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和殿窩藏刺客,他奉旨要來搜宮……”
“啪!”和瑾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宮女差點昏死過去。
“敢搜清和殿?衛冕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她憤然起身,“走,都跟我出去看看。”才剛站起來,膝蓋就傳來一陣劇痛,多虧了寧瑞即時扶住她才沒有摔倒。
子清想起今日和瑾受罰跪了一下午,怕是一時走不了路了,忙上前毛遂自薦道:“公主,您有傷在身,就讓卑職代替您去吧。”
和瑾有些猶豫,礙于膝蓋疼痛難忍,只得同意。她不認為子清能搞定衛冕,但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只能認栽。今天果真是她的黴運日,諸事不順。
子清得令跟着宮女一起走出寝殿,宮女只顧埋頭趕路,似乎連一刻都不想多呆,對于方才子清的相助更是一句話都沒有表示。
子清越發感到迷惑。
待寝殿門打開,子清一眼就看到張花病正嚴肅地侍立在一旁。對方在看見子清從公主寝殿裏走出來,圓滾滾的臉頓時一僵,說不出的古怪。
子清尴尬極了,連忙張口想解釋,卻發現怎麽解釋都像掩飾,越描會越黑。
幸而張花病老實人沒有說什麽,随即換回肅然的神情飛快說道:“情況不妙,可能要出事,公主呢?”
子清一面慶幸孫钊不在這裏,一面低聲應道:“公主腿受傷不能出面,得靠我們了。”
張花病了然地點了點頭,子清原本惶惶不安的心情因為隊友信賴的眼神和無聲的鼓勵而燃起信心,他對張花病抱以感激的微笑,便當先一步走在前頭,快步向大殿門口走去。
來到正殿門口,子清就明白張花病所說的情況不妙是什麽意思了。情況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皇家護衛軍百來號人圍在清和殿門口,緊張的氛圍裏每一個人臉上都分明一副你不讓我就硬闖的逼迫架勢。
孫钊正壯着膽子孤身一人在與衛隊長周旋,見到子清和張花病來了如見救星,探頭一看卻不見公主,怪道:“大花,公主呢?”
張花病給他使了個眼色,暗暗指了指子清。孫钊心念轉了一圈立即會意,便湊到子清身後輕聲問:“二少,要不要我把隊長叫來支援?”
子清搖了搖頭:“不用去了……他不在。”
“咦?”孫钊瞪大了眼睛,然而子清沒有再理他。
隊長缺席,就是他這個副隊長出面的時候。他走到殿前,幾步的臺階之下是衛隊長精悍的臉龐,他的身後還有一百多人的精壯隊伍都面色不善地盯在自己身上,光是這氣勢都足以讓他雙腿發軟,萌生不戰而逃之意。
可是他不能退縮。身後就是他要保護的地方,他已無路可退,也堅決不退!
勇于擔當,這将是他蛻變的第一步,走向成長的第一步。他不能再當一個只會躲在別人身後,看別人越走越遠的膽小鬼。
“公主已經歇息了,衛隊長深夜前來有何要事,不如就跟我們護衛隊說吧!”子清竭力使自己看起來十分鎮定。至少是那個家夥站在這裏的話也是不會慌的,他不能連第一步都輸。
衛隊長卻沒心思陪他鍛煉勇氣,開門見山地說:“我要見公主,跟你說了沒用!”
子清一怔,臉上辣如火燒,又氣憤又羞惱。他以前見過這位皇家護衛軍的總隊長,不論是傳聞還是本人無一例外都給人留下老實忠厚又随性溫和的印象,卻不似現在這般氣焰熊熊,雙目燃燒着熾熱的火。
子清一口氣堵在喉口,臉癟得通紅,孫钊看不過去只好上前支援,揚言道:“我們家公主說了,她沒空理你,讓護衛隊全權代理出面,你有事就跟我們代理隊長說。”
他指了指子清。衛隊長冷冷一笑:“只怕你做不了這個主。”
“有什麽做不了的?”孫钊被磨得急了,跟衛隊長拼廢話他們是沒有勝算的,他不顧子清的阻攔反駁道,“說了可以就可以!”
“孫钊……”子清低喝。
衛隊長哈哈大笑起來,遂而轉向子清義正詞嚴道:“陳公子,既然你可以全權代理公主的命令,那麽我衛冕今日追擊一名刺客而來,以血跡為證,刺客定是躲進了清和殿。衛冕要求搜宮,你可有異議?”
“這……”子清不知所措。衛隊長所言鑿鑿有據,按天羅律法他沒有理由拒絕搜查,可是……他喃喃道,“不可,這不可……”
“有何不可?”衛隊長目光灼灼逼問道。
子清答不上來。大概會被公主殺了吧……
衛隊長見子清已無話可說,便揚聲下令道:“既然陳公子沒有異議,兄弟們,搜宮!”
“喝——”護衛軍齊聲呼應,百來號人浩浩蕩蕩踏上清和殿的石階,根本不是子清他們三人能夠阻擋的。
眼看着護衛軍如破竹之勢将子清三人連連逼退,就要湧進清和殿時,一個聲音厲言喝道:
“——放肆!”
亂哄哄的人群一下子靜了下來,靜得不可思議。人們的目光都不約而同整齊地轉向一個方向。
不得不說,這個清甜中尤帶着不合時宜的冷意的聲音曾經讓他們聞之如催命般恐懼,然而你在這時卻美麗動聽若天籁。三人齊齊将懸挂于山崖邊的心放了下來,左右退後為她讓出一條路。
和瑾膝蓋還受着傷,可一路走過來時步伐穩健如常,子清還以為她找到了什麽一抹就見效的靈丹妙藥,待她走過他面前時,他才發現她額發下細密的汗珠和掩于袖中泛白的指節。身後寧瑞不安地緊緊跟随。
她穩步來到衛隊長面前,面容冷冽,足下卻是未停,仍自向前走去。直到衛隊長逼退至臺階之下她才居高臨下地問道:“衛冕,你奉了誰的旨意來搜宮?”
衛隊長自覺在氣勢上被壓制,可他并不退縮,迎難而上:“奉陛下旨意。”
堅定的目光牢牢鎖在和瑾冰冷的眸色裏,他早已做好面對六公主刁難的心理準備,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再退讓。
他要抓住食人鬼,為凝妃的死申冤昭雪。
“陛下的什麽旨意?”和瑾又問。
“保衛皇城。”衛隊長不卑不亢道。
和瑾微微阖上雙目,複又睜開,眸中劃過一道厲光,冷聲質問:“陛下可有親口說過,保衛皇城還包括搜查清和殿?”
“如果有必要的話……”衛隊長解釋。
“有,還是沒有?”和瑾打斷他。
衛隊長怒目而視,厚實的雙唇緊抿着吐出兩個字:“沒有。”
“既然陛下沒有說過,你一沒有聖旨二沒有令牌,憑什麽說奉旨搜查清和殿?”和瑾目光冷厲,一連串的質問讓衛隊長喉中為之一滞,說不出話來。盡管明知是強詞奪理,護衛軍一幹人等一時間也找不到反駁之詞。
“公主此言差矣!”衛隊長提高了聲音,“卑職奉旨保衛皇城,清和殿自然也在皇城範圍內。如今刺客隐匿于清和殿,為公主的安全埋下隐患,捉拿刺客是卑職的職責所在,卑職只是在盡自己的責任,請公主理解!”
和瑾輕輕笑了笑,不為所動。她擡手向旁邊指了指,問:“你可知他們是什麽人?”
衛隊長怔愣了片刻不解其意,便答道:“是您的個人護衛隊。”話一出口,他驟然明白和瑾的用意,雙目圓睜死死盯住和瑾。
和瑾唇邊浮起冷淡而嘲諷的笑意:“衛冕,你也在宮中任職十六年了,宮裏可有私設護衛隊的先例?”
衛隊長冷着臉,沒有答話。
和瑾繼續說道:“那你總該明白皇兄既然允許了,意思就是清和殿保持獨立,不再受你保護。你自然無權來搜查!”
衛隊長看向和瑾的目光裏幾乎要噴出火來。他怎麽會不明白?陛下明裏暗裏給予六公主的權力已經超越了她的身份所能得到的,甚至超越了天羅律法。
所以他才在忍。在半年前,那件事剛發生的時候,他選擇了隐忍。
當時凝妃一案還沒有蓋棺定論,一切都尚處在調查中。而最重要的證人卻被她殺了。
六公主越權處死了太樂府的三個伶官,僅僅因為懷疑他們合夥私吞公款,謀財害命。沒有證據,甚至沒有呈交大理寺,僅憑她一人之言就将三條人命活活燒死。而追其根由是除夕夜盛宴上三人出言頂撞六公主,得罪了她。
這件事在半年前可謂是鬧得滿城風雨,整個京都的百姓都知道皇宮裏出了個女惡魔。上奏懇請陛下重罰的奏折更是多到能堆滿一案桌。最終,以六公主被軟禁為告終。
可是除夕夜六公主根本沒有出席宴會,何來得罪之說?宮裏的人明明都知道,卻沒有一個人敢出來指證。區區三個微不足道的伶人,又怎能與身受恩寵的公主相提并論?陛下有心袒護,誰敢站出來說個不字。
即便是他自己,不也選擇了視而不見,自欺欺人嗎?
凝妃案唯一的證人就這樣不明不白死了,真相被徹底掩蓋。
眨眼間,半年就過去了。如果不是食人鬼複活,恐怕他就要因一時的膽怯在自責和內疚中渾渾噩噩過完一生。
然而蒼天重新給了他機會。他不能再錯過。
“公主,不論您怎麽想,捉拿食人鬼是卑職的職責。”衛隊長铿锵有力地說,“卑職定要将食人鬼捉拿歸案,為了保衛皇城的安全,也為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讓沉冤之人得以昭雪!”
為了讓沉冤之人得以昭雪——他終于說了出來,再沒有退路。
和瑾一愣。
衛隊長向身後的護衛軍高聲喝令道:“兄弟們,你們也不想整日活在心驚膽戰中,不想眼睜睜看着獵物從眼前逃走!願意跟我走的就跟上,不願意的絕不勉強。”
他銳利的雙目泛起血絲,在火光映照下分外可怖,然而意志堅定如磐石:
“搜宮!”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我這麽喜歡玩文字游戲……OTZ
看了一圈點擊,貌似被刷新了一遍,頓時讓冷慣了的某有些惶恐。這麽說有人把這文從頭到尾地看完了?——看完的姑娘你們都是好人!!~~~某菲不應該在睡覺和碼字之間選擇了睡覺,讓更新延遲了一天(掩面)
既然你們有耐心看完了,就不要吝啬最後一點時間說兩句話吧,至少告訴我……我到底寫崩了沒有?0v0~~~
☆、妖女
“搜宮!”
衛隊長一聲令下,護衛軍頓時沸騰起來,紛紛摩拳擦掌就要擁上殿前。
場面驟然失去控制。
子清忍不住為和瑾捏一把冷汗。這可怎麽辦是好?
在他兀自慌亂之際,只看到和瑾向他手一伸,刷地眼前淩厲之光閃過,腰間配劍已然出鞘!眨眼間她一步上前,劍刃便已橫在了衛隊長的喉嚨上。
好快!
護衛軍都愣了一下,只覺得眼前一道白光劃過,反應過來後齊刷刷拔劍出鞘,将劍尖對準六公主。
張花病和孫钊也同時拔劍以對。
不過短短的一瞬間,小小的清和殿石階上,火藥味濃郁得仿佛每一口空氣都彌漫着嗆人的煙味。
寧瑞吓得高聲驚叫起來:“幹什麽,這是幹什麽?你們要造反嗎?”
沒有人回應。殺氣已經強烈到仿佛能聽到劍的悲鳴聲,在這漆黑凄涼的冷夜裏如冬日裏的寒霜般刺骨。
和瑾不敢掉以輕心。
衛冕雖然性情耿直忠厚,但是認死理,一旦他下定決心的事就是刀山火海也照闖不誤。這樣的人按理說在皇宮這個深潭裏是活不下去的。
可是十六年來,他做到了。不僅如此,這十六年他也沒有白混,護衛軍願意跟着他出生入死的絕不在少數。他要反,他們還管她是不是公主呢!
或許這就是所謂人格魅力。就像那年剛進宮的凝妃不論走到哪裏都能受到他人的愛戴,而她不論走到哪裏都會吓跑一堆人一樣,不甘心,卻沒辦法。
和瑾唇邊勾起一抹冷笑,輕輕開口說:“事到如今你還要拿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當幌子嗎?衛冕。”
衛隊長眉頭微皺,不知道她又有什麽新的花招。這個他自小看到大的小公主早以不是當初那個穿着男裝一心一意習武争勝負的小孩子了。
這些年來,她像每一個女孩子一樣學會順從,學會安分,為了即将到來的成年禮和婚事完善自己。女大十八變,她越發地美麗動人,就像她的母妃一樣。可是在另一面,被強制收回的頑心只是讓她的任性和霸道集中起來等待爆發罷了。而陛下對她的嚴苛和縱容無疑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不然也不會發生太樂府事件這麽荒唐的事。
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又變了。變得知道分寸,變得懂得收斂——變得有心計。
他已經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在做什麽。那雙水一樣醉人的眼眸裏彌漫着深霧,再也看不清楚。
“此話怎講?公主。”衛隊長目不轉睛地盯着和瑾的眼睛,沉聲問道。
和瑾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卻是對他身後的護衛軍說道:“諸位,你們願意頂着殺頭的危險盡忠,我很佩服。只不過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帶領你們的這個男人并不值得你們盡忠呢?”
她話音落下頓了頓,卻不見護衛軍有絲毫異動。衛隊長冷眼盯住她,淡淡道:“你不用挑撥離間,如果護衛軍會因為你一兩句話而軍心潰散,我衛冕還有什麽顏面面對陛下?”
和瑾只是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并沒有露出些許失落,她粉唇微勾,揚起一個得意的弧度,目光自護衛軍臉上一一掃過:“你們一腔熱血為了維護皇家護衛軍的尊嚴,而你們隊長是為了什麽?”
她笑意盈盈地看向衛隊長。衛隊長面色驀地發白,和瑾已經說了下去:“是為了私情。”
一片詭異的寂靜籠罩下來,空氣一時間窒悶到教人呼吸困難,唯有火光跳動着不安的火焰。月色已被烏雲掩蓋,春夜裏的涼風襲過帶來潮濕的水汽刺入骨髓,隐隐有雨落之勢。
這種窒息的氛圍不知過了多久,護衛軍裏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打破沉寂,從聲音聽來還是個十多歲的孩子,他努力掩飾着話音裏的顫抖問道:“隊長,是真的嗎?”
衛隊長沉默了。而這份沉默直接化為質疑在人群中傳遞開來,護衛軍終于開始産生騷動。
他們會為了領隊出生入死,因為他們相信他所堅持的正義,并為自己能與他一起捍衛這份正義而深感自豪。可是如果隊長只是為了個人的私情而利用他們,卻謊稱正義……
“隊長!”那孩子連聲喚道,幾乎要哭了。
衛隊長握緊了雙拳,卻沒有答複。少年的臉色刷地一下慘白,人群中的非議聲越來越大。和瑾靜靜俯視着衛隊長沉默而精悍的臉龐,薄唇微抿肅顏而對,握于手中的劍矢不敢放松分毫。
子清三人也被這莫名的狀況所惑,相互交換了神色都是一臉迷茫,不知該如何應對。
就在護衛軍人心不齊,亂作一團的時候,忽然有人高聲反駁道:“不是!”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衛隊長身上,他走上一級臺階,站到了和瑾身前。和瑾被逼退了一步,子清三人慌忙上前左右以劍相護,和瑾卻淡淡道:“你們退下。”
她揚起頭,對上衛隊長充血的雙目,神情中的冷冽之意不減分毫,手中橫于他脖頸的長劍變換了弧度。
衛隊長低頭看向她,正色道:“公主,你的确是一個不輸男兒的巾帼之女。可是你錯了!你畢竟不是男人,不會明白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憧憬之情并不僅僅就是出于欲望。”他深吸了口氣,說,“有時候一個男人欽慕一個女人,只是因為欽慕她傑出的才華、高尚的品格,而沒有半點亵渎之心。”
所有的人都在靜靜地聽着,子清感到內心深處有一些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在此時豁然開朗。他看向和瑾,她并沒有被這一番肺腑之言感動。十年來她改變了很多,唯有這一點依然沒有變:哪怕全天下都與她為敵,她也會堅持自己的路不退縮。
“凝妃剛進宮的那一年,宮裏上下沒有半個人會在背後非議她,而談及她時往往都是感人心扉的善行:今日教人讀書寫字,明日給被欺負的宮人一碗飯……”衛隊長回身對着底下的兄弟問道,“你們之中誰敢說有人沒有受到過娘娘的幫助?”
人群裏鴉雀無聲,沒有人反對。她曾經就是這麽的耀眼,這麽的受人愛戴。縱然最後犯了滔天大罪,可也不該是這樣的結局!宮裏沒有多少人真正知道凝妃的死因,甚至連她犯了什麽罪被打入冷宮都不清楚,只道她日漸遭受陛下冷落,失寵之故。
“公主,今日衛冕不為別的,只為凝妃不明不白地死去讨一個公道。這就是我心中的正義!”
和瑾肅然的容顏泛起悲憫之色:“衛冕,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在自取滅亡!”
“這是我的選擇,我只問公主您的意思。”衛隊長盯住和瑾,目光中堅定的火焰熊熊燃燒。
和瑾怔了怔,咬牙冷聲道:“胡說八道!凝妃是病死的,何來冤屈之說?”
衛隊長猛地扣住和瑾的手腕,厲聲斥道:“別裝傻了!半年前你從太樂府帶回來的樂師去哪了?你為什麽把她藏起來?”
和瑾被驚得怔住,堅如磐石的臉色終于開始産生裂痕,她的動搖暴露了她內心的縫隙,也成功讓護衛軍回憶起半年前太樂府那一樁慘案,對和瑾的憤怒厭惡之情也蜂擁而起。
“隊長,我們支持你!”身後有人喊道,少年清脆純澈的音色仿佛帶着鼓動人心的力量,“不要聽信妖女挑撥,為凝妃娘娘讨回公道!”
随着他一聲鼓舞,有越來越多的聲音紛紛響應號召,聲浪一波波湧起,呼應聲漸漸震天而上,若有撕裂夜空之勢!
可是和瑾什麽都聽不到,耳中只那兩個字不停地在回蕩。
妖女……原來她已經被人厭惡到這般田地還不自知。虧得這半年來被禁足于清和殿,免受一番侮辱。
她自嘲地笑了笑,一瞬間胸口傳來刺痛,一直竄到鼻尖。
和瑾驀地掙脫開被衛隊長緊扣的手,劍刃在他脖間劃下一道血線,血珠子如雨後春筍般争先往外冒。她凜然笑道:“我從哪裏帶回來什麽人與你何幹?我把她藏起來了你又能如何?”她以劍代指指向臺階下的衆人,厲聲道,“帶你的人馬上離開,否則就視你們造反!”
這一句話無疑更加觸怒了護衛軍最後的底線,人群仿佛炸開了鍋,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怒不可遏地叫嚣着沖上石階,口中不停嘶吼着,如一群被放開繩索的狼犬兇猛地撲向獵物。
面對如此兇惡的場面,子清三個人都要吓呆了!
和瑾将心一橫,持劍向前猛掃而過,衛隊長躲閃不及胸前被劃開一道血痕,仰身跌落在人群裏。
那名誓死力擁衛隊長的少年發了瘋一樣沖上去,被子清和張花病聯手擒下。趕在護衛軍衆人再一次發飙前,子清鼓起勇氣攔下和瑾,高聲喊道:“住手!大家住手!”
一百多雙如狼似虎的眼睛盯在他身上,後背的冷汗如雨一樣淋下來,可是這都比不上此刻他焦慮的心情,他快步上前一步誠懇地說:“衛隊長,漠視下屬鬧事襲擊公主可是死罪,對你和對他們都沒有好處!這之中若是有什麽誤會為什麽不能好好談呢?”
和瑾氣過頭了,由着子清将她推到身後沒有半句怒言,神情甚至有些木讷。
“誤會?”衛隊長按住鮮血橫流的胸口,冷冷一笑,“陳公子,你不知道事情始末,又怎知是誤會?”
子清咽了口口水,努力讓自己的膝蓋不至于發抖,理了理思緒說道:“我只知道,公主對音律又不是十分喜歡,好端端地為什麽要親臨太樂府,帶個樂師回來呢?”
他也聽說過太樂府那件事,但是他始終不願意相信那是和瑾做的,這之中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誤會。
子清不過是一時心急出言替和瑾争辯,說了一個最簡單的事實而已。然而聽在衛隊長的耳朵裏卻如憑空一聲炸雷響起——他竟然一直都忽略了這一點。
既然頂撞得罪之說是子虛烏有,那麽和瑾去太樂府最初的目的是什麽?她為什麽要去?
那件事的結果給衆人帶來太過震撼的記憶,以至于他一直忽略了事件可能的起因。
從來對樂律無感的六公主忽然有興致去了太樂府,抓到了牽扯到後宮嫔妃的醜聞,為了不将秘密洩露出去,六公主當場下令對三個犯案的伶官處以火刑,徹底湮滅了證據。
衛隊長只覺得腦中突然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什麽都看不清。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已經擺在了他面前,或許只是他潛意識裏在抗拒。
半年前凝妃死後,公主和陛下多年深厚的兄妹情誼居然産生了間隙,雙方都在有意疏遠。而公主處死三名伶官實屬越權,陛下卻将責罰降到了最低。自那之後陛下就放任了公主的行為,還對公主的要求有求必應,這說明了什麽?
他後悔直到現在才看清楚真相:公主是替陛下出面殺人,擔下惡名。而陛下,必然是許諾了公主某些條件。這是一樁不為人知的交易,凝妃則是死在這樁交易之下。
——阻擾他的人不是公主,正是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昨天為我扔雷撒花的姑娘們,我耐你們!!~~~昨天真是吓我一跳,感覺把一年的好運氣全都用光了一樣,挺不真切的……
收回飄飄然的心情,還是安安心心碼字比較心安,嗯。XD
最近斷斷續續地在追秦4,追得那叫一個痛苦,劇情慢到我恨不得把腦袋撞屏幕上。結果回頭一看自己的文,居然也慢得可以!15W字了感情戲還沒開始……(吐血倒地)
總之,這注定是一段不太容易的感情之旅,因為不論是男主還是女主都……比較難搞。= =
喜歡孱孱流水、循序漸進,患難之後見真情的姑娘們,請不要放棄我~~~~在這裏感謝你們啦~(≧▽≦)/~
☆、入侵
烏雲覆蓋住殘月,黑壓壓一片籠罩大地。懷着各自的信念為敵的人們互不相讓地對峙着,火把燃燒着噼啪作響,火光撲閃在每一個人臉上,投下濃重的暗影。
和瑾平定了心緒以後緩緩走上前來,問道:“衛冕,你可想清楚了?且不說你,你的這些兄弟也大多是有家室的人,你能讓他們拖兒帶女為你的過錯殉葬嗎?”
“妖女,你不要說了!”那名少年在張花病的鉗制下仍然氣焰張揚得很,惡狠狠瞪着和瑾的雙目比星輝都要明亮,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是個孤兒,要不是隊長收留早就餓死了。來來去去一身輕,反正也無牽無挂,你威脅不了我!”
和瑾冷冷地笑了一聲,緩步上前揚起手猛地打了少年一巴掌。少年登時就被打得蒙了過去。
“這一掌是因為你罵我妖女。”
和瑾淡淡地說,随後又舉起手,在少年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又一掌扇過去。
“這一掌是因為你自私自利。”
只兩巴掌下去,少年柔嫩的雙頰便隐隐泛起了紅腫。他瞠目結舌地望着和瑾,不知是吓到了還是太吃驚,眼睛瞪得老大,愣是說不出話來。
而這第二掌仿佛就打在衛隊長心上,比扇在臉上還疼。護衛軍憤怒地想要沖上去,卻被衛隊長攔住。
和瑾轉身面對衛隊長,百多號人在她眼裏都不足為懼,他們的生死也不過是一眨眼之間便成定局,全憑着這個男人的一個念頭。
“衛冕,本公主諒你忠心耿耿為皇家效勞十六年,先皇亦贊你滿腔熱血,正氣凜然。如今你為凝妃一事昏了頭,犯下此等大不敬之罪。本公主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你若就此收手我就既往不咎,你的這些兄弟都可以活着回去。倘若你執迷不悟……”
她聲音有些沙啞,頓了頓,才低聲說道:“那就休怪本公主不念舊情。”
夜風低嘯着從身邊拂過,鑽進衣襟和袖口裏透心的涼。衛隊長怔怔地看着石階上傲世獨立的皇家兒女,視野間模糊一片。
頭頂上方那個清冷的聲音威嚴而冷冽,有點像她的父皇。她還記得他是在她出生那一年正式被提拔為皇家護衛軍衛隊長一職。那時候他還年輕,對于這一番重任誠惶誠恐,生怕失職對不起先皇提拔。連僅僅是守在初生嬰兒的搖籃前都戰戰兢兢的,那孩子第一次笑恐怕就是在嘲笑他的愚笨吧?
如今那個搖籃裏的孩子長大了,他也越來越不能了解她的所思所想,每每産生沖撞,都是他畢恭畢敬先退一步。而現在,那孩子卻在他犯下無法挽回的過錯時,說她願意讓步,只為他這一次讓步。
“隊長……”身後有人附耳小聲地勸道,“既然公主都這麽說了,我們就收手吧?別犯傻了,嫂子還在家等着你呢!”
他心中一凜,是啊,妻子還在家等着他,他說了明天換了班就回家吃飯……眼眶泛起濕氣的模糊了視線。并不是劫後餘生的欣喜,而是因為他知道,一旦現在離開這裏,他就再也不能查清凝妃死亡的真相——
而他卻不得不離開。為了一個真正陪在他身邊的女人,永遠放棄一個活在他夢裏的女人……
“多謝公主,衛冕……讓您失望了。”他低下頭,聲音嘶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和瑾聞言默然無語。失望?是的,他總是讓她失望,而今天讓她很失望!她本以為他是個聰明人,可他卻笨得像個葫蘆,一拍就響,根本就藏不住東西。不能藏住自己秘密的人在宮裏活不下去,凝妃是這樣,他也将是這樣。
“都回去吧。”她感到很累,身心都疲憊不堪。膝蓋傳來的傷痛早已經麻木,只在頹然轉身的那一刻才發覺站立不穩,靠在了寧瑞肩上。
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了皇後。皇後在最需要那個人的時候那個人不在她身邊;而那個答應幫她的人,在她最需要的他時候也不在。男人也不過就是這樣了,她還得靠自己。
護衛軍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清和殿,個個都像被煮爛的茄子。那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被衛隊長硬拽着拖走了,他還有很多時間以待磨練。可是對于和瑾,對于衛隊長,時間都已經不多了。
衛隊長在離去前忽然問道:“公主,太樂府的那名樂師是您要的人?還是……”
還是陛下要的人?他沒有說下去。
和瑾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但她盯住他的眼睛,毫不猶豫地說:“是我要的人,她與這件事無關。”
衛隊長微微颌首,慘淡地笑了一笑,淺淺一躬身說道:“卑職明白了。”他說完便帶領護衛軍浩浩蕩蕩地離去,再沒有回頭看一眼。
和瑾一言不發地目送着護衛軍消失在林木掩映中的身影,直到火把燃燒的火光也漸行漸遠才收回視線,思緒卻攏上一層迷霧。
衛冕說他明白了,他明白了什麽?
她深知此人雖性情耿直,偶爾做些無傷大雅的傻事,但并不愚笨。不如說,很多事唯有作為旁觀者的他最清醒。可是這樣的人也會被感情沖昏頭腦,他明白了什麽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她下意識看向衛隊長離去的方向,那裏只留下一片叢叢樹影在黑暗中婆娑搖動。
月空時而明朗,時而陰沉,烏雲在不知不覺中布滿了天空。雨,将落。
子清呆呆地看着和瑾在寧瑞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回內殿,只在經過他身邊時才輕聲問道:“你們隊長呢?”
聲音輕得只有子清能聽到,可他卻答不出來。沒有比這一刻更讓他難堪的了:危機時刻隊長不在,副隊長毫無用處,他們這支護衛隊實在是太丢将軍顏面了……
和瑾沒有說什麽,或許她壓根沒想過能得到答案。直到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回廊裏,子清都沒法擡起頭來。
“從今天起,我要對公主改觀了。”孫钊不禁啧啧嘆道。
“我早就對她改觀了。”張花病也跟着嘻嘻笑道,“她比咱們隊長更像一個老大。”
虛驚一場過後,兩人各自拍着胸脯抒發感慨,全然沒有注意到子清黑得堪比夜色裏的煤炭一樣的臉色,雙雙回頭笑問:“二少你覺得呢?”
“別提他,提起他就一肚子火!”子清沒好氣地低吼出聲,張花病和孫钊吓了一跳,相互對視一眼都表示不解。
孫钊小心地湊上去試探:“副隊長,隊長上哪去了?”
子清悶悶地說:“我怎麽知道。”
孫钊納悶:“那你怎麽知道他不在呢?”
“我知道他在不在和我知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嗎?”子清簡直要崩潰了。
為什麽每次碰上那家夥的事情都要讓他這麽崩潰?他們上輩子絕對有仇!
孫钊連連擺手搖頭說:“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應該幹什麽……”
“巡夜!加強巡夜!”子清吼道,“現在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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