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息了,發飾都在混亂中掉出去好遠。她蒼白着臉坐起來,身形猶自搖搖欲墜。

“公主您沒事吧……”即恒忙探過身去扶她。

公主擡起纖纖玉手就甩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巴掌聲簡直比花瓶的碎裂聲還要讓人膽戰心驚。

大殿裏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和瑾搖搖晃晃站起來,寧瑞忙丢下小木鏟上前去扶她。然而和瑾自己站穩了身形,低聲吩咐道:“把碎片都收了。”

“是、是……”寧瑞怔怔應道,眼睜睜看着公主緩步離開大殿,一只手似乎還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腕。

難道受傷了嗎?她很想追上去查看公主傷勢,然而公主吩咐的事情必須要做完。她撐着一雙怨念的水靈明眸瞪着即恒,卻換來對方很無辜的注視。

“唉……”她輕輕嘆了口氣,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麽,沒什麽好說的了,“你們愣着幹嗎?快過來收拾呀。”她沖着身後呆若木雞的兩人喊道。

公主離開大殿以後,殿內的空氣仿佛才重新開始流動,只是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說話。即恒一手捂着紅腫的臉頰,咬着嘴唇不知在想什麽。寧瑞默然無語地收拾殘片,偶爾擡頭看他一眼。孫钊和張花病兩人将花瓶剩餘的巨大殘骸合力抱了出去,現在還沒回來。

一直都沒見陳子清,他也沒在意。

此時大殿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相顧無言。

“你……沒做什麽吧?”寧瑞還是有點不放心,她也挺心疼即恒那張腫起來的小臉的。

“嗯……”即恒含糊地應道,“我覺得沒做什麽呀。只是肚子餓了一時沒撐住,撲在她身上罷了,她幹嗎這麽生氣?”

寧瑞撲哧一聲笑出來:“當然了,公主是女孩子,女孩子最重視的是名節。你毀了公主名節,還讓別人看到了,公主能不生氣嗎?”

可是歸根結底是她的錯呀,即恒委屈。

寧瑞給他拿來金創藥,小心地替他塗在臉上,還有被瓷片刮破的傷口上,柔聲道:“今天只是個意外,大家都知道的。公主當場打了你,以後也不會故意跟你過不去。”她輕笑道,“這回讓你白占了便宜!”

“啊……”即恒一聲慘叫,寧瑞毫不客氣地加重手上的力道。

***

公主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寝殿裏,對着鏡子好一陣發呆。她分不清左右南北,此刻腦子裏全是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還有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深瞳,被抓住的手腕,萦繞在耳畔的聲音,擦過臉頰的雙唇……她癡癡地看着鏡中的自己,只覺得那根本就不是自己,臉紅得好像胭脂過濃的失敗妝容,心跳得仿佛被雷劈了一下,手……手抖得厲害,剛才……打得那麽狠,他生氣了吧……

啊啊啊——!!她苦惱地抓亂自己的頭發,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臉更紅了,心跳得更快了,滿腦子、滿腦子……都是桂花糖的味道,香香的,甜甜的……

幻覺、幻覺!她自我催眠,恍恍惚惚地倒在床上,睡一覺就好了、睡一覺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求安慰……

☆、夢中情人

那天下午陳子清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故躺在清和殿外的花圃裏。他揉着腦袋一搖一晃走回清和殿,剛一踏進大門就遠遠看到前殿門口兩顆烏溜的腦勺鬼鬼祟祟地扒在門邊,他恍然想起自己曾跟蹤寧瑞,還有柴房和裝滿生肉的食盒……以及夢中那個仙女一樣的美人。

他甩甩頭,現在陳大少爺對于這些見不得人的小人行徑深惡痛絕。他大踏步走過去,正要開口提醒這兩人偷窺是不好的,誰知孫钊及時發現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到一邊,擠擠眼睛示意他看裏面。

子清不明所以,馬上就忘了自己的立場加入偷窺行列。孫钊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剛才你已經錯過了一場,千萬別錯過第二場。隊長今天大走桃花運,不過每朵桃花都不好摘,看他能搞定哪一個。”

他邊聽着邊伸長脖子往裏看,正看到寧瑞心狠手辣地給即恒上藥,即恒想跑又不好意思跑。他搖了搖頭,如果這也算桃花的話,春天也太殘酷了。

還是那位夢中美人好,又溫柔又善良。就算自己真是被她打暈的,她也那麽關心自己,值了。

見子清意興闌珊地離去,神色又恍惚又幸福,孫钊發現了另一個值得挖掘的八卦,忙拉着張花病轉移陣地。

不料張花病粘在門邊一樣拉将不動,還十分委屈地咬着手指,圓滾滾的臉頰滿是妒色。

孫钊一下子稀奇了,今天他是被八卦之神眷顧了嗎?他應該先八哪一邊才好啊?!

心中無比感動地仰天哀嚎一聲後,孫钊毅然決定留在老友身邊看笑話。張花病咬着指頭散發着怨念,孫钊作為老友陪着他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了:“我說大花,你不會是看上寧瑞了吧?”

張花病很夢幻地轉過脖子點了點頭,害孫钊扶着窗戶吐了一會兒。他吐完了才有空對老友的初戀發表感想,張口就是一句:“你怎麽會看上這種女人?”

張花病不高興了:“這是什麽話,寧瑞哪裏不好?不能因為你跟她不合就貶低她!”

果然是為兄弟兩肋插刀,為老婆插兄弟兩刀。寧瑞不過給他包了下受傷的手指頭他就死心塌地,還會和自己頂嘴了。這娃的少年心也太好騙了……

“我跟她不合我不否認,但是……”孫钊氣結,但是了半天也但是不出什麽名堂。他唯一的摯友要被他讨厭的女人搶走了,事到如今他才醒悟八卦之神不是突然眷顧他,而是在玩他。

“總之有隊長在你沒希望的!”他只好企圖将戀愛的萌芽掐死在搖籃中,不由分說就将張花病拉走。後者受了打擊全身無力,孫钊拖了半天都拖不動他。最後還是即恒和寧瑞出來了,張花病在心上人的注視下被情敵幫忙拖走。

***

一直到傍晚即恒仍自捂着臉唉聲嘆氣,他還從來沒被女孩子打過呢……哦,被打過,但是意義不太一樣。

陳子清怎能放過這個奚落他的好機會,他們仨兒被迫做苦力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每次都有特殊待遇,怎能不叫人心懷芥蒂?雖然這個待遇送給他他恐怕也要拒絕……總之,能找到嘲笑他的機會二少是不會放過的。

他故意學着孫钊的口氣問即恒:“怎麽樣,隊長?感覺如何?”

即恒白了他一眼,可惜對方沒看見。他幽幽嘆了口氣才說:“糟透了,自尊心受挫。”

子清愣住。原來這小子也受了打擊?二少突然感到一股罪惡感,心腸子一軟不好意思再雪上加霜了。

孫钊見狀啧啧搖頭,論八卦的功夫這個正經的官宦子弟道行還差點遠呢。他蛇一樣靈活地湊到即恒耳邊,身體高難度地橫亘在兩張床之間,賊笑着問:“小公主身上是什麽味道?”

此言一出,不僅是子清紅了臉,連一向老實的張花病一張圓臉紅得跟煮熟的南瓜一樣。孫钊回頭打眼色,對面兩雙耳朵就遠遠豎起來聽。

即恒心力交瘁,想也沒想:“是桂花糖的味道。”

“唉?”三人同時一驚。然後各人的理解還是不一樣。

張花病自言自語:“女孩子身上都是這個味道嗎?寧瑞也是?”

“不,寧瑞身上有種海棠香。”

張花病瞬間洩氣,蔫掉的南瓜一樣面上一層霜。

即恒察覺到不對勁,忙問:“怎麽了?”

孫钊不耐煩地打斷他:“別理他,他吃太多了。”說着回頭瞪了一眼張花病,再回過臉時,臉上挂滿猥瑣的笑容,繼續問,“那你有沒有親她?”

對面兩雙耳朵貼得更近了。

即恒想了又想:“沒有吧,不記得了。”

孫钊還在興致高昂地準備下一個問題,即恒忍無可忍拉過被子不理他。孫钊急了,伸手扯他被子:“別這樣,隊長!給我們分享一下經驗嘛,就像上次那樣?”

“分享什麽經驗?被打的經驗嗎?”即恒沒好氣罵道。站着說話不腰疼,他都不知道公主那一巴掌有多狠,這滋味恐怕只有衛隊長能感同身受。

孫钊見隊長火了,只好收斂一下賠笑:“哎呀,女孩子臉皮薄,不打你今後怎麽見人?公主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姑娘。”

即恒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拉下被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孫钊,問:“寧瑞也這麽說,真是這樣嗎?她是為了給自己臺階下才打我的?”

孫钊心情複雜起來,惋惜地搖頭道:“隊長啊隊長,虧你長了一張禍害衆生又桃花泛濫的臉,咋這麽不解風情?”

“去!”即恒啐他一口,斜睨一眼刻薄地回敬,“要是長你這樣,有萬般風情也沒用!”

孫钊一時語塞,對面傳來嗤笑聲,他不滿地罵道:“大花你笑什麽?你也好不到哪去!”

連孫钊都敗下陣了,隊長果然厲害!

“以不變應萬變,以敵之力反噬其身。隊長又教了一招!”孫钊喃喃念着,忙掏出小紙片就着月光做筆記。

子清無奈地拉過被子躺下睡覺。與其和這幫人一起犯傻,還不如躺下去睡覺,說不定在夢中還能見到那個美人!

“隊長以前沒有喜歡過女孩子嗎?”張花病仍然不放棄任何一個希望,學起了旁敲側擊這一招。而這一招對即恒甚是管用。

他全然沒注意到同伴心裏的小九九,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回憶過程還有點長,最後他說:“好像沒有。”

“那現在呢?有喜歡的女孩子嗎?”張花病又問。

即恒又認真地想了想,回答:“好像也沒有。”

“你能不回答得這麽模棱兩可嗎?”子清忍不住插嘴。

即恒摸了摸後腦勺,嘿嘿笑道:“好像不行,因為以前的事都有點模糊了。”

“老年人才會記不清過去的事。”子清皺起眉頭道,每次即恒說話不清不楚的時候,他都條件反射認為即恒在隐瞞什麽,可他又套不出話來。不過他倒沒忘記張花病的反常,回頭問他,“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不像你啊。”

孫钊不知為何不出聲了,可能在生悶氣。

黑暗中張花病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沒什麽,只是想知道大家心目中的夢中情人是怎樣的?”

夢中情人啊……對于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來說,是一個多麽夢幻又美好的夢,只是想一想就會露出微笑,情不自禁沉溺其中。

子清心裏灌了蜜似的,但他又不好表露出來,便順水推舟轉移衆人視線:“你提出來的,你第一個先說。”

張花病嘿嘿一笑,光聽聲音就能聽出他此時少年懷春又興奮又羞澀的心情:“我覺得吧……寧瑞就挺不錯的!”

孫钊直往天上翻白眼。他和寧瑞就是合不來,而唯一的摯友居然看上她了,怎能不叫他禁不住仰天長嘆命運弄人!

“真是的,你怎麽會看上她的?她簡直就是小一號的公主,一樣蠻橫無理。”孫钊憤憤。

張花病有點委屈,但他不氣不惱,依舊害羞地笑着:“我就覺得她挺可愛的,偶爾也很溫柔……”說着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露出一絲哀怨,“只不過她只對隊長一個人溫柔,今天我看到她幫你上藥,眼神裏幸福得跟新娘子一樣。”

孫钊涼薄地附和:“對對,我也覺得那丫頭喜歡隊長。”

張花病被摯友捅了一刀,躲在被子裏默默流淚。

即恒仿佛才醒過來,懵懂道:“有嗎?沒有啊。”

“……唉!”孫钊突然間就釋然了,人生不就是這樣嗎?不是你倒黴,就是別人倒黴。他向摯友投去憐憫的目光,真誠地說:“和一個木頭做對手,大花你還是有希望的……盡管微乎其微。”

張花病聽得孫钊不再排擠寧瑞,自動忽略最後半句,只把這句話當作摯友給自己的鼓勵,心裏樂開了花。

“那隊長的夢中情人是怎樣的?”孫钊趁機八卦以緩解心中的不爽。當然,八卦也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能找到話題套隊長的話,比什麽都難得。

即恒沉默着又嘆了口氣,衆人一聽果然有戲,忙扒着耳朵聽。誰知他最後來一句:“我還小,沒想這麽多。”

三人倒地,吐血三升。孫钊掙紮着爬起來,血淋淋地指正:“您老才是臉皮第一厚,我孫钊甘拜下風!”

張花病捂着肚子爬回床上:“隊長果然與衆不同,思維驚人……”

子清被驚雷劈到,聲音都在顫抖。作為隊伍中年齡最大的隊員兼副隊長,他覺得有義務認真教導隊員關于年齡和婚姻的正确認識,他坐正身姿正色道:“隊長,醒醒吧!你已經十七歲,早都可以成家了。陛下在你這個年紀連孩子都有了……”

即恒眼珠子一轉,打斷他問:“陛下今年二十有七,那他的孩子豈不是有十歲了?”

子清準備好的一大堆義正詞嚴的教條理論一下子被打亂,他想了想回答:“是啊,還是皇後所出的嫡長子,如果還活着的話……陛下登基第二年這位小皇子就暴斃了,皇後痛失愛子,很快也跟着仙去。”

當時這件事在京都還是挺轟動的,他十分遺憾地說:“皇後還是太子妃的時候,其賢淑端莊之名就已經有口皆碑,想不到紅顏薄命,天妒英才……”

即恒心不在焉地聽着,想到陛下身邊從來不缺美人相伴,不知皇後究竟是因喪子之痛而死,還是什麽別的原因……像陛下這樣的浪蕩子才是真正的女人公敵。他暗自腹诽道。

“停!”孫钊忍無可忍,眼看着二少完全被隊長糊弄,趁機轉移了話題,急忙跳出來撥正。可惜隊長太狡猾了,根本不是二少這個檔次能應對的。

他又忍不住怨怪子清:“二少你也真是,怎麽每次話題到你嘴邊都被轉到無關緊要的方向?你肯定不經常和人聊天扯淡,朋友很少吧?”他搖搖手指,“這樣不好哦,要首先學會做一個被信任的傾訴對象,才能贏得女孩子的歡心。”

朋友很少……子清頗受打擊,哼了一聲拉過被子蓋住頭頂生悶氣。

孫钊不以為然,悄悄爬過去火上澆油:“心胸狹窄也不會受女孩子喜歡哦!”

“別這樣欺負老實人……”連張花病都忍不住責備孫钊,誰知孫钊擺擺手,滿臉都是不懷好意的笑容:“老實人說的是大花你這種的,二少可不是,他心眼壞着呢,典型的悶騷型……”

子清嘩地一下掀開被子,怒道:“誰心眼壞了?”還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孫钊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掉下床,張花病忙将他扶住。他誇張地拍着胸口賊笑:“還說你心眼不壞?我不過說了實話,你就故意吓我。”

子清沒了底氣,嘟哝道:“誰讓你跑過來的,我又不知道……快從我床上下去!”說着伸出腳一通亂踹。

孫钊左閃右躲,不死心地在張花病和子清兩張床上跳來跳去,攪得整個通鋪雞飛狗跳。只等子清踹得累了,孫钊趁機跳過去按住子清,得意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子清終于炸毛:“滾!抗你大爺!”

張花病危機之中伸出一雙大手,在子清爆發前及時将孫钊拉了過來。孫钊渾然不在意,裝模作樣對張花病耳語:“你知道嗎大花,咱們陳二少陷入愛河了!”

張花病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呆呆反問:“你怎麽知道的?”

“今天下午我們不是一起……那啥嗎?”孫钊回頭偷偷看了一眼隊長,才繼續說道,“沒想到二少悵然若失,臉上的神情做夢似的恍惚,一邊嘴裏還念念有詞什麽美人啊你怎麽聽不到我的真心……”

他故意提高了聲音,邊觀察子清的反應邊添油加醋,一臉犯賤地感慨道:“不知是哪位宮女有這般絕色姿容,讓二少這種眼高手高的人也為她神魂颠倒,茶飯不思呀?”

“我什麽時候說過這些了,你別誣賴我……”子清有些慌了,難道他無意識中把什麽都說出來了?

張花病陷入沉思,喃喃道:“……我怎麽聽得像去年看的戲裏的臺詞呀?”

孫钊額角冒起青筋,回頭怒道:“寧瑞的事就算了,你怎麽老拆我的臺!”

張花病嘿嘿傻笑了兩聲,突然大驚失色:“難、難道二少……你也看上寧瑞了?”

孫钊徹底無言,一股子怒氣像一枚打出去的啞炮一樣無力。

子清滿頭黑線:“寧瑞給你包紮了一下手指你就非她不娶了,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他一想起下午的事,心裏就一陣白毛汗,後腦勺現在都還有些痛,“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寧瑞這個人不簡單,小心點了。”

張花病和孫钊都是一愣:“為什麽這麽說?”

子清簡單地将下午他跟蹤寧瑞的事說了一遍,當然那個夢中美人的事也就不打自招了。

張花病虛弱地辯解:“可是這不能說明什麽……”

孫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雖然不知道皇宮裏發生的種種詭秘,可衛隊長在清和殿門口大鬧的事多少令他聞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息。這時聽聞寧瑞怪異的舉動,他更是對自己八卦的嗅覺神經增添了一分信任。

“唉,隊長,你怎麽看?”他不禁回頭去看隊長,忽然就愣住了。

即恒一直沒說話,大家還以為他已經睡了呢,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坐了起來,看着窗外發呆。今晚的夜色多雲霧,偶爾月光灑下來照亮他漆黑的眼底,孫钊才看清他嚴肅的表情,側過耳畔的樣子似乎在仔細傾聽着夜色中微不可聞的聲音。

子清第一次看到這位不靠譜的隊長這麽認真,俊秀的臉龐沉靜如水,卻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氣壓環繞在他周身。卻又與當日與他單挑時的感覺不太一樣。他原先想說的話突然就卡在了喉嚨裏,說不出來了。

空氣一下子寧靜下來,有一刻甚至寧靜到讓人心懷懼意。

“……隊長?”孫钊不知為何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喚道。

過了一會兒,即恒才轉過臉:“嗯?”

“呃……沒什麽,天色不晚了,早些休息吧。”孫钊怔怔看着即恒,一下子詞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嗯。”他輕輕應道,察覺到衆人詫異謹慎的目光,他笑了一下,“怎麽了?”

三人面面相觑,張花病小聲道:“我們還以為您生氣了……”

即恒眨眨眼,忽然微笑起來,方才環繞在他身邊的壓迫感不知何時已經淡去,仿佛是一場錯覺。他好笑地看着對面三個同伴,目光清澈中卻藏着教人捉摸不透的深邃,如褪盡一切浮華獨立于天地的……神明?

子清下意識就想到了這個稱呼,回頭又羞愧得恨不得去撞牆:一個沐浴在月光下的人居然就被自己認為是神明,說出去恐怕要被人笑死。

即恒沒有理會對面三人或詫異或驚恐或自嘲的目光,拉過被子準備睡覺。剛要躺下忽然想起了什麽,看向子清說道:“你說的那個女子我見過,她叫麥穗。”

子清猛得擡頭,即恒眨眨眼又補充道:“據她本人說,她是公主的‘私有物’,公主不允許她與別人接觸。”

說完也不等子清反應,兀自躺下睡覺了。子清揉揉眼,剛才有一瞬間好像又在隊長臉上找了熟悉的狡黠笑容。

“私有物……是什麽意思?”

即恒把頭埋進被子裏,傳出悶悶的聲音:“我知道的就這些,你大可以去問問公主。”

子清臉色發白:“難、難道她是公主的女……女奴?”

沒有人回答他,黑暗中仿佛傳來一聲惡意的嗤笑。

月色又被烏雲覆蓋,天地都暗沉下來。子清怔愣半晌,陷入痛苦的抓狂中……

只待天地都慢慢靜了下來後,通鋪裏忽然有人詐屍般坐了起來,張口就吼道:“今天晚上我們巡夜!!”

作者有話要說: 卡章了……這一章好拖……

等我看完《藏海花》再找找靈感吧,飄走~~~~

☆、巡夜

正睡得朦胧的時候,某人突然詐屍亂吼。在隊員一片抗議聲中,抓阄的人數從四個減到了三個。

最終,确定去巡夜的是即恒和孫钊。

三月天的夜裏還是很冷的,即恒和孫钊閑來無事坐在屋頂上等太陽。冷風一吹,不自禁就打起了寒戰。

孫钊順手往懷中一探,摸出一小瓶酒來。遇上即恒詫異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剛才去上茅房的時候順便去了趟廚房。”

“你的動作也太快了。”即恒不禁贊嘆,“也虧你能找得到。”

孫钊大剌剌打開木塞,一股甜膩醉人的香氣撲鼻而來。他将細長的小酒瓶遞給即恒,樂道:“不止是我偷食。廚房裏還有一個人在吃肉包子。于是我問她,有沒有驅寒的東西,她二話不說就塞給我這個。”

即恒完全可以想象那種畫面,面對推來的酒瓶,他卻擺了擺手,說:“我不會喝酒。”

“很簡單的!”孫钊給他示範,“張嘴,倒進,咽下。一氣呵成。”一口酒下肚,精神加倍爽快,連睡意都盡數散去了。

“好酒!”他不住贊道,“這是桂花酒,酒勁不大的,嘗嘗?”

又是桂花……即恒推辭不過,只好接過來淺淺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氣頓時溢滿口中。

“怎麽樣?”孫钊欣喜地問道。

即恒微笑着搖了搖頭:“我不會喝酒,所有的酒對我來說都是同一個味道。”

……欲望的味道。

酒和色,都是欲望的産物。令他不舒服。

孫钊惋惜地嘆了一聲:“不是我說,隊長。你好像有點無欲無求?這樣的人生多沒趣啊。”

即恒淡淡地笑起來:“誰說的?是人就有欲,這是人之本性。我想要的東西……大得很。”他轉過目光,輕聲喃喃,“大到我為了追求它已經筋疲力盡……”

孫钊疑惑地看着他。不知為何他覺得隊長和平時不太一樣,突然多愁善感了很多。

是因為今晚的月色嗎?還是因為喝了點酒?他回頭看去,果然在隊長臉上找到了酡紅的酒意。

這也太容易醉了!孫钊感到不可思議。

被成将軍所認可的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他一向自诩善于窺探人心,然而這幾日相處下來,對于那個人,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完全了解他了,有時候他卻覺得自己根本一無所知,對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全然無法窺視,仿佛沒有任何東西能在那片深潭裏激起漣漪。

奇怪的人,有趣的人……

機會難得,不如趁機套套話?他心裏冒出了個歪念頭,不由暗自得意,琢磨着準備去試探試探,不料即恒輕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先他一步問道:“之前我們都說了各自的夢中情人,就你沒說。何不說來聽聽?”

孫钊愕然,他原以為即恒根本沒在聽他們說話,想不到他看似心不在焉,周遭發生的一切卻都盡數掌控,果然是個高人啊。

“隊長有興趣?”

“沒,只是好奇。”對方過于熱情,即恒不自覺向後挪了挪。

孫钊嘿然一笑:“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我就覺得女人是個累贅,除了洗衣做飯暖被窩還能幹什麽?”

“說得也是。”即恒想了想,了然地點頭,“不過公主就打破了這個定律,她肯定不會做飯,也不會洗衣。”想了想不确定道,“……暖被窩應該可以。”

孫钊笑得幾乎岔了氣,那個高傲的小公主若是聽到有人這麽評價自己,還不把他廢了!他捅了捅即恒的手臂,壞笑着說:“隊長不是也沒說嗎?我都說了,你也要說。”

即恒眨了眨眼,微微抿唇吐出一句:“英雄所見略同。”

孫钊大喜,找到了知音般欣喜若狂:“隊長也這麽覺得?女人就是個累贅,成了家的男人就像被綁住的千裏馬,空有一腹才能卻哪也去不了。還不如天涯孤身一人,樂得逍遙自在!”

“天涯孤身一人……”即恒低聲呢喃着,淡淡笑道,“我倒不覺得女人是累贅,累贅的是感情。綁住千裏馬的不是繩索,而是千裏馬對繩索的感情……”

孫钊怔怔看着即恒,月色下他稚嫩的臉龐散發着一種無法形容的光芒,有點孤寂,又有點高傲,仿佛天下都被他踩在腳下,卻沒有人能站在他身邊,與他一同看日出日落。

“隊長……”孫钊真誠地勸道,“做人不要這麽超脫,會缺少很多樂趣的!”

即恒訝異地注視着孫钊,只見他慷慨激昂地站起身,宛如指點江山般豪氣沖天:“你看,前面是小公主的寝殿,都這個時辰了燈怎麽還亮着?”

他順着孫钊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的确,公主的寝殿裏燈亮如晝,卻沒有宮女出入的樣子,出了什麽事?

他還沒有從食人鬼的猜測中回過神來,孫钊一把拉住他:“走,隊長!我們去做點男子漢應該做的事。”

“什麽事?”

“偷窺。”

即恒黑線,半晌才充滿理智地發問:“你不怕死嗎?”

孫钊一拍胸脯,大義凜然:“為了讓隊長體會人世間的美好,我豁出去了!”

……人世間的美好不必這樣體會吧?至今以來,你是怎麽體會人生樂趣的?

即恒在半拉半拽下跟着孫钊一起來到了公主寝殿的屋頂。盡管明知不對,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好就此放棄。沒辦法,好奇心重是他唯一的缺點,盡管他極力克制,仍然無數次将自己卷入麻煩中。

既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麽就順從自己的本性一回吧。

兩個人屏住呼吸把耳朵貼在瓦片上偷聽,只聽得底下隐隐約約傳來一些很……亂七八糟的聲音。

“公主不要……不要抓……”

“好癢……我好癢啊……”

兩人相視一眼,不明所以。孫钊動作利落地扒掉一塊瓦片,從碗口大的洞裏看下去,隐約能看到兩個女子的身影穿梭在紗簾之間,一個是小公主,另一個竟是孫钊在廚房裏見到的共犯,那個美得不像人類的女子,她的皮膚就像是在大太陽下曬了十天八天一樣的顏色。他腦子一轉,明白過來,悄聲問即恒:“她就是二少看中的女人?”

即恒默然點頭,專注地繼續看。孫钊嘿了一聲,也低下頭繼續窺視。

只見和瑾來來回回地走着,一邊走一邊痛苦地呻吟:“怎麽辦?越來越多,越來越癢了……”

“公主、公主,靜下心來不要多想,很快就會退下去的!”麥穗不知所措地安慰着,然而沒有半點效果。

“可惡,那個混蛋!我要扒了他的皮!”和瑾咆哮着推倒所有能推倒的東西,搓着身體在地上滾來滾去,“好癢好癢……”

麥穗嘆了口氣,端來一盤肉包子,蹲在和瑾身邊勸道:“這也不能怪他呀?公主要不要吃個肉包子,清熱解火……”

即恒忍不住捂着嘴笑,這個麥穗果然是肉包子命,面對和瑾殺人的目光還能面不改色地推薦她鐘愛的肉包子,勇氣可嘉。他注視着麥色肌膚的女子,眼底聚起微不可察的厲色。只是和瑾又怎麽了?誰把她弄成這樣?她的臉上手上好像長出來很多……

他未來得及細看,眼角的餘光裏忽然一道黑影閃過,他猛得擡起頭,臉上笑容盡收,眸中浮現一絲驚異。

“誰?”孫钊也發現了,出聲低喝道。

即恒卻将手指豎于唇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孫钊連忙反應過來,将掀起的瓦片重新蓋好。

月色被烏雲所遮蓋,周圍黑漆漆的。巨大的宮城被籠罩在黑暗裏,有種說不出的詭秘。

“什麽人?”他小聲問隊長。

即恒沒有回答,目光一直盯着前方。這時,雲層複又散去,月光一寸寸灑下來照在他身上。月色之下即恒的神色有些古怪,他壓低了聲音,說:“可能是食人鬼……”

孫钊差點一個激靈摔下去,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食、食人鬼?衛隊長口中的食人鬼?居然是真的?”

即恒點頭。

孫钊一陣心驚膽戰,他怔怔望向隐匿在暗夜中的宮城,在這片黑暗之中,不知在何處藏着一只以人為食的惡鬼,正虎視眈眈地盯着茫然無知的人們,尋找着下手的時機。

手臂上全起了雞皮疙瘩,他敬畏地看向隊長:“那……我們要追嗎?”

“不追。”即恒斷然回答,“我們的任務是保護清和殿,其餘的不管。”

孫钊頓時松了口氣。

即恒又說:“但是,如果那個東西襲擊清和殿的話,我們就不能坐以待斃了。”

孫钊頓時又覺得心提了起來。

隊長說“那個東西”就是全然沒把它當作人類看待,可方才自己看到的分明是個人影……孫钊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道:“那個東西……真的不是人嗎?”

即恒想了想:“不知道,也許吧。”

說完他好笑地看着孫钊,甚是輕松地調侃:“想不到你也這般膽小,我還以為只有二少才會自己吓自己。”

“是你膽子太大了!”孫钊翻個白眼,“我……我這是正常反應。”

忽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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