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比試,你還真豁出命跟他比?你傻呀,你知不知道傷害陛下龍體哪怕一個指甲蓋也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一口氣數落完,猶不解氣地狠狠戳了一下即恒的額頭,但即恒仿佛根本沒有感覺到,面上難以形容的驚愕之情倒令成盛青很費解。他伸手掐了掐少年的臉頰,疑惑地問道:“你怎麽了?幹嗎這麽吃驚,歷代的皇帝不都是這樣嗎,你真不知道?”

即恒回過神,不耐煩地避開成盛青的捉弄,半晌才平複下心緒,有些沙啞地問道:“比試……陛下真是這麽說的?”

成盛青有些回不過味來,皺眉道:“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不是這樣?”

即恒匆忙搖了搖頭,腦筋轉過一圈又問:“那陛下有沒有說怎麽處置我?”

成盛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即恒正微垂着頭等着他的答案,他雖然感到有些古怪,但又看不出什麽名堂,只好将這份疑惑擱到一邊,嘆了口氣說:“陛下諒你少不更事,便不與追究。只道讓你在悔過房認真反省幾日。”

說到這裏他繼續觀察即恒的神色,見他仍自低垂着頭不吭聲,便以為他在內疚,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以示慰藉:“陛下素來愛開玩笑,你也不必過分自責。他是在看在我和小瑾的面子上不想将事情鬧大,惹得大家都不愉快。你該為自己的好運慶幸。”

成盛青如此說,倒讓即恒想了明白:原來是這樣,陛下還不想因他一人同時與六公主還有成盛青決裂。這麽說他認為還不到時間?那麽到了時間他又會設下怎樣的陷阱讓他們跳?

那個男人的心計和猜疑心一樣重,既然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他不信他會這麽輕易放過他。又或者他這會兒不追究是為了今後的埋伏,仍然是想借自己為借口來個一網打盡?

他以前從來不會為了未知潛伏的危險而如此心神不寧,可如今這種不知何時會突然跳出來的陰謀和手段卻令他心悸不已。這不僅是關系到自己,更因為還牽扯到成盛青與和瑾,很可能還有子清、孫钊、張花病,一共五條命系在他身上,令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沉重。

感情是累贅……他已經被感情這個詞壓得牢牢的了。

人類真不好當啊。

成盛青兀自琢磨着即恒瞬息萬變的神色,莫名地跟着緊張起來,他心有餘悸地低聲問:“真沒事吧,陛下都這麽說了呀?”

即恒淡淡瞟他一眼,悶悶道:“既然陛下說沒事,那就是沒事。”

成盛青有些吃癟,看着即恒鼓着悶氣的樣子,頓時失笑道:“還生氣呢?你不是說要游遍整個中原大陸嗎,皇宮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風景,別人想來還來不了……”

話未說完即恒就飛過來一記眼刀,讓他成功閉了嘴。成盛青自知是找打,連忙換了一個話題,忽然壓低了聲音強忍着壞笑問:“那你跟小瑾相處得怎麽樣?”

即恒微怔,倏地想起昨夜她撫在他臉頰上冰涼的掌心,明明很冷卻還要為他捂熱,結果被自己犧牲臉頰去捂熱的窘境。不知為何胸口升起一絲暖意,竟連心底揮不去的晦暗也被沖淡了一些。

但是回想起她平日的斑斑劣跡,又有另一股分外鬧心的情緒堵在胸口,最後也只相對客觀地評價道:“……不怎麽樣。”

只是他神情一番細微的變化哪有逃得過成盛青的眼睛,當下他就故意摸着下巴調侃道:“咦咦?你當初不是信誓旦旦要追她嗎,怎麽栽船了?”

即恒翻了個白眼,一時頗有些心累,重又靠上牆壁悶悶地說:“我哪有說過要追她……”

成盛青不依不撓,旁敲側擊地問:“那在你眼裏,她是個怎麽樣的人?”

即恒無語地瞟他一眼,這種低級招數他要是再看不出來就白活這些年了,便不客氣地說道:“霸道,蠻橫,不講理,愛使喚人,愛發脾氣,愛提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他一口氣羅列出來,末了又補上一個,“還愛打人。”

成盛青不禁咋舌,這才十天而已,小瑾就将自己的缺點盡數暴露無遺,她是憋得太久了嗎?

“你光說她的缺點,難道她就沒有優點嗎?”他猶不死心地追問。

即恒想了想,淡淡地說:“武藝高強,認穴奇準,這算是優點嗎?”他還念念不忘那三下之仇。

成盛青徹底無言,分外痛心地說道:“男人看女人第一眼不該是外貌嗎?難道她不漂亮嗎?”

“漂亮呀。”即恒眨了眨眼,“可是漂亮又能怎麽樣?”

“漂亮可以掩蓋一切缺點。”成盛青攤手,斬釘截鐵。

即恒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半晌才冷下臉說:“你真這麽想?沒想到你是這麽膚淺的人,我看錯你了。”

然而成盛青不為所動,只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煞有介事地說:“你不用急着擺明你自己多有品味,在男人的角度來講這無可厚非。你試想一下。”他做了個假設,“你每天早上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貌若天仙的美女,和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慘不忍睹的醜八怪--你還能心理平衡嗎?”

“夠了……”即恒閉上眼,似是聽不下去,不知是真的假想到那幕場景還是別的什麽,但是當他再睜開眼,眼神卻是很輕蔑的,譏諷道,“你不就是戀妹嗎,還說一大堆理由,她就是醜八怪你也會看成美女!”

戀妹?!成盛青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他不否認他很喜歡表妹,但是還從沒有人說過他戀妹的!他登時就被打擊到了,平時伶牙俐齒的忽然就一句話都說不出。

即恒連忙乘勝追擊,涼涼地說道:“可惜了人家有那麽多人寵着,不差你這一個。你掏心掏肺地對她好,她還不見得會領情。”

一連兩盆冷水可算是把成盛青澆了個透心涼,即恒在心裏暗爽,以前被欺負的仇恨終于報了那麽一點點。有仇報仇的感覺真不賴!

成盛青頹廢了許久,才打起精神讷讷地說:“她接不接受是她的事,我對不對她好是我的事。小瑾确實有很多人寵着,不差我一個。但是她有那麽多兄弟姐妹,我只有她一個妹妹,我不寵她我寵誰啊?”

一番真情流露倒是把即恒問住了,其實他也沒這個意思,對兄弟姐妹的情誼他不是不能理解……

成盛青卻盯住即恒,忽然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我懂,你這是赤?裸裸的嫉妒!你也是獨生子吧,沒有享受過哥哥姐姐的關愛?”他拍了拍即恒的肩頭,裝作大度慷慨地說道,“不如你叫我一聲大哥,我也可以寵你啊!”

即恒不耐煩地彈掉他的手,眉頭微蹙,說道:“誰跟你說我是獨生子的,我還有個姐姐呢。”只是這個姐姐有還不如沒有……

成盛青倒是沒料到随手一磚竟引到了玉,即恒從來不跟他說到自己家裏的事,至今他連他究竟從哪裏來的都不知道,一直以為他真的如村民猜測是被老虎養大的。

如今驟然聽到他提起還有個姐姐,心頭萬分激動但還要裝作淡定,假裝自然地追問道:“沒聽說你還有個姐姐,她漂亮嗎?”他湊過去問,又打量了一番即恒調侃道,“你姐姐應該也不賴,肯定比你漂亮吧?”

即恒卻有些不耐煩,皺着眉哂道:“漂亮又怎麽樣,不漂亮又怎麽樣,與你有關嗎?”

他語氣有些重,态度還很惡劣,繞是成盛青也忍不下去了,不禁出言訓道:“我說你怎麽這樣說話……”

“她已經死了。”即恒突然說。

成盛青未出口的話就這麽堵在喉間,愣愣地說不出來。

居然是這樣嗎……那麽他的父母呢,難道都不在了?只剩下他一個人,所以他才不願提起?……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他的傷心事,而自己一直以來竟都在試圖揭他的傷疤。

“呃,抱歉……”他老實地道歉。

可是即恒沒有吭聲,表情很冷。但是意外的是,比起憤怒和傷感,似乎有另一種異樣的神情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隐藏着幽幽的光,就像是……仇恨一樣。

成盛青被自己的猜測吓了一跳,可當他再看過去時,那雙幽深的眸子又恢複了往日裏的波瀾不驚,看不出底色。

他以為是自己眼花,可是即恒幽幽嘆了口氣,那聲嘆息中不知蘊藏了多少複雜的情緒。

成盛青從未放棄去挖掘即恒的秘密,可他卻有一種感覺,好像每當他終于摸索到少年心中那扇禁閉的門扉時,心裏卻有另一種恐懼在阻止自己。他直覺即恒心中深埋的秘密并不會是他想知道的,也不一定是他所能承受的。

這個少年自他對他産生興趣時起就是如此了,他從未走到他的前面看清過他。一直以來成盛青都只看到他的側影,看到一個性情多變的他,時而天真,時而積極,時而沉穩,時而冷漠……即恒,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空氣不知不覺冷下來,即恒靠在窗口享受日光浴,閉着眼睛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什麽。成盛青覺得尴尬,便搜索着可以活躍氣氛的話題,驀地想起來悔過房的路上遇上了露妃娘娘。

這裏地處偏僻,只有一條小路直通前後,她顯然是剛從悔過房出來。只是即恒怎麽會好端端招惹到露妃呢?

這個問題他一定要搞清楚,便問道:“即恒,剛才露妃娘娘是不是來看過你?”

即恒輕輕點了點頭,連眼睛都沒睜。心裏卻在為那盒點心默哀。

“你怎麽會勾搭上露妃的?”成盛青不自覺提高了聲音。

即恒微蹙着眉,有些心累地斜眼看成盛青,他就不能給他一點休息的時間嗎?他悶悶地回答:“我沒有勾搭她。”

“那她為什麽好端端挺着肚子到這個荒僻角落來看你?”成盛青不住驚訝道。

即恒心頭的火氣又被挑起來,他才想知道露妃為什麽要挺着肚子專程跑來奚落他?!但是他不好意思再無緣無故發火,深吸了口氣略微不快地盯住成盛青。

還沒說話,成盛青忽然作恍然大悟狀,三分驚訝七分調侃道:“不是吧,你喜歡她這種類型?還是有夫之婦,你可以嘛!”

即恒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沒背過去,猛地坐正咬牙切齒地說:“成盛青!在你眼裏我究竟是個形象,你就明白點說吧!”

成盛青抿着嘴偷笑,見他又有精神了便搖着頭惋惜道:“作為大哥我是很想相信你的清白,可是礙于你以往劣跡斑斑,我不得不将這份信任打個折扣。”

即恒睜大了眼睛,驚愕道:“劣跡斑斑?我的人品什麽時候這麽差了?”

成盛青卻挂上一絲猥瑣的笑意,沒錯,是猥瑣的笑意,輕笑道:“你知道嗎?你離開藍月山山腳下的村子以後,村裏的女人十個有九個都跑來問我你去哪了,說你離開以後生活突然少了很多樂趣;而他們的男人或老爹則對我說,再也別你讓踏進村子半步……”他咧開的嘴都快要咧到耳根,“說吧,你對村子裏的姑娘都做了什麽?”

即恒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空氣一路進入肺底清涼清涼的,他想了好久才不确定地喃喃道:“我沒做什麽呀?我倒是記得每天都是我被她們蹂躏……”

“哦,還有這種事?怎麽沒聽你提起過。”這還是更勁爆的消息,成盛青只恨自己今天怎麽沒有多帶幾塊磚。

即恒苦着臉,想起那段回憶還真是憋屈:“你認識村口順數第三家那個胖大媽嗎?”

成盛青點頭,旋即驚訝道:“你從她開始的?口味也太重了,你對有夫之婦有執念嗎?”

“你閉嘴!”即恒怒罵道,那些在村子裏的日子已經給他籠罩上了一層陰影,“事情這樣開始的,有一段時間,胖大媽鼻子上長了一顆好大的痘痘,我就多看了她兩眼……嗯,大概每天都多看了兩眼。結果她揪着我,非說我對她有意思。拜托,她孩子都多大了!一把年紀還這麽自戀!我就想,我要是不解釋,她丈夫正提着菜刀瞪我;我要是解釋吧,又怕傷害她一顆玻璃心……”

“然後呢?你說什麽了?”成盛青忍着笑,迫不及待地問。

即恒默默瞪他一眼,說:“我一時情急,就說我這兩天眼神兒不太好,看誰都是醜八怪,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噗……”成盛青完全可以想象那個女人的臉色,笑得直捂肚子,足足笑了半柱香的時間才緩過氣,擦着眼淚追問,“然後呢然後呢?”

即恒無語地看他,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就無心的一句話誰知就被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得罪了一村的女人,她們每天都堵在我房門口吓唬我,一定要我說誰最醜。我哪敢說呀,她們足足圍了我半個多月,直到我想了個法子,說要不我決定一下誰最漂亮吧,她們才放過我。”

“可以啊,你還挺有一套!”成盛青摸着下巴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又笑得一臉猥瑣。

即恒扯了扯嘴角謙虛地笑了一下:“也不是多好的方法,但也是我想破頭想出來的。”可是下一刻他的表情又轉向愁苦,“我原以為她們能給我時間喘口氣,沒想到不到一頓飯的時間她們又來了,逼着我要答案,結果……”

“結果?”成盛青詫異。

即恒聳了聳肩:“我又被圍了半個多月。”

“噗……”成盛青哭笑不得,意猶未盡地回味了一番問道,“那你最後給出答案了嗎?”

即恒努了努嘴:“後來你不是來接我了嗎?”

成盛青一怔,直拍大腿惋惜道:“哎呀,我怎麽無意中壞了這等好戲,真是罪過,罪過!”

即恒不高興了,鄙夷地斜他一眼:“喂喂,你什麽意思?我可是每天被她們追着滿村子跑,過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成盛青卻搖搖手指道:“打是親罵是愛,你身在福中不知福,難怪那些男人看你眼紅。能被一村子姑娘排隊一樣追,幾世的福分都修不來啊。”

“這種福分還是免了吧,受不起。”即恒不爽地別過頭,“她們把我弄死了,就跟我的墳墓談戀愛吧!”

成盛青好笑地看他,這小鬼有時候挺靈活的,怎麽有時候就這麽不開竅?也不知他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好了,玩笑話差不多該收尾,他要說正事了。

成盛青蹲下來,收起笑臉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即恒也被他感染,詫異地眨了眨眼。

“即恒,這個宮裏除了陛下之外,還有一個人是堅決不能惹的,那就是露妃。”成盛青盯着即恒的眼睛,語調低沉而肅然,“關于她的流言和非議,可一點也不比小瑾少。”

☆、靈社神女

“為什麽?”即恒迷惑地問。

成盛青思慮了片刻,大概是嫌解釋起來太過複雜,只叮囑道:“關于她的非議實在太多了,你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好了!”

即恒略有不滿,他說了等于沒說,這就跟告誡什麽東西不能吃卻偏不說吃了有什麽後果一樣,教人難以信服不說,還特別挑逗人那顆蠢蠢欲動的好奇心。

更何況方才露妃如此奚落自己,他心裏憋着口氣無法消解。當下就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沒好氣地說:“不好意思啊,我最近記性不太好。”

成盛青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什麽意思了,本來不想議論太多是非,可是想到即恒的秉性,若不提前與他說明白,他是不會長記性的。當然,即使說明白了他也不見得會長記性,但總歸比沒說好一些。

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算了,後宮的事本不是我能議論的,不過不說清楚看來你是不會罷休。”他分外頭痛地看了即恒一眼,“要是因為我的缺漏讓你再一次築下大錯,連累我和小瑾,反而得不償失。”

即恒微微一笑:“那你就說啊,露妃是怎麽受人非議的?”他記得和瑾說過陛下并不喜歡露妃,可是見她如魚得水又在後宮稱霸的派頭,不可能僅僅是身懷龍子的關系吧。

“露妃最受非議的就是她在入宮前是靈社的神女。”成盛青斟酌片刻直截了當地回答。

這個出乎意料的信息令即恒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靈社神女?露妃?!他難以置信地眨巴着雙眼。神女竟然進宮當了妃子?那雙疑似三色瞳的眸子突地又在腦海中浮現,令他感到一陣心驚。

聯想到食人鬼事件,太樂府的南蠻巫術,農神,還有清和殿裏神出鬼沒的奴役,這皇宮的水真是比他預料的還要深得多……他仍自被鬼目糾纏,耳邊成盛青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了下去。

露妃乃夏家的庶出女,因其生母家世背景複雜從未被夏氏本家接納過,自小跟随母親在外流離,又因其一雙異瞳相中于靈社,據說有預知未來的能力。陛下喜歡神靈鬼怪之事衆所周知,所以夏家在将嫡出女兒送進宮的同時,特地尋回這個身為神女的私生女,将她當做附帶的禮物獻給了陛下。

兩個女兒同時入宮的例子并不罕見,但是讓神女入宮卻是前所未有,朝臣中自然引起了很大的争議。

神女是為供奉神靈的使者,一生遠離紅塵紛擾,性質與尼姑并無二異。夏家的灼灼野心由此可見一斑,他們的目光無不盯在後宮那座空懸的後位!

盡管夏家此番谄媚之舉受人鄙視,但陛下不反對自然也沒人敢多說什麽。只是大出人意料的是,夏家押的重寶露妃自始至終都沒有得寵過,反而是那位柔弱的嫡女受到極盡的恩寵。

而當夏家重新将希望寄托在凝妃身上時,她卻突然病逝了。一番驚心動魄的後宮暗潮讓夏老爺子重病不起,但這時形勢卻發生了更加驚人的逆轉。

不得不承認,相比起安靜內斂、與世無争的姐姐凝妃,露妃着實是個有野心,也很有手段的女人。在凝妃得寵期間,衆人的焦點都已經從神女這個噱頭上移走,轉而對她各種冷嘲熱諷。但露妃卻沒有就此默默消失在清冷中,她開始借着凝妃的風頭結交內宮宦臣,拉攏位高的後妃,暗自培養心腹。

兩年時光匆匆而過,還不足以讓一個女子容顏凋零。當凝妃因失子之痛陷入失寵的邊緣時,她已經在實質上掌握了後宮。

說到這裏,成盛青不自覺打了個寒噤:“這個女人實在是太不簡單了,當衆人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将刀口架在了他們的脖子上,那些曾經奚落取笑過她的人無不戰戰兢兢,抖如篩糠。如今她又懷上龍種,只要生下龍子,誰也不能阻止她登上皇後之位……哪怕是陛下。”

即恒微垂着頭靜靜地聽着,沒有發表什麽意見。

成盛青望天長嘆道:“她也算是個奇女子了,多少女人在後宮孤寂的生涯中消磨了一輩子,她卻将後宮當成她争奪權力的戰場。只不過可笑的是,從她們姊妹倆進宮一直飽受争議的夏家,卻是從頭到尾都在心驚膽戰中度過,直到現在也是如此。”

即恒這才擡起頭,問道:“為什麽?他們不是贏家嗎?”

成盛青搖着頭苦笑:“露妃最終得了勢,夏家是表面風光。你別忘了,夏家有負于露妃,夏老爺子二十多年來都沒有盡過為夫為父的責任,又将她強行帶出靈社,在露妃看來甚至是有仇的。所以露妃憑借自己得勢,完全脫離了夏家的控制,她如今肯不肯為家族謀利暫且不說,會不會反咬夏家一口都是未知數。

“呵,這就叫自作自受。夏家本想借賣女兒争權,如今卻落到自己的女兒手裏任其宰割,面上還得小心翼翼地供着。想想我都替夏老爺子心酸。”成盛青回想起夏老爺子灰頭土臉,舊疾纏身的可憐模樣,冷笑之餘又唏噓不已。

這些風言風語之中有多少真實,有多少虛假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兩年中後宮與朝堂之間的潛流暗湧,每一步都是一層又一層的權力紛争,只見血不見刀。凝妃無疑是最無辜的犧牲品。

成盛青略作感慨,繼而叮囑即恒:“你現在可清楚了?露妃是能在宮裏呼風喚雨的人物,并且絕非善茬,連陛下都不能拿她怎麽樣。你萬萬不可得罪她!”

即恒一直很安靜地聽着,安靜得有點過了頭,但顯然他對成盛青一而再的鄭重警告沒有多上心的樣子。成盛青皺着眉,見自己說得口幹舌燥,這小子居然只當故事聽,一口血幾乎要噴出來。

正要出言責難,即恒卻忽然問道:“露妃能預知未來,這是真的嗎?”

成盛青聳了聳肩,不以為然地說:“都是道聽途說,哪來的依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夏家為了擡高露妃身價散布的謠言而已。”

“那座靈社呢,還在嗎?”即恒又問,聲音裏帶上了幾分急切。

成盛青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問及靈社的事,在回憶中淘了一把,不确定地說:“好像在同一年失火燒毀了。”他話一出口便明白即恒的意思,但他解釋道,“當初的确有不少人跟你一樣懷疑過,可是沒有證據。更何況夏家已經帶走了人,即使他們不信神靈也沒必要刻意去冒犯,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即恒聽後既沒同意也沒反駁。神女在性質上确實與尼姑無異,但兩者在本質上卻截然不同--神女多為年輕的女子,她們自小在靈社中修行,用自己的一生來侍奉神明,不沾半點塵嚣。歷經歲月之後這些常年與神像線香為伴,靜心祈禱修行的女子雖仍在人之卷,實則已踏入仙道,乃為半仙。

而露妃卻硬生生從仙道中被拉回塵世,沒入凡塵欲望之中無法自拔。失去神女的靈社猶如被抽掉了頂梁柱,它的毀滅如若不是人為,那便是天罰。

露妃背叛了神明,背叛了信仰,背叛了人之卷與神之卷的規則……是要遭天譴的。

他沒想到露妃竟還有這樣複雜的身世,不禁為她今後遲早要到來的命運悄聲扼腕,但同時心裏也升起一股欽佩,因她這份莫大的勇氣和能力,真心贊嘆。

忽地想起露妃之前對他說過的話,這時重新琢磨下來竟是截然相反的意思……

“你一定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人類?”

“沒少受人非議,有人說是福祉,有人說是災禍。”

“禍就是禍,福就是福。即使全天下都承認是福,它也不會改變禍的本質。”

“與衆不同之人自然比較顯眼……”

不知道露妃迄今為止都是以怎樣的心态這麽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的,可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她看不慣即恒拼命将自己融入普通人行列的行徑。

明明這麽惹眼卻要裝作看不到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也許他的确是在自欺欺人。露妃輕蔑的眼神令他口中彌漫起一股苦澀之意,讓他看清楚了自己這些年來可笑的無用功。

可是……難道他想當普通人有錯嗎?真的就毫無辦法了嗎?

鼻尖微微泛起酸澀,昨夜護衛軍圍獵食人鬼那一幕給了他太多刺激,他不由自主将自己代入到受人厭惡的角色中,連帶着兒時模糊不清的記憶,對于逃命的恐慌,都讓他幾乎崩潰。

麥穗說得對,他就是這樣出生的,他們都是這樣出生的,沒有選擇的餘地。拼上了命,也不過是為了在人類社會中尋得一處生存之地。

人類中的怪胎與想成為人類的怪胎,誰也不比誰更辛苦。

一片靜谧籠罩着狹小的悔過房,春鳥婉轉的啼鳴聲填充着即恒內心的缺口,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尋找着那只歡呼雀躍的鳥兒,然而視野之中只有一片綠蔭将陽光過濾成斑斑點點的影子,落在他空洞的眼眸裏。

春?色已經來臨了,大地都在回暖。

明天也不見得會比今天更糟糕。

成盛青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少年突然陷入沉默的側臉,想說的話倏地堵在喉間。少年白皙的容顏上是他琢磨不透的淡然和哀傷,卻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微微一笑,漸漸将面上的哀愁之色沖散,眼眸中重新煥發着神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原來是窗外的樹上蹦噠着兩只麻雀,正叽叽喳喳相互追逐着嬉鬧。

他不明白這有什麽好樂的。可是即恒很喜歡看鳥兒,沒事的時候常常見他對着天空發呆,若是有一兩只鳥飛過,他的唇邊必然會勾起一絲微笑,很散漫,很溫暖。

那恐怕是他唯一放松的時候。

成盛青并不想打擾他難得的好心情,但是有一件事他必須要盡快說清楚。他清咳了一聲将少年的注意力拉回來,鄭重其事地對他說:“即恒,有件事我必須要跟你說。你原先和我打賭,說我十日之內勝不了美濃軍,但是從你們出發之後我軍與美濃軍頭一回交戰開始算起,實際上我用九日就戰勝了他們。”

即恒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他好像完全忘了打賭這回事,讷讷地問:“所以呢?”

成盛青挺直腰板,接下去說:“好吧,打賭這些都無所謂,忘了就算了。不過你大概也沒算過,你進宮已有十日,加上路上的兩日一共十二日,而我是前天打贏了美濃,今天就在這裏了。從郊西到京都最快也要一日一夜。”

即恒已經被那些數字繞暈,皺起眉頭不耐煩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麽?”

成盛青大概也覺得這圈子繞得有點多,把自己都繞進去了。他深吸了口氣,似是有點難以啓齒,但也只是有點。

“即恒,我是趕路回來的。一來是關心你們,二來……”他頓了頓,“我專程來接子清他們回去,不包括你。”

即恒分外費力地反應了一會兒,随口應了一聲哦。待完全反應過來,猛地轉頭,成盛青這厮已經跑得沒影了,他難以相信自己又一次被耍了,一股好久沒有過的強烈殺意箭一樣沖上頭頂,嘶吼道:

“成盛青!你給我滾回來——!!!”

***

踏上春光明媚的花徑小道,在鳥鳴花?徑幽的熏染下,成盛青哼着小曲兒來到清和殿,心情大好。

殿中人影匆匆,宮人們來來去去的分外忙碌,似乎在掃除。成盛青優哉游哉走進去,迎面遇上的宮人似是都認得他,微微躬身向他行禮。

他叫住其中一個宮女,得知公主正在後院澆花時吃了一驚。小瑾居然在澆花?她那個三日死的詛咒終于解了嗎?

他信步走向後院,輕車熟路地穿過長廊,繞過花圃。一路上遇到的宮人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退到一邊,恭敬地低下頭。

一腳踏進後院,正巧看到寧瑞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持着水瓢在澆花。和瑾蹲在一邊看着。

果然不出所料。成盛青忍着笑意,剛想走過去,腳步卻頓住了。

後院一日中多是陰暗的天氣較長,而此時正是正午偏過,太陽正正斜在頭頂,陽光毫不吝啬地灑落在這片經受了整個冬季雪藏的土地上,灑落在少女們的發髻和容顏上,分外動人。

水瓢輕輕一揮,水珠飛濺出去,在暖陽下反射出晶瑩剔透的光點,微刺着眼睛,很快便沒入泥土中,給視覺留下一個燦爛奪目的幻影。

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女相識一笑,令繁花與暖陽更加耀眼明亮。一股暖意緩緩流入心間,如神聖之水洗滌着心靈。

成盛青甚至想退出去遠遠地看着,不想驚擾這美好的一幕景色。可是寧瑞這小妮子分外眼尖,一下子就發現他藏身在廊柱後,俯身對和瑾耳語了幾句,和瑾便帶着一絲疑惑看了過來,臉上的笑意還沒有收盡,在看到他時又綻起更加燦爛的笑容。

“盛青?”和瑾眨眨眼,沒有想到會突然見到他。

成盛青面帶得意地走出去,今天他已經給了許多人驚喜。他喜歡給人帶來驚喜,看對方又高興又難以置信的表情。縱然就今天來講,這種效果只達到了一次。

“你怎麽回來了,皇兄說你不是要過兩天才回來嗎?”和瑾喜不自禁,面對成盛青大大張開的懷抱,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

成盛青将她抱了個滿懷,掩飾不住的開心笑道:“我想你啊,連夜趕回來的,不騙你!”

寧瑞在一邊假意咳了一聲,悠悠提醒道:“公主,女戒第十一條……”

和瑾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掙脫成盛青的懷抱,不忘狠狠剜了寧瑞一眼。寧瑞捂着小嘴偷樂。

成盛青見狀不禁取笑道:“怎麽,陛下還跟你玩女德女戒呢?”

“可不是嗎?”和瑾抱怨,“讓陳煜名幫忙都不行,現在還有兩百遍沒抄完。”

成盛青甚感新奇,樂道:“哦?子清還有這種用處?”

提到護衛隊,和瑾卻突然沉默了下來。她想起陛下說要等成盛青來了再商談處置即恒一事,不知究竟會如何。

“寧瑞,你先下去吧。”她有些悶悶不樂地對寧瑞吩咐。

寧瑞順從地将水桶和瓢放在一邊,又躬身行了一禮才悄無聲息地退下。

成盛青看着寧瑞遠去的背影,忍不住贊道:“寧瑞這丫頭,既能幹又知禮,真是太可心了。”

和瑾也一樣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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