,“再吃就成斷頭飯了!”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