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後跳開,堅定道:“不行就是不行……”

“哼,我不稀罕!”即恒翹起鼻子轉身就走,留下衛隊長在身後直跳,試圖做最後的挽留:“你再考慮一下別的嘛!老婆真的不行……”

不料即恒又忽然站住,衛隊長冷不丁就撞上去,下巴磕得生疼,埋怨道:“你能不能停之前先說一聲?”

即恒痛苦地揉着頭,從牙縫裏擠出聲音:“你說的,什麽都行?”

衛隊長吸着冷氣點點頭,心念一轉,又連忙後退拉開距離,護住胸口:“你、你別打歪主意……”

即恒惡心了一把,鄙夷地蔑視他一眼後甩甩頭站起身,問道:“那你告訴我,陛下和公主的關系如何?”

衛隊長怔愣半晌,才遲疑地确認道:“就這個?”

“就這個。”即恒催促,“說呀。”

想來是為自己的大驚小怪而尴尬,衛隊長裝模作樣咳了一聲才答:“關系很好。”對上即恒不悅的目光,他忙加上一句,“至少大部分時間是這樣。”

“大部分時間?”即恒不解,“這什麽意思?”

衛隊長為難地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這麽感覺吧。”他認真思慮了一會兒,表情嚴肅起來,“陛下和公主雖然不是一母所生,但十六年來一起長大,感情比其他皇子公主自然要好得多。陛下就像先皇一樣寵着公主,幾乎是有求必應。對于公主的要求也只是盡到與之身份相應的責任,不超出底線即可。”

即恒又開始暈菜,可是有一個詞他聽得清楚:“底線?”

“就是陛下能容忍的最低限度。”衛隊長一板一眼解釋。

即恒眨了眨眼,好像有一些糾纏在一起的線索在慢慢串起來,而他就要抓住線索的一端了。他又問:“什麽事是陛下不能容忍的?”

“陛下不能容忍的……”衛隊長直言,“就是有損皇家顏面的事。”

剛串起來的線好像又斷掉了。即恒忍不住笑了起來,直言相問:“公主行事這麽‘彪悍’,難道還不算有損皇家顏面?”

還真敢說,不怕人被聽到?衛隊長暗笑,搖了搖頭正色道:“公主雖任性刁蠻了些,尚不曾犯過大錯,怎能算壞了皇家名聲呢?比她難伺候的富家子弟多得是,不乏在外仗勢欺人的。與這些斯文敗類比起來,公主不僅知書達理,文武雙全,而且不拘于小女兒情态,簡直是大家風範!”

即恒不自覺抹了把汗。平心而論,他說得有理,公主只是氣勢驚人了一點,偶爾吓人了一點,稍微任性了一點……頭一回聽清和殿以外的人稱贊和瑾,心情有點複雜。

衛隊長見他神色糾結,不知在煩惱什麽,自顧自說下去:“這樣吧,我給你舉個例子你就清楚了。”他四下裏看了一圈尋找靈感,視線最後停留在即恒身上幾秒後脫口而出,“比如說,公主和身份低微的護衛有私情,這就是有損皇家體面的事!”

“……這個例子一點也不恰當。”即恒黑着臉,語氣毫無起伏,說完繼續推着車子往前走。

衛隊長忙追上去解釋:“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說,陛下把門面功夫看得很重要,就算他再疼愛公主,哪怕選定的驸馬長得歪瓜裂棗,公主也是一定要嫁的,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即恒的腳步不自覺頓住,他歪頭道:“等等,公主不是可以自己選驸馬嗎?”

像是聽到什麽最好笑的笑話,衛隊長低頭冷笑了一聲,看向即恒的眼裏滿是居高臨下的同情:“除了你這種天真的傻瓜沒人會相信。皇族子女的婚姻從來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就算是陛下也一樣。”

他負手走到即恒面前,正正方方的臉被陰影覆蓋,表情就顯得陰森起來:“你以為公主真的能為所欲為?她只是一只籠子裏的金絲雀,陛下對她的寵愛不會比對一只寵物更多一點……記住,宮裏不會有真感情,人在付出感情之前要先保全自己。利用才是永恒的前提。”

即恒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他也細細端詳着即恒。

就像這樣,和那天他打開鐵籠後所見到的一樣。這孩子不悲不喜的時候,一雙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他不自覺就将堵在心底的話全倒了出來。明知道說出來之後不能改變什麽,他卻覺得至少能得到些許寬恕;而這個少年是最好的聽衆,不論怎樣的秘密在他面前都算不上秘密。

衛隊長仿佛受到了觸動,一些難以啓齒的事情,一些諱莫如深的隐秘,一個被衆人刻意掩蓋的真相一直堵在他胸口,讓他無法釋懷,又無處宣洩。壓抑就像腫瘤般慢慢擴大,等發覺時它已經牢牢生根,眼看着它摧殘身體卻無能為力。

“你知道嗎?直到半年前宮裏都不像今天這樣。大家都活在恐懼裏,活在死亡随時可能降臨的恐慌中。半年前開始,宮裏出現了被啃食的屍體。并不是死後遭到肢解,而是人在活着的時候……被活生生吃了。”喉結微動,話已經不受控制地溜了出來,“--而這一切,都是由凝妃的死引起的。”

“凝妃?”

衛隊長擡起頭,正對上即恒的目光。他忽然發現那雙黑瞳中有某種光耀閃過,是一種說不出的凝重。他像是受到了鼓舞,繼續說了下去:“凝妃曾是陛下最寵愛的妃子,她溫柔端莊,知書達理,任何一個用于稱贊女子賢良的榮譽都可以加諸在她身上。她簡直就像女神一樣散發着光輝,将整個晦暗的後宮照亮,充斥着滿滿的人情味。可是……”

他頓了頓,口齒微張卻是說不出口。即恒幫他說了下去:“可是她吃人?”

“不,她是被騙的!”衛隊長猛地擡起頭,灼灼眸色中閃過異常淩厲的光,“是幾個嫉妒她美貌和才華的小人欺騙了她!”

即恒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輕聲着問道:“那麽凝妃吃人是事實,她自己知情嗎?”

衛隊長突然沒了聲,方才堅定的氣焰也被殘忍地熄滅。

即恒嘆了口氣,這就沒什麽好說的了。他重新推起小車繼續剩下的路程。一只腳卻突然卡住車輪不讓他走,衛隊長充血的眼睛近在咫尺,聲音仿佛被撕裂般嘶啞:“她這麽做是因為她愛陛下……”

“這不能作為行兇被原諒的理由。”即恒淡淡道。

“我知道。可她已經死了,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衛隊長嘶啞道,“可是……”

他突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一個死去的人還能再複活嗎?”

即恒怔住,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衛隊長的神情不像是在同他開玩笑,所以即恒也很認真地沉思了一下才緩緩搖頭:“死了就是死了,死去的人又怎麽會複活?”

“可是食人鬼複活了。”衛隊長回望着他,神情悲戚又嚴肅,“并且它夜夜都在尋求着鮮血,以人肉為食。”

即恒怔了好一會兒,垂下眼簾陷入某種沉思。随後他輕聲問道:“何以見得食人鬼就是凝妃?”

衛隊長神經質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沒人才說道:“因為這件事牽扯到了很多人,當初陛下為了保全皇室的名聲将事情壓了下來,只将凝妃打入冷宮。可是凝妃在冷宮就被人殺死了。陛下對外宣稱是暴斃而亡,可送入皇陵的棺木卻是具空棺!”

……也就是說,凝妃的屍體還在宮裏?并且極有可能複活成了食人鬼。

這怎麽可能呢。

“你想抓住食人鬼?來證明凝妃複活了?”即恒問道,“是又能怎麽樣?不是又能怎麽樣?”

衛隊長沉默了。

“你知道南蠻巫術嗎?聽說能操縱屍體。”他沉聲道,“我不相信人死複活的鬼話,可是我相信凝妃的死亡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人陷害她,有人在利用她的屍體為非作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內心激烈的情緒:“凝妃若真是含冤而死,我定要将真相差個水落石出。”

他懇求的目光盯住即恒:“我知道你有真本事,不像看起來那麽柔弱……你能幫我嗎?不論什麽要求我都滿足你!”

他依然很堅持原則:“……除了老婆。”

即恒很無語,臉色活像吞了只蒼蠅一樣難看,握緊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勉強自己咽下這口氣。

是誰說他口無遮攔的?這還有個墊底的……

衛隊長見他不說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看向他的眼神分外恐怖。他嗫嚅道:“你……你就這麽想要我老婆嗎?你都沒見過她,年紀也差很多……”

“滾!”即恒忍無可忍,一拳将他撂倒,推過車子很想從他身上軋過去,又怕摔着花瓶,只好忍氣從旁繞過,恨恨離去。

衛隊長噌一下翻起牢牢抱住他大腿,一副他不答應就不讓走的架勢。

即恒很無奈,他只好問道:“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既然是皇宮裏的隐秘,你不怕我把它洩露出去,出賣你嗎?”

“不會,從白虎一戰我就看得出你小小年紀傲骨铮铮,絕不是趨炎附勢之輩。”衛隊長答得飛快,好像這些話都經過千次百次的訓練般順口,“而且你是宮外的人,宮裏的人全是悶葫蘆,被殺了也不會吭一聲的,更別說讓他們反抗了,所以……”

“所以你就拖我下水?”即恒一語中的。

衛隊長腆着臉笑道:“別說這麽難聽,都是為了正義……”

“滾你的正義,你自己去吧!”即恒使勁抽腿想掙脫,奈何衛隊長的手臂就像鐵鉗子一樣牢牢鉗住他,怎麽都掙不開。

“就算不是為了正義你也一定要幫幫我!再多條人命我的腦袋就要搬家了!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子……”

衛隊長為大義舍身,為了老婆抛棄廉恥,求神一樣抱着即恒的大腿猛搖。

即恒無奈:“總隊長!你快起來,被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有損皇家顏面!”他一邊護着花瓶,一邊使勁拔自己的腿,奈何被抱得死死的,“喂……你這是趁機占我便宜!放手!”

可無論他怎麽說,衛隊長都一根筋到底,不回嘴也不放手,即恒只好妥協:“這樣吧,我答應你行嗎?你先起來……”

誰知衛隊長一記鷹眼射來,冷冷笑道:“緩兵之計?跟我玩這套你還嫩着呢。”

即恒咋舌,碰上老油條當對手真麻煩。他又不能來硬的,砸到花瓶怎麽辦?明明清和殿的大門就在百步遠的前方了,即恒從沒像現在這般渴望回去,哪怕回去面對那個惡毒公主,也好過在這裏被無賴騷擾。

當初就不該多管閑事多那句嘴,現在想抽身都抽身不得!

“衛隊長你聽我說,我答應了也沒用,你得讓公主答應才行!”即恒只得好聲好氣地勸道,并且找出問題的重點。

衛隊長一怔,擡起頭茫然地呢喃:“對呀,公主答應才行……我去說服她!”說完凜然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大跨步朝清和殿走去。

即恒同情地注視着他的背影。真是病急亂投醫了,和瑾會答應才怪。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話題就是這樣

☆、鬼怪之說

當即恒慢騰騰地将車子推到清和殿門口時,老遠就看見和瑾叉着腰像門神一樣兇神惡煞的臉。而可憐的衛隊長則像霜打過的茄子,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強烈到教人不忍細看。

“備這麽點東西用得着這麽久嗎?天都要黑了。”和瑾伸出一只手指向當頭日照。

識時務者為俊傑,即恒扶着比他還高大的花瓶,頂着太陽躬身道:“請公主贖罪,卑職迷路了。”

一路推着大花瓶,又要和一個耍無賴的家夥周旋,身不累心累。和瑾看到汗珠在他額上滾滾直下,也不好再說什麽,招手命人将東西都擡進去。

或許她只是想早點離開這裏罷了,但很意外地回頭留下一句:“你去休息會兒吧。”轉身就要走,連看都不看衛隊長一眼。

衛隊長做最後掙紮:“公主,事關宮中安全,也事關清和殿的安全,還請您三思!”

和瑾沒有理他,兀自往屋裏走。衛隊長豁出去了,沖着她背影大喊:“公主莫要以為這半年來清和殿平安無事就可以高枕無憂,食人鬼無差別地殺人,随時有可能襲擊清和殿!”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忽然變得古怪,“還是說,公主之所以如此有信心,是因為那個喪失人性的食人鬼……就藏在清和殿裏呢?”

“放肆!”和瑾霍然轉身,冰冷的視線令在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然而衛隊長勇猛地迎上,聲音裏沒有一絲慌亂的痕跡:“卑職一時失言也是出于忠心,得罪之處還望公主見諒。”他不卑不亢,目光灼灼,“卑職聽說公主半年前從太樂府帶回來一位樂師,食人鬼正是從半年前開始出現,卑職出于職責對可疑人物進行排查,希望公主理解。”

“這是陛下的意思?”和瑾森然問道。

衛隊長低下頭:“不……”他話音未落,一股淩厲的殺氣劍一般直沖而來,和瑾三步化作兩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将他扯過去,他腳下一個踉跄單膝跪在了地上。一張年輕而稚嫩的臉龐正散發着刺骨的冷意近在咫尺地逼視着他。

衛隊長勉強穩住心神才不讓手腳發抖。眼前這位年幼的公主自小習武長大,連先皇都忌憚的才能讓她耀眼的光環上又添上一層撲朔迷離的神秘。若不是她生來體弱,若不是她是個女子,只怕……

“衛冕,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公主冰涼的聲音沉在耳畔,“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是忠告。做好你份內的事,別在一些無稽之談上花心思。”

衛隊長直直對上公主的目光,淡然一笑:“公主認為這是無稽之談?可衛冕認為這正是我的份內事。”

和瑾肅然凝視了他很久,才松開手冷冷地撇下一句:“随便你。”

她轉身返回清和殿,衛隊長冷峻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公主以為那件事就這樣過去了的話,那你就錯了。”他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質問道,“難道公主不認為這半年來食人鬼之所以猖獗,正是上天的懲罰嗎?”

和瑾驀地停住腳步,轉過身定定地盯住衛隊長。衛隊長以為她心有所動,卻不料她擡起手,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清脆的聲響教人心頭一顫。

衛隊長怔住,半晌回不過神來。

“這世上根本沒有鬼怪之說,有的只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殺人魔。保衛皇城是你的職責,抓不住殺人魔就是你的失職。”和瑾冷冷道,“即恒是我的人,沒有義務為你頂罪,更沒有必要陪你送死,你也甭想在他身上打主意!”

衛隊長呆滞了許久,忽然神經質地笑起來。和瑾揚起下巴,面無表情地回望他。

兩方對峙。

衛隊長目光中閃動着某種十分明亮耀眼的光芒,是即恒從未見過的無畏和不懼。後來即恒才讀懂那是一種被稱為高尚的精神。

他朗聲笑道:“公主也太小看我衛冕了,衛冕為皇室盡忠十餘載,連公主的出生衛冕都有幸守護,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他提高了聲音,義正詞嚴道,“如公主所說,讓這樣窮兇極惡的殺人魔屢次逃脫是我的失職,但今次我前來向公主求人,并非為了自己,而正是希望借助有能之士的力量,讓宮中早日恢複平和寧靜……讓沉冤之人得以昭雪。”

讓沉冤之人得以昭雪……他第一次在大庭廣衆之下坦言說出自己的心聲,淤堵多時的胸口仿佛随着這句話一起暢通無阻。

和瑾難以置信地皺起眉頭,被衣袖掩蓋的手掌緊緊握起。她幾乎要氣到失去理智,卻在即将爆發的當口驟然被人硬生生拉回現實,清醒過來……

子清跑出來向公主禀報:“公主,裏外都收拾好了,請您……”最後幾個字被狠狠扼殺在喉嚨裏,他疑惑地環視了一圈。

怎麽回事?隊長說公主有事找他,怎麽每個人臉色都這麽難看?好像尋找多年終于碰面的仇人一樣。

和瑾垂下眼簾,控制下自己的情緒才轉身離去。子清摸不着頭腦,讷讷地跟上。

衛隊長喊道:“公主……”

“不用說了,沒得商量。”和瑾冷冷地拒絕,堅定不容置疑。

然而衛隊長沒有露出失落的神情,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和瑾消失在門後的背影,被打腫的臉頰上挂上了一絲勝利的笑容。

“激怒她就是你的目的?”即恒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身後,慢慢踱步到他身前的臺階上坐下,擡眼問他,“為什麽?”

衛隊長冷淡地笑了一下:“因為只有公主能幫我。過不了半個月她就将離開宮城,到時候就再也沒有人能幫我翻案。”

“你喜歡她?”即恒問道。

衛隊長知道他指的是誰,笑了笑不置可否。

“可是你有老婆了呀?”即恒微微皺起眉頭。

衛隊長搖了搖頭:“你還年輕,等你以後就會明白,男人一輩子裏并不只會愛一個女人,而每一種愛都不見得是相同的。”

即恒白他一眼:“你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花心找借口。”

衛隊長笑了。看着即恒就像看着年輕時的自己,單純,直接。不像現在這般畏首畏腳,處處都要顧及。

如今自己唯一保留下來的只有這番赤誠的心,他不想連這一點都失去。

“公主是當事人,她知道一些秘密,但不一定知道真相。幫我勸勸公主,這也是為了她好。不然她這輩子都不會安寧的。”

“為什麽?”

衛隊長笑得很冷淡,甚至有點冷酷。他說:“公主已經背了三條人命了,你覺得她會良心安寧嗎?”

直到衛隊長離開很久以後,即恒才慢慢站了起來。大雨過後,天地仿佛在一夜之間恢複了生機,殿前花園裏繁花簇錦,露水滴落在泥土中,很快就滲透了進去。

……公主做了對的壞事,所以陛下懲罰她。

這就是公主被禁足的原因。

***

子清到處都找不到即恒,正巧看到寧瑞拎着食盒走出去。

這會兒公主應該在寝殿裏休息,她要給誰送飯?他心下好奇就跟了上去。

只見寧瑞十分小心地避開宮人的視線,鬼鬼祟祟的樣子更是十分可疑。她兜兜轉轉了大半天才重新繞回後院,走到其中一間角落處貌似柴房的地方,将食盒小心放了進去,掩好門又左右看看,确定四下無人了,才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後院。

子清等她走遠了以後,麻溜地鑽進柴房,輕輕揭開食盒的蓋子一看,頓時傻眼了。

只見裏面全是一塊一塊的生肉,還在向外滋滋冒着血絲——這是給人吃的嗎?

他背上一陣惡寒,難道這後院裏住着喜歡食生肉的怪物?正在他為腦海中冒出的種種猜測驚愕不已的時候,柴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他一驚,還來不及回頭一記悶棍自後腦襲來,登時就将他打暈在地。

臨昏迷前,他隐約看到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俯下身看他,臉上盡是關切的神情……一定是在做夢吧,他看到了仙子……還聞到一股淡淡的米香,這麽說來他早飯還沒吃,好餓……

他昏了過去。

一個清脆的聲音不屑地啐道:“就知道暈,他除了暈還能幹什麽?”

另一個柔美的聲音提醒道:“是你将他打暈的……”

寧瑞吐了吐舌頭,不滿道:“早就知道這家夥跟着我,我特地繞了這麽久都沒把他甩掉,煩死了。”

“公主知道嗎?”麥穗小心翼翼地問。

“衛冕不識好歹又來騷擾,公主正在生氣……”寧瑞咬了咬嘴唇,“可能在沖哥哥發火……”

麥穗波光粼粼的眼眸中産生了一絲漣漪,她輕聲問道:“哥哥是?”

“你沒見過的,新來的護衛隊隊長。”寧瑞笑道,“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聽說第一天就把陛下和公主氣得半死,昨天來澆花又把花全澆死了,簡直是災星。”

她嘴上是這麽說,臉上卻滿是甜蜜。麥穗全看在眼裏,回想起昨日裏見到的那個人,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寧瑞使出全身的力氣将子清拖出柴房,氣喘籲籲地皺起眉頭問麥穗:“你要這些生肉到底幹什麽?難道你還有食生的習慣?”

麥穗連連搖頭:“我從不吃生的東西,什麽都比不上肉包子好,香噴噴的……”

“我知道了,知道了。”寧瑞連忙告饒。

麥穗又低下聲音說:“你不要讓公主知道,她會生氣的。”

寧瑞有些為難,但還是點了點頭:“我會盡量幫你瞞着,但你千萬不要做危險的事。你要是出事了,公主不廢了我才怪。”

麥穗恬靜地微笑着,直到寧瑞将子清拖出後院随手不知扔在哪裏,她才轉身拾起落在地上的食盒。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盒中那些血淋淋的肉塊上,不知覺中就出了神,眼底漸漸浮起猩紅的光……她慌忙蓋上盒子,被腦中突如其來的念頭吓了一跳,冷汗不禁從額頭流下。

她顫抖着手按住了胸口,深深地喘息着。

作者有話要說:

☆、花瓶和桂花糖

下午,和瑾興致盎然地指揮即恒将領回來的東西一一擺放好,而寧瑞則帶領着剩下的人去重植花種。

之前衛隊長來襲所帶來的陰郁氛圍已經被一掃而光。

明明清和殿裏有那麽多宮女太監杵在一邊跟桌椅沒兩樣,和瑾偏要把他們當成唯一的苦力。即恒不得不懷疑是成盛青得罪了和瑾,連累他們來受苦。

“再往左一點。”即恒正聯合幾個宮人一起挪動巨大的花瓶,和瑾悠然坐在椅子上喝茶,還有宮女為其揉肩捶背,看着不滿意了又讓他們挪向另一邊。

“這麽說你見到皇兄了?”她啜了口茶,一邊聽着即恒充滿歷險的半日游歷,慢悠悠問,“他說了什麽?”

“他說……”即恒累得幾乎趴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近來不太平,讓你乖乖待着。”

“還有呢?……太過了,回來一點。”

即恒苦着臉繼續:“他也讓我……”雙臂慢慢用力,瓶身受力一點點地向前推移,“……乖一點。”

“其他的呢?”

“沒了……”即恒憋紅了臉,倒在地上拼命喘氣。

和瑾站起身在大殿裏來回走了一圈,搖頭道:“不好,還是放在門口比較好吧?你們都給我起來,把它搬門口去。”

即恒幾乎要哭了:“公主,您就饒了我吧。我錯了,我不該把衛隊長這麽麻煩的人引過來給您添堵……”

和瑾冷哼道:“知道就好。”

她終于肯放過自己了。即恒長長松了口氣,舒服地将四肢攤在地上,地面透過衣料傳來的涼意十分惬意,他閉上眼睛,貪婪地享受着寶貴的休憩時間。

耳邊聽到和瑾吩咐其他人都下去,前殿裏頓時安靜下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過了許久,也許也沒這麽久,和瑾開了口,略微低沉的聲音透着絲絲涼意:“衛冕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即恒轉過眼睛去看她,以他躺下的角度卻看不到。他正琢磨着該怎麽說,和瑾又說道:“算了,你只要記住,不論他說了什麽,你都不要信他。”她嘆了口氣,這回有點疲憊,“……他是個瘋子。”

一個耿直的瘋子。遲早會引火燒身。

即恒微微笑了起來,和瑾聞聲不悅道:“你笑什麽?”

“沒有沒有。”他慌忙道,然而唇邊仍舊挂着淡淡的笑容,“公主心腸很好啊。”

雖然她很兇,還很無理取鬧。但是從衛隊長這件事看,她還是很有人情味的。

和瑾放下剛端起的茶盞,沒好氣地說:“你這張嘴偶爾也能說些中聽的話。”

即恒一時得意笑得更開了,大言不慚道:“卑職這張嘴只說實話,不說漂亮話。”

和瑾輕輕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哦?那本公主就來問問你……”

話說着突然沒了下文,即恒笑容僵住,感到背後竄過一陣寒意,有不祥的預感冒上心頭。他正自懊悔方才是不是又說錯了話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随之傳來的是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好像是桂花糖。

他懵懂地看着,恍惚間好像回到那日在校場的下午,和瑾淡淡的微笑近在咫尺。

“想吃嗎?”纖細的手指拈起一塊桂花糖,在他鼻尖晃來晃去。

香甜的氣息兀自撩動着鼻尖,即恒咬了咬嘴唇,點頭:“想。”

“想吃就告訴我,今天露妃穿了什麽衣服?”

“嗯?”即恒把目光從桂花糖上移開,迷惑地看着和瑾。

和瑾不耐煩地晃晃手:“快說。”

“呃……一件粉紅色的紗裙。”他回憶道,“像桃花一樣。”

“好看嗎?”和瑾又問,拈着桂花糖的手指好像随時都會松掉。

“嗯,好看。”即恒想也沒想,目光緊緊随着桂花糖轉動。白皙的指尖向下移動,他美滋滋地張開嘴,手指忽然遠離,那塊桂花糖被一口放進和瑾嘴裏,咬得咯咯響。

即恒心驚膽戰,好像自己就是那塊桂花糖,瞬間就粉身碎骨。他小心翼翼地觀察和瑾的臉色,和瑾故意吃得很香,還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即恒痛苦地閉上眼睛。

冷不丁“咕--”一聲響回蕩在大殿裏,蕩氣回腸,臉上登時泛起一片羞愧之色,他恨不得找個地方鑽進去。

和瑾咯咯直笑,又從盤子裏拿起一塊放進他嘴裏,一股香甜頃刻間彌漫開,還未品嘗到甜意那香氣就已經順着喉嚨傳到了胃裏,暖洋洋的。

“那你說,跟我那天穿的比起來誰好看?”和瑾俯下身,笑盈盈地。

即恒想了一下才想起她說的是剛見面那天傾倒衆人的雛鳥裝,很誠實地答道:“當然是公主好看,娘娘畢竟過了年紀,已經不适合那麽粉嫩的顏色了。”

和瑾端詳了他一會兒确定他沒有說謊,開心得吃了蜜一樣,又賞了他一塊糖,樂道:“可不是嗎?那個女人老是學我,也不先看看自己還适不适合裝嫩。”

女人之間的戰争是永無休止的,不論年齡差距。即恒識相地乖乖吃糖,什麽也不說。

“我一想到她穿着一身清純粉嫩的衣裳,又挺着大肚子就好笑!”她說完馬上就大笑起來,不顧形象地笑得花枝亂顫。

即恒無語看她,有些于心不忍地移開視線。露妃懷孕了?她一直坐着倒是沒有看見。他又想起石廊上的兩個孩子,他們也應該是陛下的孩子吧?想不到他都當爹了。即恒無緣無故替別人感慨起來,含着糖的腮幫子鼓鼓的,一動一動,就像……兔子一樣。

和瑾看得稀奇,忍不住就伸手捏了一下,即恒吃痛叫起來,委屈地看她:“公主幹什麽……”

此時此景仿佛似曾相識,和瑾心念閃過,有意無意地将手移到他的腰際,伸出食指戳了一下。

他果然反應很大,一臉怨色又不敢聲張的樣子着實教人忍俊不禁。和瑾很久沒有遇到像樣的玩具了,一時間像被縱容的小孩子似的來了勁,故意戳他幾下,力道雖然不重,但在即恒心裏已經留下了陰影。她手一動他就縮一下,也不管有沒有戳到,身子使勁往裏蹭。

和瑾越發感到好笑。他真像只動物,看起來不谙世故,有時候卻很狡猾;平日裏這麽軟綿綿的,對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反應很大,被逼到絕境時卻意外的兇狠……就像一只初生的小獸,那麽可愛,會讓人忘掉它還長着獠牙,遲早有一天會長大,會一口咬斷你的喉嚨。

“公主快住手,我怕癢……”即恒退到花瓶邊避無可避,不耐之下眸中厲色閃過,一把抓住和瑾的手腕。和瑾哪裏料到有人敢反抗她,冷不丁被扯了一下,身子整個前傾,不受控制地向即恒撲過去。肩膀不知撞到什麽,她還來不及細想,一張俊秀的臉忽然放大在眼前,她怔怔地看着,看到烏黑明亮的眼瞳裏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那麽茫然,那麽無措……氣血忽然沖上頭頂,她一下子就忘了肩膀的疼痛,忘了身邊巨物松動傳出的恐怖的聲音。

“小心……”即恒伸出雙臂抱住和瑾的雙肩,将她護在懷裏就地一滾,花瓶倒将下來,重重砸在他背上。微弱的悶哼聲淹沒在巨大的滾動聲裏,恐怕只有和瑾一個人聽見了。花瓶從他身上壓過去時,和瑾不得不承受更加可怕的重力,即恒硬撐着地面将瓶身頂起,像一座拱橋将瓶子推向另一邊。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幾乎刺破耳膜,即恒舊傷剛好又添新傷,一時頭暈失力倒在和瑾身上,和瑾痛苦地擰起眉毛□□了一聲。

花了一上午辛辛苦苦搬回來的花瓶,它光榮地伫立在清和殿正殿裏還不足半個時辰就功成身退了……陛下,會殺人的吧?即恒渾身脫力,一時間身累心累真想閉眼就這樣睡過去算了。直到一聲刺耳的尖叫聲響起,才将他拉回現實。

“哥哥你……”好像是寧瑞,她不是在後院種花嗎?而且自己本來在……他猛得睜開眼,燙到似的跳起來。公主平躺在地上已經快要被壓得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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