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伯一邊應一邊畫,話音裏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這次速度更快地完成了。

即恒心有失落地接過來——沒想到是只兔子。

“這兔子真可愛。”和瑾抿唇笑道,并對即恒的失落加倍得意。

即恒撇撇嘴,眼珠一轉莞爾一笑道:“是很可愛,可惜跟你的形象一點都不像。”

和瑾丢給他一記白眼,心胸大度地原諒他的嫉妒之心。

想不到區區糖蜜都能做出這麽有意思的東西,民間多高人這句話果真不是假的。

和瑾對手中的糖畫愛不釋手,遲遲不舍得下嘴,回頭就瞧見即恒已經含住兔子的一只長耳朵,美滋滋地吮舔起來。

她無言地瞥了一眼,頓感無力。說起來,即恒吃糖的樣子還真叫和瑾開了眼界!

舌頭靈活地纏繞在兔耳邊緣,卷住耳尖輕輕吮吸,随後微張唇,糯軟的舌尖翹起,抵入兔耳間镂空的縫隙,來回輕舔……怎麽看怎麽一股情?色的意味。

和瑾驀地紅了臉,她別過頭,下意識摸着自己的耳廓,渾身都癢癢的。正在她思潮起伏之際,突然一聲清脆的“嘎嘣”聲驟響,震得和瑾心頭一顫。

即恒含着半截斷掉的兔耳,對她露出赤?裸裸的挑釁笑容。

和瑾幡然大怒,舉起手中竹簽,對着貓耳朵一口咬了下去!

***

正當正午時分,馄饨攤上熱鬧非凡,老板娘将馄饨一波波趕入煮沸的熱水中,老板忙着張羅客人,好一番忙碌之景。

即恒坐在角落處,空着肚子等馄饨上桌。而和瑾則垂頭坐在他對面一言不發,手指輕撫着嘴唇,悶悶不樂。

吃個糖也能紮到嘴,大小姐還可以再笨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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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恒實在不想打擊她,默默在心裏腹诽。

等了一會兒馄饨才上桌,他取來筷子遞給和瑾,好聲勸道:“小姐,吃點東西吧。鬧了一上午你一定餓了。”

那兩個糖畫最終都是即恒吃掉的,和瑾還在因為自己不幸中招而生氣……埋怨他惡意挑釁,才讓她一時心急,被糖畫紮破了嘴。

無理取鬧還能更無恥一點嗎?

即恒第二次腹诽道。

和瑾沒有接,她擡起頭正巧看到即恒唇邊一絲譏笑,登時就怒道:“你想笑就笑,何必憋着!”

即恒縮縮脖子,讪讪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和瑾橫眉一瞪道:“你還能是什麽意思?你心裏不是在想,連吃個糖都能紮到嘴,還能更笨一點嗎?是不是?”

即恒啞然,只好繼續賠笑。

和瑾見他默認,心頭陡然一股火氣更盛,她抓過即恒遞來的筷子,一甩手就向他丢去!

虧得即恒閃得快才躲過這一擊,筷子擦着他的耳邊飛射向身後,驟然傳來一陣稀裏嘩啦的碗碟碎裂聲。

即恒一驚,忙轉身去看,原來是老板不幸路過,受驚打翻了收起的碗碟,而那雙筷子正懸在他頭頂,牢牢釘在身邊的一根柱子上。

老板吓得跪坐在地上瑟瑟發抖,整個馄饨攤都因為這奪命的暗器而騷亂起來。場面頃刻間亂哄哄鬧成一片,有不少人趁機擱下碗筷逃走,任老板娘怎麽喊都喊不住。

即恒頓時一陣火大,他瞪住怔愣的和瑾,質問道:“你這是幹什麽?傷了人怎麽辦?”

和瑾吓了一跳,顯然沒想到會鬧成這樣。但一時間她不肯服軟,仍嘴硬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若是故意,不是我死就是這老板死了!”即恒見她仍在狡辯,拍案而起,厲聲喝道。低吼聲讓和瑾吓得臉色蒼白,半晌不敢吭聲。

即恒很少會這麽生氣,這件事也的确是她不對,可是……可是她就是感到一種莫名的委屈,讓她無法像以往一樣痛快地承認錯誤。她紅着眼回瞪即恒,不知怎的就脫口而出道:“你們不是都沒死嗎?你兇什麽?”

“你……”即恒瞪大了眼,幾乎有種揚手給她一巴掌的沖動,硬生生忍了下來,他盯着和瑾如花美貌的臉龐,咬牙切齒地冷笑道,“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都沒有你的命值錢,死了也是白死。只要你們皇室一族能活下來,哪怕天下人都死光也無所謂!”

和瑾一張臉毫無血色,她讷讷地看着即恒,無法相信他會說出這樣仇恨的話語。

難道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心裏有某種脆弱的東西仿佛在一瞬間轟然崩塌,她強忍着洶湧而出的淚意,怒罵道:“你……你去死吧!”

盛怒之下吐出了極惡毒的咒罵,和瑾當下便拂袖而去,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馄饨攤片刻間安靜下來,周圍一片鴉雀無聲。有不少行人聞聲圍在外面看熱鬧,交頭接耳地議論。

即恒深深吐息,壓抑着怒意。耳邊只能聽到自己喘着粗氣的聲音和胸膛中擂鼓般的心跳。

憤怒之下的口不擇言讓他說了不該說的話,他後悔不已。可是想到和瑾視人命如草芥的态度,他又不禁覺得自己沒有錯。

她太任性,太無理取鬧,全世界都要跟着她轉,只要有一個人忤逆她,她就大發雷霆……不愧是自诩高人一等的皇族,千百年來都是一個德行!

——令人作嘔。

他壓抑着心頭的惡氣,轉目掃向一片狼藉的馄饨攤,還有戰戰兢兢的夫妻倆,疲憊地說道:“抱歉,損失的部分,我賠給你們。”

将身上僅有的銀兩全部賠償給馄饨攤後,即恒心情沉重地走到大街上,遠遠地就看到和瑾坐在一處角落裏生悶氣。

她像頭發了瘋的猛獸般,處處透着生人勿近的狂躁,使得街上路過的行人都紛紛繞道而行。

那個畫糖畫的老伯,到底是瞎了哪知眼才會覺得她像兔子的?有她這麽滿嘴利牙的兔子嗎?那是變了異的妖魔吧!

明明只剩下幾天相處的時間,幾天後他功成圓滿就要與她分別,從此兩不相見。偏偏在這個時候挑起了他抑制已久的不滿與仇視。

他憎恨皇族。

這種憎恨是源自于血脈的相傳,牢牢刻進靈魂的憎惡。

在她身邊,他已經忍得很辛苦了……

“你到底想怎麽樣?”即恒來到和瑾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冷冷地問。

和瑾雙眼通紅,望向他的眸色裏滿是怨恨。

即恒不屑地嗤笑了一聲,厲聲說道:“因為沒有人出事你就不當回事,如果出事了呢?要是那個老板多走快哪怕一步,那雙筷子就能洞穿他的頭顱!”

和瑾的臉色倏然煞白,即恒卻不想就此放過她,他蹲下來,與她的視線保持齊平,一字一句說道:“如果真的發生,老板要因你的一時任性而丢了性命,老板娘要因你的一時任性守寡一輩子;如果他們還有孩子,這世上要因你的一時任性多了一對孤苦伶仃的母子……”

“別說了!”和瑾捂着耳朵喊道,“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你真的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即恒抓住她的手,強迫她不許回避。

和瑾掙紮起來,奈何她大病初愈,今日又一直沒有進食,早已經虛弱得頭暈,怎麽掙得過即恒。

“你要是知道錯了,就不該這麽歇斯底裏。”即恒口中不留情地一再刺道,“你只不過是被我揭穿後惱羞成怒,随口敷衍……”

“夠了!”和瑾突然吼道。

她一雙赤紅的眸子瞪住即恒,壓抑着聲音的顫抖說道:“你只知道責怪我,那你呢?你就沒有錯嗎?”

“我有什麽錯?”即恒蹙眉問道。

“你看不起我!”和瑾嘶吼道。

即恒一愣,哭笑不得道:“我怎麽看不起你了……”

“你就是看不起我!”和瑾堵上他的話,怒視道,“你敢摸着良心說一點都沒有蔑視過我嗎?你敢嗎?”

即恒被她問得怔住,一時答不上來。

和瑾吞咽着喉間的苦澀,些許鎮定下來後一一數落道:“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雖然表面上對我畢恭畢敬,其實內心很厭煩我吧?對什麽都不會卻享盡萬人服侍的皇族很鄙夷吧?……你要是讨厭我你就直說,犯不着虛與委蛇做什麽僞君子,我最惡心虛僞的人了!”

她連珠炮似的一番诘問赫然戳中即恒深埋的心思,幽深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明顯的狼狽。他重新打量着壓抑自己情緒的和瑾,先前被糖畫劃破的嘴唇此時已被她重新咬出了血痕。

想不到她心中如此清明……即恒垂下頭,不予反駁。既然如此的話,他便沒什麽好隐瞞了,今日大家都把話說破,省得再多做不必要的糾纏!

想到這,他穩住情緒,盡量以平靜的口吻說道:“你說得不錯,我是虛僞,我讨厭皇族……既然今日大家一起攤了牌,不如就好聚好散,沒有拖下去的必要了。”

和瑾驀然睜大了眼睛,爾後,又洩了氣似的黯淡下去,她扭過頭,負氣地說道:“你想走便走吧,我不需要你!”

她已經說到這股份上,即恒也沒什麽不舍得的。他松開她便站起身,微微欠身算是道別,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和瑾怔然一驚,呆呆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消失在人海裏,突然就想叫住他,可話到了嘴邊卻又狠狠咽了回去。

罷了!

既然他這麽讨厭自己,她又何必俯首做低地去巴着他。就當自己眼拙,竟然喜歡上這麽一個混蛋!

☆、私奔吧,少女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即恒快步向城門走去。

心頭的煩躁無法停息,全身都像被一股無名火點燃一般氣悶。他本以為跟和瑾一刀兩斷就沒什麽好留戀的,既然都說清楚了……

既然他們互相生厭……

可是內心深處卻有個聲音告訴他,這麽半道逃走是最不明智的。他忍得過今夜,難道能忍一輩子?

将和瑾獨自抛在人生地不熟的街頭,真的是一個大男人該做的事?

不不。他甩甩頭勸慰自己:京都是皇城所在之地,天子眼皮之下,和瑾貴為公主怎麽可能在天羅都城受人傷害……更何況以陛下多疑的心思,斷不會真的放心将和瑾交給他,讓他們兩個獨自出宮。

也許現在,已經有随行跟蹤的護衛将和瑾接回去,平平安安地回了宮……

這麽一想,心裏的負罪感便輕了不少。他擡起頭,城門已經近在眼前,僅數十步之遙,出了城門他就自由了。

至于得罪天羅的君王,大不了他以後再也不涉足天羅的任何一片領地。中原大陸這麽大,不信就沒有一個能躲過天羅權勢幹涉的地方!

給自己下了一針強心劑,即恒便抛掉腦海中那些猶豫躊躇的念頭,步伐堅定地朝城門口邁去。

已經能看到守城的衛士,只要通過那扇門……

突然,他注意到身邊的人群裏暗暗隐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騷動。他停住腳步,朝四下裏看去。

行人好奇地打量他一眼,兀自從他身邊走過,來來往往的人們并不曾因一個普通的少年而駐足留意。街道兩邊吆喝的商販,還價的客人,嬉笑的游人,一切都沒有什麽不尋常。

可即恒卻從中嗅到了一絲危險的靜谧,就如獵手悄悄設下圈套,屏息靜氣等待着獵物一步步走入陷阱——

他猛然反應過來!

陛下既然不會放心他跟和瑾在一起,為什麽那些監視的人就不能趁他們分別之後來殺他滅口?

這個彎在他腦海中一轉,更多驚人的猜測便一齊洶湧襲來……

陛下對他不滿已不是一天兩天,設圈暗算他幾乎是必然的,那麽和瑾呢?如果他先前的猜測沒錯,陛下真的想要和瑾的命,那麽出宮……不就是最好的掩飾了嗎?

他怎麽到現在才想通這個關節!

和瑾有危險!

當即,他便猛然轉身向來時的路上狂奔而去。随着他出乎意料的舉動,人群中果然産生了些許異動,幾個僞裝成行人的男人立刻相互接頭,對即恒急追而去。

他們本埋伏在四周,等待着下手的時機。不料即恒突然轉身往回跑,讓他們措手不及。但是訓練有素的皇城護衛并沒有就此亂了手腳,他們分頭散開,有條不紊地從各方位堵住任何一個可能的出口,截斷即恒所有的後路。

包圍網中,料他插翅也難飛。

可惜百密一疏,護衛頭領愣是沒想到即恒根本不打算出城門,他掉頭往回跑,竟是真的一路往回,連彎都沒有拐!

那個被分配到回路上的倒黴下屬因為得不到支援,一拳就被即恒揍飛,連幾秒鐘都沒有拖住他。

人群發出陣陣尖叫聲,街道轟然騷動起來。護衛頭領眼看着即恒迅捷地突破人群一路往前奔,像只豹子似的靈敏;再看看被他甩下一大截困在人群裏的自己人;最後再瞧着整個混亂的京都街頭,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心灰意冷。

沒完成任務,還引起都城騷動……這下死定了。

即恒如破開江浪的巨船一般橫沖過人群,騷亂都跟不上他的腳步。從城門一直到市中心,他一路沖過去之後,騷動才後知後覺地開始蔓延起來,恰恰堵住了後追而來的追蹤者。

在大自然的法則中,速度決定了生死;在人類社會的規則中,速度一樣左右性命。

即恒微喘着氣,很快就找到了與和瑾分別的角落,可是已經空無一人。他急切地在人群中四處搜索,心髒不安地砰砰跳個不停。

在哪裏?和瑾在哪裏?

難道已經晚了……?

自分別後他徒步走到城門,再才城門一路跑回來,最長也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難道就晚了?

他惶惶然望着紛亂叫喊的人群,一時間心亂如麻。

驟然間,他透過影亂的人群望見前方不遠處,有幾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圍在一條巷口,行為十分可疑。而從中的間隙裏時不時掠過鮮豔華美的衣衫一角——不正是和瑾嗎?

“住手!”他撥開人群厲喝道。

那幾個男人大約是聽到了喊聲,皆是一怔。即恒這回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抓着和瑾的手腕,想把她拖進暗巷裏。心頭不由一股惡氣湧上,他沖破人群趕上去,飛起一腳就将當先一人踹開。

男人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幹掉了一個,當下怒起反擊。然而他們尚未看清楚對方的動作,迎面就是一頓拳打腳踢襲來,一擊一個被打倒在地。

前後不過眨眼的功夫。

即恒攔腰抱住和瑾,縱身一躍躍上屋頂,在随後趕來的護衛追上之前,風一般消失在了京都的上空。

***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嘈雜的聲響突然間如潮水般退去,仿若來自河岸的另一邊般模糊。和瑾在颠簸中頭暈目眩,胃裏一絞張口就吐了起來。

即恒停下腳步,趕忙将和瑾安放下來,扶住她的肩膀。她一天沒有吃東西,吐出來的只有些苦水,吐得渾身顫抖,虛弱得不似人形。即恒看着她痛苦的神情,不禁感到萬分焦急,輕撫着她的背低聲問道:“沒事吧,還能堅持嗎?”

和瑾吐了一會兒才緩過氣來,睜着一雙無神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喃喃道:“你不是走了嗎?”

即恒不管不顧地抓起和瑾的手,關切地問道,“他們沒把你怎麽樣吧?有沒有哪裏傷着?”

和瑾對他一百八十度轉變的态度不禁一陣毛骨悚然,她蹙眉看瘋子似的看着他,想甩掉他的手,奈何全身的力氣都已被抽幹,只得白他一眼悶悶道:“我能有什麽事,我好得很。”

即恒只當她還在賭氣,不予她計較,又問道:“那些人想幹什麽,為什麽要強迫你?”

和瑾仍舊帶着懷疑的目光盯着他,沒好氣地說道:“是皇兄派了人跟蹤我,要帶我回去。我不肯,他們就要把我扛進馬車。”

即恒一聽,正氣凜然道:“果然是這樣!……咦?不對。”他眨了眨眼,看着和瑾,歪頭問,“他們要帶你回宮?不是來殺你的?”

和瑾看他的目光已經從莫名其妙變成了深深的憐憫,敢情已将他當成瘋子,眉頭蹙得更深。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這家夥怎麽了,妄想過度還是受了刺激?

她終于積攢了些許力氣,嫌棄地甩掉他的手,翻着白眼道:“當然了!皇兄為什麽要殺我?”

“呃……”即恒頓時無言以對,一臉茫然張大嘴巴的模樣十足一副白癡相,先前将她罵得狗血淋頭的混蛋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和瑾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眼光哪裏出了問題,怎麽會喜歡這種有精神分裂傾向的白癡?

兩人相對靜默無言,他們此刻正伏在一處屋頂,躲避着街道上整治騷動的官兵。風悠悠地吹起散落下來的幾縷發絲,和瑾将其勾住捋到耳後,瞥了一眼即恒,出聲問道:“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麽會回來?”

即恒沒有回頭,微抿的雙唇勾出一絲冷然的弧度,他默了片刻,幾不可聞地答道:“我關心你……”

這句話清晰地飄進和瑾的耳朵,讓她心頭一震。想到先前即恒瘋了似的沖上來救她,還一個勁問她有沒有事……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産生皇兄要殺她這樣的誤會,可是他能回來,她還是很高興的。

盡管心裏跟灌了蜜一樣,然而嘴上怎麽也不肯輕易原諒他,便故意問道:“你不是說你最讨厭皇族,也最讨厭我嗎?”

“我什麽時候說我最讨厭你?”即恒立時反駁道。

“好。”和瑾點點頭改了口,“你沒說‘最’讨厭我,但是你說了讨厭我是不是?那你為什麽回來?”

“我回來是因為我關心你。我關心你跟我讨厭你……”他頓了頓,扭過頭繼續說,“一點也不矛盾……”

和瑾幾乎忍不住就要笑出來,她悄悄瞥向他,發現他的耳根已經通紅,在陽光下特別可愛。

這時,即恒忽然回過頭看着她,和瑾連忙将笑容收起來,就聽他嘟囔道:“你不是說我虛僞嗎?那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何必問呢?”

和瑾靜靜地凝視他,陽光落在她眼中,仿佛灑在湖面般反射出粼粼的波光,她湊上去直直盯住即恒,問道:“你關心我這句,是你的真心話還是客套話?”

即恒微怔,沒有猶豫:“是真心話。”

他幽深的眼眸仿若望不到底,然而又純澈得沒有絲毫雜質。和瑾一動不動地凝視着他,仿佛要深陷在這雙深潭般的眼眸裏。她心中一動,忽然想做點什麽,便慢慢将頭靠過去。

突然一聲“咕——”打破了此時暧昧的氛圍,和瑾捂着肚子尴尬不已。即恒失笑無語,末了微微展眉道:“去吃點東西吧。”

街道的秩序已經恢複如初,那些跟蹤的護衛亦不知藏身在何處。為了以防萬一,即恒只帶着和瑾悄悄潛進一家客棧。

進了客棧即恒才恍然發現自己身上已經沒有錢了,最多摸出四枚銅板。窘迫的現狀如一盆冷水澆下來,讓他沒法向和瑾交待。

然而和瑾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随手自烏發上取下一只串金發飾,說道:“這個小玩意是天羅最富盛名的金飾匠人打造的,應該很值錢,拿去抵了吧。”

即恒對錢的概念也不是很清晰,無法估算這只金飾的價值,但畢竟是宮裏的東西,便猶疑道:“可以嗎?”

和瑾撇撇嘴:“難道你想讓我餓死?”

客棧掌櫃的一見那只金飾眼睛都直了,連連哈腰讨好道:“兩位客官請上座,飯菜馬上就好!”

這時和瑾突然說:“光一頓飯太不值了,我還要住一晚。”

即恒一驚,連忙攔住她,低聲道:“小姐你忘了,日落之前我們必須回去。”

和瑾神色平靜地望着他,目光中有一絲膠着,輕聲答道:“今晚我不想回去……”

即恒凝住她的眼,突地感到心跳漏了半拍,整個人都僵在原地。腦海中仿佛嗡的一聲倏然變成一片空白,就聽到和瑾正在對掌櫃的說:“我們要住宿,要最好的房間。”

掌櫃的搓着手來回看着他們,面上挂着暧昧的笑容,意有所指地問道:“姑娘想要幾間房?”

“廢話!”和瑾橫眉瞪了他一眼,“當然是兩間!”

用過豐盛的晚膳後,和瑾揉着圓鼓鼓的肚子,嘟囔道:“不好吃,真不好吃……”

此時天已經慢慢黑了下來,即恒扶着她上樓,聞言便說道:“平民的菜食又怎麽能跟宮裏的相比。再說你吃都吃了,還說不好吃。”

“不吃餓得慌,但我吃完不代表我就喜歡吃。”和瑾饒舌反駁道。

即恒不理她,和瑾自知沒趣自己就會閉嘴的。到了房門口,即恒扶着和瑾進去,便自己退了出來。

和瑾回頭喚他:“進來坐一會吧,天還亮。”

即恒搖搖頭,婉言道:“小姐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和瑾的目光有些黯淡,她輕輕抿唇,垂下頭不知在想什麽。須臾,她擡起頭噗嗤一笑:“你這人真讨厭……”

不等即恒反應過來,她已經一把關上了門。

即恒站在門外怔愣了片刻,仍是有些摸不着頭腦。女人心,你別猜,越猜越費心。那他還是不猜了,折騰了一天,他也有些累。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他一頭栽在床榻上,眯着眼睛小憩。然而過了許久,他都靜不下心入眠。

也許是習慣性的戒備讓他的神經繃得太緊,他無法放松下來讓自己安然去休息。

就這麽呆呆地望着床頂和房梁發愣,直到屋外的天色徹底暗下來,周圍逐漸沉入寧寂。

黑暗中,他悄悄嘆了口氣。

不知和瑾現在是不是也像他一樣無法入眠?還是敗于疲累倒頭就睡了?他撐起身子,望着相隔另一邊的牆壁出神。

此刻這種不知名的心情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清楚,為什麽他會選擇回來。如果痛下狠心出了城的話,他還會像現在這般疲乏嗎?

可是內心裏卻有一種安心的感覺,是在回到和瑾身邊後,親眼看着她笑,看着她怒,看着她多姿多彩的喜怒哀樂才感到的心安。這種莫名的牽挂讓他煩躁,也讓他深感充實。

仿若輕飄飄的靈魂忽然有了寄托,被墜了一塊石頭似的,将他虛浮的身體牢縛在地面上。很難說是幸還是禍……

他再也睡不踏實,索性坐了起來。

這時,黑夜中忽然遠遠地傳來一陣吵鬧聲。即恒心頭閃過一絲不安,便下地出了房門。他順着聲音的來源,蹑手蹑腳地順着長廊摸到樓梯口,隐約聽到樓下掌櫃的正在與一群人周旋。

“有沒有一個衣着華麗的少女和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在你這裏住宿?”一個粗犷的聲音喝道。

即恒心頭一驚,不等細聽掌櫃的說了什麽,他已經回身飛奔到房間,輕輕叩響了和瑾的房門。

“小姐,小姐快開門!”即恒心急如焚地喊道。

門內卻沒有一絲動靜,安靜得異常。即恒貼耳在門縫,靜靜地聽,卻什麽都沒聽到。

他不禁急了,和瑾睡覺這麽死嗎?

正在他焦愁間,樓梯口已經漸漸傳來說話聲,以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即恒一時情急,劈掌震斷了門闩,一鼓氣沖進了房門。

門闩的驟斷聲迅速引來了樓梯口的不速之客,也成功将睡熟中的和瑾震醒。她睜着迷糊的眼睛看到即恒心急火燎地朝自己走來,頓時驚慌道:“你幹什麽……啊——”

即恒二話不說攔腰将她抱起,踢開格窗便蹬窗跳了下去!

和瑾吓得緊緊閉上了眼,牢牢環住即恒的脖子。風呼呼灌入耳中,心髒猛然下墜讓她幾乎透不過氣。

好在二樓算不得多高,眨眼間便落到了平地。即恒将和瑾放下來,只道:“快跑!”

與此同時,和瑾房間的窗口也傳來一聲厲喝:“給我追!”

一聲令下,有數名身着同樣服飾的男人跟着翻窗而下,衣領上鮮豔的海棠花在夜燈之下泛着隐隐的光芒。

“是皇家侍衛團!不要讓他們抓到!”和瑾頓時變了臉色,忙不疊提起裙擺跟着即恒一起埋頭沖進夜色之中。

海棠花是天羅的象征,能将海棠繡于衣領可見多麽深受陛下重視。如果說,皇家護衛軍只是陛下養在後宮的家犬,那麽皇家侍衛團則是名副其實的,陛下的爪牙!

他們一生只為君主效勞,手段殘忍,雷厲風行,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和瑾只在年幼時偶然得見一回,印象亦是頗為深刻。

絕不能讓皇家侍衛團抓到!

這群瘋狗與衛冕帶領的皇家護衛軍根本不能相提并論,毫無人情可言。如今便是她主動認錯也于事無補,落在皇家侍衛團手裏,即恒一定會被當場弄死的。

她心意堅決,然而卻有另一種悲意湧上心頭。

皇兄為了抓她,竟不惜出動皇家侍衛團,他就當真不容自己脫離他的控制,哪怕那麽一個晚上嗎?

在他眼裏,她除了被當做棋子,已經不留任何價值了嗎……和瑾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悲傷,前方那些明明滅滅的燈火看在眼裏,竟像幽幽鬼火般影影綽綽。她恍然覺得自己此時并不是在逃避皇家侍衛團的追殺,而是在躲避黃泉的勾魂使者。

“啊……”突地腳下一絆,和瑾驀地踩到裙擺跌倒在地上,她擡起頭對即恒喊道,“你走吧!離開京都別回來了!他們不會傷害我的,但是你……”

她話未說完,卻被一股力猛地拉起,登時就被甩在了即恒背上。驚魂未定之下只聽到即恒游刃有餘的聲音響在耳際,他似乎笑了一下:“別怕。我既然答應你,就不會食言!”

和瑾怔怔地看着他,抓牢他的肩膀,讷讷問道:“你答應我什麽了?”

“成為你的刀,幫你掃平障礙。”即恒一字一句說道,腳下沒有放慢分毫,“公主殿下不想回宮,就是陛下親自來抓你,我也帶你突破重圍!”

和瑾難以相信在這種危機下他還能笑得出來,她簡直要哭了:“你不知道皇家侍衛團的厲害,他們除了皇兄誰都不放在眼裏!”

“呵。”即恒卻不甚在意,仍自帶着一絲閑散的笑意說道,“老虎我都不怕,還會怕幾只瘋狗!”

話音尚未落地,和瑾突然感到一陣頭暈,地面霎時間遠離自己而去。夜燈,人群,城鎮,都在頃刻間被自己踩于腳下。她吃驚地望着地上騷動的人群,遠遠看到領頭的侍衛團團長仰起脖子滿臉訝異地望着自己。

“閉上眼睛!”即恒突然喝道。

和瑾一怔,下意識緊閉雙眼。就在她閉眼的那一剎那,身體驀地自高空墜落!宛如從萬丈懸崖墜入深淵一般,厲風聲與尖叫聲一齊并發,生生沖擊着耳膜。

不待她緩過氣來,又一次飛升與墜落接踵而來,沒有給她半分喘息的餘地!冷空氣一齊湧入胸腔,徹底攪亂了她的呼吸,胸口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之後的逃亡路程和瑾都不知道是怎麽過來,只感到不停升起,落下,升起,落下……胃裏翻山倒海的作嘔之意逐漸模糊了她的意識,她只能以僅有的力氣緊緊貼在即恒背上,硬是熬住這段生死一線的亡命之旅……

當腳下終于踩到實地時,和瑾仍自搖搖欲墜辨不清方向,整個天地在她眼中都颠倒了個,腿軟得站都站不住。

幸虧即恒扶着她,才沒有讓她摔将下去,忙在她耳邊提醒道:“小心,這是屋頂。”

和瑾茫茫然地點了點頭,根本沒有理解他說的什麽。好在即恒懂得她的感受,便小心扶着她坐下來。他第一次被人帶着這樣“上天入地”的時候,連吐了三四次,和瑾也算能忍的,到現在都沒有吐出來。

足足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和瑾才從恍恍惚惚的狀态中醒過來,她的身體不再搖晃,但眼神仍然很呆滞。

“好點了嗎?”即恒輕拍着她的背,問道。

和瑾木讷地轉回頭,呆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斷斷續續地說道:“好……好多了……”

她深深換了幾口氣,額上頓時冒出一片虛汗,手抖個不停。又再歇息片刻後,噗噗亂跳的心髒才逐漸歸于平穩。

和瑾茫然地四處望,赫然瞥見不遠處熟悉的宮城,不禁問道:“我們這是在哪裏?”

“皇城邊有一座廢棄的小廟,我們現在在它屋頂上。”即恒回答。

和瑾聞言收回目光,看向身後破敗的廟堂,再回身俯瞰着京都街景,恍若重生一般不真切。

茂盛的樹木遮掩了他們的身形,誰也不會料到他們會躲藏在皇城的暗影裏。皇家侍衛團此刻只怕還在京都街頭,一條巷一條巷瘋了似的搜尋吧。

心中懸于半空的石頭終于落下,和瑾難以置信地望着即恒,喃喃問道:“你、你是怎麽逃過侍衛團的圍堵的?”

這在她的認知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即恒咧咧嘴笑了笑,只吐露道:“非常手段。”

“啊?”和瑾不明所以。

一只白色的包子狀物體倏然遞到她眼裏,還在散發着蒸蒸熱氣,即恒眉眼一彎,開心地笑道:“芙蓉包,西國特色小食,想不到天羅也有。”

和瑾怔怔地接過來,腦海中有無數個疑問紛至沓來,卻愣是不知該撿哪一個問。低下頭看着手裏的東西發了會兒呆,便問道:“哪來的?”

“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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