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可有此事?”
“沒錯。”和瑾眸色如冰,緊緊盯在他臉上,“跟這件事有關嗎?”
“無關。”即恒搖了搖頭,明亮的眸子裏光芒躍動,“聽說是位大美人,不知公主能否為我引薦一下?”
和瑾一愣,沉下臉道:“不能。”
“為什麽?”即恒臉上滿是失落。
“她是本公主的‘私有物’,誰也不許動。”
“好商量嘛……”
“沒得商量!”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節這麽個好日子應該沒什麽人看這種題材吧,我又悲劇了 T口T
☆、黴運當頭
第二天一大早,即恒就被衛隊長興沖沖地從被窩裏拉起來去巡視,公主既然當着陛下的面答應了就不能反悔,只是她答應借一人就只借一人,沒有商量的餘地。
即恒打着長長的哈欠,接連幾日日夜奔波,鐵打的身子也開始吃不消,面上浮起些許疲憊之色。他趁衛隊長不注意,随便找了個借口偷溜出來,躺在花叢邊小憩。
但凡壞人都是趁着夜黑風高出來幹壞事,大白天的有點智商的人都會躲起來養精蓄銳。衛隊長做了十幾年護衛軍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做給陛下看罷了。舉頭三尺有上司,上面說一誰敢說二——既然他抓了半年都沒抓到人,應該是養成了良好的心理素質,倒也不急于一時。
即恒心下寬慰,舒服地眯上眼睛。
從剛才起就一直感到一種奇怪的視線跟蹤着他,即恒微微皺起了眉頭,果然——
“喂,你打算怎麽辦?”從頭頂上方傳來一個略顯猶豫的聲音,顯然昨晚一沖動和盤托出後,和瑾越想越後悔,越後悔就越覺得自己當初的判斷太過輕率。
人就是這樣,成敗往往就取決于你猶豫的那一瞬間。
“公主,被人抓到就不好了。”即恒眼睛都沒睜,懶洋洋地說。
和瑾咬着小銀牙恨道:“還不是你!換了其他人還好,我一想到你心裏就不安得坐都坐不住。”
即恒怔了怔,悄悄睜開眼睛,有些難為情:“公主不用這麽關心我,為公主效勞是我的職責……”
“誰關心你了?”和瑾臉一下子紅了,語無倫次地争辯道,“哦對……我是關心你,我關心你不要給我惹麻煩!”
她情不自禁就吼了起來,吼完忙捂住嘴,做賊心虛地擡起頭四周看了看,确定沒人發現才放下心。
“總之,多餘的閑事別管!”她壓低聲音補充道。
即恒有些傷心,他像是愛管閑事的人嗎?他只是好奇心重一點罷了。眼見自己的忠誠好像根本不受主人信任,他嘆了口氣,幽幽道:“既然如此,公主又何必答應衛隊長?”
和瑾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簡直不能相信這麽厚臉皮的話他都能說得出口,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你以為我是為了誰答應的……”
即恒終于想起來誰才是罪魁禍首,有些尴尬地擡起頭,對着和瑾一陣傻笑。
和瑾幾乎要暈過去。
他眨了眨眼,笑得很真誠:“公主不用擔心,卑職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絕不給公主惹麻煩。”
他保證得那麽坦蕩,全然忘了自己現在就是犯了擅離職守之罪。然而和瑾沒力氣計較這些,如今能有一句保證給她些許安心,總好過沒有。
即恒觀察公主緊繃的神經略有松懈,身子往花叢底下挪了挪,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脫口而出:“公主一晚上沒休息,不如一起躺一會兒吧?這裏陽光很好,也不容易被發現。”
他說得很誠懇,沒有絲毫戲谑的意思。和瑾猶豫了一會兒,确實也感到很累了,略微遲疑後在離他有一點距離的草地上坐下。
擡起頭仰望着青天白雲,陽光溫柔地撫上她的臉頰,清風撩起長發。她合上眼簾,靜靜感受着風和花的香氣,雛鳥嬉戲的愉悅,一時之間竟有些恍然,仿佛這花香,這清風都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觸手可及,卻遠在天邊的世界。
“真美……我很久沒有靜下心來看看春色了。”和瑾心有感觸,不禁嘆道。她回過頭,躺在身邊的少年正閉目養神,陽光落在輕顫的眼捷上,如一只落于花頂休憩的蝴蝶般輕盈,他神色安詳仿佛周遭發生的一切都不曾與他相關,那些差點要了命的痛苦都不是由他在承受一樣。他就像清風和花香,明明就在眼前,卻像在不屬于她的世界裏,遙不可及。
“你在想什麽?我知道你醒着。”和瑾忍不住問道,她忽然很想知道這個人的一切,這是她頭一次萌生出想要了解一個人的念頭。
“沒什麽。”即恒懶懶地說,“我只是在想,皇後真的是被陛下氣死的嗎?”
和瑾一怔,嘴角不自覺抽搐:“……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好奇?跟你說了多餘的閑事別管。”
“哦……”即恒輕輕睜開眼睛,唇邊浮現一絲淺淡柔和的笑意,“遵命。”
他這般乖巧聽話的樣子令和瑾鬼使神差地感到心有愧疚,簡直像中了魔障一樣。她到底是怎麽了?從昨天開始就渾身不對勁。
她盡量使自己目不斜視,保持淡定慢慢道:“只是她在需要他的時候,他沒有在她身邊。”
僅此而已,已足夠致命。
“你別看皇兄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皇後的死對他打擊很大。他雖然是個只看臉蛋不看腦袋的纨绔子弟,對于結發妻子的感情畢竟是不一樣的。”和瑾頓了頓,低下頭看他,“他身邊美女如雲,可除了皇後沒有人能走進他心裏,只有那一個人除外……”
“凝妃?”即恒睜開一只眼睛。
和瑾點頭:“至少我覺得皇兄是動了心的。”
即恒沒有再說話。梅影宮裏的關公像已經說明了一切,陛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損皇家顏面的事,所謂真心也不過是件可有可無的東西。
——皇宮裏沒有真感情。衛隊長的話忽然在腦海中浮出,即恒不怎麽能接受這種說法。人的感情是天生的,有生命就有心,有心就有感情,沒有人能抹滅它。只不過在面對各種威逼利誘,心變了跳動的頻率,感情變了質。由此而帶來的痛苦,也只有當事人自食其果。
所以說,感情是累贅,它只是給人帶來了短暫的美夢,卻要人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緬懷,去惋惜,去掙紮。
而歲月漫長,足夠逼人發瘋。
“即恒?”和瑾探過身,輕聲喚道,“睡着了嗎?”
少年沒有回答,呼吸均勻輕淺,俊秀的臉龐安詳寧靜,只有眉心微蹙着,似乎在做夢,而且還不是一個好夢。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想去拂平他額頭的愁思。就像這樣一動不動的時候,真像一只毫無危險性的小獸,毛茸茸又軟綿綿的,與昨晚那個在無形中散發着淩人傲氣的人,又怎麽會是同一個呢?
伸出的指尖尚未觸及到他的眉心,冷不防手腕被擒住,她下意識将另一只拳頭砸過去,又被順利截住反擒于身後。身子頓時失力跌入身後人的懷裏,一只有力的手掌捂住她的嘴,硬是将她拖進了茂密的花叢裏。
和瑾心頭閃過一絲驚慌,她萬萬沒有想到即恒會對她做出這樣的舉動,當下不顧一切就要掙紮,即恒卻松開擒住她的手将她牢牢困在懷裏,輕柔的聲音帶着呵出的熱氣在耳邊呢喃:“不要出聲……”
她仰起頭靠在他的頸間,只能看到他半邊堅毅冷靜的側臉,而呼吸之間盡是他身上陽光灑落留下的淡淡暖暖的氣息,比上一回更加清晰。
就在他們剛才還停留過的草地上踏進幾雙不友善的軍履。一個熟悉的聲音粗着嗓子罵罵咧咧:“明明聽到他的聲音了,溜得到挺快,臭小子。”
是衛隊長。另一個下屬的聲音提議說:“隊長,要不要搜?他跑不遠的,定是藏起來了。”
邊說着腳步已經朝着花叢走來。即恒目光緊緊盯住那雙腳,眼睜睜看着越來越近,眉頭越鎖越緊。懷裏的人忽然動了一下,他怔神間看過去,正對上一雙如深水氤醞的眼,秋水明眸中盛滿了肅然和戒備,可秀眉間卻露出些微痛苦之色。花叢掩映下有細碎的光影在眸中閃動。
即恒驟然感到心漏跳了一拍,方才令他全神戒備的困境一瞬間被忘了個幹淨。
“算了,就知道他靠不住。”衛隊長的抱怨及時将他拉了回來,“走走走,繼續巡邏。”
直到護衛軍走遠了即恒才松了一口氣。和瑾又輕微扭動了身子,甚至發出恍人心神的鼻音,胸口因禁锢的力道而劇烈起伏,粉嫩的臉頰上泛起一絲紅暈。
即恒以為她要窒息了,松開手的同時才發現自己的另一只手臂正橫亘在她胸前,這才是令她痛苦的根源。
明白過後,耳根一下子發紅,他連忙松開她,想說些什麽卻說不出口,心跳得很快,腦子也很亂。
和瑾挪了挪身子離開他好遠,一向不饒人的小公主竟然也沒有說話。
氣氛霎時間尴尬到令人窒息。
即恒躊躇了片刻才慢慢擡起頭,發現和瑾也在看他。但是她并沒有如他所想那般不自在,而是很直接地盯着他,眸中流露出之前所見到過的,面臨敵手時的戒備神情。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怕是要功虧一篑了。他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你快回去吧,公主。”他慢慢說道,語氣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若是被人抓到,不僅對你沒好處,對我也沒好處。”
被抓到的話就不是抄書那麽簡單了,到時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和瑾大概也是一樣的想法,只點了點頭,戒心還是沒有消除。她讓到一邊,讓即恒先出去。
即恒無奈,只得當先出去。鑽出花叢後沒一會兒,他還沒來得及将粘在身上的花瓣和草葉拿掉,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就已經在幾步開外傳了過來:“哎呀,我還以為……是誰呢?”
随着話音漸漸驅近,一個身着鵝黃色宮裝的女子轉過花叢的轉角款款而來,發間只一支垂絲銀釵跟着她的步伐輕盈晃動。女子淺笑盈盈,眉目含情,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如絲如綢般纏繞着即恒,羅袖輕掩着笑道:“原來是即恒隊長,聽說你奉命與衛隊長一同捉拿食人鬼,這個時點又在這裏做什麽呢?”
很久以前,他聽說過有一種女人可以光用眼睛來勾住男人的魂,令男人對她死心塌地,甚至甘于被她操縱。那時候他還不信,若非是妖法誰能做到?
而那個說給他聽的男人暧昧地笑了笑,鄭重其事地對他說:女人天生就比妖法更防不勝防,所以才是男人的天敵。
現在,即恒仍舊對那番話嗤之以鼻,但他終歸是信了。因為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他眼前。可他并沒有被她勾走魂魄,另一個清晰的結論使他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
他竟然沒有發覺到,有人已經離他這麽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卿本佳人,奈何為彪!
☆、禍不單行
草叢裏隐約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娉娉婷婷走來,身前身後一幫宮人氣勢恢宏。
和瑾正要探出的頭慌忙收了回來,下意識往裏面往裏面躲。花枝有輕微的晃動,即恒不動聲色地挪了一步擋住入口。
“露妃娘娘貴安。”她聽到即恒極其恭敬的口吻說道,“娘娘好興致,今日不比昨日寒冷,春光正好,鳥語花香,正是踏春的好時節。”
和瑾驚呆了。這真的是那家夥說的話?平時也不見他這麽禮貌,在皇兄面前都敢放肆,偏偏對這個妖女畢恭畢敬?
露妃的聲音裏滿是志得意滿的笑意:“是啊,有了身子以後處處都要小心,傷了自己不要緊,就怕傷了龍子。只是在雀翎宮裏着實煩了,嬷嬷才肯讓我出來走走。”
她只有三個月的身孕,身形并不明顯,豔麗的長裙勾勒出纖細的腰肢,裙擺委于地款款走過時盡顯風情萬種。她含笑向即恒走來,一雙桃花眼顧盼生輝,勾魂攝魄。
即恒別開視線,垂頭恭維道:“娘娘說得是,深居幽宮心情煩悶,适當出來走走對身體也好。”
他不知露妃有何打算,眼睛只盯着她的秀致小鞋慢慢向自己走來。直到她在自己身前停下,忽然伸出手,修剪精致的蔻丹輕輕扣上即恒的肩膀。即恒下意識退了一步,可扣在肩膀上的指尖卻在收緊,露妃俯身在他耳際,淺笑盈盈,吐氣如蘭。
從和瑾的角度看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她差點驚呼出聲,慌忙捂住自己的嘴,耳邊就聽到露妃說:“今夜有雨,更深露重,還望……六公主金枝玉葉之軀多保重。”
和瑾怔了怔,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她是在暗示她夜裏不要出去?還是她早就發現了她,故意在試探?
她還沒想清楚,頭頂傳來即恒略微僵硬的聲音:“多謝娘娘關愛,卑職會如實轉告六公主。”
露妃忽然笑了起來,松開即恒後退了數步,提起羅袖輕掩紅唇,笑意爬上了眉眼,彎成一輪好看的新月。她輕笑道:“不必勞煩即恒隊長,六公主既已在此,何必躲躲藏藏呢?”
即恒垂着頭沒有說話,倒是和瑾內心糾結不已,叫苦不疊:偏讓最麻煩的人抓住了。
自從露妃進宮以來,和瑾常常能感到一股莫名的視線纏繞在自己身上,濃稠得近乎化不開。這種感覺令人很不舒服,和瑾原先以為不過是女人之間的嫉妒,可是時間久了慢慢發現,露妃在刻意關注着她。
她不知道露妃的目的,這個女人總是神神秘秘,又頗有心計,能回避的時候還是別犯在她手裏為好。可是現在被抓個正着,縱使萬般不情不願,也只能自認倒黴。
和瑾無路可退,只好迎刃而上,總不能在這個妖裏妖氣的女人面前丢臉,留下日後奚落的話柄。她狼狽地爬出花叢,撣掉衣服和頭發上的枝葉,擡眼時正瞧見露妃饒有興味的笑容流連在自己和即恒身上,她直覺自己的臉一定很紅。
破戒外出,還和護衛單獨在一起……今天真是栽大了。
果然,露妃笑盈盈地問道:“六公主還在禁足期,怎麽會在這裏?”
和瑾扭過頭不去看露妃得意的笑容,悶聲道:“前三個月我都沒有出行,每月一假我願意現在用。”
“哎呀。”露妃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她施施然走到和瑾身後,低下聲音輕聲說,“若沒記錯的話,公主的每月一假,馬場一日校場兩日早就用完了。”
和瑾皺起眉,不動聲色地避開撫上她臉頰的指尖,微揚起的下巴描畫出高傲的線條,她笑了笑:“娘娘這麽關心我,真讓我受寵若驚。”
“公主是陛下的妹妹,又是陛下手心裏的寶,我自然也待你如親妹妹一般。”露妃笑道。
踩着自己姐姐的屍體上位,她還真敢說。
“所以公主無故外出,我代陛下分憂,自然是要問上一問。是吧,公主?”露妃锲而不舍地追問,好整以遐的笑容分外刺眼,讓和瑾恨得牙癢。
她狠下決心揚起頭,絕不在氣勢上落于人後,繼續保持冷靜的口吻說:“是嗎?那我透支下個月的,皇兄沒說不可以。”
露妃聞言贊同地點了點頭,含笑道:“陛下的确沒說不能,這是公主的自由。”可她話鋒忽而一轉,利如劍刃直中心髒,“可公主哪裏還有下個月?下個月您就是暮夫人了……”
和瑾身體一僵,甩開露妃的手連退數步。水意暈染的冰瞳中散發着森森寒意,她沉下聲音道:“你想怎麽樣?”
幾裏外都能感受到小公主的怒意,這是她最不能觸的逆鱗。
可是露妃毫不在意,仿佛渾然沒有察覺到自己正在挑釁這個天羅國有史以來最受寵的公主。她低眉垂目,十分誠懇的樣子,微笑道:“我只是想請公主到雀翎宮喝杯茶,絕無他意。”
和瑾微怔:“請我喝茶?”她思量一刻,旋及戒備道,“只怕娘娘之意根本不在茶吧?”
被人這般薄面子,露妃卻滿不在乎,她仍舊保持着一直沒變的濃厚笑意,試圖親近和瑾,一邊說道:“我素來很期望能與公主結姐妹之交,可惜一直未能如願。這些日子以來公主被禁于清和殿,更是連見一面都是奢望。今日得願一見,還請公主賞光。”
說着,她溫柔地牽起和瑾的手,就像一個姐姐期許妹妹的贊同。
和瑾被牽住手,想掙脫卻不好撕破臉。誰都知道六公主從不與後宮接觸,連其他皇子公主都甚少往來,唯一一個有過短暫相處的人便是凝妃。什麽姐妹之交,露妃不過是嫉妒。若不是凝妃的失寵,能有她的今天嗎?如今她取代了凝妃的位置,便想處處都不落後于凝妃。
這個女人心眼之小真令人膽寒。
可現下自己被她抓到了把柄,明說是請,實則是威脅。這趟鴻門宴,怕是躲不過了。
和瑾心下通明,自知別無他法只得答應時,一把配刀忽然介入兩人之間,淩厲之勢硬是将露妃逼退。
一直有點反常沒有出聲的即恒這時以絕不容侵犯的姿态挺身擋在和瑾身前,一雙深瞳望不到底,然而他的語氣卻是十分強硬的:“娘娘明知公主犯戒,怎麽能再加縱容?”
和瑾很驚訝,雖然看不到即恒的表情,可她卻從擋在她身前的挺拔的背上,看到了少年的凜然和忠義。
她沒有指望過他能在這個時候幫她解憂,所以他能及時站出來,态度堅決地為她擋風遮雨……她挺感動的。
即恒并不知道和瑾的想法,他直覺露妃此人不簡單。他觀察了她這麽久,她都沒有露出一點破綻,若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有幾人能做到。單憑她能悄無聲息地逼近到他身邊,讓他毫無察覺這一點,就絕不能輕易讓和瑾跟她走。
露妃原本笑意盈盈的眼眸閃過一絲冰冷,但很快就被抹去。她重新堆起笑容,可是眼睛裏再沒有了笑意。似乎是習慣性地輕掩嘴唇,她柔聲笑道:“公主有個盡忠職守的好護衛呢。只是即恒隊長好像有所誤會,我請公主喝茶,便是我破了公主的戒,責任在我,怎麽能說我縱容公主呢?我是在幫她呀。”
即恒一愣,太過複雜的邏輯關系很容易讓他暈掉。露妃的話乍一聽好像很有道理,可說她真的在幫和瑾,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但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反駁的話。
和瑾見即恒這麽快就敗下陣,急得直跳腳,方才一瞬間的感動之情早就灰飛煙滅了。縱然她機智靈巧舌燦蓮花,被人掐住脖子的當口她也沒辦法為自己争取什麽,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一個好看不中用的白癡身上。
今天真是倒了大黴,一大早右眼皮就跳個不停,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即恒會不會給她惹麻煩,卻忽略了自己才是預示的主人公!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一臉詫異地說道:“這麽熱鬧在幹什麽?”
和瑾轉過頭,見到那個人後臉上血色頓失,如晴天一桶冷水潑下,僵在原地。腦海中閃過最後一個念頭只有——這回是真的完了。
那個人也看到了和瑾,臉色頓時很難看,他沉下聲音質問道:“公主,你怎麽在這裏?”
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衛隊長。他剛正不阿的視線劃過和瑾與即恒,神情十分嚴峻。見和瑾咬着嘴唇不說話,知道多問無益,他轉向即恒,嚴厲道:“即恒隊長,你可知你犯了擅離職守之罪?”
然而即恒不卑不亢道:“卑職以保護公主為優先任務,并沒有錯。”
衛隊長冷冷地笑了一聲,似乎早料到他會這麽說,當下正色道:“公主已将你借于皇家護衛軍,你就要遵守護衛軍的規則。這是公主同意相借時就默許的。”
即恒張了張嘴,喉頭像被堵住,再一次被反駁到啞口無言。和瑾痛苦地別過頭,為自己得不到回報的信任默哀。
兩個小鬼都被打敗了,衛隊長繼續轉向露妃,語氣铿锵有力:“露妃娘娘,您如今有了身孕比不得從前,還請您行事之前都要多加考慮幾分,出行謹慎。宮中近日不太平,這種人跡罕至之處還是少來為妙。”
露妃勉強地笑了笑,竟也沒有說話。這個宮裏能讓露妃也感到棘手的人毫無疑問就是衛隊長,不為別的,就為他的啰嗦。
在衛隊長連珠炮般的說教開始第二輪之前,露妃輕了輕嗓子,羅袖幾乎掩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和瑾與即恒身上流連,目光中的笑意暧昧而膠着:“衛隊長一向賞罰分明,相信一定不會姑息違紀者。”她目光中閃過一絲惡意的狡詐,黏膩的聲音如無骨之蛇般嬌柔婉轉,“我有些累了,就先行回宮了。”
說罷,由嬷嬷攙扶着款款轉身而去,在離去之前她回頭深深看了即恒一眼,不知在笑什麽。
她笑起來和陛下很像,不僅讓人捉摸不透,還令人渾身不舒服。
“恭送娘娘。”衛隊長帶頭領着一幹護衛軍躬身道。
待露妃一行走遠後,衛隊長面無表情地轉向即恒,吸了口氣又不想跟他說話,最後嚴肅地對和瑾說:“公主,你犯戒了。”
和瑾背着身無意識地咬着指甲,聞言頓了頓才轉過來,唇色蒼白得吓人。她低垂着目光,聲音裏透出少有的懼意,低聲咒罵道:
“不用你們每個人都來提醒我……”
衛隊長昨日才與和瑾發生沖突,即恒本以為他定會借機奚落和瑾一番。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麽無聊,而事态也往往比他預料得還要嚴重。
很快他就明白為什麽衛隊長看向和瑾的目光裏會有一種悲哀,甚至是憐憫。
那天下午,他被關進清和殿後院的柴房裏自省,并且聽說和瑾一下午都跪在朝陽宮,一直跪到發昏暈過去。
一向寵溺公主寵到無法無天的陛下,這一回竟鐵石心腸下了重罰,和瑾雖然因昏厥而免于體罰,但是四百遍女德女戒仍舊逃不掉。而這已經是衛隊長和高公公極力求情後的結果。
陛下的底線絕不容人侵犯,不論是誰,都不準許挑釁天子的權威。宮裏的規則時刻都在束縛着人們的行為,不給任何人逃脫的機會。
即恒想起衛隊長曾經說過的話:陛下對公主的寵愛絕不會多于對一個寵物。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至今為止發生的事近乎全讓衛隊長說中了。
他靠在冰涼的牆壁上,透過木門的縫隙看到空中一輪殘月,月光皎潔如白華,內心卻有隐隐不安之兆浮起。
今夜有雨,更深露重。
露妃說的話似乎是某種暗示,仿佛在暗示今夜會有什麽大事發生。這種感覺太過于強烈,讓他沉寂已久的胸腔開始沸騰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各種卡章,郁悶
☆、今夜有雨
“蹲好了,你們三個!要是有一滴水漏出來,就每人多加一時辰!”
清和殿裏,一個尖細的嗓音呵斥着,一邊負手在三個一邊紮馬步一邊頭頂銅盆的少年面前信步而過。身邊一個太監緊跟其後,手裏握着紙筆随時準備記錄加刑。
“高……高公公,隊長呢?”子清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他呀,陛下罰他關禁閉。”高公公皺着一張老臉,分不清是在悲痛還是幸災樂禍。
“憑什麽?”孫钊不服氣地喊道,“他闖的禍,憑什麽我們替他受罰?”
高公公呵呵笑了兩聲,壓低了聲音道:“你們熬過一個時辰就可以解脫了,他熬過一個時辰也可以‘解脫’了。”說到第二個“解脫”時高公公陰險地在脖子上比劃了一把。
三人都是一驚。子清定力最淺,此刻已是面無血色,身形搖晃之間頭頂的水盆就甩出了幾滴水珠落在地上,額頭上的冷汗立刻就下來了。
“又溢出來一滴,再加一個時辰。”高公公回頭沖身後的小太監說,那小太監捧着紙筆劍筆如飛地做下記錄。
從最初的一個時辰,已經逐漸延長到了四個時辰,接下來還有幾個時辰?連一向最能忍的張花病,此刻一張圓臉也漲成了豬肝色,還是煮熟的那種。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至少是今天的月亮?
“高公公你行行好,看在我們平時孝敬您的分上,通融通融吧?”孫钊苦着臉哀求。
“老奴已經通融了。”高公公為難地壓下嗓子悄聲說,“你看,陳公子溢出來的是三滴,我只給記了一滴。”
孫钊猛翻白眼,直呼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将軍,我們是上輩子倒了多大的黴,今朝要受這番罪?這是你對我們的考驗嗎?是嗎是嗎?……”
子清已經沒有力氣去伸冤抱怨,孫钊說得對,只能怪他們太倒黴,攤上這麽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隊長。現在就是把即恒拽到他面前,他也沒力氣罵他,甚至都沒有力氣去生氣。
他平生頭一回相信因果報應:難道當初他們就應該死在白虎爪下?那樣的話,他們就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一個“救命恩人”嘔心瀝血、吐血三尺了……
這就要放棄了嗎……
他在幾乎失去意識之時,忽然想起那句話。
你做得很棒……那個曾經激勵他的人,無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子清都是感激他的,雖然他不會承認。可是,現在他都在做什麽?斷了肋骨才老老實實在床上躺了五日,剛能下地就開始闖禍,現在活蹦亂跳了簡直要把他們往斷頭鍘上送!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孫钊,張花病。”子清忽然開口,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靜,沉穩得不容置疑,“我提議廢黜隊長……”
“啊?你說什麽?”孫钊驚愕道,“你沒事吧?”
二少又犯二了?
“我看他是精神錯亂了……”張花病擔憂地說。
子清閉了閉眼,額上青筋暴起:“那種人——死了最好!”
這時,從內殿跑出來一個小太監,在高公公耳邊一陣耳語,高公公臉色變得嚴峻,他輕聲對記錄員吩咐了幾句便匆匆向內殿走去。
三人扭着脖子對視一眼,不知出了什麽事。脖子一動又是幾滴水落在地上,子清眼前一黑,近乎絕望。可留下監察的小太監卻目光飄遠至別處,似是沒有看到。
***
寝殿裏出奇地安靜,寧瑞侍立在一邊,大氣不敢出。
公主睡得十分沉靜,呼吸均勻平緩,胸口随着鼻息的進出而呈有規律的起伏。她如嬰兒般的睡顏安詳寧和,寧瑞卻感到身陷冰錐般刺骨冰涼。
華太醫跪在地上不敢擡頭,他年事已高,沒一會兒汗水便一滴滴落在地上。而陛下沉默着坐在公主床邊,手指搭在公主的腕上,眉頭深鎖。
高公公進來以後,陛下示意寧瑞先行退下。寧瑞只得領命,在離開寝殿時下意識瞥了一眼案桌上放着的托盤,盤裏盛着一朵她沒有見過的花,此時被手絹蓋着。在它剛被取出來時寧瑞看到奇異的藍白相間的花瓣,青色的花莖挺立,離開土壤本應衰竭的花朵卻在燈燭下綻開妖異的美。
這是從公主的頭發裏找到的,因為這株來歷不明的花,公主到現在都昏迷不醒。寧瑞目不轉睛地盯着,內心湧上怪異的念頭:那株被包覆在手絹下、早已死去的花仍然盛開着,妖嬈形似妖孽,或許它正躲在錦帛下看着他們幹着急的模樣,嗤笑着他們的無能。
公主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就像過去曾經發生的那樣?寧瑞不敢想象,這樣毫無預兆的噩耗如驚雷劈落下來,她到現在都不能完全相信這個事實。
“寧瑞。”陛下森嚴的聲音将她從驚慌中拉回現實,冷聲道,“還不退下?”
寧瑞匆匆垂頭行了一禮,便魂不守舍地離開了寝殿。
陛下凝視着寧瑞離去的背影,緊鎖的眉頭浮上一層濃重的黑氣。直到寧瑞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裏,他才将目光轉向案桌上的木盤,沉聲問道:“華太醫,這是什麽東西?”
華太醫跪伏于地戰戰兢兢地回答:“這、這是天節草……”
“天節草?”陛下沉吟着用指尖撩起手絹的一角,藍白兩色的花瓣兀自嬌豔欲滴,花莖也如剛摘下一般青脆。
“是。”華太醫垂首解釋道,“天節草被稱為天然慢性迷藥,毒性較大。純草無香,狀似普通的草葉,通過接觸肌膚将毒素滲入人身經脈,致使人逐漸陷入昏迷,實乃防不勝防的毒中高手。不知情的人常将其誤帶在身上,無聲無息中便中了它的毒,往往發現時已是回天乏力……”
陛下啧啧道:“還是個厲害角色。”說着他伸手拈起花莖,高公公忙呼危險,他也不管,細細打量了一番後問道:“天節草不是草嗎,這一株為何花開得這麽豔?”
華太醫額頭又冒出密密麻麻一排冷汗,頭深深地低下去,說:“開出花的天節草老臣過去只有所耳聞,這也是第一次見……”他遲疑着沒有說下去。
陛下皺起眉,将花朵扔回盤中,思索着坐下來啜了一口茶,才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