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着寧瑞走遠,聽到成盛青的話卻沒說什麽。她現在只為一件事着急,見成盛青一派悠閑的模樣又不像是大難臨頭的樣子,莫非他還未見過皇兄?

“盛青,你見過皇兄了嗎?”她焦急地問道。

“嗯,見過了。”成盛青十分輕松地點頭。

和瑾心裏更急了,但是成盛青雲淡風輕的神情令她迷惑也越深,便壓低聲音小心地試探道:“皇兄……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成盛青瞧見她如此謹慎,便知定是為了即恒的事擔憂,他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寬慰地摸了摸和瑾的頭:“你是擔心即恒那小子吧?沒事的,陛下說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和瑾瞪大了眼睛,簡直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成盛青淡定的微笑又讓她不得不相信。

皇兄居、居然這麽寬宏大量,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成盛青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忍不住笑道:“陛下出了名的小氣,難得發一次善心就讓那小子撞上,你說他運氣好不好?”

“啊,是啊……”和瑾幹巴巴地應和,腦筋卻在飛速地運轉:不知道為什麽,皇兄貌似是想息事寧人,那麽就是說真的沒事了?

她苦思良久最終得出結論:真的沒事了……和瑾輕輕舒了口氣,可是心裏總有一種隐隐的不安消散不去。她想到陛下曾多次告誡她嫁入暮家不準回宮這樣的話,是不是意味着她離宮以後宮裏會發生什麽對她不利的事,所以他現在不想再節外生枝?

她兀自糾結,成盛青卻不知她心中諸般憂慮,拎起牆邊的水桶,舀了一瓢水輕輕澆在花土中,和瑾就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水瀑布一樣懸空流下去,慢慢滲入泥土。

她不知不覺笑了,臉上的陰雲也慢慢散去,光潔的粉面被陽光籠罩上一層朦胧的光暈。

成盛青忽地想到即恒對着鳥兒微笑的場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充斥着胸口。奇怪,他怎麽就不能理解這種平白無故對着花鳥樹木傻笑的行徑,難道他和他們之間已經産生了代溝?

不是吧,他才二十五!

心頭略過一絲凄涼後,他清了清嗓子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奇怪,方才我一路過來,那些宮人我沒一個認識的,他們卻都認識我。我在清和殿有這麽有名嗎?”

和瑾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又綻開了笑顏掩飾過去,擡起一雙露水般剔透的眼眸看向成盛青,卻避而不答他的疑問,轉而問道:“盛青你連夜趕回來是有什麽要事嗎?不用騙我,說實話。”

成盛青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雙眼睛看了許久,才微微一笑答道:“這都被你發現了。我今日的确有很要緊的事想請你原諒。”

和瑾一怔,疑惑地看他。成盛青便如實說道:“我因為将子清送進宮的事得罪了他的父親陳大人,現在我必須把他帶回去挽救我和陳大人之間的關系。而張花病和孫钊也要帶回去,今年軍隊改編,所有在籍的軍人都要做登記,我原先忘了這一茬……”

“那即恒呢?”和瑾問。

“即恒我把他留給你。”

“不,我的意思是,”和瑾搖了搖頭,“即恒不用去登記嗎?”

“這個……”成盛青咬着舌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在和瑾身邊蹲下來說,“一直瞞着你真抱歉,其實即恒不是我部下,他是我的……朋友。”他想了半天才确定這個詞。

和瑾沒有表現出驚訝的神情,淡淡地哦了一聲:“看出來了。”

有眼睛的都看出來了,他那個無法無天的樣子哪裏像個軍人。

成盛青哭笑不得。和瑾歪着頭想了好一會兒,才倏地說道:“帶回去吧,把他們都帶回去吧。”

這回輪到成盛青詫異了,脫口問道:“為什麽?難道他們不好玩嗎?”

“好玩啊。”和瑾說,雖然對于人用好玩來評價好像有那麽一點點不恰當,但是她又想不出其它更能準确形容的詞語了,“只是我真的不需要護衛隊,我當時只是開個玩笑……”

“那你就當他們是玩具好了。”成盛青竟意外地堅持,“我給你留的那個最身強體壯,絕對經得起你玩。”

他說得正氣凜然,絲毫沒覺得有何不妥。

和瑾忍不住笑了出來,嗔道:“就你給我留的那一個最會惹麻煩,要是沒有他,這個世界都會清淨很多,我也不用整日煩心了。”

這倒是事實,成盛青沒法反駁,但是他仍是豎起一根指頭搖了搖,語重心長道:“無數的前例證明,他在的時候你會很煩他,可是一旦他不在了,你絕對會想他!”

和瑾就像被戳穿了心事一樣臉頰上飛起一片紅暈。如果他不在了自己說不定真的會想他……不過她從成盛青的表情裏找到了另一絲破綻,當下便蹙起眉斜睨着他問道:“我怎麽感覺你是在将他硬塞給我?他到底是什麽人,你有一定要讓他留下來的理由嗎?”

成盛青簡直要熱淚盈眶,将和瑾的頭按在懷裏蹭了幾下,被和瑾嫌棄地推開。

“小瑾你真是冰雪聰明,知我者你也!”他激動地說,“我跟你說實話吧,其實即恒是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抓來的。”

和瑾驚得合不攏嘴:“抓來的?”

成盛青點點頭:“具體的說來話就太長了,你有興趣改日再講給你聽。這小子神龍見首不見尾,又特沒耐心,我好不容易抓到他,怕他出了宮又跑了,這段時間我顧不上他……”

“可是你為什麽要将他抓在身邊呢?”和瑾分外不解。

成盛青卻淡淡地笑了笑:“因為我覺得一旦讓他走了,也許這輩子都碰不上了。”他的表情十分認真,不似在開玩笑,“這是真話,沒來由就這麽覺得。”

和瑾懵懂地眨着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若是跟他相處久了,你也會這麽想的。”

成盛青的話語和眼神讓和瑾莫名感到一絲恐慌,好像怕他真的會突然消失不見,一輩子都見不到了一樣。心口有一絲絲的傷感升起,她不由點了點頭:“……好吧,我答應你。”

成盛青溫柔地摸了摸和瑾的頭,想起自家的三個孩子,便問道:“子清他們三個呢,怎麽沒見?難不成集體偷懶了?”

和瑾向某個方向瞥去一眼,神情有些倦意,淡道:“他們昨夜為了救我都受了點傷,我給他們放一天假。”

成盛青聞言臉色驟變,驚道:“昨天晚上?食人鬼嗎?”

和瑾颌首:“是啊,食人鬼昨天晚上落網了……啊我沒事啦你別緊張,他們受了點傷。”和瑾安撫下成盛青,匆匆道,“張花病受的傷最重,你快去看看他吧。”

成盛青受驚不小,他居然不知道!陛下沒有說起,即恒也沒有說起。為什麽?是寒暄着忘記了,還是刻意不提?

他來不及思慮太多,眼下他對張花病的傷勢比較關心,聽小瑾的描述挺嚴重的樣子。他站起身正準備走,忽地又停住腳步轉身問道:“小瑾,你以前說過好像有人監視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和瑾頓了頓,笑道:“是我太敏感了,沒有人監視我。”

成盛青不信,上前鄭重問道:“你不要騙我,方才我一路遇到的宮人沒有一個認識的,全是沒見過的臉。如果不是你疑心受人監視,又怎麽會将清和殿裏的宮人全部換掉呢?而且那些人……”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感覺都怪怪的。”

和瑾輕輕擋下他抓住她肩膀的手,面上帶着安定的笑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真的沒有。以前那些人我嫌他們笨手笨腳就不要了,你上次來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這批人可能被我吓怕了,在我面前一個字都不敢多說,陰沉了點。”

她一口氣回答了他所有的問題,一條沒落。這本身就是有問題的。

可是她那麽篤定,看着自己的眼神那麽真誠,他不想再懷疑下去。如果她執意要騙他的話,他也沒有辦法。

不知何時起,她已經會像陛下一樣,可以毫不猶豫地凝視着他,信誓旦旦地說着欺騙的話……但是方才她也确實在為張花病的傷勢擔心。

成盛青熱烈而真誠地看着眼前這個青梅竹馬的表妹,仿佛要看穿她眼中水面的迷霧,一時之間心中像有千思萬緒糾纏,說不清是痛苦還是感慨。他想說點什麽,可開口卻只說出一句:

“小瑾……你長大了。”

和瑾一怔,唇邊的微笑慢慢松懈了弧度。她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理解這句話,可是成盛青沒有解釋,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和瑾都沒有從失神中醒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在時間的計算上發現前邊有纰漏,更改了一下。

這一章框掉的詞語好莫名其妙 = =

PS:聽說好多人不喜歡省略號泛濫,我是不是用太多了?還有破折號……不自覺就用了OTZ

☆、不告白就告別

在寧瑞的帶領下,成盛青興致盎然地參加了一番大通鋪。這裏地處偏西,正門對着東邊,每日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越過對面的房檐便直直破窗而入,灑落一地光輝。

成盛青走到通鋪門外就聽見裏邊傳來中氣十足的喧嚣聲,甫一推門,陳子清正揪起孫钊的領口揮着拳頭要打,孫钊滿臉堆笑地求饒,張花病神情陰郁地坐在角落。真是一屋子蓬勃朝氣的青年好兒郎啊!

“喲,這麽精神,我白擔心了。”成盛青笑嘻嘻地負手度進屋內。

“将軍?!”三人異口同聲喊道。

成盛青正自品味着給人驚喜的滿足感,孫钊就已一頭撲過來求救,聲淚涕下地控訴陳二少如何仗勢欺人。

他還沒說什麽,子清一張臉就憋得通紅,急忙辯解道:“将軍明鑒,是他消遣我在先,我……”

成盛青擺擺手做出一個“不必再說我都明了”的手勢,順手就将孫钊提溜到眼前,無奈地嘆道:“孫钊,你們出門前我怎麽跟你的說的?”

孫钊咧開嘴,露出一個很無賴的笑容:“支持新隊長,輔佐副隊長。”

“知道就好。”他将手裏的人扔回去任由處置,陳子清卻閃身避開,懶得再接。

這時,一個脆生生的少女音色響起,他們才注意到成盛青背後的寧瑞。寧瑞面無表情地垂首致意,淡然道:“成将軍,寧瑞不方便久留,若無他事,寧瑞就告退了。”

待成盛青颌首她便自行離去,無視衆人整齊的注目禮,袅袅身形逐漸沒入在春日光輝中。

“她怎麽好意思說得出口?”孫钊眉毛皺起奇怪的褶皺,忍不住諷刺道。

“因為某人不在,她留下自然是沒意思。”子清語氣涼薄地說。

二人一解方才相捶恨少之仇,不約而同看向蹲在角落裏的圓滾背影。只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那副寬厚如城牆的後背并沒有産生一絲一毫的動搖,令子清和孫钊不禁面面相觑。

張花病從早上開始就不大正常……

成盛青左看看右看看,一頭霧水。孫钊卻突然想到什麽,一個健步沖上去抓起張花病的手臂,不顧對方龇牙咧嘴的哀嚎,扯着嗓子號道:“大花,你被那東西撓了一下是不是中毒了?沒事吧,讓我看看!”

張花病耐着性子瞄準時機,十分有力且有效地拍掉孫钊的爪子,奪回手臂埋怨道:“本來沒事的,被你再撓一下就有事了!”他似是欲言又止地轉向成盛青,糾結了許久,最終也只是吐出一聲,“将軍……”

成盛青不明所以,但這并不妨礙大将軍鼓舞士氣,他拍了拍手示意他們都看過來,面帶笑容無比真誠地宣布:“孩子們,今天本将軍是特地來接你們的,你們可以回家了!”

預料中的歡呼沒有響起,話音落到地上反彈着一片冷清,成盛青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半晌,子清才猶豫着問:“什麽時候?”

“現在。”他答得幹脆。

于是徹底沒人吭聲了。成盛青一一掃過三人神态各異的臉,最後不得不将孫钊偷偷拉到一邊說悄悄話:“他們都怎麽了?要回家了不高興嗎?”

孫钊回頭瞥了一眼,聳聳肩猜測說:“可能是因為他們都失戀了吧。”

“咦?”成盛青睜大雙眼不可置信,“你說花病和子清?才十天?”

果然,在他們倆八卦的時候,子清有些落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壓着嗓子小心問道:“将軍,能不能鬥膽請求您讓我多留一天?”

成盛青百感交集,縱然有萬般期望早點動身,可是面對一個情窦初開的小子如此微渺的乞求,他又怎麽好意思拒絕呢?妨礙人家戀愛是要被驢踢的。

最後他只得同意多留一晚,明日一早雞鳴之時即刻動身,不得延誤。

那一晚他們都沒有睡。

臨近黃昏的時候,清和殿的宮人已經陸陸續續結束了自己的工作退去了。夜色漸漸暗下來,清和殿裏悠長的花廊上一盞盞宮燈被依次取下,火折子打亮後點燃了油燈的燈芯,繼而重又挂了回去。

火光一點一點照亮了冷清的夜色,同時也纏繞在點燈的兩人之間,在牆上打下難舍難分的暧昧疊影。

“讓我來吧,你的手臂傷還沒好。”子清輕聲說,執意接過麥穗手中的宮燈,将它重新挂回廊沿上垂下的銅鈎。

麥穗便安靜地守在一邊,眼神溫柔地注視着他包着繃帶的手掌,似是有萬千言語都盡在不言中。她最終也沒有說什麽,子清也不需要她說什麽。她微仰起頭,露出弧度優美的脖頸在燈下仰望,看着他挂好才徐徐轉身走向另一個,中間跳過的那只則孤零零地在月下靜谧着,散發着無聲的寂寞。子清忍不住問道:“為什麽要隔一只點呢?”

麥穗回過頭,微笑着答道:“因為公主不喜歡太黑暗,這樣她看不清藏在黑暗裏的影子;但她也不喜歡太明亮,如此她便會不得不面對不想看到的東西。”

子清在心裏默默琢磨着這番話,這聽起來像是和瑾在宮中的生存之道,只是以子清對她的了解,她斷不會将這些細節放在心上。那位小公主不過是任性罷了。

他跟着走上前,尋思着可以聊起的話題。但他從來沒有同女子在這樣的環境單獨相處過,有些緊張地環顧着四周,沒話找話道:“這麽多燈每天都是你在點嗎?怎麽不讓其他人來幫你?”

他并不知道麥穗在清和殿裏是不能被提及的隐形人,便随口這麽一問。

麥穗神色有些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微微一笑,将那一抹若有若無的孤寂自眼底抹入,淡然道:“有時候是和寧瑞一起,不過她個子小,夠不着上面的鈎。”她掩唇笑了笑,眼裏唇邊滿是對妹妹的憐愛之意,“點燈這樣的事,公主是不放心交給其他人的。”

子清實在不能理解和瑾的思維方式,讓兩個女子夜夜不息地點燈,麥穗受了傷也不讓她休息,為什麽其他人就不放心呢?任性也該有個限度。

他心底掠過一絲微微的痛楚,真的很想為眼前的女子擋下一切風雨,讓她安心地在他的臂彎守護下靜靜開放。他不知道自己對她的喜歡有多少成分是驚豔于她的美貌,可是此刻想要盡全力保護她的心情也絕不是虛的。

空氣又陷入不尴不尬的冷寂。周圍安安靜靜的一個人都沒有,就像昨日夜裏一樣,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和她,在清冷的深宮中被黑夜吞噬。

子清望着冷冷清清的清和殿,想到白天還有宮人來來往往忙碌不停,像一個個被安放在既定軌道的木偶一般,而一到夜裏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不見,身上不禁冒起一片雞皮疙瘩。“其他的人呢,都去哪裏了?”

麥穗将點燃的燈遞給他,淡淡笑道,火光在她異色的臉上投下忽閃忽滅的光芒,她的聲音也就一起淡在若隐若現的蟲鳴聲中:“他們自有他們的去處……”

子清茫然不解地看向她,一邊在她專注的注視下将最後一盞燈挂上。今夜的例行公事結束以後,麥穗凝望着夜空中一輪皎潔明亮的下弦月陷入沉默,一滴淚珠不其然劃過臉龐,在暧昧不清的夜裏迅速被吞沒。

子清回想起昨日她為食人鬼求情時痛苦的模樣,以及和即恒之間莫名其妙的對話,即恒還說這不是他所能幹涉的事。他心裏有許多疑問想知道,同時也有許多話想對她說,千萬句言語一齊堵在喉間,最終只化作一聲溫柔的慰藉:“別難過,即使沒有他,還有很多人會陪在你身邊。就算所有人都離你而去,我……”他緊張得有些結巴,臉漲得通紅,鼓足了勇氣說下去,“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保護你。”

麥穗怔怔地望着他,眼淚沾在眼捷上都忘了掉下來。她垂下目光,有些無所适從。沉默更加尴尬地在兩人間蔓延,子清不禁屏住了呼吸,在一片沉寂之中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一次次迅猛地砸着胸腔,叫嚣着要從喉嚨口跳出來。

許久,麥穗才擡起頭,那顆沾在她眼捷上的淚珠便落了下來,劃過子清的心間留下一道慘烈的痕跡。手指忽地觸到另一個略有冰涼的指尖,麥穗握住他受了傷的手掌舉到眼前,輕輕呵着氣像在為他取暖。她破涕為笑,淚意未幹的臉龐綻開一絲溫暖的笑容,輕聲說道:“謝謝你。陳公子,你是個很好的人,是我……”她頓了頓才說下去,“是我不夠好……配不上你……”

最後的半句話淹沒在她的唇邊,子清沒有聽清。從麥穗的第一句話起,心髒就已經如懸空而落的巨石,在胸腔的底部發出一聲轟鳴,他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看不清了。眼眶有些濕熱,鼻尖酸澀得難受,一股苦澀的味道充斥在嘴裏,令他說不出話來。

模糊的視線對上麥穗同樣朦胧的目光,耳邊聞得她一聲輕到幾乎是自語的祝福:“明日是個好天氣,願陳公子此行一路安好……”

夜露冰涼打落花枝,凝露結在花蕊中還帶着最後一絲寒氣。熬過一季的嚴冬,氣候終于開始回暖,而子清的心潮卻在春暖花開之際越過了荼糜,徑直走向衰敗。

與陳子清哀戚的心境不同的是躲在後面的三個人,他們時不時跟得進一些妄圖偷聽兩人的談話,時不時還得隔開距離防止被子清發現。只是他們的談話聲都過于語微聲輕,倒與那愛侶間的竊竊情話沒什麽兩樣。當看到麥穗捧住子清的手疑似親吻時,兩顆八卦之心都要沸騰了!

只有張花病全程保持着冷靜的态度和悲觀的情緒小聲給他們潑涼水:“沒看見二少的表情嗎,他分明快哭了。”

“那叫感動的淚水。”孫钊捧着心窩子做感動狀,一雙亮晶晶的小眼睛在黑暗中眨巴着,神采奕奕的,臉上忽然略過一個猥瑣的笑容,他壓低了聲音道,“不如我們來打個賭,看二少能不能趁勝追擊今晚拿下她!”

張花病冷眼瞄他,似乎是聽不下去了,滿懷着心事退出了偷窺的行列。

成盛青也是自嘆不如,點了點孫钊的額頭無奈地笑罵道:“你這臭小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麽?”他不放心張花病,也急忙離開,跟了上去。

孫钊十分委屈地為自己申冤:“什麽嘛,我只是把你們在想的說出來罷了。你敢拍着胸脯對天發誓自己沒有想過龌龊的事嗎?”一番聲明大義無人理會,他自讨個沒趣,只好不舍地離開了壁角。

切,本大爺光明磊落,只是不屑于當僞君子罷了。

***

張花病一路來到前殿的石階上坐下,望着夜空中的點點繁星陷入憂郁的沉思,成盛青從殿內追過來在他身邊坐下。兩人良久無語。

張花病這孩子一直都很沉穩,端着張喜感的面貌內心卻十分嚴肅,時常會讓成盛青忘記他只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縱然是有心事,像現在這樣舉止反常的狀況還是第一次見到。

人都說戀愛能讓人重生,還真是所言非虛……

“怎麽了,花病。有什麽煩惱不妨說出來聽聽?”成盛青湊過去問,他有這個自信上得了戰場開得了心理咨詢室,給某人當了一年保姆磨練出來的耐心和細心絕對可以和最難纏的小鬼大戰三百回合。

不過張花病是個直腸子,沒有即恒那麽閑,他非常想向成盛青傾訴,可是話堵在喉嚨口又像是有所顧忌。最後,他輕嘆了一聲,問道:“将軍,如果你發現了別人都沒有發現的秘密,你該怎麽辦?”

成盛青愣了一愣,竟然不是戀愛煩惱嗎……可是這個問題要怎麽答,他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這個……”成盛青清咳了兩聲,一邊琢磨一邊說,“得看是什麽樣的秘密,具體分析了。你不妨說出來聽聽。”

張花病欲言又止,像在判斷說出來到底好不好。正當他打定主意相信将軍一回,準備和盤托出時,孫钊猛地從後面跳出來,一雙小眼閃着明亮的光芒,一口氣問道:“什麽秘密?你們說悄悄話居然都不帶上我,太不夠義氣了!”

張花病立刻閉了嘴,将沖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嚼碎咽了回去。成盛青頗無奈地瞪了孫钊一眼,孫钊也發覺氣氛不對勁,吐了吐舌頭心虛地把頭縮了回去。

可是張花病卻像個啞炮再也沒聲了。孫钊等了一會兒憋不住氣,便伸過脖子在兩人之間提議以圖緩解氣氛:“大花,明天我們就要走了,二少都知道要趁着最後的機會行動,你怎麽不找寧瑞告個白?我可以幫你約她出來啊。”

張花病陰沉着臉斜他,悶悶道:“你不是讨厭寧瑞嗎,會這麽好心?”

孫钊讨好似的地笑了笑,張口就說:“反正你告白也會被甩,就當告個別呗。”

張花病兩眼一翻,幾乎被氣死。

“別鬧了,孫钊。”成盛青連忙制止孫钊進一步的火上澆油,問張花病,“花病,究竟怎麽了?”

張花病沒有回答,低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突然又擡頭喃喃了一句:“對了,還有公主!公主也見過……孫钊。”他轉過頭神情十分認真,“你能把公主約出來嗎?”

孫钊張大了嘴巴,确定他不是傷風了才讷讷地說:“你不是吧,口味也變太快了……”

張花病呆了一會兒,又自個兒否定嘟哝道:“不行,公主也不可靠……我、我還是見隊長吧!”

他終于下定了決心,孫钊已經受不了這神展開而迎風石化。張花病對成盛青低聲懇求道:“将軍,我能去跟隊長道個別嗎?”

成盛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心理咨詢沒做成麻煩就接踵而來。張花病的請求令他頭痛不已,如果一幫人都要去跟即恒道別,他還有必要這麽風雨無阻地趕回來嗎?可是張花病很少懇求他什麽,這一回他也狠不下心拒絕,左右為難之下只好答應:“那好吧,一定得快。”想了想,他又特別對孫钊警告,“即恒一個人被留下已經很憋屈了,你們絕對不許說多餘的話刺激他!”

孫钊連忙對天喊冤:“我是這種喜歡落井下石的人嗎?”

那兩人相視一眼,都選擇了沉默。

***

第二天天還未亮,小小的悔過房裏就擠滿了前來道別的人群,房間僅剩無幾的空地都站滿了人。

悔過房的管事公公在這任職十多年,只見這裏腥風血雨暗藏殺機,還從來沒見這麽熱鬧的時候,頓時慌了神,如臨大敵地遣了小太監去禀報陛下,卻被六公主半道上攔住。

而悔過房內,即恒窩了一肚子火又被人擾清夢,早就想破口大罵了。可是一看人來得這麽齊不說,怎麽一個個都面色凝重,心事重重的,一點也沒有脫離苦海的喜悅與興奮,內心頓時感到平衡了許多。

本來是張花病有話要對即恒說,不知為何就變成每個人都要去說上一兩句餞別的話。無奈成盛青只好在門外強裝鎮定,心急若火燒。

按照慣例從子清第一個開始。他上前一步來到即恒跟前,視線略低俯視着他惺忪的睡眼和呆滞的表情,過往種種盡數在腦海中浮起,沒來由地一陣煩躁就想罵他一頓解氣。可是又想到今日一別人海茫茫,下次有緣重聚又不知猴年馬月,這個念頭就被壓了下去。

好聚好散,好聚好散……

可是他們第一回相見時根本沒有“好聚”,何來的“好散”?到現在為止子清對即恒仍然沒多少好感,自是沒什麽話可說,糾結了半天才悶悶地說了聲:“保重。”

即恒貌似懵懂地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起來。

從子清的黑眼圈裏他多少猜到了幾分,突然就想當一回月老積積德,權當是回報他們這十天來對他的關照吧。再說了,跨越種族的戀情什麽的,又不是不可以。

他站起來得意地笑了笑,壓低聲音說:“叫我一聲大哥,我就告訴你她最致命的弱點!”

有句話叫做好心辦壞事。大概是他的表情太過不懷好意,陳子清呆了呆頓時勃然大怒,他絕不容許有人拿他純潔戀情的餘燼開玩笑!他瞪住即恒雙目冒火,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滾……”

即恒滿腔的熱心當場被澆透。

第二個人是孫钊。孫钊本來就覺得男兒有志在四方,分別不就跟吃飯一樣平常,何必扭扭捏捏做那小女兒情态。可是真輪到他了他才發現,他有好多話想說,滿腹的離別之情都不知該揀哪一句開始。

短短十天,這個人突然地出現就成了隊長,好不容易混熟又突然地就要分開了,之間種種交心和意趣相投都恍如夢一樣飛逝而過。這筵席聚得快,散得更快,怎能不惹人惆悵。

“隊長,你還會回軍隊嗎?”他哭喪着臉問。

即恒好笑地看他,聳了聳肩幹脆道:“不回去了。”

孫钊鼻頭一酸,眼淚居然就流下來了:“那我們豈不是要從此天各一方,今日一別就成了永別?”

一滴男兒有淚不輕彈的真誠淚水令即恒不知所措,直後悔方才為什麽回答那麽直接。只是他沒料到這些日子下來,竟還有人沒有因他的牽累而厭棄他,反而不離不棄地支持他的。

“不會的,天地其實很小,沒準明天就能見到了。”他一時也有些動情,笑容生硬地說,平生第一次安慰一個男人。

孫钊也覺得自己丢臉,可他是性情中人,平日裏沒心沒肺的,真到了與同伴分別,還可能是永別的情況下,他沒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他是挺喜歡這個奇怪的隊長,他還有很多秘密沒有讓他探究,還有很多豔史沒有讓他八卦……這輩子可能再遇不上像他這麽有意思的人了。

孫钊哭得跟個小姑娘似的,抽抽嗒嗒了好一會兒,吸了吸鼻子還有話要講,被忍無可忍的成盛青徑直拖走。在被強制出局之前他可了勁扒在即恒耳邊咬耳朵,匆匆說道:“大花今天不對勁……啊将軍我知道錯了!”

即恒愣了愣,孫钊離開的時候目光不住地往張花病身上瞟。當張花病最後一個來到跟前,縱然是瞎子也能看到他額前盤繞的一團黑氣。

其他人都很默契地自發自覺退到了門外,只留下張花病一個人木呆呆地杵着。即恒心念轉過一圈,不動聲色的模樣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他勾起一邊的嘴角退回到牆角悠然坐下,閑閑地問道:“怎麽了,愁眉苦臉的?”

張花病下意識跟過去蹲下來,無言地沉默了許久才皺緊眉頭低低地說:“隊長,食人鬼可能沒死……”

他皺着一張臉,生怕即恒不相信。前天夜裏護衛軍追擊逃跑的食人鬼鬧得沸沸揚揚的,一直到昨天早上破曉時分才發現食人鬼的屍體。當時公主體力不支昏倒了,即恒帶她回了清和殿。孫钊和子清也伴随返回,只有他留下同衛隊長一起檢驗屍體。

當那張燒焦的臉暴露在他面前時,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幾乎讓他閉過氣去。可是屍體臉上松動乃至脫落後所剩無幾的牙齒卻深刻地落入了他的眼簾——他分明記得食人鬼與他搏鬥時猛然擡起的臉,他實在無法形容那張臉,簡直不能用人類的臉來形容,可它張開的嘴裏露出一排整齊森然的白牙,兩顆虎齒尤其尖銳。

這是具老人的屍體,但食人鬼絕對不是一個垂垂老者。是誰?這具屍體是誰?真正的食人鬼在哪?又是誰在幹擾衆人的視線,意圖瞞天過海?

衛隊長當時就在他身邊,他看到衛隊長臉上露出無比複雜的神情,那種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可是卻沒法相信,最後又不得不信的失落與惆悵,比春夜的暴雨還要刺骨,活生生壓滅了心頭燃燒的希望。

證據全部比對完畢之後,證實了這具屍體的确是護衛軍圍獵行動箭雨下的獵物,他們還在屍體身上搜到了烤焦了勉強能證明其身份的腰牌。真相開得太突然也太容易,但是不可否認也無懈可擊。

衛隊長深嘆了口氣,仿佛想将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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