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的開朗明媚。憂郁傷害了她的身體,也奪去了她的容顏……直到最後,她犯下彌天大罪,再不容于世。”

修長有力的指骨橫掃而過,案桌上騰起一片煙塵,彌漫在火苗中偶爾竄起星星點點的火花。

“朕喜歡笨一點的女人,而她,卻是蠢到一定境界反而讓人無法原諒……”

他望着被劃出一道長痕的桌案,仿佛回到了當日将她打入冷宮的那一天,剛毅的臉頰浮上一層道不清的陰霾。

“陛下錯了。”身後的少年驀地出聲說道,他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低沉,被火光照亮的側臉線條堅韌而不屈。

“凝妃不是一時犯傻受人蒙騙,而是她太聰明,太了解您。為了不讓自己年老色衰後孤獨地在後宮無人注意的角落了結此生,才将自己逼上了絕路。”

即恒注視着陛下一字一句道:“她憑着一腔熱血來愛您,可您只是把她當做從失去皇後的悲痛中走出來的工具,在她失去了利用價值後将她抛棄。”他目不轉睛地凝視陛下,“她在報複您,是您逼死了她……”

“放肆!”陛下怒吼道,額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目光如猛獸般兇狠,恨不得将即恒撕成碎片。這個一向優雅游刃的男人終于被激怒了,他一步步逼近即恒,從唇邊洩露出的話語暗示着他在竭力抑制着怒氣:“小子,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只是站在一邊就能讓人心情煩躁?而你一開口說話,就會讓人恨不得把你剁成肉醬!”

即恒的衣襟被猛然拽起,但他毫不回避地對上陛下燃燒着怒火的目光,幽黑的眸子反而更加深沉,看不出底色。他仿佛毫無自覺,一反先前乖巧順從的模樣,秉承着一向欠揍的風格冷冷一笑,淡淡道:“的确有人這麽說過。但是我認為,那是因為他們在被我看到各自內心的欲望和污穢後所表現出來的惱羞成怒……”

“啪!”他話未說完,臉頰上就迎來沉重一掌。這一巴掌可比和瑾的力道大多了,直将他打飛出去倒在地上,一陣頭暈目眩後嘴裏一股腥甜,亂嚼兩下竟吐出一顆牙齒來。

現在即使他适時回頭向陛下求饒請罪,陛下也不會原諒他了。可他壓根兒沒想這麽做。

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他仰起頭憤恨地盯住陛下,臉上的神情卻是出乎意料地鎮定。

而他的鎮定更加激怒了陛下,男人一步步向他走來,周邊令人窒息的威壓随着他的步伐如高山崩塌而來。他擡起一腳踢向即恒,再也不想管誰的面子誰的交待,挑起落在地上的長劍握于手中,腳底狠狠攆在即恒的胸口,厲聲獰笑道:“朕是天子,朕要誰死,誰敢活過三更!”

手中舉起的長劍直刺即恒胸膛而下!就在即恒眸中金芒閃過準備直取對方要害奮力反擊時,高舉上空的長劍突地停住——

陛下沒有刺下那一劍,他握住劍柄俯視着即恒,耳朵卻在凝神細聽。

即恒也聽到了黑暗中傳來的細微聲響,悄悄收斂了氣息。

夜色正濃,月光被盡數掩蓋。

作者有話要說: 回頭看看,再向後瞅瞅,這個坑被我越挖越深,越挖越深。人有點多,邏輯神馬的把我自己都繞進去了……若是哪裏有邏輯錯誤或不合情理的,希望走過路過的幫忙指出來~~回頭我得理一理思路

☆、黑影

有細微的聲音從關公像底部傳來,原以為是老鼠活動的聲音,慢慢地聲音越來越大,漸漸聽出是類似石板推動時摩擦着地面的響聲。兩人維持着對峙的局面,心照不宣地相互對視了一眼。

關公像底座之下石板推動聲越來越清晰。如果陛下不是在騙他,如果凝妃的墓果真埋在下面……難道真是凝妃化為惡鬼破土而出了?

即恒暫時放下個人恩怨,向陛下投去探尋的目光。陛下怒氣正盛的臉色此刻有點發白,察覺到他的目光丢過來一個“朕也不知道”的眼神。

兩人屏息靜氣,注意力一致投向怪聲的來源之處,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暫且緩和了下來。

關公像在燭火中撲閃着詭異莫測的面目,漆就的雙目圓睜欲裂,正氣盎然的赤顏在此時卻顯得分外可怖。殿中火光搖曳,人影亂舞,石板與地面的摩擦聲被逐漸推向高?潮時,突然戛然而止。

殿內頓時一片死寂,靜到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即恒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全身的神經都開始繃緊。

有什麽東西要爬出來了?

仿佛印證了他的猜想。神像底座一側燭光照不到的死角裏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猛地探出黑暗,落在光照之處。

陛下也注意到了,目光緊緊盯在那只蒼白的手臂上,看着它慢慢動起來,手指蠕動着向前伸展。

很快另一只手也跟着爬出,雙手扒住地面拼命向前蠕動。那雙手臂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皮膚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卻讓人感覺不到血液流動的跡象,沒有一絲活氣。一團黝黑的東西跟着出來,絲絲縷縷的居然是頭發。緊接着整個上半身也浮現出來,這時他們已經能看清它的身形了。

那是一個纖瘦的人形,從體型上看像一個女子,可是在場的兩人沒有一個認為那是一個女人。不如說,這個人在他們眼裏根本沒有性別之分。不,或許連人都稱不上。

黑影艱難蠕動着,将半個身子扭動着爬出。接着雙手撐住地面使勁一頂,拔蘿蔔般将下半身也拽了出來。只這些動作仿佛就讓它筋疲力盡,倒在地上的青黑一團中,依稀能看到呼吸時的上下起伏。

陛下和即恒面面相觑,心中都有種親眼見證某種東西的誕生般升起不可思議的贊嘆之情。他們同時為爬出來的不是凝妃而松了口氣,又同時為這個不知名的生物吊起了膽子。

盡管他們清楚最明智的決定就是趁那東西還沒站起來之前上去了結它。可現下,先前的舊恨還沒了結,誰也不敢貿然先動手,給對方提供可趁之機。

“起來。”陛下移開踏在即恒胸前的腳,後退一步肅然道。

即恒盯住陛下嚴肅的神情,在黑影和陛下之間權衡利弊後,謹慎地站起身。突地陛下長臂伸過來,以迅捷之勢擒住即恒,反手自後扼住他咽喉,狡猾地一笑:“即恒隊長,朕先前錯怪你了。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如我們化幹戈為玉帛,如何?”

即恒受制于人,不敢妄動,心頭一股邪火燒起。什麽一姐二姐幹蘿蔔的,他只知道這個男人一邊說着這些話一邊不留情地收緊扣起的手指,根本就是要拿他當肉盾!

陛下見他面若寒霜,默不吭聲,忽然往他耳朵裏吹了口氣。即恒微微一驚,眼角餘光就瞥見陛下似笑非笑的臉,他強壓住怒火沒好氣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既然陛下不計前嫌,卑職只能謝恩了。”

陛下毫無愧色地欣然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将長劍一轉便把劍柄塞進即恒手裏,笑道,“即恒隊長,那就有勞你護駕了。”

面對如此厚臉皮的威脅者,即恒甘拜下風,不情不願地接過長劍。陛下雖然笑着,但是目光緊緊地盯住他,一絲都沒有放松,慢慢松開了緊扣住他喉嚨的手。

即恒借着迎敵的機會上前走了一步舉劍對準黑影,暗地裏卻在時刻留意陛下的動作,只要有一絲空隙他就先跑為上。而他想的陛下顯然也能想到,他只向前走了一步陛下就緊随其上,始終貼在他身後,控制着他的一舉一動。

即恒無計可施。

想來在擺脫困境之前陛下不會對他下手,當務之急還是黑影重要。心下略做權衡後,他将八分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黑影身上。

那的确是一團黑影,他們只能看到一雙露在外面的手臂,也不知它穿了什麽,其餘地方黑乎乎一片,煙霧般籠罩了全身,長發遮住臉龐,更看不清容貌。

黑影正慢慢爬出關公像的角落,動作極其緩慢,與那個每晚在宮城夜空中跳躍的人影大相庭徑。即恒思索了一圈分外迷惑,難道弄錯了人?

總之先打個招呼,也許能溝通一下。即恒琢磨了一番措辭,穩住聲音高聲道:“什麽人?報上名來。”

“你混江湖的呀?”陛下不耐煩地打斷他。

即恒正想回敬一句“你懂什麽”,忽然聞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耳邊也聽到陛下困惑的聲音:“嗯……什麽味道?”

兩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轉向同一個方向,怔怔看向黑影的目光裏又增加了一分迷惑。

一股熟悉的氣味從黑影身上散發出來,漸漸充斥鼻腔。那個味道似曾相識,仿佛帶來了某種遙遠的回憶,那些如閑庭野鶴般惬意的生活……即恒有多久沒有聞過那個味道了,一時間有些心神恍惚。

“怎麽一股子烤肉的味道?”陛下一語中的,迷惑不解地喃喃。他深吸了一口,又嫌棄地皺起鼻子搖頭說:“烤過頭都成熏肉了。即恒隊長快去教教它,肉要八分熟才最完美。”

他說着輕輕推了即恒一把,笑意盎然地催促。方才充滿戒備和攻擊性的猛獸姿态仿佛煙消雲散,又變回平日裏坐在一邊看戲的狡猾模樣。'

即恒無語地斜了身後一眼,默默道:“陛下,請容卑職直言。您的态度轉變得有點快,我反應不過來。”

陛下滿不在乎地冷哼一聲道:“這就是天子的大度。小氣鬼是當不了天子的。”

臉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即恒翻了個白眼。眼看着黑影扶住案桌試圖慢慢站起來,他握住手裏的劍,卻沒有出手的打算。

這個東西不懼怕關公說明不是惡鬼之類的污穢之物,可它又是什麽呢?和先前那只逃跑的精魅又是什麽關系?

“陛下,一直以來騷擾宮中安寧的确定就是這個東西?”即恒朝身後問道。

“不知道。”陛下答得幹脆,“不管是什麽,總之你得幹掉它,保護朕。”

他似乎全然忘了不久前他還打掉了即恒的一顆牙。

陛下和公主果然是兄妹。

“看樣子它不像是普通人,如果是刀槍不入的妖怪,卑職一介血肉之軀……”即恒瞎編着理由推脫道。

誰知陛下陰測測地笑了起來,即恒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陛下遠比即恒高出一個頭,對于拿一個身高只到他肩膀不到的孩子當擋箭牌的行為毫不羞恥。聽聞即恒的假意推脫,他奇怪地笑了笑,附身在即恒耳邊輕聲說道:“哪有你像妖怪……”

即恒驀地怔住,過了好半晌才僵硬地張了張嘴:“陛下在說什麽,卑職不明白。”

他感到身後陛下如鷹般銳利的眼神試圖将自己洞悉一般兇猛,毫不手軟地摧殘着他繃緊的神經。陛下将他生硬的表情盡數收入眼底,低聲笑道:“你不用謙虛,朕相信鬥得過白虎的你,像這種貨色一樣不在話下……不必顧忌朕,拿出你鬥虎的真本事。”

他笑意盎然的神情教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但是刻意營造的神秘和威逼卻暴露了故弄玄虛的本質。

即恒心中凜然,明白陛下只是在試探他,并不見得知道什麽,他差一點又被騙了。心頭的壓力驟得一松,身體都輕飄飄的,微微一笑後他坦言相問:“陛下就不怕卑職一時膽怯,棄您于不顧?”

“不怕。”陛下答得輕快,“因為你逃不掉。”

笑容還僵在臉上,即恒就感到背後有一個尖銳的東西頂住他腰間,耳邊陛下意味不明地笑容蔓延開來:“聽小瑾說腰是你的死穴?這可真難辦……”他假心假意嘆了口氣,笑得意味深長,“這麽大的破綻落在別人手裏,一個弄不好後半生的人生沒了樂趣不說,還有性命之憂……”

即恒漸漸臉色發白。他少年離家,雖不說闖蕩的經驗有多豐富,但面對逆境的經歷也絕不算少,卻是從未像此刻這般令恐懼竄上心頭。

比起食人鬼,身後的人才更危險。他不相信和瑾會連這樣的事都告訴陛下,那麽當日在場的人裏必然有陛下安排的耳目——監視着和瑾。

高公公?寧瑞?還是誰……

“它已經站起來了。”陛下沒有給他分心的機會,抵在腰間的匕首力道加重了一些,“即恒隊長,你看着辦?”

黑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如被一團黑霧籠罩,只能看出人的身形。臉完全籠罩在陰影裏,一雙血紅色的瞳孔散發出濃烈的光芒。刺鼻的氣味彌漫在四周,侵襲着鼻腔。

即恒頭腦一片混亂,他從未在對手面前思緒如此不穩定。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下來不去管幹擾他的人,摒除雜念看向黑影……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即恒原先對食人鬼的真面目有過一個猜想,可如今卻又動搖起來。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眼前的黑影才是真正的食人鬼,先前被他所傷的精魅只是幫兇。

而身後正在威脅他的男人顯然不會是一無所知的。

“卑職有一個問題,陛下能如實告知嗎?”

“你說。”

“陛下是否從一開始就知道食人鬼躲在這裏?”即恒緊緊盯着黑影,血紅的眸子也牢牢盯着他。

“想過。”陛下淡淡道。

所以才下旨不準備任何人接近梅影宮。

“那陛下能告訴我,您深夜獨自前來的目的嗎?”

“這已經是第二個問題了,朕可以不答。”陛下面無表情地說道。

即恒不再說話了。至少在他們脫離危險前這個男人還不至于危害他。他全神貫注地與黑影陷入對峙。

黑影已經站起來,而且站得很穩當,它似乎是在忌憚着什麽,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借這個時機,即恒小心地打量着大殿內部的構造,腦內尋思着各種方案。

“有把握嗎?”陛下忽然問道。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有點幸災樂禍,好像根本沒把黑影當回事。即恒心念轉過,有幾分明白過來。

陛下身手不凡,幾次毫不費力地将他擒住,雖說是有自己不反抗的因素在,但是陛下的實力着實不容小觑。如今這般鎮定自若,定留有一手,只想試探自己而已。

即恒淡淡道:“沒來沒遇到這種對手,萬一我不幸犧牲了,還白白連累了陛下。”

“是啊。”陛下大言不慚地笑起來,分外惋惜道,“想不到朕會和一個毛小子死在一起,真是事不如人願天妒英才……”他語氣忽然變得奇怪,湊過頭近距離觀察着即恒的臉。即恒莫名其妙,卻聽他勉為其難地說:“……算了,你勉強也算半個美人。”

即恒一口氣堵在胸口,全化作了雞皮疙瘩冒起來,咬牙道:“陛下,麻煩您不要說這麽惡心的臨別遺言。”

陛下不屑地輕哼道:“朕誇你是看得起你……你有姐妹嗎?”

危機之中,耳邊的閑扯卻越扯越離譜。即恒閉上眼睛,将一切嘈雜之聲盡數在腦中屏蔽,再睜眼時牢牢對上那一雙血紅之光,握住劍柄的手逐漸收緊。他心裏打定了一個危險的主意,賭一把!

劍尖上猶自沾染着另一個人的鮮血,在搖曳的燭光下泛着微弱暗淡的光。血紅色的視線忽然落在那片血跡上,侵襲鼻腔的肉焦味瞬間爆發般濃烈。來了!——

與方才蟲蠕般的笨拙完全不同,黑影的動作遠比他想象的快,幾乎是在眨眼間那只蒼白的手臂就已越過幾十步遠的距離直掏向即恒的眼眶。

即恒腳步未退,冷言道:“卑職是有一個姐姐……可惜她已經死了!”說話間手肘猛得向後一捅将身後人逼退,順勢騰空躍起,直竄上懸于頭頂的屋梁。

陛下早已做好出擊準備,只是他再精明卻沒料到即恒竟敢明目張膽欺君罔上,讓食人鬼的利爪直直向他撲來!

他一退之間便已出手,速度快到驚人,指尖彈動間碧綠的光芒一閃而過,一樣東西瞬間彈進食人鬼的眼眶。

食人鬼一擊撲空,嘶嚎着按住眼窩在地上打滾,聲音之凄厲令聽者無不悚然。在陛下第二次出手之前,它畏懼地連身翻滾後退,撲騰着站起身一躍而上。随着頭頂一聲巨響炸開,撕裂天際的哀嚎聲不成聲般沖天直上,震耳欲聾!

屋頂上房屋的碎片嘩啦嘩啦掉落下來,房頂被破開了一個大洞,月光如水般灑下。随着吼叫聲遠處,食人鬼已不知去向。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連即恒都沒有看清楚。他抓緊屋梁借自身重力淩空而起的動作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震懾住。

便在他一頓之間,眼前忽地閃過同樣的綠光,右肩傳來劇痛,幾乎在同時,身上大大小小有十幾處尖銳的疼痛傳來,他幾乎要抓不穩房梁。他強自鎮定心神,向着食人鬼破出的大洞騰身飛去,不料攀住屋梁的手背在松手之前驀地一痛,手指驟然失力,整個人便狠狠摔落下來。

陛下如同神明般沐浴在灑落的月輝下,微揚起的脖頸勾勒出天下唯我獨尊的霸氣。修長的手指間正玩弄着一顆翠綠色的石頭,對着即恒露出兇狠的目光,唇邊卻是道不盡的笑意。

“即恒隊長,你幹得好……”

作者有話要說: 啊!!!想到熏臘腸,不顧惡心地想去弄一點就着粥吃……

☆、金瞳

太上皇時期一個西方的小國向天羅進貢了一批玉石,使臣是個得道高僧。他告訴太上皇,說這些玉石産生于龍脈之中,吸收日月精華,廣納天地正氣,乃辟邪鎮宅之良玉。太上皇不信,只當他滿口大話混個賞賜。誰知那老和尚偏要和太上皇比,讓太上皇也拿一件寶物來與這些玉石媲美。

天羅泱泱大國怎麽也不能讓一個番邦使臣看扁了,于是太上皇命人拿出珍藏的龍鱗甲教老和尚開開眼。龍鱗甲通身覆蓋着銀色的鱗片,乍一看很普通,細看之後卻發現這些鱗片薄如蟬翼,每一片都鋒利無雙足以割喉致命。令人驚奇的是,這些鱗片并不是任何金屬打造,而是一片片打磨過的玉石用銀絲串連而成。

這種玉石表面鍍着一層層不明成分的淡淡的銀漆,似玉似石。但它總歸是石頭,由石頭構成的龍鱗甲卻并不沉重,甚至比普通的盔甲戎裝還要輕一些。

然而龍鱗甲被譽為兵家至寶,其精髓不僅在這神乎其神的玉石打磨技術,還因為這些玉石全部是一種名為“玉英”的石頭。這種石頭堅硬無比,自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傳說裏,此石生産于極西之地,乃連接天上城的入口處,蘊含天地正氣,不僅能讓其主不受刀槍侵害,還能扼殺鬼魅妖魔,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只是鱗片過于銳利難免傷到自己,所以龍鱗甲也只能作為一種象征,而不能用于實戰。

太過鋒利的寶劍算不上好寶劍,在傷人的同時會先傷到主人。但是作為一項顯擺的資本卻是足夠了,其驅邪之說也僅流傳于人雲之中。

老和尚果然看傻了眼,不顧鱗片的銳氣,含着老淚撫摸着龍鱗甲呢喃道:“佛祖聖明,‘玉英’,竟然是‘玉英’……此乃蘊含天地極正之氣的寶物,天羅竟能擁有如此至寶,老衲還恬不知恥前來獻醜,真是慚愧、慚愧……”

老和尚一番心服口服讓太上皇大喜過望,自後将龍鱗甲封為國寶,好生供奉了起來。

十多年前以後,先皇登基發生了瑞王叛亂之戰,內戰中龍鱗甲失竊。平亂以後先皇責令全國搜尋無果,又忙于穩固江山無暇顧及,自此關于龍鱗甲的神秘傳說随着時間流逝漸漸被湮沒。

***

即恒自房梁跌落,身上到處都傳來一種奇異的疼痛感,仿佛有某種無形之物在體內順着血液流竄。他低頭看向鮮血橫流的手背,細細看去,割破的皮肉上竟隐隐有煙霧袅袅冒起。

一顆翠綠色的碎石正躺在他腳邊,在燭光搖曳下流動着詭異的光彩,有更多同樣的石頭嵌進了他的身體,只消他動上一動便疼痛難忍。

好厲害的石頭。

他顧不得身上的傷口,蓋住手背擡起頭,看向陛下手裏抛動的東西心有餘悸。

陛下噙着笑意向即恒走來,手裏玩弄着傷人的玉石,意有所指地問:“很疼嗎?帶有天地正氣的自然之物只對妖邪魔魅有效,是不會傷人的。”他走到即恒跟前蹲下身,一臉不善之色,“把你的手拿開。”

即恒盯住他,不言也不動。

陛下厲色命令道:“把手拿開!”

即恒下意識握緊了受傷的左手,指縫間流出汩汩鮮血,直淌到地上。陛下直接抓住他的手拉到眼前端看,不由地愣住了。

燭光之下的手背異常白皙,和鮮紅的血形成強烈的對比,只是傷口擦破了很大一塊皮才會血流不止,卻沒有任何異樣。

陛下皺起了眉頭,兇厲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迷惑。

即恒慌忙抽回手背在身後,漆黑的眼眸裏寫滿了恐懼,像一個未涉世的孩子一般惶恐。

陛下冷笑了一聲,卻沒什麽話好說。倒是即恒先開了口,擡起眼眸說:“陛下認為卑職是妖怪?”

“哦?”陛下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知道這些?”

即恒略低下頭,然而視線卻是牢牢定在陛下捉摸不定的笑容上,斟酌片刻後答道:“卑職平日對物怪志一類的書略有所聞,據說許多自然生成之物蘊藏着天地正氣,妖邪之血觸之,則肉腐血幹,甚至灰飛煙滅。”他頓了頓,又說,“雖然卑職不知道陛下為什麽将卑職認作妖怪,那麽現在陛下能相信我嗎?”

陛下不置可否,綠石仿佛有了生命似的在指尖來回旋轉,分外靈活。他輕笑道:“是朕錯怪你了,即恒隊長。為了彌補朕的過錯,朕幫你把那些石頭挑出來吧?”

他手腕一翻,先前的匕首就握在手中,按住即恒的肩膀。

“不、不用了……”即恒看着明晃晃的刀尖,忍住痛苦搖頭道。

陛下笑了笑:“不剜出來會很痛吧?不用跟朕客氣。”

“真的不用了!”即恒握住陛下的手腕乞求,“習武之人小傷小痛的,早就習慣了。”

陛下居高臨下地審視着他,唇邊浮起殘酷的笑意:“既然如此,那就來算一算剛才你逃跑的罪吧。”

即恒怔住,惶恐的神情随之一滞。

呼吸突然受阻,陛下有力的手掌扼住他的脖頸冷笑道:“即恒隊長,你口口聲聲說聽從成盛青的命令,甚至連朕的命令都可不顧。那麽你方才的行為,朕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是成盛青指使你做的?”

即恒被捏着脖子提起來,眼前燭光不停地晃動,逐漸朦胧成一片。他本來想否認,可是他卻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晰地吐出:“是,是他讓我做的……”

陛下微微怔愣,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古怪。得到了想得到的答案,他心中卻沒有預想中的釋然,甚至連憤怒都沒有。他慢慢放開即恒,問道:“是真的嗎?”

即恒咳嗽了幾聲,不料體內玉石之氣流竄湧上心肺,令真氣受阻,猛地吐出一口血。陛下冷眼看着,又問了一遍:“這是真的嗎?你若是敢欺君,朕就讓你嘗嘗活剮的滋味!”

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男人實在讓他無法理解。即恒擦掉嘴角的血痕,擡起頭說:“請陛下扪心自問,成将軍身為名門子弟,放棄享樂,放棄安逸,馳聘沙場從不退卻,贏得戰績從不揚功……這樣的臣子,您不相信,還有誰能相信?”

陛下緊緊盯住他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但是從他發青的臉色來看,必然是兇多吉少。

即恒感到很累,這就是成盛青誓死效忠的君主?在他奔波于前線征戰時,這個男人在皇宮裏安然享樂不說,還整日疑心他會不會功高蓋主。

他替成盛青不值。

不知是勾起了怎樣的回憶,心裏有個聲音在發出共鳴,這份共鳴仿佛來自血脈傳承而來的憤怒,在他腦海中鋪天蓋地地叫嚣——

殺了他!殺了他!

這種念頭重新在意識中蘇醒,并且一發不可收拾。盡管心裏很清楚一定要克制,可是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不受自己控制地握了起來,身體顫抖不止,指甲刺痛了掌心。

“你能為成盛青做到什麽地步?”

頭頂忽然傳來男人沉穩的聲音。他一驚,掌心有血絲滲出,慢慢擡起頭看向男人,只在對方平靜的眼眸中看到狼狽的自己。

陛下冷冷一笑,俯身在他身前蹲下,好整以暇的笑容挂在臉上,仿佛方才因猜忌而暴戾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即恒來不及收起的殺意生生化為了恐懼侵襲全身,都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男人的笑容就像一種潛伏在黑暗裏的妖魔,你不知道隐藏在它背後的究竟是怎樣的真面目,只在它露出爪牙的時候,你卻已經一命嗚呼。

“你能為成盛青做到什麽地步?”陛下問他,“弑君?奪位?”

陛下的嘲弄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讓即恒從怒火燒心中清醒過來。殺了他又能怎麽樣?失去的東西不可能再回來,而新的事物已經不是他能介入的了。

這個世界沒有他的位置,他已經被排除在世界之外,連仇恨和憤怒都與任何人無關。

他還天真地以為站穩了腳跟,又交到了朋友,自己……就是人類了。

“說呀,怎麽不說話?”陛下笑着問,“你不是很敬重他嗎?不是認為這朝堂上沒有比他更忠心的了?那你的忠心能為他做什麽?”

“他還不值得我為他拼命。”

陛下一怔,少年低着頭,冷靜地吐出一句話:“誰告訴我對他忠心了?我不過是幫他一個小忙……”

他忽地仰起頭,眼眸中竟泛起奪目的金色光芒,怒吼道:“你煩不煩?!”伴随着話音炸起,他出手如電,一伸手就扼住了陛下的脖頸。

陛下猝不及防被制住了要害,正面對上一雙金色的瞳孔,比照亮一室的燭火更為耀眼奪目,讓人簡直移不開眼。只是短暫的訝異過後,熟悉的笑意爬上他的眼角。

即恒驀地發覺脖頸之間忽然感到些許涼意,不知何時那把匕首已經緊緊貼在他的咽喉,只消稍一用力就可以割破他的喉嚨。

陛下咧開嘴露出一個近似扭曲的笑容,令即恒頭皮一陣發麻:“即恒隊長,你真是給朕帶來一個天大的驚喜!”他忽地改了口,笑意更深了,“不對,應該稱呼你為‘妖怪’才是。”

“我不是妖怪!”即恒怒吼道,脖頸瞬間傳來一絲痛感,匕首因他的激動而在白皙的皮膚上劃出一道血痕。可他仿佛根本就不知道痛,逼人的金瞳目不轉睛地盯着陛下,周身隐隐有一股氣壓纏繞而起。

陛下毫不畏懼地笑道:“不是人類,就是妖怪!”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去SHI一SHI……

☆、對峙

清和殿裏,公主寝殿。

已經是後半夜,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

陳子清擱下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另一邊,和瑾跟寧瑞早就睡得東倒西歪。

他靜靜凝視着兩個相似的女孩,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即使是銘記于心的記憶也有褪色的時候,更何況是一面之緣的人呢?

人都要經歷蛻變才能成長,和瑾走在了他前頭,倒是他自己原地踏步,反而去怪別人走得太快,豈不是可笑?歷經蛻變後的結果究竟是好是壞,由不得他說了算,他又在這傷春悲秋個什麽。

他自嘲了一番,心裏的郁結舒緩了許多,将寫好的紙張整齊地碼放在一邊。

這時,有一名宮女匆匆忙忙進來,神色慌張,見到子清在裏面後先是愣了一愣,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狼狽地止住腳步想退回去,卻又因步伐過猛而收不住腳,自己将自己絆倒了。

她摔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嗚咽聲,和瑾馬上就醒了,寧瑞也跟着醒過來。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那宮女跪在地上,連聲磕頭請罪。

和瑾剛從睡夢中被拉回來還不太清醒,心情更是煩躁,蹙眉斥道:“未經允許,誰準你進來的?”她擡頭沖門外高聲呼喚,“來人啊!”

“公主饒命!”宮女連忙哭喊起來,“奴婢有急事通報卻怎麽都找不到寧瑞姑娘,這才鬥膽擅自進來,請公主饒命……”

這些宮人好像都很怕和瑾,和瑾又為什麽對宮人這麽苛刻?他心裏疑惑,可憐這個哭成淚人的宮女,便上前幫她求情:“公主,既是急事,何不先聽聽是什麽事再處罰也不遲!”

和瑾讓寧瑞幫着揉揉太陽穴,才穩下心緒問道:“什麽事?”語氣依舊是冰冷的,就像那日在馬場時一樣。

宮女慌忙停止抽咽,低頭道:“衛隊長帶人圍在了大殿門口,說是要搜查刺客,請公主出面協助……”

“衛冕?”和瑾徹底清醒了過來,驚問道,“什麽刺客?大半夜的他發什麽瘋?”

宮女只負責傳話,頭深深地抵在地面上,喃喃重複道:“衛隊長要求公主出面,說是……說是……”

她嚅嗫着不敢說下去。和瑾不耐煩地命令道:“快說!”

“衛隊長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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