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人吓了一跳,張花病一口糖沒咽下去,卡在了喉嚨裏,痛苦地在地上滾來滾去,圓圓的身體滾得更圓了,活像一只球。
孫钊小心翼翼地遞上最後一顆糖:“你也來一塊?”
即恒在一邊點頭附和:“糖能産生熱量,還能平穩心緒,陛下想得真周到。”
子清雙眼充血瞪着罪魁禍首,再也顧不了形象,一手一邊捏住即恒鼓鼓囊囊的臉向外拉扯,恨不能撕爛他的嘴。他比即恒高半個頭,從旁人眼裏看來就像哥哥在欺負弟弟。
即恒猝不及防,痛苦地把糖咽下,面容扭曲地抗議:“裏酒雙想吃糖牙咕楞搶銀追裏的!”
他說的是“你就算想吃糖也不能搶人嘴裏的”,可惜沒人能聽清楚。
奪食之仇,不共戴天。直到他緩過勁也不客氣地伸出手使勁扯子清的臉。
張花病和孫钊見正隊長和副隊長拉開了“奪食大戰”,慌忙一人一個上去勸架,好容易才兩個人拉開。雙方選手正捂着臉眼淚花花的時候,有人的耐心已經耗到了極限。
“吃好了嗎?”那聲音冰冷得就像劊子手在行刑前的最後一聲親切問候,“吃好了就上路吧。”
四人同時一驚,回頭就看到公主臉色陰沉得連頭上的垂絲海棠花瓣都掉得差不多了,而陛下笑趴在椅子扶手上,半天起不來身。
“陛下……”子清苦着臉欲哭無淚,他正想做最後的挽救時,一只手猛得按在他頭上,他頓時被壓得矮了一截。
“陛下,能不能給我們換一盤?”即恒大聲說道。
陛下捂着肚子擡起頭,眼淚都笑出來了,擡手擦了擦眼角,還是壓不住唇邊的笑意:“換什麽?再換盤糖嗎?”
“當然不是。”即恒揉了揉被掐痛的臉,紅潤的嘴唇微抿,帶出一絲笑意,“換一樣能見血的東西。”
子清一呆,直起被按住的頭,怔怔地望着即恒。
和瑾面色不悅:“我說過不準傷害那頭畜生。”
“公主放心,只是以防萬一。”即恒笑得更加燦爛,紅彤彤的臉蛋使他看上去就像個孩子一樣天真無邪,“萬一我們完不成任務,不僅有損成将軍的顏面,更加有損皇家護衛軍的顏面。傳到外面去,人們會以為皇家護衛軍的四個精英都馴服不了區區一只小貓……想必陛下也不希望皇家護衛軍威嚴掃地吧?”
“一派胡言。”和瑾怒道,“你們不過是我個人的護衛隊,怎麽能跟皇家護衛軍相提并論……”
“他說得有道理。”陛下攔下和瑾的話頭,十分贊賞地看着即恒,“百姓可不分個人護衛隊和皇家護衛軍的區別,他們知道的只是‘宮裏的人’有用還是沒用……隊長思慮得十分周全。”
和瑾還想說什麽,卻被陛下用眼神阻止。
“陛下過獎了。”即恒淺淺笑道,并沒有因為被陛下誇獎而有絲毫喜色。
“只是你說‘以防萬一’,是怎麽個‘萬一’法?”陛下似乎來了興趣,坐正了身子,饒有興味地追問。
“萬一就是……”即恒頓了頓,一字一句道,“萬一我們失敗了,定當以死謝罪。”
在場的人無不震驚,子清幾乎将眼珠子瞪出來。哪有人自己去送死的,他怎麽能自作主張輕易就立下生死狀!
“你憑什麽替我們決定?”若不是顧忌在陛下面前,子清立馬就要揪住他的衣領質問他。
“隊長……”張花病和孫钊也是面如土色。
“好,朕答應你!”陛下一拍扶手站了起來,“若是馴服了,重重有賞!這是朕的份,不得推辭。”
“陛下這萬萬不可!”子清撲通跪倒在地,急切地懇求道。
“有何不可?”陛下眯起眼睛,揚了揚下巴,笑得促狹:
“他是隊長,聽他的。”
***
高臺上目送着四人走遠的和瑾不自覺收緊了抓住木欄的手,冷冷道:“好玩嗎?”
“不是你在玩嗎?”陛下故意裝傻。
“是啊,反正出了事賬是算在我頭上,不好交待的人是我,皇兄自然不用擔心。”
陛下低聲笑了起來:“盛青會護着你。”
和瑾猛得回頭,一張柔嫩的臉上滿是怒色:“你到底在想什麽?他們是盛青借給我的人,還有一個朝廷命官的兒子,你讓我到時候拿什麽還?”
“陳家的小公子朕會優先保證讓他活着,至于其他人……”他略作沉吟,滿不在乎道,“大不了朕再送你幾個去還,皇家護衛軍的水準比他們高多了。”
“人命豈是這樣簡單就能替換?”和瑾提高了聲音。
陛下卻意有所指道:“你說得了朕嗎?”
和瑾怔了怔,怒氣沖沖的臉上泛起青黑之色。她走到陛下跟前質問道:“你是不是在懷疑盛青有不軌的企圖?……我就算了,連他你也要懷疑?”
陛下一把抓住和瑾的手腕,向內一拉就将她扯入懷裏,低聲在她耳邊道:“朕要是懷疑你們,根本不會讓來歷不明的人進入皇城,你也不會有這個機會在朕面前指責朕。”他輕輕撫摸着少女柔順的長發,柔聲低笑道,“你明白了嗎?”
和瑾在陛下的指尖撫弄下如一只雛鳥般沒有反抗之力。半晌,她才咬着嘴唇吐出一句:“明白了……”
陛下心情大好,将和瑾抱在懷裏,一點一點為她理順被風吹亂的發絲,溫柔地笑起來:“別擔心,朕也會護着你。”
他學着方才陳子清的樣子,伸手掐住和瑾的雙頰,輕輕拉扯,看着她因憤怒和疼痛而漲紅的臉,唇邊漾起滿足的笑意。
***
一行四人在馬倌的帶領下步伐沉重地向場地中央的巨大鐵籠走去。
張花病一步三回頭,仿佛離家即赴刑場的浪子,期待着有什麽奇跡會在身後發生。
“別看了,再看也不會有老娘和媳婦出來送你,說不定媳婦還在和漢子偷情。”孫钊毫不留情地捏破張花病的幻想,并且心狠手辣在幻想的屍體上潑了一盆污水。
張花病哭喪着臉:“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看你臉就知道了。”孫钊回答飛快。
走在前面的即恒和子清都忍不住回頭盯着那張圓臉看,想看看上面是不是寬闊到可以畫一幅畫,或者寫一篇祭文。
張花病被盯得不好意思,忙捂住臉。孫钊被惡心到了,離他遠遠的,嫌棄地說道:“別看了,別看了。我認識他十年了,他肚子裏幾根蛔蟲都一清二楚,你們道行還淺着呢。”
原來是這樣。即恒頓時失去了興趣,看着前方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的鐵籠,深深地嘆了口氣:“真倒黴……”
同伴齊刷刷的視線成功讓他閉上了嘴。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歉然道:“對不住啊,我今天有點緊張……”
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地就來到了皇宮,見到了公主,還見到皇帝……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個極大的刺激,思緒煩躁不堪,行為難以控制。直到現在,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他可從來沒這麽狼狽過。皇宮這個地方注定與他八字不合。
其餘三人并沒有注意到他內心的湧動,他們忙着自己的煩惱還來不及,對于即恒的道歉誰都沒心思理他。
事到如今道歉有用嗎?子清心情差到了極點,離開那個超強低氣壓區域後,他滿腔的怒火盡數化成了苦水。
看向即恒的目光便如看到猛虎蛇蠍一樣嫌惡,他忍不住譏諷道:“是誰情深意切地勸陛下要實行仁政,虎都要放回山,這才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興致勃勃地立下生死狀的?”
他目光裏盡是怨毒:“公主好意放我們一條生路,既無賞又無罰,只要我們撐夠三個時辰,順便受點傷讓陛下解氣就萬事大吉……你倒好,一人犯傻還要拖着我們一起殉葬!”
即恒不以為然:“要不是這樣,陛下怎麽舍得給我們武器。”
他抽出腰間的配刀舉過頭頂,陽光下刀鞘上的紋路散發着隐隐的光芒,刀鞘和刀柄間被麻繩牢牢捆住,竟是不能拔出的死刀。
“有總比沒有好。一人拿一根鞭子去抽老虎抽三個時辰?武松也不帶這麽玩的。”他放下手将配刀收回腰間,冷冷地嘲笑道,“公主天真也就算了,你也跟着犯傻的話,我們就只能給那只老虎當晚飯,然後變成它的大便……”
“別用一副輕松的表情說這麽惡心的話!”子清從小接受的教育從來不會讓他産生這樣的念頭,他實在不忍去想自己被消化成排洩物的場景。
即恒粗陋的行為口氣令他心中的鄙夷更加洶湧。他嘴裏不饒人,繼續痛訴他的罪行:“要不是你惹公主生氣,她能一狠心就讓我們去鬥老虎嗎?”
“不是我們鬥老虎,是老虎逗我們!”孫钊嚴肅地糾正。
“說到這……”即恒的神情忽然十分古怪,在子清以為他想轉移話題時,即恒不解地問道:“公主為什麽要生氣?我說錯了嗎?”
子清一個踉跄,黃沙吹過來嗆進了嗓子裏,一陣好咳。他狼狽地扶住張花病,眼睛瞪得有張花病那麽大:“你當真不知道?”
即恒無辜地搖頭。
所有有眼睛有腦子的人都看出他的惡意譏諷,唯獨說話的那個人是個沒腦子的?他慢慢搖了搖頭,不可思議道:“你到底真傻還是假傻?公主生氣是因為陛下要生氣了,因為你!”
“公主生氣了陛下就不生氣了?”即恒繼續問道。
“陛下生氣了你就沒命站在這裏了!所以公主要在陛下生氣前生氣,是為了保你的命!”子清一口氣說道,聲音都大了許多。
“公主在陛下生氣前生氣是為了保護我?”即恒喃喃道。
“對,沒錯!”他狠狠說道。終于講通了,他松了口氣。
“生個氣也要搶先,還要争讓?”即恒眨了眨明亮清澈的眼睛,露出一個看到稀奇事物的笑容,“你們天羅人真有意思。”
陳子清一下子瘋了……為什麽同樣是人,同樣說的人話,溝通起來卻這麽困難?
“好好好,我明白了。”即恒見勢頭不妙,忙打住這個話題。之後,他又換了個不明白的話題,問道:“那陛下為什麽生我的氣?我說錯了嗎?”
陳子清徹底瘋了,歇斯底裏地大吼:“滾!滾!!給我滾!!!——”
“副隊長!!”
“冷靜啊!!!”
張花病和孫钊一人一只胳膊拼命拉住陳子清,阻止他一個暴走就殺了隊長這樣的悲劇發生。
身為萬年後勤人員,進了護衛隊這樣的實戰隊伍還是打後勤的兩人淚流滿面:我們容易嗎!
作者有話要說: 往往看着冷靜的人暴走起來特別恐怖吧?冷靜是為了掩飾不冷靜,嗯嗯
☆、太陽照在黃沙地上
也許是因為子清沒有吃糖,所以火氣才那麽大。
後勤二人組面對這種情況非常淡定,手法熟練地給子清順毛。即恒也因為沒有給他留糖吃心中愧疚,十分誠懇地道歉。
子清終于平靜下來,擡頭迷蒙地環顧了一圈,臉紅得像火燒。又垂下頭開始自暴自棄。
“抱歉,身為副隊長還要你們照顧我……”
這話是對張花病和孫钊說的,他可一點都沒覺得對即恒有什麽內疚心理。
即恒明顯會錯了意,正準備開口安慰幾句嘴巴就被張花病死死捂住,力道之大幾乎将他捂死。張花病發自肺腑地懇求道:“禍從口出啊隊長,你不說話又不會死!”
這邊孫钊十分配合地蹲在子清身前安慰他:“副隊長別難過,你是為了我們着想,我們都知道,沒人會怪你的……”
子清抱着膝蓋沒反應。
這小公子脾氣是爆了點,可平時也沒見爆炸的呀。
孫钊心情複雜地看了看即恒,繼續安慰:“這不關副隊長的事,全都是隊長的錯!副隊長為了糾正隊長的錯誤以身作則,我和大花都要向你學習,以你為榜樣!”
子清開始在沙地上畫圈圈,看樣子已經開始動搖了。孫钊和張花病交換目光,同時面露喜色。
很好,再加把勁……
不料趁着張花病一分心的功夫即恒就掙脫開了,他大步走到孫钊背後,手掌按在孫钊頭頂一推就将他推開老遠:“一邊去,一看就知道沒安慰過人,尤其是沒安慰過女人的。”
那副鄙夷和自得的神情仿佛他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情場高手……哦不,安慰人的高手。
孫钊和張花病被其氣勢鎮住,嘴巴張得老大。孫钊順手往懷中一伸,掏出紙筆就準備着隊長傳授經驗,張花病見狀忙囑咐道:“也給我抄一份。”
只見即恒蹲下身,若有所思地看了子清一會兒,忽然笑起來,黑眸中閃耀着別樣的光彩:“我還以為你很讨厭那個公主呢,原來她在你心裏的形象這麽好?”
子清畫圈的手頓時僵住,他黑着臉擡起頭,因為不想跟即恒說話,他臉上每一個細胞都仿佛在說:滾……
即恒不以為意,笑容不改繼續問道:“我說錯了?你好像給她送過花,難道告白被拒因愛生恨沒臉再見她……”
“夠了!”他越說越離譜,子清終究是沒忍住出聲反駁,“你到底想說什麽?”
即恒眨了眨眼,撐着下巴問:“為什麽你認為是我激怒了公主,她才讓罰我們去打老虎?”
他這麽一問,孫钊立刻反應過來,驚呼道:“這是公主的陰謀?她故意讓我們露出破綻,好趁機整我們?”
“呃……”即恒有些無語,“你的意思是對的,但是方向是反的。”
他轉回頭對上子清困惑的眼神,安然一笑:“你怎麽想?”
子清思索了片刻,無力地搖了搖頭,他頹然喃喃道:“我不知道,沒有證據随便懷疑別人是不對的……”
即恒嘆了口氣:“這就是天真啊。”
子清不服氣地瞪住他,可是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就算知道了陛下和公主合謀欺負他們又能怎麽樣?今天的劫難本可以不用這麽糟糕,如今不僅得罪了新主,還得罪了陛下……即使能活下來,往後的日子還不知有什麽在等着他們。
一思及此,心中更是悲痛。
即恒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不要這麽悲觀,生活是靠闖出來的。”
子清不耐煩地打掉他的手。說到底還不是他火上澆油,這個責任他推不了!
“幾位爺,看開了咱們就繼續上路吧……”這時馬倌小心翼翼地提醒,指向高臺方向說道:“陛下看着呢……在催了……”
四人默默無語回望了一眼,心底縱使萬般不情願也得被迫起程。赴死隊又開始了漫漫的赴死之旅。衆人面色都十分沉重,而即恒始終在琢磨着怎麽和陳子清搞好關系。
子清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圖,想到之前他說他天真,再之前他自己卻不明白別人為什麽生他氣……心裏不禁有些膈應。
這個人的心思恐怕遠比他所想的還要深……難道他力谏陛下放虎歸山也是做戲,想出人頭地才是真?
他不由地停下了腳步,目光冷淡叫住即恒:“你先前立谏陛下放了白虎,可現在為什麽又興致高昂地去打虎?”他沉下聲音,“真的是聖命難違,還是你別有所圖?”
即恒停下腳步,走在後面的張花病和孫钊也不禁駐足而立,目光在隊長和副隊長之間游移不定,好像在考慮打起來了支持哪一邊。
即恒的突然出現着實令他們充滿了好奇,能得成将軍如此信賴的外來人本來就少見,更何況是送進皇宮。皇宮不比其他地方,稍有不慎不僅自己小命不保,還可能連累到将軍。
将軍如此倚重他,必然是他有過人之處。可是觀其一路的表現,他們又不免大失所望。又想到将軍看人的眼光實不能以常規來論,此人到底值不值得信賴,他們還拿不定主意。
此時副隊長将話攤開了說,倒要看他怎麽回答。
即恒回頭就見自己的隊員盡數倒戈,齊心協力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他微微皺起了眉頭,淡淡道:“你們好像不喜歡我?”
子清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孫钊和張花病沒有表态,只将跟随在側的馬倌和幾個侍衛以“內部矛盾急需解決”為由打發站遠一點,以免發生意外時傷及無辜。
待他們兩人回來站在陳子清身邊,無形中就形成了包圍的局勢。
……這就是審問吧?即恒還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以前被獄卒審問的時候他根本不會搭理,而手下要是反叛更是無需廢話,直接用武力解決。
可是現在,他同時面臨兩種情況,既不能以武服人,又不能無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你剛才問的是什麽意思?”他嘆了口氣,問向陳子清。
子清黑着臉,握住刀柄的手不動聲色地握緊,他冷聲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這個……”即恒盯住陳子清握刀的手,覺得自己再不說點什麽事态将無法收拾,他連忙為自己辯白,“就是聖意難違啊,還有別的原因嗎?”
他還在裝蒜。子清的耐心已經耗到了極點,他抽出不能開鞘的刀指住即恒,語氣森然:“可你好像很開心,一點也不像被逼迫的樣子。”
即恒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們站的距離那麽近,長刀幾乎打中他的下巴。他盯住刀尖,夢呓一般喃喃道:“如果上天與你開了個玩笑,那你不妨大方點笑兩聲給他聽……”
子清一愣,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孫钊忍不住笑出來:“不用這麽豁達吧,隊長。”
“那要怎麽辦?”即恒反問他,孫钊怔住。即恒又轉向子清,問道:“去有一線生機,不去就是死。換做是你該怎麽辦?你告訴我。”
他漆黑的眸子裏無悲無喜,不怒不哀,直直看着子清:“你們不喜歡我,我又該怎麽辦?”
子清答不上來。他無法看出這會不會又是他的苦肉計。
氣氛頓時僵持下來,子清握着刀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正尴尬間,一直沒出聲的張花病上前一步按下子清的手,他話不多,然而一舉一動都因其體格而非常有分量。
孫钊即時站出來打圓場,笑嘻嘻地向即恒賠不是:“副隊長經驗淺,做事總是會多考慮一步,隊長莫生氣。你若是不高興盡管找我孫钊出氣,主意是我出的……”
子清詫異地盯住孫钊,正欲出聲辯白,衣袖卻張花病扯住,瞥見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只得閉嘴交給孫钊應付。
即恒心裏很不舒服,子清不喜歡他也就算了,為什麽連孫钊和張花病在關鍵時刻馬上就倒戈,難道這兩天他的努力都是白費的?
不管是不是,結果已經很明顯了。他深深吸了口氣,忍不住埋怨道:“成盛青這個混蛋,出的什麽馊主意……”
子清剛有所緩和的臉色頓時又緊繃起來,按下怒氣低喝:“你說什麽?”
即恒不屑地撇了他一眼,眼轱辘轉了一圈,扯開嘴角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他也拿刀指着子清,提高了聲音說:“你那天不是要跟我單挑嗎?現在成盛青不在,沒人能阻止我們,單挑吧!”
子清怔住,孫钊和張花病也張大了嘴,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冒出這種想法。
即恒見子清不答,收回刀随意扛在肩上,笑容在陽光下特別燦爛,他昂首道:“怎麽,成盛青不在,你反而不敢了?”
子清哪裏經得住這樣的挑釁,公子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當下就應道:“放馬過來!”說着就要去解刀柄上的繩子。
即恒冷冷地笑了一聲:“過于依賴武器,終會受武器所累。”
子清一怔,見即恒也沒有要拔刀的意思,便索性扔掉配刀,豪情萬丈:“那就肉搏!”
即恒無奈搖了搖頭:“随便放棄武器,最愚蠢的行為。”
子清愠怒道:“你是要打架還是要打嘴仗?哪那麽多廢話。”
即恒惋惜地笑了笑:“面對對手卻不能冷靜,失敗的第一步。”
子清氣結,雙目都能噴出火來,卻愣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孫钊和張花病默默對視一眼,默契地搖着頭嘆息。架還沒開始打,副隊長已經完全被牽着鼻子走,這場決鬥已經沒有懸念了。他們索性退遠了些,站在一旁看好戲。
作者有話要說: 有很多大名一直如雷貫耳卻始終未曾見其廬山真面目的東西,比如說《太陽照在桑幹河上》……有沒有人和我一樣?= =
☆、單挑
子清怒不可遏,掄起拳頭就沖了上去,即恒閃身躲過,順勢抽出配刀擊向子清右肋,一聲悶哼之後勝負便已分曉。整個過程幾乎在眨眼間就結束了,連孫钊和張花病都完全沒有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即恒一腳踩在子清肩頭,臉上還是那副不屑的笑容,問道:“你要單挑,我就陪你單挑。現在你服氣了嗎?”
子清捂着右肋疼得直吸氣,即恒下手可是一點都沒留情。
“等……等等!”孫钊當先跳起來喊道,“副隊沒有武器在手,這不公平!”
張花病見狀也舉手同意:“沒錯,這局不算。”
即恒皺起眉頭,面露不滿:“不帶你們這樣偏私的,就算不用刀我也能贏。”
“那就再來一局啊!”孫钊順水推舟,張花病也跟着附和,還不忘為子清打氣:“二少加油,争取多過幾招,剛才我們沒看清。”
子清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吐出一口血。早就知道這兩人沒安好心,敢情把他當活靶子了。可是就這麽輸掉他自己也不甘心,深呼吸了幾口後重又站起來,咬牙恨道:“再來一局。”
即恒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地說:“我扔,你撿,選一個。”
和成盛青賭氣的一年裏,他很少說話,如今還是覺得言簡意赅心裏才舒服。
子清覺得面前的人就像忽然換了一個人似的,陌生到有點可怕。那日在将軍的帳門前,這個少年也是這樣,乖僻,目空一切,卻散發着強烈的存在感。
難道這些天他們所認識的那個說話不過腦子又少根筋的家夥,都是假的嗎?
他略做思索後,拾起被甩掉的刀,握在手中後感到安心了一些,思緒也開始鎮定下來。
對方正冷冷地看着他,刀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肩上敲,眼眸微微眯起,就像一頭正在打量獵物的獸,考慮着怎麽玩好。
子清憤而發起進攻,刀身迎面直擊即恒門面,被對方輕易躲過後刀身倏地改變了方向,順着即恒閃躲的軌跡砍向他肩膀。不料對方又是同一招攔腰擊來,子清堪勘躲過,刀在空中劃了半圈轉而攻擊對方下盤。
即恒一躍而起,當頭劈下,子清還沒有站穩身形,就已感到一陣勁風自上而下襲來,在未及門面處刀身一偏,原本揮向他頭頂的一擊便狠狠落在了他肩膀上。
頓時,子清只感到一陣麻痹瞬間貫穿手臂,直達到每一根指尖,握在手裏的刀脫手飛出,“咣”一聲掉在了地上。
第二局勝負已分。
孫钊和張花病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精彩,太精彩了!毫不拖泥帶水的秒殺!隊長請讓我拜你為師!”
即恒将刀收回腰間,對于子清的表現他只有一句評價:“人挺機靈,基本功不到位。”
子清抱着麻痹的右臂,恨恨道:“你……你用了什麽手段?我的手都沒知覺了……”
“算不上什麽手段,只是敲到你的麻筋罷了。”即恒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解釋,忽而宛爾一笑,黑瞳中露出他們熟悉的笑意,對子清說,“這是速戰速決較為有用的方法。特別是面對難纏又白癡的對手時尤其有效……”
“你……”子清一股子怒氣沖天。這兩場單挑讓他足夠明白了他們之間的差距,可他就是輸得很憋屈,憋屈到他寧可戰死也不堪忍受這種惡意的羞辱。
然而不等他善罷甘休,馬倌小跑着過來,指着高臺的方向氣喘籲籲道:“幾位爺商量好了嗎?陛下已經派人來催了,你們看……”
四人同時回頭看去,只見漫漫黃沙中一騎悍馬踏破塵土而來,沒一會兒就到了他們跟前。原來他們以為走了有幾個時辰那麽遠的路,根本不過幾裏。
策馬而來的侍衛勒住馬缰,高聲道:“陛下有令,臨陣脫逃者殺無赦!”他揚鞭指向前方不遠處聚集在鐵籠邊的皇家護衛軍,森嚴道,“你們跑不掉的。”
護衛隊相互交換了眼神,這個時候應當是隊長去回話,即恒接收到隊友充滿信賴的目光,一股滿足感油然而生。他終于找到當隊長的感覺了,哈哈!
于是在同伴殷切的目光下,他當先一步走上前去,對來使說:
“你去告訴陛下,這種鬼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長了翅膀都飛不出去,他擔心個鳥啊……”
孫钊和張花病慌忙撲上捂住他的嘴。這家夥果然不長記性……
報信的侍衛愣了一愣,面有不悅道:“你說什麽?”
孫钊和張花病紛紛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陳子清,這個時候還是得靠副隊長。子清心有不甘,然而此刻真的不是起內哄的時候。他陰沉着臉對侍衛解釋:“你去告訴陛下,就說這家夥腦子被撞壞了,我們正商量拿他做餌,催個鳥啊……”
……他話未說完就自己咬住了舌頭,腸子悔得九轉曲折,恨不能将舌頭生吞下去!
侍衛沉默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左右游移,最後好心地嘆了口氣:“算了,你們好自為之吧。”說罷,他一抖馬缰,馬兒又歡騰地踢起一陣塵土,揚長而去。
尴尬而沉默的氣氛靜靜蔓延開來,子清沉着臉爬起來,将頭扭向誰也看不見的一邊。
“噗——”即恒噎了一聲,終究是沒忍住大笑起來。
子清臉直紅到耳朵根,惱羞成怒道:“不許笑!”
他一回頭,孫钊早就躲在張花病壯碩的身軀後面笑趴了。張花病沒吭聲,但低着頭肩膀抖動的樣子明顯是在強忍着笑意。
子清捏緊了拳頭,絕望地閉了閉眼,大步走到面無表情的馬倌面前,內心深受感動,嘴角抽動着擠出一句:“……我們走!”
馬倌如獲大赦,忙不跌加快了腳步。他只是一個帶路的,比不得這些亡命徒,別說是不讓他笑,讓他哭都成。
護衛隊第二次重新踏上征途,這短短的幾裏路走得真是漫長。
即恒偷偷觀察着子清陰沉的臉,顯然他已經找到了門路。要想和下屬打好關系,只要搞定子清即可。
于是他琢磨了一路想找到不會引起子清反感的話題,最後終于下定決心上前搭話。
他湊到子清身邊,小聲問:“喂,每次聽人提到你爹,你好像都不高興。你們父子之間有矛盾?”
子清狠狠瞪了他一眼。
即恒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喃喃:“你不喜歡這個話題?”
子清不搭理他。這家夥怎麽又回到白癡的狀态了?右手的麻痹還沒有徹底消去,那個兩次在三招內将他打趴下的人,怎麽可能是幻覺。
眼角的餘光不由自主暼向即恒,只見他撓撓頭又不知在打什麽主意,走着走着突然轉身朝後走去。子清一陣心驚肉跳,天知道他又要幹什麽!
子清忙叫住他:“站住!”
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他,子清瞬間感到了莫大的壓力,結巴道:“沒、沒什麽。”他僵硬地指着即恒,“……你不是有話要問我嗎?”
即恒本來是想向孫钊打聽子清的喜好,沒想到子清這般友好,不計前嫌,心中大喜。他三兩步湊上去,笑嘻嘻地問:“你跟你爹有什麽矛盾?”
子清佩服他對八卦精神如此執着,只冷冷地說:“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即恒擡眼看他,盡管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但為了打好隊友關系良好的第一步,只好大方地點了點頭:“你說。”
子清微一側目,問:“你對陛下說的都是真的嗎?”
“真的呀!”即恒想也沒想,脫口答道。
子清盯住他,一字一句問道:“你說你在天羅邊境的山落裏長大,可是我聽成将軍說過,天羅的邊境大多以山為界……”他目光如箭,一字字道,“山落之間可不一定就屬于天羅。”
即恒靜靜地走在前方,沒有說話。
在子清以為他被揭穿了謊言又準備裝傻或轉移話題時,即恒轉過身,露出一個有點腼腆的笑容,說:“哎呀,露餡了。”
……
果然是這樣……子清突然感到很無力,面對一個被當場揪住卻毫無愧色的無賴,他還能用什麽言辭來指責?
他只好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細細回想關于即恒的一些細節其實很容易就能發現:他不識天羅文字,對于一些拗口的語言反應有點慢。盡管他常常裝傻蒙混過去,但是這種時不時的違和感和異樣感始終纏繞到子清心頭。現在,他終于可以知曉答案了。
即恒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我是西國人。”
子清怔住,這個答案出乎他的意料。腦海中下意識閃過所有他先前說過的話:為白虎求情,為自由申張,還有那句“如果上天與你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