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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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瑾應該已經歇息了。清和殿在入夜以後安靜得吓人,白日裏那些宮人總是跟廊柱一樣默默無聲立于角落一隅,到了夜裏更是如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隐去,不知所蹤。

他回頭四下尋找着同伴的身影,看到遠處張花病提燈巡視的背影後微微安下了心。

偌大的清和殿仿佛就只剩下了他們。

擡頭只看到黑沉沉的一方天空,有雨絲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周圍就顯得更加空曠,更加寂靜無聲了。

和瑾這将近十六年來都住在這樣的地方,她不會孤單嗎?不會害怕嗎?在禁足以後的半年裏,每天面對着同樣的人事物,忍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子清有些悵然地想着,這十年來關于她的種種流言都充滿了匪夷所思的噱頭,成為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他一直覺得和瑾的生活應該是很精彩的,至少不會無趣。

可是事實卻出乎了他的意料。也許一直都是這樣,也許只是這半年來變得如此,她的生活其實十分乏味,至多也算不上有趣。

如一只金碧輝煌的牢籠裏的金絲雀,外表再奢華,再美麗,牢籠終歸是牢籠,雀鳥是不會為牢籠的精美而感到絲毫喜悅。盡管如此,人們依舊希望雀鳥按照他們的要求唱出婉轉悅耳的歌,跳起旋轉華麗的舞。

于是,歌聲唱成了飛揚跋扈的宣言,舞步跳出了淩厲肅殺的戰意。

子清被自己漫無邊際的想象逗得樂了,忍不住笑出聲來,眼角餘光倏地瞥見前方有人,忙收起笑容故作正經。只是,嚴肅的表情瞬間僵硬在臉上。

張花病和孫钊都在另一邊巡視……這人是誰?

他怔怔地伫立于原地,一股寒意慢慢爬上背脊。不遠處回廊的廊柱邊上一個人影隐于後,正探出半個身子窺視他,黑漆漆的混沌裏一絲腥紅的光芒若隐若現,直勾勾地看着他。

子清下意識握住了劍柄,心跳陡然加快,他沉下聲音慢慢走過去,喝道:“誰在那裏?”

劍緩緩出鞘,他一邊謹慎地穩步靠近,一邊試圖尋找着張花病的身影,可是周圍黑壓壓一片,只有手裏的宮燈散發着微弱的光,在風中飄搖。

人影忽然動了。子清心頭一驚,本能地做出了這輩子做的最蠢的事,不假思索将手裏的宮燈向人影擲去!

只那麽一眨眼的時間,人影就消失了,宮燈尚未抵達目标位置就被雨水淋濕,偃旗息鼓落于泥濘中。

周圍又靜了下來,只有雨絲淅淅瀝瀝的聲響和心跳快如捶鼓的聲音刺激着耳膜。

光線被黑暗吞沒。

“有刺客——!”

遠處驟然傳來隊友張花病聲嘶力竭的喊聲。

作者有話要說: 食人篇的大高潮終于要開始了,前奏真長啊【你夠了!

宮裏的人際關系也挺複雜的,和瑾的人緣這麽差,也就這幾個關系深的還牽連這麽複雜的內情……衛隊長杯具了 = =

感謝給我留言撒花的姑娘們,你們都是最可愛滴人~~~O(∩_∩)O~

☆、哀落之雨

雨還未落的時候,天空烏蒙蒙一片,一輪上弦月懸挂在夜空,在雲層中不斷閃躲逃竄。一如此刻急于奔命的人的心境,忽明忽滅,驚疑不定。

整個皇城淹沒在暗影裏,寂靜無聲。

沒有人注意到在一處偏僻的角落裏,一個落了單的人被強行拖進了花叢裏,一陣輕微的掙紮引起花枝搖曳,花瓣紛飛落在泥土上,落在慢慢停止撲騰的雙腳上。

短暫的聲響并沒有打擾到宮城的寧靜,不遠處皇家護衛軍訓練有素地舉着火把走過,火光照亮人們的臉,也令周遭陷入更深的黑暗。

這個倒黴鬼只是離隊解個手,腰帶還沒解呢就被襲擊了,身上的衣服被無情地扒下來,連腰間別着的短刀也被拿走。

而襲擊者并不急着逃離現場,他已經沒有力氣再逃。流了太多的血,再這樣放任流下去即使他身強如熊也熬不住。

他将搶來的衣服撕成條狀,這個過程讓他花了點功夫。當一切準備完畢後,他舉起摸來的短刀,手開始輕微的顫抖,眸中恣意的金光流轉過一絲動搖,但馬上就轉為堅定。

即恒将自己挪到花叢外,借着稀疏的月光扯下衣領露出白皙的肩膀,肩頭處血如泉湧,在月色下正隐隐冒着輕煙,從輕煙冒出的地方看過去,能看到嵌進血肉的瑩瑩綠光。

翠钏之玉雖威力遠不及玉英致命,但對他來說畢竟是毒物,任其留在身體裏是萬萬不能的。他挺直身板,對準傷口處小心地将刀尖刺入。尖銳的疼痛令他咬緊牙關,冷汗自額頭鼻尖流下,滲入到傷口裏又是一陣難忍的痛苦。

索性一咬牙,刀尖扭轉外撬,一粒拇指大的玉石登時撥出,悄無聲息地落在草地上,翠綠的色澤已被鮮血染紅,紅與綠交錯成詭異的光芒在光滑的表面流動。

即恒大口大口喘着氣,汗流浃背,然而疼痛暫時令他的頭腦更加清醒,他抓過撕好的布條費力地纏在傷口上,又一鼓作氣重新舉刀看向其餘的傷處。

直到将所有能剜出的翠钏都剜出後,即恒已經快要昏厥了。自己給自己動刀子的感覺真難熬,他勉強系上最後一個結,抹去額頭的冷汗。

背上還有一顆取不出來,姑且就算了吧。他頹然倒在草地上,深深地呼吸着。

夜空被烏雲籠罩,看不到一顆星辰,天地間都是暗沉沉的,仿佛看不到出路。即恒默然了許久,腦海中空茫茫一片,有很長時間他什麽都沒有想。沒有想到自己的處境,沒有想到應該做的事,甚至沒有想到直到上一刻他還為之傷心悲憤的事。

這天地間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也早已沒有了他的容身之處。他不是人類,亦非是妖怪,他只是世間的一縷幽魂,徘徊在不該徘徊的地方,自以為可以得回失去的東西。

這是他的命嗎?自他不計後果離開落英谷那一天是否就注定了這樣的結局?他以為他逃離了牢籠,可是走出去了才發現牢籠之外根本就不是他的世界。

哪怕他再努力,再忍耐,再勉強改變自己去适應,去融合,不是他的終歸成不了,終于竹籃打水一場空。空洞的眼眸所看到的始終是一個近在眼前,卻怎麽也觸及不到的世界。

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心也跟着涼下來。他翻了個身,将身體蜷縮起來,只稍稍一動牽扯到傷口,四處傳來的劇痛令他不禁發出一聲細微的悲鳴。臉頰上忽然傳來一片冰涼的觸感,一滴一滴輕輕拍打着他裸露的皮膚,落入金芒淡去的眼眸中。

下雨了。

“今夜有雨,更深露重。”

那個女人的話語不期然在腦海中響起,連帶着那雙十分特別的眼睛,他恍然醒過來,一些斷斷續續的記憶慢慢開始複蘇。刀光,陰狠的笑容,散發怪味的妖物,美麗的精魅,還有……

“不論出于什麽樣的理由,殺人者都該得到懲罰。”

給自己定罪的少女。

六公主……和瑾,那一天她若是聽他說完就好了,可是她沒給他機會,不然事情也不會變得這麽複雜。

食人鬼的真面目是農神。農神是精魅的一種,從人的食物中産生,形似人,有異香。傳說有農神的地方可保年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這些都傳說裏記載的關于農神的描述。可是與食人鬼的形象相差太遠了,所以他一開始才不敢武斷下結論。衛隊長堅持的陰謀論并不全是錯的,食人鬼是人為的産物,不論當初用巫術害死凝妃的人目的為何,無外乎是欲望兩個字。

他在人界徘徊的這些年裏見過不少層出不窮的怪事,人類的欲望仿佛無窮無盡,像一個空洞吞噬着能吞噬的一切,并且永遠不會滿足。可他依然對人類既排斥又向往。他希望自己能融入到人類的社會裏,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生活,沒有紛争,沒有束縛,遇到喜歡的女孩攜手一起踏遍整個中原大陸,過完安穩的一生……

可是動蕩這個詞仿佛是他與生俱來、從血液裏流傳下來的因素,不論他走到哪裏都能掀起腥風血雨,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縱使他能逃得過追擊者,卻逃不過這血脈相承所帶來的禍害。

動蕩,究竟是他的過錯,還是人類的過錯?

“不論出于什麽樣的理由,殺人者都該得到懲罰……”

他茫然凝視着漆黑的夜空,任憑雨水沖洗着面龐,将他臉上的血污和泥濘溫柔拭去。

忽然想見她。心情從未像此刻這般渴望某一樣東西,想見她。

即恒猛地坐了起來,不顧身體的傷痛鑽出花叢,四下裏張望了片刻,借着雨幕的遮掩攀上高樹分辨方向。

他不應該留在這裏的,身份已經暴露,那個男人不會放過自己,選擇留下來只是讓自己陷入危險,還可能給成盛青帶來麻煩。

可是他顧不了這麽多,心突突跳個不停,一股從未有過的焦躁和不安攫住了他。

——他想見她,再慢一步,就要見不到她了。

***

雨淅瀝瀝地下着。

春日裏多陰雨,往往一下就要下一整晚。前些日子還下了一夜暴雨,也不知這天到底是積攢了多久的水分。

護衛軍第二小隊由副隊長曹莽帶領巡視,走過叢叢樹影夾道的僻靜小路時,林葉摩挲着發出沙沙的響聲,在雨夜中顯得空曠而詭秘。曹莽忍不住起了一身白毛汗,他環視着周圍嘟囔着:“陛下為什麽要把宮城修建得這麽荒僻?這梅影宮附近大白天都夠吓人了,晚上就更別提了……”

身邊的下屬苦笑道:“有什麽辦法,陛下對神靈鬼怪之說甚是偏愛,說不定他想抓只妖怪玩玩。”

曹莽不屑地啐了一聲:“這世上哪有什麽妖怪,陛下即将而立之人還會信些子虛烏有的消遣書籍?真是……”

下屬清咳了一聲,曹莽癟癟嘴住了口,又換了個話頭說:“這樹影有沒有藏妖怪不知道,要是藏了個刺客倒還真發現不了!”

他說着擡起頭掃了一眼郁郁蔥蔥的樹葉,雨絲正不停地從枝葉的縫隙中落下來,直砸進他眼睛裏。也就那麽一恍神的功夫,搖擺的枝葉一顫,倏地一個人影自林葉間竄過,眨眼間就不見了,只留下林葉在雨中兀自歡樂地飄搖,沙沙聲響個不停,像是有人在嘲笑一般。

曹莽停下來揉了揉眼,定睛望過去,視線所到之處只有搖晃的枝葉和漫天細雨,哪有什麽人影?

“副隊,怎麽了?”下屬問道。

“你們剛才有沒有看到什麽人從樹上過去,或者聽到什麽聲音?”曹莽喃喃地問。

“沒有啊。”衆人紛紛表示。

“奇了怪了。”曹莽吸了口涼氣,“我分明看到一個人影晃過去,一眨眼就不見了。”

那名下屬四下裏看了一圈沒有任何發現,忍不住揶揄道:“說不定真是妖怪,或者是衛隊長嚷嚷的食人鬼!”

曹莽瞪了他一眼,勒令他閉嘴,嘴裏仍在咕哝:“不對,不對呀。”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嚷道,“阿三去解個手怎麽還沒回來?”

下屬愣了愣,臉色一白,忙叫人去搜尋。

沒過一會兒,阿三就被發現在花叢裏,身上血淋淋的,白色的亵衣被點點雨水暈開了恐怖的血色,他的短刀還扔在一邊,無一例外也沾滿了血跡。

把阿三抽醒過來,曹莽怒氣沖沖地問他:“怎麽回事?你夢游殺人了?”

阿三摸了摸後腦勺木讷地回憶道:“我好像被人捂住口鼻,沒一會兒就暈了……那人個子比我矮,力氣卻好大……”

曹莽心頭一驚,忙抓住阿三的肩膀猛搖:“你看到他了嗎?看到了嗎?”

阿三被搖得頭疼,直喊道:“金色的眼睛,我看到金色的眼睛!”

一句話令在場的人無不倒吸了口涼氣,相互對視後都不約而同在對方臉上找到同樣的表情:妖怪真的出現了……

“副隊!”一個下屬忽然大喊起來。

曹莽吓一跳,罵罵咧咧道:“喊什麽,你媳婦要生了?”

那人指着前方滿臉的驚恐,結結巴巴道:“梅、梅、梅影宮!——快看梅影宮!”

曹莽心煩意亂,乍一聽見梅影宮三個字更是心頭亂跳,忙撥開人群上前看去。這一看,他也愣住了。

只見不遠處,梅影宮在漫天雨幕之下被熊熊火光吞沒,火舌噴吐着火紅的信子纏繞屋梁而出,逐漸爬上屋頂,咬住落下的雨絲。

自陛下頒布禁令以後從未有人違令擅闖梅影宮,關于這座宮殿的詭異傳言也屢禁不止,連護衛隊巡夜都會下意識選擇遠遠地繞過去。而今夜,火光毫無預兆地吞噬了這座衰敗的宮殿,竟連雨落都沒有阻住火勢的增長。

曹莽看得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沖身後的兄弟們急忙喊道:“快、快去梅影宮!”

當一幹人等心急火燎地趕到梅影宮時,卻發現宮門前已有一人背對着他們持劍而立,在火光中仿佛浴血的修羅一般身姿挺拔,昂然駐立。火光照亮他一身的蛟龍騰舞,也照亮了他寒氣逼人的側顏。

曹莽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俯首戰戰兢兢地說:“陛下,卑職護駕來遲!”

陛下恍若未聞,持劍的手背有汩汩鮮血流下,他只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随手丢掉劍柄将手背舉至眼前細細端看,伸出舌頭輕舔了一下,血的鐵鏽味帶着一股子粘稠沾上舌尖,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絲滑。

他偏過頭來淡淡地笑了笑,半邊臉在火光照映下似是十分爽朗,另半邊臉則沒在黑暗裏分外妖嬈可怖。

“曹莽,你任職護衛軍副隊長一職有多久了?”他忽然問道。

曹莽頓覺大難臨頭,連說話牙齒都在打着顫:“回、回陛下,已、已有八年有餘了……”

“八年也不短了。”他低聲喃喃着,又問,“你想過要坐上正隊長一職嗎?”

曹莽心頭一驚,更是汗如雨下,忙不疊回道:“衛隊長比卑職入宮早,資歷深,又深得護衛軍信賴,是當之無愧的好領袖,卑職不敢存有非分之想……”

陛下蹙了蹙眉,面有不悅:“朕只問你想還是不想。”

“想!”曹莽一個激靈,舌頭打結自己說了出來。他不敢擡頭,卻感覺到面前這個真龍天子正在細細地端詳着自己,銳利的目光仿佛連他的骨子裏都能看透。

末了,他聽見陛下冷冷地笑着說:“這便好,朕這裏正好有一件功勞,能不能拿動就要看你的了。”

曹莽連聲叩首道:“謝、謝陛下恩典,曹莽定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陛下滿意地噙起一絲微笑,雨落在他身上打濕了他的長發和衣衫,他滿不在乎地拂去額發上的水珠,看向大火中的梅影宮低低地笑道:

“果真是血光之災呢……”

作者有話要說: 糾結了許久,還是決定把梅影宮一把火燒了。

同一時間裏的人在不同的地點做不同的事,這個時間點敘述起來有點困難,希望我有寫清楚,沒有弄混。(*^__^*)

☆、救命

和瑾一瘸一拐地回到寝殿,只覺得身心俱疲。寧瑞返身将門掩好,一邊猶疑着說:“公主,好端端的衛冕怎麽會盯上清和殿?”

和瑾沉默着搖搖頭,不經意間看到地上的點點血滴,急忙向寧瑞使了個眼色。寧瑞也緊張起來,閉上嘴不再出聲。兩個人屏息靜氣慢慢靠近垂挂的簾幔,順着血跡小心探頭向內看去。

只見瑰麗的象牙床邊正蜷縮着一個有着驚世容色的女子,鬈曲的長發上沾滿灰蒙蒙的泥土,按住一邊手臂的指縫間血不停地流出,她驚覺到視線,擡起的臉上滿是淚痕。

“麥穗?”和瑾驚訝道,加快了步子上前。

麥穗流着淚,見到和瑾卻又垂下頭,嚅嗫道:“公主……”聲音輕得根本聽不清。

和瑾在她面前蹲下,冷聲命令道:“看着我。”

麥穗膽怯地縮了縮才慢慢擡起頭,一個預料中的巴掌應聲而落,聲響回蕩在空蕩蕩的大殿裏清脆而分明。麥穗的臉歪向一邊,低低地抽泣着。

和瑾氣憤地低吼道:“你幹了什麽?你是要害死我!”

“公主對不起……”麥穗哭着哀求,不成聲的語調令寧瑞都不忍細聽。

“對不起有什麽用?跟你說過多少次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離開清和殿!随便一個人都能把你弄死,更何況是犯在衛冕手裏,你明不明白!”

麥穗淚如雨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寧瑞連忙跪下攔住和瑾為麥穗求情:“公主請息怒!麥穗是出于一時的憐憫,并非是有意要違逆公主……”

和瑾甩開她的手:“你也知道是不是?你們一起瞞着我?”

寧瑞沉默不語,如哽在喉。和瑾見她默認了,一股惡氣猛地竄上心頭,舉起手就要打下去。

寧瑞本能地閉上眼睛等着挨打,然而意料中的巴掌卻沒有落下來,她睜開眼偷偷看向和瑾,但見和瑾舉在半空的手生生克制住,末了才垂下來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眉頭深鎖薄唇緊抿。她知道公主氣極了,也深知是自己有錯在先,和麥穗對望了一眼,各自內心都是惶惶然的,七上八下。

寝殿裏頓時靜悄悄的,兩人都不敢出聲。

和瑾忽然回過神,抓着麥穗焦急地問:“衛冕看到你了嗎?”

麥穗愣了愣,搖搖頭,和瑾又問:“有誰看到你了?或者聞到你身上的味道?”

麥穗身上的味道太特別了,若是被抓住便無可抵賴。她知道和瑾此時心急如焚,便穩住哭腔試圖安撫她:“公主放心,我跑得很快,護衛軍沒有人看到我。”

“那你的傷是哪來的?”和瑾多少鎮定了一些,可是看到她的傷口又蹙起了眉頭。

麥穗低下頭,輕聲說:“在梅影宮,一個叫即恒的人砍傷了我……就是上次給公主澆花的那一個……”她想了想,又說,“而且陛下也在。”

和瑾心中一震,沒有想到會聽到這個名字。即恒在梅影宮,連皇兄都在?……皇兄好像非常不喜歡他,他會不會出事?

她心亂如麻,舊愁未消新愁又來,腦子亂成一團漿糊。恍惚間聽到麥穗忍痛悶哼了一聲,她回神看去只見自己的手掌上滿滿的都是血,視野中一片殷紅,腦海深處最敏感的一根神經猛然被血刺激到,她突然大叫一聲,像瘋了一樣拼命在衣擺上擦拭血跡,卻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寧瑞慌忙撲上去抓住她的手喊道:“公主,公主!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麥穗驚恐地退縮着,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寧瑞用盡全力将和瑾緊緊按在懷裏,任憑她嘶吼着亂抓也不松開,直到和瑾漸漸停止掙紮,臉頰埋在她懷裏深深地呼吸着她才柔聲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我給你擦幹淨,沒事的。”

和瑾的肩膀抖如篩糠,緩了好一陣子才冷靜下來,虛弱地對寧瑞說:“快給麥穗包紮,把地上弄幹淨,一點紅的也不要留下……”

寧瑞應了一聲放開她,她臉色蒼白得很,咬着唇扭過頭不去看麥穗滿身的血色,自己爬起來坐到床邊,靠着床柱閉目凝神,秀雅的眉目掩不住一臉疲憊。

寧瑞利落地端來一盆水,先給和瑾的雙手擦拭幹淨,然後用剪子小心剪開麥穗的衣袖,傷口洗淨,上藥包紮,手法無不娴熟迅捷。

公主以前也經常受傷,那時候全靠寧瑞為她善後。如今她如籠中鳥,處處受人限制,雖說不再令她擔心了,可也少了很多歡鬧。

寧瑞一邊思憶着往事一邊手腳麻利地處理好麥穗的傷口,一口氣也沒歇便繼續拾掇着地上的血污。

和瑾休息片刻後起身取出一套幹淨的衣服幫着麥穗換上,麥穗不知道該說什麽,心中分外感動眼淚又要掉下來。和瑾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嘆了口氣問:“還疼嗎?”

麥穗垂目搖搖頭,朦胧的淚眼點綴着她妖嬈的臉龐,有一種天然的誘惑力因這份楚楚可憐而具有更加致命的力量。

她是一個會讓男人為她瘋狂的美麗女人,也是一個單純善良不會保護自己的傻女人,她的美只會給她帶來災難,她的眼淚則會加速這種災難。

“以後不準哭,聽到了嗎?”和瑾輕輕抹去她流下的淚,鄭重地說,“不論遇到多難過的事,絕不可以真心地哭。眼淚只能欺騙男人,不能傷害自己。”

麥穗怔怔地擡眼看她,也不知道懂了沒有,茫然點了點頭。

寧瑞收拾妥當後領命退下了。和瑾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讓麥穗給她捶捶膝蓋。她心裏慌得很,總有一根弦緊緊地繃着,讓她無法安心。

露妃笑盈盈的話語盤旋在腦海,她不得不去在意。那個女人進宮前據說是個不得了的人,什麽神神鬼鬼的傳言數不勝數,只是她一向嗤之以鼻,為什麽今夜會為她一句話如此心神不寧?

她兀自頭痛着,門外驟然寧瑞尖利的慘叫聲和銅盆打翻落地的碰撞聲,令她心頭猛地一抽,心跳近乎停止。

膝頭的疼痛已經沒有先前那麽厲害,和瑾連忙站起來将不知所措的麥穗護在身後,屏息靜氣凝視着重重簾幔,心髒幾乎跳到嗓子眼。

過了一會兒,仍然不見有什麽動靜,她和麥穗相視一眼,定了定神慢慢邁開步子向外挪去。

一道又一道的帷簾如同一重又一重的幻想,将她深深鎖在其中,成就一個美好的夢。可眼下正是這礙事的簾幔遮擋了她的視線,掩藏了未知的危險,她不知這其後将會有怎樣的魑魅魍魉靜悄悄等着她。

和瑾小心謹慎地貼着牆角側步而行,慢慢伸頭探出去四下搜尋,随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隐隐傳來,冷不丁一團黑漆漆的東西映入眼簾,正爬在地上匍匐着前進,一只腥紅的眸子掩于長發後陰森森地看着她。

驚恐瞬間占據和瑾的腦海,驚呼聲脫口而出:“啊!!!”

眼前忽地黑影晃過,原本在十幾步外的食人鬼在眨眼間就竄到了眼前,和瑾腳下一個踉跄摔到地上,拼命向後爬。

食人鬼一把抓住和瑾的腳踝扯将過去,門面卻受到和瑾奮力一踢,當下手上微松就讓和瑾逃脫了去。她邊跑邊連聲喊道:“來人啊!救命啊——!”

麥穗聽到呼喊聲也跟着跑出來,正看到食人鬼朝和瑾奔跑的背後撲來,急忙喊道:“住手!”并上前意欲阻止。

然而食人鬼似乎根本不領她的情,仿佛她只是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揮手就将她打飛出去。他的目标仍然是和瑾,氣勢洶洶地朝和瑾追去。

和瑾跑到內室已無路可退,眼見食人鬼以驚人的速度襲來,情急之下伸手向身邊一抓,掄起一把木椅就對着食人鬼頭上砸去!只聽見木椅碎裂的聲音和鬼哭狼嚎般的嗚咽聲一并響起,食人鬼受到巨力的撞擊被砸飛到一邊。

和瑾趁機從他身邊繞過去,沒跑幾步食人鬼突然醒轉攔到了她眼前,她尖叫一聲連連後退,重新被逼回角落無處可逃。

食人鬼血紅的獨目珠牢牢盯住和瑾,刺鼻的怪味撲面而來,他另一只眼窩空洞洞的鮮血直流,顯然在這之前就已經受了傷,心情正十分暴躁。

食人鬼的怒氣因和瑾的反抗而越發強烈,血紅的眼珠幾乎要冒出火來。他伸手一把抓住和瑾的脖子,手指細長,指爪尖利,扼住和瑾的脖頸不斷地收力。

和瑾驟然呼吸不能,脆弱的頸骨漸漸響起恐怖嚓嚓聲,她雙手扳住食人鬼的手臂卻使不上力,腳尖慢慢點不到地面,雙腿懸空拼命地撲騰。然而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無用功,她感到力氣正不斷地從身上散去,直到最後一點都沒有留下,雙眼開始翻白,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突然“哐”的一聲巨響,收于脖間的力量驀地一送,和瑾頓時失力跪坐在地上。與她同時倒地的正是搖搖欲墜的食人鬼。和瑾拼命地咳嗽着,耳邊隐約聽到張花病穩重有力的聲音傳來:“公主你沒事吧?”

她喘着氣微微張開眼睛,映入眼簾不正是那張圓滾滾大眼睛,明明一臉嚴肅卻喜感得不行的圓臉嗎?她約摸是想笑,胸腔裏的氣一時進出不順猛地嗆住,咳嗽得更厲害了。

張花病心急火燎地呼喚道:“公主,公主?”

“別叫了,公主是被你吓到了!”孫钊照例不忘損他一把,見張花病一副不解的神情便嗤笑道,“你想,哪個懷春少女昏迷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帥哥而是你這張臉,還不活活吓昏回去?”

張花病臉色驀地一沉,孫钊笑到岔氣。

這時和瑾好不容易緩過勁來,輕輕開口說:“別聽他的,他亂講。”她向張花病露出贊許的微笑,點點頭說,“你做得很好!”

張花病感動得淚流滿面,孫钊吃了癟,只嘿嘿幹笑着。

和瑾站起身,她大着膽子走到被砸暈的食人鬼身邊,不可思議地喃喃道:“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張花病在一邊勸道:“公主小心一點,我只用銅盆把他砸暈了,他還沒死呢!”

和瑾瞥見落在一邊的銅盆,急忙問道:“寧瑞和麥穗呢?”

“沒事,寧瑞那丫頭吓暈了,頭發都沒掉一根。至于另一個……”孫钊笑得促狹,“有二少照顧着呢。”

和瑾微放了心,再次将目光看向食人鬼。這人膚色慘白得簡直不像活人,全身冰冷,眼睛通紅,身上還有一股古怪的焦味,她從來沒聽說過宮裏有這種人存在,實在太奇怪了。

“奇怪,這人身上怎麽會有烤肉的味道?”張花病說。

孫钊連忙惡心道:“喂,你以後還吃不吃烤肉了?別說那麽惡心好嗎?”

張花病白了他一眼便将殷勤的目光投向和瑾。和瑾蹙眉沉思片刻,下令道:“孫钊,你去找根繩子把他綁起來。”

“遵命。”孫钊領命去了。和瑾又對張花病說:“你把他翻過來,我要好好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張花病膽子大,二話不說伸手抓住食人鬼一邊的肩膀就要使力,不料食人鬼忽然動了一下,張花病馬上反應過來,立即松手将和瑾推到一邊喊道:“公主小心!”

食人鬼暴跳而起,利爪仍不死心地抓向和瑾,幸而張花病眼疾手快堪堪擋住了這一擊。他死死抓住食人鬼的雙臂,握在手裏的手臂明明纖細到可以一手握住,偏偏力氣大得驚人,竟連張花病也不能占得上風,被壓制在下面。

不止如此,更加駭人的是他的雙手涼得簡直不像是活人,冰冷的寒意似乎能透過掌心的肌膚直刺入骨髓。

和瑾吓了一跳,動手搬起另一把椅子就想砸下去,可是又怕誤傷到張花病,心中焦急卻無從下手,猛然想起子清就在外面,忙高聲喚道:“陳煜名,陳煜名!”

張花病咬牙撐住,忍受着強烈的氣味侵擾鼻腔,與食人鬼平分秋色。聽得和瑾呼喚子清來幫手,食人鬼身子一震,猛地擡起頭,張花病毫無預兆地就與他的臉對個正着。

——那是一張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臉,但是足以讓張花病用一生的夢魇來記住這張臉!

張花病心頭猛地一跳,突來的恐懼使勉強維持平衡的角力頓時倒向了一邊。食人鬼瞬間掙脫了張花病的鉗制,長爪向前一撈抓向和瑾!

張花病本能地伸手扯住了食人鬼的腳,不料前伸的指爪猛地回轉襲來,他來不及躲開,只得用另一只手擋住臉,利爪劃在血肉之軀上登時皮開血濺。

和瑾抓着木椅揮過去,卻被輕易躲開了。這時子清提着劍沖進來,還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麽事,只覺得眼前忽然一道黑影撲來,他揮劍去擋,卻被對方沖過來的力道撞飛出去。

寝殿的大門傳出一聲巨響,食人鬼奪路而逃,很快就消失在了視野裏,只留下一絲難聞的焦糊味和一室目瞪口呆的人怔愣在原地……

食人鬼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舉動,在得知對手人數遠超于己的情況下立即放棄了對和瑾的撲殺,毅然選擇逃命。

他是有智慧的,只是這份智慧還不值得表揚。

作者有話要說: 智慧這種東西可以用容器來衡量……

☆、住手

烏雲布滿夜空,清和殿的長廊裏只有為數不多的幾盞燈将漆黑的夜色渲染上一片詭異而沉悶的光影。

食人鬼敏捷的身影在長廊裏逃竄,如一陣風般掠過,驚起花圃裏一片細小的蟲鳴聲。輕盈的宮燈搖曳着在牆上投下搖擺不定的陰影。

子清和孫钊锲而不舍地急追于後,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緊緊追趕着食人鬼的步伐。可是食人鬼速度極快,不消片刻子清已頗感吃力,眼看着食人鬼的身影馬上就要消失在視野中,他不禁心急如焚。

和瑾要他們盡一切力量抓到食人鬼。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她認真的表情告訴他們這并不是小公主心血來潮考驗他們。相反的,和瑾下達這個命令時的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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