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裏去。兩種心情糾纏在一起,解不開,也理不清。
時光恍若就在相互的凝視中,不知不覺奔向地老天荒……
倏然間,和瑾打翻了手邊的杯盞,相連的視線驟然斷裂。身邊侍候的人連忙迎上來關切問候,她便再沒有看他。
即恒明白,和瑾是對他失望了。從寧瑞的話裏來看,和瑾對宮裏的人十分戒備,也許正因為如此,她才會無意識地去倚靠宮外的人。不論是麥穗還是他,和瑾都是付出了百分百的信任。
然而他一手毀掉了這份信任。
柳絮重重地放下酒盞,堅定的視線盯向成盛青的方向,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放出豪言道:“小恒,你看好了,我要去了!”
她撐着桌子就要起身,即恒連忙拉住了她。柳絮回眸怨道:“你幹什麽,別耽擱我……”
“算了吧,姐姐。”即恒皺眉不屑道,“你現在去必死無疑。”
“……啊?”柳絮眨了眨醉意朦胧的眼睛。
即恒唇邊浮起一絲狡黠的笑意,烏眸中亮起兩點明亮的光,像兩盞燈籠一樣在黑夜中奪目耀眼,他微微一笑道:“跟我來,我幫你。”
***
宮女上前抹淨了灑溢出來的酒水,幸而沒有濺沾到和瑾的衣袖上。
陛下察覺到她的異狀,低聲問道:“怎麽了,你好像一直心不在焉。”
和瑾別過視線,不敢讓他發覺自己的倉皇,随口敷衍道:“沒什麽,只是有點累……”
無意間的相視就似是一場錯覺,只餘下一絲教人相道不清的餘溫尚殘留在胸口。和瑾深深吸了口氣,一時難以梳理心頭的思緒。
陛下凝住她的側顏,半晌才伸手撫着她的長發将她攬入懷裏,柔聲道:“散了以後回去好好休息。”他頓了頓又說,“時間不多了。”
Advertisement
和瑾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時間不多了……
她的十六誕辰已經将近,留在宮裏的時間已經不多,能安睡的時間已經不多……跟他在一起的時間,也已經不多。
視線不由自主移向那個方向,她望着前方的空白,怔怔地對着空氣發愣。
陛下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的表情,向她關注的方向追尋直去。
只見前方隔了一段距離的角落裏空空如也,尚有兩只杯盞留放在桌上。
人卻已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酒場=八卦場
如果在場每個人的心思都能抽出一條線的話,估計都能打一件毛衣了吧~~
☆、慶功宴(二)
出了熱鬧的香林苑,周圍又重新歸于閑散的寧寂中。柳絮一路倉皇地跟着即恒走在宮廊上,心裏有點忐忑。
都已經過去十年了,她的模樣與十年前相比定然改變了許多,成盛青肯定不認得她了。即恒卻信誓旦旦地說要幫她,怎麽個幫法呢?
“喂……”她喃喃地開了口。
“閉嘴。”即恒頭也沒回地說,“跟我來就是了。”
柳絮很有些不爽,她想不明白為什麽同一個人,前後兩次的态度能差這麽多。在京都游玩的那天,這小鬼雖然冷淡但是很乖巧,而今天他笑容随和,卻很乖張!
總有一種被蔑視的感覺萦繞在柳絮心頭,令她感到自己被這個小鬼看扁了。她因着醉意腦袋昏昏沉沉的,即恒不管不顧走得很快,她急于追上去,不料腳步突然一個踉跄就往前栽。
一雙手有力地托住了她,柳絮來不及抱怨,就聽即恒無奈道:“姐姐,你怎麽連路都走不好。”
柳絮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氣,怒喝道:“小鬼……”
“再不快點就趕不及了哦。”輕飄飄一句話傳入耳中,竟讓柳絮無言反駁。她怨怼地盯着即恒雲淡風輕的臉,其輕皺的眉頭仿佛在責備柳絮不懂事的行徑,她幾乎能從那張臉上看到“我可是真心實意在幫你哦”這一行大字,縱然心裏有再大的怨氣,也只好悶悶地吞了回去。
不過片刻,他們就回到了清和殿。
清和殿裏的宮人大約是沒有料到他們這麽快就回來,而且也沒看到公主,一個個怔愣在一邊等待吩咐。即恒已經習慣了跟和瑾一樣無視他們,帶着柳絮徑直向後院走去。
偏僻的後院長年躲藏在一片陰暗中,唯有下午時分能照射到陽光。此時日頭傾斜于頭頂,光線斜斜灑在爬滿了青苔的圍牆上,迎合着牆外一枝紅梅探入院中,倒頗有一份靜谧寂寥的美感。
柳絮從未來過後院,她甚至想象不到偌大的清和殿還有這麽一處荒涼的地方。她遠遠看見一排看似廢棄的木屋緊閉着扇扇門扉,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樣,不知即恒将自己帶到這裏想做什麽。
她倒是不怕即恒會有什麽企圖,只是他說要幫她,這種地方還能住着神通廣大的仙人不成?
只見少年穿過一條潮濕的石徑,陽光匆忙地在他身上掠過後,他的身影到達木屋邊,再次隐入暗處。
柳絮躊躇着不敢走過去,見即恒也沒有催她,她便停下腳步伫立在院門口,透過花枝掩映遠遠地看着。
她看到即恒在其中一間木屋前扣了扣門,過了許久木屋悄悄地開啓了一條小縫,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在看到是即恒後便放心地開了門。
柳絮頗為吃驚,想不到這破地方居然真有人住。
幽靜的後院裏幾聲鳥鳴清脆悅耳,卻将這片受人遺忘的角落烘托得更加孤寂。柳絮踩着滿是青苔的石徑走過去,她尚自暈眩着,走得格外小心。
快到得近前,她還未來得及看清門裏人的模樣,那扇門就忽地發出一聲吱呀的響聲,眼看着就要關起來。
即恒眼疾手快地一腳塞進門檻,擋住了緊閉的木門。門裏的眼睛在看到柳絮聞風趕來時,一邊徒勞地閉門一邊驚慌失措地嗚咽道:“我不吃,我不吃……”
即恒腳被夾住,咬着牙朝天翻了個白眼,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誰給你帶食物了……快開門!”
門裏的人怔了一瞬才困惑地眨眨眼,松開了扶門的力道。門立刻就被即恒推得洞開,發出一記轟然的響聲,将屋內的陳設盡數暴露在外,沒有一分遮掩之地。可惜即使如此,陽光始終照射不到屋內。
柳絮提着裙擺跑上前,迷迷糊糊地聽到什麽食物,還疑心這裏關押着什麽犯人,若是小瑾知道的話會不會生氣?可待得她移步踏進門內,這種念頭就馬上變得微妙起來。
即恒沒有心思理睬柳絮的詫然,他上前揪出躲起來的麥穗,低聲吩咐了幾句後便丢下柳絮,自己離開了小屋。
木屋只剩下了兩個各懷心事的女子大眼瞪小眼,麥穗戰戰兢兢地推出一把椅子,細聲細氣地說:“郡主……您請坐……”
柳絮渾然不覺,醉意朦胧的雙眼正自癡癡地望着麥穗,嘴裏不住喃喃:“天哪,原來傳言小瑾偷偷養了個大美妞的事居然是真的?”她驚得合不攏嘴道,“她喜歡的是女孩子……”
麥穗呆了呆,不知該如何解釋,她不敢擡頭去看柳絮,心口不知是緊張還是別的原因狂跳個不停。即恒怎麽會放心将郡主扔給她單獨相處呢,如何發生不測怎麽辦……
焦灼間,一只溫暖的手掌忽然撫上她的臉頰,她緊繃的神經驟然一掙,眼前頃刻間染成了一片緋紅,什麽都看不清了……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她一扭頭推開欺身而來的人,自己摔在身後的牆壁上,窒息般大口大口喘着氣。
柳絮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這一推讓她酒醒了一點,對麥穗過激的反應尚自不能理清,但她以為是自己身上的酒氣惹得對方厭煩,便嘿嘿傻笑了笑。摸過椅子坐下來後,目光仍然纏在麥穗身上,一副既驚奇又羨慕的表情。
麥穗趁着這個空隙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穩住心神不要失控,這時卻聽柳絮溫言道:“你別緊張,我不是有意的。”
她擠出一絲尴尬的笑容,臉龐上帶着兩片酡紅的暈色,目光炯炯地凝視着麥穗,不露痕跡地嘆息了一聲道:“真沒有見過像你這麽漂亮的女子,連我這個女人都不禁看呆了。”
麥穗怔怔地不置可否。對于她來說,這已是耳熟能詳的贊美。可是對柳絮而言,不,是對任何一個女人而言,承認另一個女人的美貌需要多麽大的決心。柳絮不禁懷疑即恒将她帶來見麥穗的目的是為何,讓她自慚形穢然後死心?這算哪門子的幫忙。
她收回目光,不無沮喪地說:“我算是明白了,人都說女子最值錢的便是青春,青春年少時縱是普普通通的姿色也別有一番滋味,待得十年後熬成黃臉婆,哪還有男人願意看你。”
她想起宴會上成盛青身邊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無不是年輕貌美,正值最美麗的年華。再想到自己,才驀然追悔莫及:“我以前不怕找不到好男人,只當自己過得潇灑才是要緊。”她盈盈的眼眸中滑下一滴晶瑩冰涼的淚珠,哽咽着低聲輕喃道,“如今終于遇到有緣人了,卻發現已把最珍貴的年華盡數荒廢。眼下除了一腔真情,我再拿不出什麽值得驕傲的東西給他了……小恒照顧着我的自尊心沒有直說,我明白的我不怪他……”
她說着說着突然嘤嘤哭了起來,抽抽噎噎的連話都說不清楚。
麥穗一陣換亂,想安慰又無從落手,只聽得個糊裏糊塗,約摸着似乎是即恒的話讓郡主傷心了。她猶豫片刻後壯着膽子走上前,握住柳絮的雙手,十分誠懇地輕聲勸慰說:“郡主您多心了,即恒沒有跟我說您的壞話,他讓我去準備一盆炭火和一根幹巾,免得一會兒傷了您的身體。”
這話一落,柳絮頓時噎住,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重複道:“傷了我的身體?……炭火,幹巾?……”
麥穗肯定地點點頭,可是更詳細的事她便不知了。
柳絮眨巴着淚花閃爍的眼眸,抽了抽鼻子,半晌不知該如何反應。
即恒不是帶她來摧毀信心的,是真的要幫她?……可他這是要幹什麽?
麥穗照着即恒的吩咐去做準備,在屋裏忙忙碌碌地來回走動,有了事情做以後繃緊的神經就放松了許多。而柳絮百無聊賴地看着麥穗來來去去的剪影,一邊喝着清酒茶一邊暗自嘆息。
還真有一種人能美到教人不敢動她的地步,生怕一個指頭用力了就能将她戳壞,可是一時半刻看不到她又分外想念,只想把她關起來,好好保護在身邊。
這個念頭興起後,柳絮多少能夠明白小瑾要藏着麥穗的原因了。如果把麥穗放出去,她還能再完好地回來嗎?
正在她胡思亂想間,即恒從屋外趕了回來。麥穗正在熱炭盆,将屋裏烘得到處都是煙,幸而門洞大開才沒有将兩人悶死在裏面。
即恒無語地搖了搖頭,趕忙讓麥穗停下來。
“你去找一件幹淨的衣服,素雅一點的。”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麥穗,又同樣打量着柳絮,随即補充道,“比你穿的大一點。”
“你這是什麽意思?”柳絮在煙霧中咳了兩聲,放下茶盞不滿地說。
即恒瞥她一眼,輕輕一笑道:“誇贊你豐滿可以嗎?”言罷他一手牽起了柳絮的手,以一種命令的口吻說,“閉上眼睛,給你個驚喜。”
柳絮毫不謙虛地接受他的稱贊,對着他認真柔和的神情,色膽不禁又壯了起來。她伸手挑起即恒的下巴,唇邊浮起一絲壞笑,調侃道:“說什麽免得傷了我的身體……你想幹什麽?小壞蛋。”
即恒不耐煩地拍掉她的手,嘴唇輕抿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說道:“快閉起來,在我說可以之前不許睜開。”
柳絮在酒意和煙霧中沒有看清他眼裏閃動的光芒究竟是暧昧還是狡詐,她心情很好,毫不猶豫地閉上眼眸,仍由着即恒将自己牽出屋外。
走出幾步後,陽光溫暖地灑在臉龐,她回憶腳下所站之處應該是石徑與屋前十步遠的地方。即恒帶着她停下來,松開了牽住她的手。柳絮好奇地聽着周圍的聲音,正要開口詢問,突然一陣冰涼的水毫無預兆地朝她當頭澆灌下來!
“啊——”柳絮發出一聲慘叫,與此同時水花沖擊在泥地上響起沉悶淅瀝的聲音沒入土中。流水瞬間帶走了肌膚的溫度,在尚未真正炎熱起來的春日裏,寒意直竄入骨髓。
她抱着身子蹲坐在地上,睜開滿是水霧的眼。即恒逆着光的身影伫立在眼前,陽光被他的身體遮擋住,瞧不到他半分的神情,而空掉的水桶正拎在他手上。
“你……”柳絮張了張嘴,勉強擠出一個字。
即恒的聲音不帶一絲波動地在耳邊響起,他語氣柔和,然而言辭間頗有些嚴厲:“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一身酒氣的女人,你最好永遠記住這一點。”
柳絮瞪眼怒吼道:“那你也不能……”
話未說完,立時第二桶水頃刻間遮蔽了視線,鋪天蓋地地灌了下來!
水花四濺的聲響中,即恒不冷不淡的聲音繼續說道:“你大概不知道,成盛青對脂粉過敏。難為你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可惜是弄巧成濁。”
柳絮張開嘴艱難地喘了一大口氣,這一回她只來得及擡眼,話都不曾出口就又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最後一桶水傾覆而下的時候,她甚至連聲音都聽不清了。冰涼的水流順着她的身體肆虐了全身,從頭到腳都被淋得濕透,寒氣令她幾欲無法呼吸。她這回是徹底醒了,從酒意中醒過來,又在徹骨的嚴寒中失去了知覺。
可是一種很奇異的溫熱感在寒涼中慢慢升起來,逐漸傳入四肢百骸,帶來一股股溫暖的麻意。肌膚在冷到極致後漸漸回暖,而這過程中,柳絮的身體都已麻木到失去感知,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樣動都動不了……
即恒将陷入半昏迷的柳絮背起來,以迅捷的速度沖進小屋扔到麥穗的床上,急急對麥穗說:“快給她換衣服。”
麥穗圍觀完整個沖洗過程,吓得半天回不過神,此時即恒戳了她一下她才驚醒,忙不疊點頭,看向即恒的目光裏充斥着又敬又畏的懼意。
即恒将冒着滾滾濃煙的炭盆移到門口,揀出裏面的濕柴丢掉,又去柴房挑了幾根幹木柴塞進去,又鼓又吹熏得俊秀的臉龐滿臉都是炭灰後,終于成功升起了火。
他招呼麥穗将炭盆端進裏間,自己則抹淨臉頰後,拎起一把椅子走出門,順手将門帶上。
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吸入肺中直過濾到腦際。即恒深深吐着氣,将體內的濁氣換了一通後頓覺神清氣爽。他回頭看了一眼木屋內細微的響聲,想到柳絮醒來以後定會找他破口大罵,可是他也沒有其他辦法。
瞧了瞧天邊的日頭,在心裏默默計算着宴會的進程,時間依然很緊迫。
可現在已經沒有他要做的事,只能全數交給麥穗。他便忙裏偷閑拉過椅子,坐在唯一一塊能照到陽光的地方,懶懶地眯起眼睛曬太陽。
在等待中時間總是過得特別漫長,他比自己預想的還要關心此舉是否能夠成功,即使閉上眼也不能讓自己靜下心來。索性,他就睜開眼睛,望着一覽無際的天空發呆。
碧空中緩緩飄過一朵薄雲,短暫地遮蓋了日光的照射。即恒放空自己的頭腦,盡情享受着難得惬意的時光。然而雲層靜靜地、不容拒絕地進入了眼簾,令心頭一縷被忽略的愁緒在此刻忽然清晰了起來。
他回憶起方才在宴會上和瑾向他看來的目光,無悲無喜,無怒無怨,就像任何一個平淡的注視,卻含着一種外人看不清的思緒。
很遺憾的,即恒也看不清……可是他卻覺得,他能從她平淡的眼神裏讀出了某種他過去不曾在意過的東西。
到底是什麽?他下意思摸了摸胸口,莫名感到一點心緒不寧。
正在這時,小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柳絮換上了一身素雅的衣裙,比起她原先那件百花叢中一抹綠的奪目,這件衣服就顯得分外樸素。但是簡單的線條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修長有致的身體曲線,幾朵妖嬈的墨蘭色花朵落在白底的綢布上,如墨花暈染開來一般,別有一番詩意。
不得不說,麥穗的眼光是很獨到的。
而未幹的發絲垂落在兩鬓,鋪散在肩頭,如盛開的一朵黑蓮花,散發着一種自然的妖冶之美。
兩相結合起來,既不失典雅又不乏冶豔。即恒不知道成盛青對女人的喜好如何,至少這樣的裝扮,他是很心動的。
柳絮憤憤然走上前,對着發呆的即恒叉起腰,柳眉橫豎道:“你就讓我這樣去像什麽樣子,頭發都沒幹!”
即恒在陽光下眯起眼睛,微微笑了一笑:“沒關系,相信我。這是男人的眼光。”
随後不理柳絮半信半疑的目光,他瞥了一眼天色,神色悠然道:“再不去就人走茶涼了,這麽美也不會有人欣賞,多可惜。”
柳絮心裏也着急,便不予他做無用的糾纏,留下一句狠話說:“小子,等姐姐我以後有時間了再來修理你。哼!”她一甩頭,長發優雅地在肩頭滑落,轉身便向院門走去。
只是未走幾步,她又停了下來,駐足片刻後才施施然轉身,挑了挑眉微笑道:“你這家夥嘴巴缺德了點脾氣壞了點,心腸倒是很好嘛。多謝你了!”
陽光落在她熠熠生輝的眼眸中,一瞬間讓即恒感到目眩。他時常覺得柳絮與和瑾十分相像,可是和瑾卻不會有柳絮這般明媚的笑容,比陽光還要明媚,容不了半分的陰霾與憂愁。
生在榮華中,卻不受富貴所累,這樣的人着實讓人羨慕,又教人嫉妒。
“受遷怒了都不知道,真是傻女人……”即恒仰頭靠在椅背上,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從嚴冬中蘇醒的貓,伸展着四肢慵懶地曬着太陽。
成盛青的人情債,差不多算還完了吧……
有一個人始終沉默地立在門邊,不曾走出門檻半步。她的身影隐沒在暗影裏,躊躇着,猶豫着,最終仍然什麽都沒有說,悄然轉身便要關門。
“你不用覺得自己與別人有什麽不一樣。”
扶住門框的手忽然頓住,麥穗聽到屋外少年的聲音說道:“世上人千千萬,有幾個是表裏如一的?也許你不相信,其實有許多妖魔會僞裝成人類,混居在人群裏,照樣過得風生水起。”他凝望着碧空暖陽,頓了一頓,繼而反問道,“如果連你自己都沒有自信将自己當人類,你想讓人類如何接納你?”
麥穗的臉龐埋在門後的陰影裏,凝滞了許久後才喃喃地問:“就像你嗎?”
即恒一怔,微笑着颌首:“對,就像我。”
***
香林苑的宴會正進行到如火如荼的時候,成盛青在一片觥籌交錯中逐漸淡漠了心思。身邊女子一個個嬌啼婉轉地問着各種他回答了不下百遍的疑問,他也不厭其煩地保持着謙遜有禮的微笑一一解答,不說多餘的話,甚至連酒也不喝。
不冷不淡的态度終于讓那些各懷鬼胎的女子疲于歡笑,識趣地離開了他身邊。即使是這樣,仍舊有幾個耐心極好的姑娘與他從天文談到地理,不依不饒地尋找着共同語言。
成盛青從沒感到這麽累過。他在郊西打仗時,應對神秘莫測的美濃軍,都不及這些女子千萬分的能耐讓他頭痛欲裂。
他凝視着杯中微漾的酒液,心緒不知飄到了哪裏。
“成将軍?……成将軍?”
一聲柔媚的輕喚喚回了他的心神,成盛青回過神,點點頭應道:“嗯,我在聽。”
女子笑容拂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尴尬,但她很快就堆起笑容,将一瞬間的冷峻掩蓋了過去。
她便是那個最初與成盛青相視的女子,成盛青感覺到她似乎很中意自己,在別的姑娘七嘴八舌地與自己說話的時候,她很少開口,但卻始終保持着笑容端坐在自己身邊,俨然一副正主的架勢。
成盛青知道她從始至終都在觀察并揣摩着自己,通過他與其餘人的交談來分析自己的愛好所向。所以當衆人滿腔熱情紛紛冷卻,最後抱憾離去後,她卻很自然地打了圓場,并且假裝不經意提起了自己曾經随父出游,在旅途上遇到的奇人異事。
沒錯,這是成盛青唯一能接下去的話題。
成盛青很樂意為她講述大千世界的驚與奇,以及旅途所給人帶來的期盼和刺激,這些都是其他事物很難取代的。他想尋一個知音,一個真正願意分享他所樂之樂,分擔他所苦之苦的人,而不是為了交談而交談,為了了解而了解的敷衍。
這個姑娘很聰明,也很有才學,成盛青很欽佩她,但是不喜歡她。
正在這時,喧鬧聲忽然慢慢靜了下來,氛圍變得古怪而微妙。
這種靜,靜得很不徹底,仍有許多嘈雜的聲響源源不斷;可是這種靜,卻靜得很醒目,教人無關他己都會下意識向來源追尋而去。
成盛青不例外地被這份怪異的寧靜吸引了過去。他擡起頭,就看到一身素裙的柳絮穿過人群,徑直朝自己走來。
她披散着及腰的長發,踩着細碎的步子,帶着濕意的發絲有幾縷貼在臉頰上,在顧盼流波間說不出的動人心弦。墨蘭色的花朵盛開在豔陽中,盛開在她豐腴的半邊胸脯上,整個人都像從煙雨朦胧的水墨畫中走出來一般,舒雅非凡,不染纖塵。
成盛青幾乎沒有在第一眼認出她來,直到她走得近了,一雙靈動的眼眸裏帶着與生俱來的驕傲與得意,盈盈淺笑着攫住他的視線與心弦時,他才猛然醒覺過來。
然而,為時已晚。
一顆赤忱的心已被她俘獲,落入了一場溫柔的陷阱裏。
柳絮一路走過來時,兩邊的人不論男女都自覺地為其讓道。她恬靜的笑容,微揚的下颌,無不流露出一股淩駕衆人之上的高傲與自信。她的高傲來自于尊貴的皇室血統,她的自信由來于養尊處優的嬌寵。
除了公主,在天羅,甚至整個中原大陸只怕都找不出第二個能與她匹敵的女子。
當柳絮邁着優雅輕快的步子走到成盛青身前時,成盛青身邊的女子已經逃得一個都不剩了,唯獨在他身邊固守的姑娘仍在死撐着不肯撒手。
她蒼白着臉色,輕咬着唇,一雙美目滿是嫉妒又怨恨地看着柳絮。
而柳絮微收起笑容,靜靜地注視着她。兩個人目光的對視中仿佛激起了一種無形的火花。
成盛青手足無措地看着兩個女子為自己而動怒,多年的征戰經驗告訴自己,随便插入別人的戰争無疑是找死行為,他不動聲色地向後挪了挪,與身邊的女子拉開了距離。
在一陣彌漫着無形硝煙的對戰中,柳絮恬然一笑,淺淺躬身道:“餘大小姐,請代我向伯父問好。”
餘姑娘目如噴火,鮮紅的蔻丹刺入掌心,幾乎沁出了血。她終是按捺下心頭的怒意,袅袅起身離開了成盛青。
讨好成盛青是家父的交待,她可以無功而返,但絕不能節外生枝。更何況,是得罪南王!
她與柳絮擦身而過的時候,嫣然笑道:“爹爹曾說改日裏要帶我一起去拜訪南王爺,向姐姐學習女紅,還希望姐姐莫嫌棄妹妹笨拙,多多教導。好不好,姐姐?”
她将“姐姐”兩個字咬得極重,似是恨不能将其一口咬碎。
柳絮當然知道她話裏的雙重諷刺,但她不在意,微笑着颌首道:“好啊,靜候餘大小姐芳駕。”
言罷,她便再也不看她一眼,輕提起裙擺滿心雀躍地坐在了成盛青身邊。
餘姑娘憤而離去,袅袅倩影輕移蓮步,再怎麽維持舉止上的優雅得體,也掩蓋不住她滿心的怒火。
南王獨女,郡主柳絮!
她同任何一個在場的女子心頭都是同樣的怨憤:憑什麽她們就要被她踩在腳下?憑什麽她行為輕佻,出格放蕩,但她所過之處,她們這樣的千金閨秀卻都要低頭為她讓道?
憑什麽……無非就是身份!
她們這些嬌養的花朵比起柳絮這株國之金蓮,能勝出的也只有年輕而已……
柳絮大敗群雌奪得美婿,心情分外得好。可是她礙于矜持,不能過多地表現出來,只得裝作含羞低頭,實則忍笑忍到內傷。
成盛青在心裏感嘆:女人之間的戰争,真當是兵不血刃的戰争啊!
無視衆多或豔羨或怨毒的目光,兩個豪爽外放的人卻同時陷入忸怩羞怯的尴尬氛圍中。
柳絮一掃方才的霸氣外漏,竟然臉紅心跳,說話都結結巴巴起來,輕聲嚅嗫道:“成、成公子……呃,你……”
按理說成盛青也不是一個不善言談的人,可是這會兒同樣緊張到手心出汗。但他多少比柳絮放松一些,不動聲色地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後,擠出一絲溫雅的笑容,感嘆道:“想不到郡主還記得我,實乃盛青之榮幸……”
柳絮眼眶不禁一陣溫熱,不知該是感慨時光飛逝還是三生有緣,竟然在相別十年後再次與對方相遇。
十年前,他們尚都年少,一個是沉穩的太子伴讀,一個是驕縱的郡主,一場世家公子間的比武大賽集結了天羅所有出身顯赫的年少子弟。而這人海中,就獨獨讓他們相識了。
“十年了,我是不是變了很多?”她有些忐忑地問道,忽然有點後悔這十年自己為什麽要如此不知節制,生生敗壞了自己的名聲。
原來在面對真正在乎的人時,她恨不得自己是剛從娘胎裏出來般純潔無瑕,只為了維護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
成盛青雖不知她內心此刻的焦灼,可這十年間他倒的确經常聽到關于柳絮的閑言閑語,與六公主同樣頻繁。然而他也知柳絮與和瑾往來密切,是她為數不多的閨蜜之友。
俗言道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皇室一族的不羁與随性,他自小是深深領教過的,倒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當下便溫言如實道:“比起十年前,郡主出落得更加美貌動人……性情亦是豪放磊落,頗有大将之風。”
柳絮怔了怔,心想前半句還行,後半句算什麽?哪有這麽誇女孩子的……可仿佛就像心有靈犀一般,她旋即便意識到成盛青話語裏的深意,擡起頭深深看了他一眼,一顆心飄飄然地浮上了半空。
成盛青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硬朗的容顏使他的眸子看起來如星空般深邃,他有些羞赧地別過頭,提起酒瓶倒了兩杯酒,端起一杯對柳絮溫柔笑道:“如此繁花美酒,盛景佳人。郡主不妨與我小酌一杯,共賞春花?”
柳絮幾乎要醉在他的眼睛裏,倏然想起即恒對她的警告,便婉言推辭道:“不了,我不勝酒力……”
成盛青放下杯盞,有些意外:“是嗎,素聞郡主千杯不醉,想是盛青失禮了。”
柳絮的笑容微微一僵,讪笑了兩聲。她觑着成盛青的側顏,不露痕跡地将身體靠過去,語聲溫婉,笑容妍妍,低聲道:“其實,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作者有話要說: 2012居然就這麽平平淡淡地結束了?真不可思議啊,遙想2011年末的時候,某菲還因為所謂的末世預言而惶恐不已,想想真是好丢人啊~~>_<(是真的,你們可以盡情地笑我~~OTZ)
咳咳,言歸正傳。祝大家元旦快樂,2013繼續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度過~~!↖(^ω^)↗
☆、慶功宴(三)
柳絮的半道殺出令宴會短暫地陷入一片詭異的尴尬,可惜當事者兩個人卻無視衆人沉浸在郎情妾意的粉紅泡沫中,怎不羨煞旁人!
不論姑娘們的心情是如何豐富多彩,都不會妨礙才子文人們的熱情,至于因禍得福引得美人關注,這都是後話了。
一雙眼睛始終關注着成為焦點的兩人,其後浮起一絲若有所思的笑意。陛下收回視線,轉而看向身邊的人,她正自出神地望着前方不知名的角落,好半晌才發覺到他的注視。
和瑾怔愣了一瞬,碰到他的目光後連忙垂下眸子,輕喃道:“怎、怎麽了?”
陛下勾起唇角,并不道破,他淺抿了一口佳釀,擡了擡下巴示意和瑾看向成盛青和柳絮的方向,輕笑道:“想不到他們兩個人竟能說到一起。”
和瑾擡目望去,但見成盛青正眉飛色舞地對柳絮說着話,柳絮則淺笑着為他斟酒,兩人眉目傳情,一來二去的,真教人羨慕。她勉強打起精神,點點頭笑道:“他們十年未見卻能相見如故,真是難得。”
前些日子她還曾聽柳絮提到過盛青,不曾想兩人十年間無數次在宮城裏擦身而過,依然能走到一起。所謂緣分,便是如此了罷。
陛下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唇邊的笑意越發意味深長。他忽地俯身,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有件事朕無論如何都想請你幫忙。”
他鮮有這麽客氣的時候,和瑾頓時感到受寵若驚,不太自在地問道:“什麽事?”
陛下看着她的眼睛,扯起一絲笑容說:“拆散他們。”
和瑾怔住,耳邊仿佛空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