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刺得不夠狠嗎?

“你、你給我出來!”和瑾持劍指向聲響的來源,顫抖着聲音喝道。影影綽綽的暗影在頭頂晃動,在這漆黑無聲的夜裏出奇的詭異,和瑾的目光顫顫巍巍地掃視着整個大殿,腳下仿若生根不敢輕舉妄動,看得出來她很害怕。

即恒克制自己冷靜下來,腦海中飛快運轉,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寧瑞已經沉不住氣就要沖出去,他連忙按下她的肩膀讓她不要打草驚蛇。寧瑞看看他又看看和瑾,嘴唇已經被她自己咬出一排青白的印跡。

即恒理解她的焦心,可是現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想要弄明白。食人鬼未死,陛下的态度已經相當明确,他恐怕不能輕易殺它。如果食人鬼決心放過和瑾,那麽他就沒必要再與它糾纏;但它若是一根筋到底,還不收手,那麽他究竟是殺還是不殺?

“咯啦。”又是一聲碎石滾動的聲響,和瑾幾乎是下意識倒退了一步,看向聲響來源處的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恐懼。可是盡管心中極為驚恐,但她似乎沒有打算以逃為上策,看她發着抖持劍向前走去的架勢,貌似想上去拼命?這可不好辦,她走過去的方向正好是即恒視野的死角,他根本看不到那個角落發生了什麽。

于是他拉住寧瑞的手牽着她悄悄轉移陣地,沿着殿門爬過石階,摸到大門的另一邊藏匿在門後。将頭探出門框,映入眼簾的就是和瑾身着白裙的背影。只是那處角落又被擋得嚴嚴實實,仍舊看不到。

即恒暗想失策,可是現在出去的話就前功盡棄了。雖然對不起和瑾,但為了今後的十多天裏她的安全着想,還是有必要冒一回險。期間寧瑞不斷地在扯他袖子,令他心煩意亂。她被即恒堵在身後,什麽都看不到。即恒回頭丢給她一個責備的眼神,她只好不甘不願地安分呆着。

而這時,和瑾已經離那處角落越來越近了。

“不、不要給我裝神弄鬼,你當本公主是這麽容易被吓住的嗎……告訴你,本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給我下跪!”

和瑾一邊走近一邊揚聲高喝,當着方才還低聲下氣祈禱過的神明的面口出狂言,言語間仿佛又恢複了平日裏的張揚和霸道。這心理暗示太有效了,她感到心中一股溫熱的感覺驅散了寒懼之意,漸漸湧起一股勇氣。她定了定神,一步步謹慎地邁出,一點點逼近角落。

“咯啦。”又是一聲清晰地響起,和瑾突然大喝一聲“看招!”舉起手中木劍就對着亂木堆突刺過去,木劍瞬間紮入木堆直沒到劍柄,幾乎在同一刻,一個小小的黑影猛地從縫隙中竄出,不偏不倚正撲向和瑾的臉——

“啊!!!”和瑾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手腳亂舞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竟不能拿那刺客怎麽辦!

只見一團小小的黑影扒拉在和瑾的臉上,因着她不停地甩動而靈活輾轉在她脖子上和身上,“吱吱吱”叫個不停,居然是只大老鼠!

和瑾沒命一樣嘶嚎起來,就是不敢伸手将老鼠趕落下去,而那只老鼠仿佛成了精似的,知道和瑾不敢對自己動手,十分歡樂地在她身上一通蹦跶。一時間,慘叫聲,吱吱聲,聲聲起伏,撕裂了雲霧彌漫的夜,撕破了暗沉的天際,在遮了一半的落敗宮殿裏久久回蕩。

即恒全然呆住了,竟忘了上前幫和瑾解圍,倒是寧瑞護主心切,想也沒想就沖上去,随手在旁邊抽了一根木頭去趕老鼠。和瑾蹲坐在地上動都不敢動,饒是如此寧瑞也不敢亂揮木棍,生怕失手傷着她,所以實質上并沒有幫上忙。如此一來,那只老鼠更加有恃無恐,有意無意地在和瑾裸?露的肌膚上蹭來蹭去,引得和瑾悲鳴聲一陣高過一陣,幾乎把嗓子都喊破了也無濟于事。

兩個大活人竟被一只老鼠壓得擡不了頭,真乃百年難遇的奇觀……

最後還是即恒出馬,當他來到和瑾身前時,那只老鼠仿佛有所感應,停頓了一下,兩只黑豆般的小眼睛冒着精光,警惕而戒備地盯着即恒,爪子還不住地在和瑾後脖頸上輕輕地撓。

“救命……即恒救我……”和瑾快要哭了,聲音沙啞得都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即恒實在不忍心繼續看和瑾的可憐樣,決定速戰速決。他出手如電,手一伸就對準老鼠的天靈蓋抓去,那老鼠瞬間彈跳起來,讓即恒抓了個空。待他手刀揮過,又重新落回和瑾身上,“吱吱吱”地嘲笑着無能的人類。但它沒有得意多久,只下一個瞬間它的長尾巴就已經落到即恒的另一只手裏,“吱吱吱”地被提溜起來,橫向一把甩飛出去,重重砸在關公像上。

随着一聲慘烈的悲鳴,老鼠軟軟地從關公駭人的臉上滾落下來,甫一落地就迅速翻了個身,“吱吱”跳着腳灰溜溜地跑了。

一場人鼠大戰順利結束,梅影宮裏終于恢複了平靜。和瑾的雙腿還是軟的,癱坐在地上好半天都起不來。

“你們……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她睜着一雙淚眼朦胧的眼睛,讷讷地問。

寧瑞與即恒相視一眼,只好照實答道:“我們擔心公主,所以就跟出來了。”

“哦。”和瑾點了點,心有餘悸道,“幫了我大忙了……扶我起來,寧瑞。”

她攀着寧瑞的肩膀站起來,腳下慢慢找回了腳踏實地的踏實感,這時僵硬的頭腦才開始重新轉動起來。她別過身梳理着淩亂的發絲,假裝不經意地随口問道:“那我剛才說的話你們都聽到了?”

“什麽話?”即恒愣了一下,寧瑞急忙向他使眼色,可是他已經說了下去,“哦,我想起來了。就是那什麽忏悔吧?”

和瑾的背影霎時一僵。

即恒哈哈笑道:“那個沒什麽用的,就一尊石像而已……”

他話還沒未說完,忽覺眼前一陣勁風撲來,和瑾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吼道:“忘掉!給我忘掉!!本公主命令你忘掉!!!”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我們什麽都沒聽到!”寧瑞聲嘶力竭地喊。然而和瑾急紅了眼,手中的力道越收越緊,根本聽不進去。

“公主……”即恒透不過氣來,翻着白眼為自己聲辯,“我剛才救了你,你怎麽一回頭就恩将仇報……你不是說要積德嗎……積德,積德!”

他刻意強調着這個詞,總算把和瑾從兇殺的深淵中拉了回來。她雙目通紅地瞪着即恒,蒼白的臉色也因為情緒的激動而漲得通紅,憤憤道:“沒有我允許,誰讓你們擅自離開清和殿的?”

即恒蹲在地上一陣幹咳,不滿地反駁道:“公主不是也一樣……”眼看和瑾舉起拳頭又要掄下來,他連忙改口,“是是是,我們知罪,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寧瑞一邊輕輕順着和瑾的背為她壓驚,一邊勸道:“公主,天氣還涼,你前兩日才剛好就穿得這麽單薄出來,很烙下病根的,我們還是快回去吧。”

她這麽一說,和瑾又想到蓮池邊淨身的事,頓時羞愧到無臉見人,恨不能找個木頭縫鑽進去!只是忽地又想起那把劍了,便刻意別過頭手指着方才的角落對即恒說:“那把劍是珍貴之物,你去拿回來……”

即恒無奈地應了聲是。他先前對這把木劍就充滿了好奇,這時得緣一見,将其從木堆中抽出後舉到眼前端詳,依稀認出這是把桃木劍。據說桃木驅邪……在和瑾泛紅的雙目瞪視下,他将沖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畢恭畢敬地說:“公主,劍已收回,我們回去吧?”

和瑾沒好氣地颌首同意,便在寧瑞的攙扶在離開了梅影宮的大殿。

屋外的空氣十分清爽,夜風帶着春夜特有的潮濕空氣呼入肺中,比起烏煙瘴氣的梅影宮要舒爽了不知多少倍。和瑾和寧瑞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即恒無聊地耍着劍在一邊跟随。

離開梅影宮時,即恒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座徹底破敗的宮殿。他第一次誤闖進來時它還是一副蕭條的模樣,如今卻已經連個全貌都分辨不清了。心裏多少是有些愧疚的,這畢竟是一個可憐的人的,最後的歸宿。

他正自在心中默哀,前方的暗夜中忽然閃出一粒腥紅的光,獨獨隐蔽在梅影宮殘敗的一隅,直勾勾地注視着他們。他心頭一驚,正要凝神看去,和瑾忽然回身叫他:“你怎麽了?”

他一急,驀地伸手扳住和瑾轉過的頭,強迫她對準自己。和瑾吓了一跳,雙頰被即恒捧住,怔怔地看着他。心突然跳得好快,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短短的十幾公分,連對方的每一次呼吸都可以清晰而分明地感受到。

和瑾讷讷地出聲:“幹、幹什麽……”

黑夜裏即恒的雙眸在月光下散發着一點星亮的光,帶着一絲詫異和懵懂,很純澈的樣子。他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就動到了和瑾心裏去,蕩起一絲很奇妙的波紋。

即恒微微笑了笑,眼眸中的光亮也跟着躍動起來,開口道:“公主,其實你素顏挺好看的。”

和瑾心頭的蕩漾倏地止住,蒙了一會兒,喃喃地吐出一個字:“……啊?”

“其實像公主這樣年紀的女子根本不用上妝,那些胭脂俗粉不僅不會為您的美貌錦上添花,反而掩蓋了您天生麗質的容色,您說是不是?”他笑眯眯地說。

和瑾臉上的表情漸漸冷下來,一雙冰涼的眸子對着即恒溫暖的笑容,半晌才生硬地說:“你不用拐着彎來諷刺我……”

即恒笑容僵住,不解地眨了眨眼說道:“卑職說的是實話呀,天地良心。”

和瑾啪一下打掉他的手,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腳,罵道:“你良心被狗吃了,本公主平時也不上妝的!”她怒氣沖沖地扭過頭,喝令道,“寧瑞,明天給這家夥上個妝,看看胭脂俗粉到底能不能襯托出他的天生麗質!”

寧瑞幹巴巴地賠笑了兩聲,無奈地剜了即恒一眼。即恒抱着被踢痛的膝蓋一陣幹號:“公主我錯了,求您不要這樣……”

“哼,就這麽定了!沒得商量!”和瑾扭頭就走,頭也不回地低吼道。

寧瑞連忙跟上去,一邊安撫着和瑾的怒氣一邊細心地提醒道:“哎呀,公主,你臉上好多灰。”

和瑾舉起袖子抹了一下,嫌惡地甩甩手:“還不是那只該死的死老鼠踩的!那種毛茸茸的感覺真是惡心死了。”

“哎呀,公主,你裙擺都撕破了……”

“哦,來的時候被花枝刮破的吧……”

“公主,回去我給你熬一碗姜湯驅寒吧……”

“姜湯啊……”

兩個女孩的聲音漸行漸遠,留下即恒一個人唉聲嘆氣。但還不等他哀嘆自己悲慘的命運,黑夜中突然傳來寧瑞凄厲的尖叫聲:“公主你怎麽了?公主!”

即恒頭皮一炸,下意識先轉向身後的宮殿,那裏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到。他顧不得腿痛,連忙一瘸一拐趕上去:“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和瑾倒在寧瑞懷裏,寧瑞吓得話都說不清楚,哭號道:“不知道……剛剛還好好的,突然就……”

他從寧瑞手裏接過和瑾,只見她緊蹙着雙眉,表情扭曲,弓着背微微顫抖,似是在強忍着巨大的痛苦。他輕輕托起她的背讓她靠在自己肩上,柔聲在她耳邊問道:“公主,你哪裏疼嗎?”

和瑾雙手緊緊按着小腹,十分吃力地說:“肚子……肚子好疼……”

即恒當下二話不說将和瑾攔腰抱起,她的身子很輕,整個抱起來一點都不費力。他轉頭對寧瑞說道:“寧瑞,你快一些回去,去叫華太醫!”

“好、好的。”寧瑞應道,臨走前又不放心地看了和瑾一眼,便匆匆忙忙地消失在了月色下。

這時,烏雲慢慢籠罩天空,遮住了明月的光輝,似乎在預示着這注定将是又一個不眠之夜。當衆人離去後,逐漸恢複冷寂的殘破宮殿也在雲層疊蓋之下漸漸沒入黑暗,如一只巨大的夜獸張着殘破不堪的嘴,悄悄遁回自己的領地。

作者有話要說: 文案改回了最初的版本。

當初覺得太嚴肅了又沒啥萌點就棄了的,後來賣萌失敗發現我真不是這塊料,就改回來了。

親要是覺得這版不如先前那一版,我就再改回來,畢竟文案就像衣服,說到底是穿給別人看的~~

(其實是因為我眼光很差了啦╮(╯▽╰)╭)

☆、每月之事

一整個晚上,清和殿都在一片無聲的忙碌中度過。即恒悠閑地看着眼前來來去去甚是匆忙的人影,無聊到極點。誰也沒有閑暇去管他,自然也沒有人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百無聊賴地在大殿裏閑逛,忽地越過庭院瞥見門口一個躊躇的身影不停向內探望,手中還拿着什麽東西,一副緊張的神色。他四下裏看了看,便自告奮勇地走出去迎客。

從裝扮看,來人是個年輕的伶官,和即恒差不多大的年紀。他正懷揣着一封書信小心翼翼地向內張望,見即恒走出來還吓得縮了一下。看來清和殿在外人眼裏如同狼窩虎穴的傳言一點都不誇張。

即恒堆起一個自以為絕對親切友好又溫柔的笑容問道:“請問,有什麽事嗎?”

那少年立刻吓了一跳,神情比之先前更加誇張,好像對面站着的人是什麽表裏不一的猛獸,鼓足了勇氣才戰戰兢兢地問道:“打擾了,請、請問是清和殿嗎?”

即恒擡手指了指頭上的額匾,不置可否道:“你看這上面寫了什麽就是什麽。”

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即恒,似乎根本沒在聽他說的話,末了才露出一絲恍然大悟的神情喃喃道:“原來你就是那個……”

“嗯?”即恒愣了愣,“什麽?”

“沒什麽。”他松下緊繃的肩膀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将手中的書信雙手呈上道,“這是我家大人給六公主的信,勞煩大人您轉交于與六公主。”

即恒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畢恭畢敬地對待,頓時受寵若驚,感覺怪怪的,他接過信總覺得要說點什麽,便随口問道:“你家大人是誰?”

“是太樂府新上任的樂官,傅明。”

聽到“太樂府”三個字,即恒心頭突地一跳。他連忙掃了一眼信封,只見上面一排秀雅如女子的字一溜順下來,但他總共也識不得幾個。送信的少年見他雙眉深鎖,以為出了什麽岔子,慌張地問道:“大人,還有什麽吩咐嗎?”

即恒收起疑慮,微笑着回道:“沒事,勞煩你了。”

少年又吓得哆嗦了一下,忙深深一躬逃也似的離開,半步都不敢停留。即恒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爛漫的花叢中,才低下頭重新審視着手中的信函,良久無語。

身後清和殿裏忽然有人在邁着緩慢的步伐走了出來,即恒閃身讓到一邊,恭敬地垂首道:“有勞太醫了,敢問公主貴體如何?”

華太醫捋須笑道:“沒有大礙,公主近日精神着呢,不僅如此,還是好事連連。”

即恒投去不解的目光,華太醫卻挂着和藹的笑容搖了搖頭,信步走下石階離開清和殿。他走了以後,清和殿裏終于漸漸恢複了寧靜。即恒無從揣摩老太醫高深莫測的笑容,但是眼下當務之急是将這封信交給和瑾才是,他便不再耽擱徑直向公主寝殿走去。

寝殿裏熏香缭繞,驅散了春日裏最後一絲涼氣,和瑾躺在床上斷斷續續地呻?吟,一刻也沒有消停。麥穗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還很疼嗎?”

她點了點頭,說不出話來。

寧瑞給她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在麥穗的扶持下細心地喂給她。和瑾小口小口咽下去,苦澀的辣味令她不由皺起眉頭,只喝了幾口就推掉了。

寧瑞便勸道:“公主,多喝一點吧。華太醫也說了公主是因為受涼才會反應如此劇烈,喝點姜湯驅寒,也能緩解痛楚啊。”

和瑾苦着臉哭訴道:“不喝不喝。做女人真煩,一會兒這個痛一會兒那個痛,怪不得天天受男人欺負,先天條件就落了下風……”

麥穗與寧瑞相視而笑,好聲勸慰道:“公主,來月事是好事啊,說明公主從現在起已經是個真正的女人了。”

寧瑞也點頭附和:“沒錯,公主以前像個男孩子,現在是從裏到外都脫胎換骨,是名副其實的天羅第一美人了。”

和瑾受不了這種甜膩膩的奉承,出言打斷道:“別說這些好聽不中用的話,我不吃這套。”

寧瑞吐了吐舌頭,想要勸她喝姜湯的念頭還得考量考量了。麥穗靜靜地笑着,不知是歡喜還是什麽,她的臉頰上浮起一絲紅暈,襯着小麥色的肌膚像那蓋頭下出嫁的少女一樣嬌羞,分外美豔動人,

“你笑什麽?”和瑾有些臉紅。

麥穗搖搖頭,掩不住唇邊一抹豔色道:“只是想到公主也長大成人了,心裏高興。”

和瑾不能理解這種過來人的心情,一時間既尴尬又羞怯,忽地想到一事,她扭過頭,心裏有點急切:“寧瑞你呢,你來月事嗎?”

寧瑞比和瑾年長幾個月,按道理她也來了,可是和瑾一點印象都沒有,也從沒在寧瑞身上看出什麽端倪。寧瑞怎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掩唇偷笑了一下答道:“公主,我第一次來月事是在三年前了,那時候我還沒有來清和殿服侍公主呢。”

和瑾睜大了眼睛,幾乎忘記了小腹的疼痛,驚聲道:“這麽早?”

“是公主太晚了。”麥穗忍着笑說出了實話,“一般女孩子第一次是在十四五歲,公主都快十六了……”

和瑾稍微被麥穗說的話打擊到了,沉默無語。寧瑞輕輕撞了一下麥穗的手臂,丢給她一個責備的眼神,轉而安慰和瑾:“早和晚都什麽關系,公主自小身體不好也是一個原因,只要今後多注意調理,少受涼,總歸對身體都是好的。”

她言辭間含有一絲責備,和瑾明白她是暗指昨夜她獨自外出一事,自知理虧便沒有再抱怨。身上沒有一寸地方時舒坦的,腹中又脹又痛,腰背出奇的酸澀,以及下身時不時的泉湧之感……每一樣都令她感到分外別扭又難受,實在無法強自讓自己不去在意。

她忍耐着想着熬過去就解脫了,可沒多久額上就憋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身體如烈焰灼燒,而流出來的卻全都是冷汗。她揉着小腹無計可施,從未覺得時間分分秒秒都這麽難熬。這十六年裏,她何曾像今天這樣狼狽不堪,想不到人生中第一個将她打倒再起不能的竟是自己身為女人的身份!真是可氣,可恨!

寧瑞不忍她如此痛苦,但又實在無能為力,只能擰幹熱毛巾不停擦去她身上的汗珠,盡可能讓她舒服一點。麥穗一手幫着寧瑞給和瑾擦身,一手緊緊握着和瑾的手試圖給她一點支撐。

這般情景倒像是在接生一樣。麥穗不合時宜地想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和瑾翻起眼瞪她,嘴唇顫抖着發不出聲音,甫一開口便又是一絲呻?吟流瀉出來。

麥穗吓得一怔,連連致歉道:“公主息怒,我只是想起以前曾見過一位婦人産子,大約也是這般手忙腳亂。只是産子一事鐵定要比現在痛得多了,簡直是剜肉一樣……”

“麥穗!”寧瑞無奈地打斷她,“你不要再添亂了!”

麥穗及時住口,面帶歉意地看向和瑾逐漸發綠的臉,幹笑了兩聲。

和瑾面色鐵青,然而思維已經被麥穗的話吸引,她蒼白的嘴唇虛弱地問道:“孩子也是從下面生出來的?那麽大一個?”

寧瑞和麥穗面面相觑,她們都是姑娘家,又怎麽知道這些。只不過麥穗無意間見過産子,料想應當是這樣吧,便謹慎地點點頭道:“應該是吧,那名婦人就是從下面生的。孩子出來以後拉出來一條長長的臍帶,要用剪刀剪掉……啊……”

她被寧瑞狠狠掐了一把,抱着被掐紅的手臂無辜地看着她。寧瑞一張小臉脹得通紅,又羞又怒道:“你胡說什麽呢你……”

“我沒有胡說……”麥穗委屈地嘟囔。

和瑾滿腦子都在想象着那種畫面,連痛都忘了。有道是自己吓自己哪有吓不死的,什麽拉出來,什麽剪刀,活生生一幕酷刑般的畫面深刻地印在了腦海中,在反複的醞釀下不斷修飾描畫具體……她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連忙甩了甩頭将其驅逐出腦海,顫抖着呢喃道:“我以後堅決不要生孩子……堅決不要……”

麥穗失笑道:“公主擔心什麽,水道自然渠成,公主日後嫁為人婦,哪有不生孩子的道理。”

“好了麥穗,你少說兩句。”寧瑞埋怨道。

麥穗面露愧色地閉了嘴,不再開言,只把雙手握着和瑾的手,仿佛在安慰她,又像在鼓勵她。和瑾安靜下來,腦海中的雜念也逐漸平息,她輕輕合上眼,忽聞耳邊響起一陣輕柔溫婉的歌聲,聽不清唱詞,只是低低盤旋着似是纏綿在耳際,訴說着綿綿愛意。像極了一個母親在春日的暖陽下輕聲哼着婉轉的歌謠,哄着懷中的孩子安然入睡。

原來她的母妃曾經是經歷過勝于她十倍的痛苦,才将她平安生下來的……她曾經很怨怼這個從未謀面的女人,恨她将自己生得這般柔弱,恨她給了自己一個拖累的身軀,可是現在她卻感到好後悔……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很想見她,很想見她……

和瑾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麥穗的歌聲轉出一個完美的弧度,輕聲收了尾音,寝殿裏恢複了寧靜,平和而安詳。

寧瑞聽得如癡如醉,不住贊道:“想不到你唱歌也這般好聽,難怪公主對你如此喜愛。再過個一年半載,只怕我的飯碗就要不保了。”

麥穗有些怔忪地笑了笑,斂目溫言道:“寧瑞姑娘說笑了,我什麽都不會,哪裏比得上你知曉公主心意。”

寧瑞略有些得意地綻開笑顏,拍着胸脯故作壓驚道:“還好還好,我還是有用的,不用擔心主子不要我。”

麥穗被她的表情逗樂了,眉間的一絲憂愁消散而光,她柔聲笑道:“我只能盡些薄力,其他的都還需你多多提點才是。”

寧瑞受到誇贊做出一副神氣的樣子,故作老成地颌首指點道:“先把你的嘴巴管好,天下會太平一半。”她終于得到機會不吐不快,“你呀,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跟某個人一樣說話不經大腦。”

麥穗被數落了一番,想到先前說的話,咬着嘴唇尴尬地笑了起來,輕聲應了聲是。

寧瑞想起還有很多瑣事要處理,便知會麥穗一聲,自己先行退去。在離去之前,她忽地轉頭問道:“麥穗,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什麽?”麥穗不解。

寧瑞欲言又止:“就是……生孩子的事……”

麥穗愣了一下,抿着唇偷笑起來。寧瑞紅着臉嗔道:“問你正經的,笑什麽?不說算了。”她說完轉身就離開了寝殿,腳步飛快。

寝殿裏又只剩下了麥穗一個人相伴于左,她輕撫着和瑾熟睡的臉頰,沉默半晌後輕輕嘆了口氣。

平日裏大半的時間她都是躲在這裏,當一個精妝華美的擺設供人觀賞。并不是她妄自菲薄,她明白自己在公主的眼裏究竟是個什麽分量,盡管時而會感到落寞和孤寂,可是外邊的世界已經離她遠去,她已無處可去。

而這個為她保證了最後歸宿的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寧瑞推開寝殿的門走出去,正遇上即恒試圖與守在門口待命的宮女搭讪,倏地就想起麥穗說的那些事了,臉頰又開始泛紅。

那宮女一直低垂着頭一聲不吭裝啞巴,讓即恒白費了半天口舌。見寧瑞走出來,他趕忙轉移目标迎上去問道:“公主呢,沒事吧?”

寧瑞覺得自己的臉現在肯定沒法見人,便垂着頭支支吾吾地答道:“嗯,還好……”

即恒納悶了,怎麽一個兩個都這樣?是他臉上今天長了什麽超級影響視覺的什麽東西,才以至于讓她們無法直視?他下意識摸了摸臉。

氣氛有一瞬間的尴尬,寧瑞及時拍了拍臉頰振作起來,深吸一口氣擡頭說道:“公主現下休息了,有事你就跟我說吧。”

她臉色很差,即恒琢磨着她忙了一夜定是累了,更何況那封信的事,還是親自告訴和瑾為好吧……他便搖搖頭,笑着打哈哈說:“沒事,我就是來問問。”

“哦,那你別杵這了,不合規矩。”寧瑞頓時有些失望,頗為疲倦地準備離開。

這時正殿的方向忽然跑來一個宮人,一路小跑着來到寧瑞跟前氣喘籲籲地報告說:“寧瑞姑娘,朝陽宮派人來了。”

“朝陽宮?”寧瑞詫異。

未等她做出反應,又一個宮人小跑前來道:“寧瑞姑娘,雀翎宮也派人來了!”

***

和瑾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裏的內容十分真實又虛幻。

那是一件曾經發生過的事,只是當時的她尚在襁褓,不可能存有那一段記憶。可是它卻這麽突然地以夢的形式勾起了她的回憶。

夢裏輝煌的宮殿被火焰包圍,她被一個女人抱在懷裏,一起受困于火海。女人臉上挂滿淚珠,但神色間沒有絲毫的懼意。她輕聲哼着歌謠,溫柔地拍在嬰孩稚嫩的背上哄她睡覺。煙霧嗆進了鼻子裏,歌聲戛然而止,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懷中的嬰孩驚醒後放聲大哭,在濃煙滾滾中女人艱難地喘息着,歌謠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她沒有聽懂的話:“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與其讓你落在他手裏……不如陪我一起走吧……”

視野中女人的面目始終是模糊不清的,唯有她的眼淚一滴滴落在臉上,比火還要滾燙。

“真想看看你長大的樣子啊……可惜等不到了……”

這是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夢境裏火焰卷起簾幔,瞬間就燒到了女人的衣角,燒到了嬰孩的襁褓,燒到了她伸出的手上……她的指尖繪着一朵朵豔麗的海棠花,用鮮紅的顏料勾勒,如滴落的血液,觸目驚心。

***

麥穗眨了眨眼,确定不是錯覺。她恍然間似乎看到和瑾的眼角落下一滴清涼的淚珠,可是當她伸手輕拭她眼角時,手指卻是幹的。

和瑾醒了過來,手指讷讷地撫上脖頸,回憶着夢中最後呼吸的凝滞。她呼了一口氣,胸口隐隐傳來一陣痛楚,酸澀之意直沖到鼻尖。

“公主,您做噩夢了?”麥穗試探着問道。

和瑾凝神回憶了片刻,仍是沒有抓住夢魔的尾巴,但是想來也不算是一場噩夢吧。她怔怔地凝視着前方一片虛空,忽然問道:“怎樣才叫做長大呢?”

麥穗怔了怔,不知她為何會突然問起這個。但是她很認真地思索了一番後答道:“簡單點說,女人流血就意味着長大。”

和瑾不明所以地轉過頭,喃喃道:“為什麽?”

麥穗用一種平淡的口吻解釋道:“女孩子第一次流血,就像公主這樣,就是第一次長大成女人;而第二次流血是在新婚之夜,就是真正長大成婦人;第三次流血是為産子,那才是最終的長大成母親。”

和瑾本以為她在借機取笑她,可是聽到最後她不禁沉默了。母親……她的母親最終長大了又是怎樣的,那個夢裏的女人真的是她嗎?女人最終長大成母親了,會想要殺死自己的孩子嗎?

……不,不會的。她搖了搖頭自己否定掉,只是個夢罷了。

麥穗見和瑾臉色蒼白,不由地擔心道:“公主,您真的沒事嗎?”

和瑾露出一絲疲倦的笑意,輕喃着:“沒事。”

她繼續躺了一會兒,身上仍舊十分酸痛,只是先前腹中的絞痛總算停止了。以後真的要對自己好一點,如果每個月都要這麽折騰一回,她非瘋了不可。

腰腹間的酸楚似乎怎麽也停息不了,不論怎麽改變姿勢都無濟于事。她只覺得繼續躺下去可能馬上就要瘋了,便讓麥穗将自己扶起來。

她本就是坐不住的人,幼時常年生病也沒能讓她聽話地躺在床上超過哪怕一刻鐘。越難受,她就越不能甘心坐以待斃。

麥穗拗不過她便依言将她扶起。只不過躺了半日,和瑾卻覺得身子不像是自己的了,渾身酸軟無力,手腳也不聽使喚。她繼續讓麥穗扶着自己下地走動走動,麥穗也就照辦了。

在寝殿裏大約來回走了半盞茶的功夫,麻木僵硬的身體漸漸恢複了感覺,和瑾便想去外面透透風。推開寝殿的門,一股清新的空氣挾帶着花香撲鼻而來,寧瑞将她的花圃照料得很好,此時已是滿園春?色如溫柔的碧波,風一吹就随着心一起蕩漾,令人心曠神怡。

和瑾心情舒爽,問及寧瑞去了何處,宮女便将之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和瑾。和瑾頓時吃了一驚,心下既是羞憤又是惱怒。

陛下和露妃雙雙遣人送來了禮物祝賀六公主長大成人?皇兄姑且不論,為什麽那個女人也會在第一時間知道的?!她氣沖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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