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前暮成雪就有過類似的冒犯?
這些發生在哪一個嬌弱貌美的姑娘身上他都不會驚訝,可是這麽狗血的事居然落在天羅第一帝女的六公主和瑾頭上,他怎麽也難以消化這個突發的真相。
聽到歡兒和沁兒的呼喚聲,他讷讷回過神,翻身下樹,思緒仍在震驚中。
“哥哥好厲害!”沁兒張大嘴,呱呱拍起小手,明亮的眼睛裏閃動着欣喜的光,“讓哥哥去抓兔子肯定很輕松!”
即恒愣了一愣,抓兔子?
歡兒扯着他的袖子,笑眯眯說:“是啊,妖怪哥哥。就算你再沒用,抓個兔子應該沒問題吧?”
即恒甩開她,反握住她的手,小小的手掌軟綿綿的,一只手就能包裹住。可是即恒現在沒心情去感受幼女的柔軟,斜眼瞪着她,嚴肅地說:“不許叫我妖怪哥哥。”
“好啊。”歡兒答得輕快,“幫我們抓兔子吧,矮子哥哥。”
“矮子哥哥也不許!”即恒捏緊了小手,歡兒忍不住小聲痛呼,卻怎麽也不能從他手中掙紮出來,小臉氣得緋紅。沁兒見孿生姐妹遭難,大義凜然前來助戰,即恒冷哼一聲,手一伸就拽住了她的衣領,将她整個提了起來。
兩姐妹眨眼間落敗,嘤嘤哀嚎,手腳無力地撲騰。
即恒立于廣褒大地,沐浴在春風中,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然而他還來不及得意,沁兒在驚駭之下雙腿亂蹬,一腳踢在他胸口,劇痛中他下意識松了手,就讓小妖女跑了。
歡兒見機立時效仿,卯足了勁擡腳掃在他膝窩,即恒身子一震單膝捶地,歡兒趁機掙脫了出來。
小妖女不愧是小妖女,竟連和瑾的殺無赦飛腿都學得有模有樣!即恒欲哭無淚,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擡眼看着歡兒沁兒一個抱臂一個叉腰,得意洋洋地站在他面前。
“哥哥果真是夠沒用的,看來兔子也抓不上。沁兒,我們還是另外找人吧。”
“可是除了哥哥,誰還能幫我們抓兔子呢……”
即恒總算在一人一腳中明白過來,原來他無緣無故惹上這兩位小公主的原因,就是她們需要一個人幫忙抓兔子……?的确,放眼沁春園,他是最合适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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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公主,你們想要兔子大可以向皇帝陛下讨,我想陛下還不至于吝啬到連只兔子都舍不得給吧。”如果她們不是跟和瑾一樣背負着“三日死”的詛咒,養只兔子有什麽難。
誰知歡兒不屑地皺起小鼻子道:“誰要養兔子,是沁兒說她看到一只紅色的兔子,我不相信才要你抓來看看的。”
哦,原來是這樣……
沁兒聞言不服氣地鼓起嘴巴:“就是紅色的哥哥,歡兒她不信,我明明看到它變成紅色的了!”
歡兒丢過去一個鄙夷的眼神,嗤笑道:“騙人也要有點水準。天底下哪有紅色的兔子?又不是父皇講的故事,什麽神魔妖怪都有。”
沁兒水汪汪的眼睛裏真的湧成了水潭,小嘴癟起喃喃反駁:“就是紅色的嘛……我親眼看到它變成紅色的!”
兩個小鬼的争吵讓即恒愈發煩躁,然而沁兒的一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沁兒,你的意思是,那只兔子本來是白色的,但它變成了紅色?”
沁兒含着淚點點頭:“我真的看到它變成紅色的了,我吓了一跳,連忙叫歡兒看,可是等歡兒回過頭,它又變回白色了。”
“哪有這麽離奇的事情。”歡兒蹙起眉頭,轉眼卻極其嚴肅地盯緊即恒,像模像樣地端起架子斥道,“喂,公主殿下的名諱是你能叫的嗎?”
即恒無言地咬了咬舌頭,他再一次相信,皇家人的惡劣和傲慢真真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連七八歲大的孩子都無一例外……他低下頭默默賠罪:“是,公主殿下。”
“哥哥沒關系,沁兒喜歡你叫我的名字。”沁兒淚中帶笑地安慰他,許是他相信她的話,讓她很感激,湊上來摸摸即恒的臉,綻開一個極清澈的笑容,“名字就是用來叫的,平時只有父皇才會叫我們,沁兒好寂寞。”
她的話讓歡兒有些惱怒,瞪她一眼斥責道:“沒大沒小,像什麽樣子。”
這話從一個牙都沒換齊的小鬼嘴裏說出來,分外喜感好笑。即恒将笑意忍在肚子裏,盡量不觸怒這位驕傲的小公主敏感的自尊心。
沁兒撇撇嘴無視歡兒,充滿期待的眼神落在即恒身上:“哥哥,那我們去找兔子吧?”
不料即恒倏然收起笑臉,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斷然拒絕:“不行。”
沁兒愣在原地,連眼睫上滑落的一顆淚珠都忘了擦去:“你……你剛才不是答應過……”
“你竟敢說話不算數!”歡兒也明顯愣了愣,橫眉豎起喝問。
即恒無辜地聳聳肩膀,毫無壓力地承受兩雙或悲怨或惱怒的視線,淡然道:“兩位公主殿下,卑職并沒有答應過要幫你們找兔子,何來的不算數?”
歡兒怒了,沁兒哭了。即恒拍拍衣角站起來,向着空幽的林中深處望了一眼,鄭重地說:“不是我不帶你們去,而是幽林深處必有邪祟,尤其是發生過流血的地方。”
他極目向遠處望去,明明灼日懸于頭頂,陽光普照大地,那林子深處卻像籠罩暗處一般,以即恒的眼力都看不分明。他想起和瑾說過這裏不安全,看來已不是空穴來風。
正在他犯愁怎樣将兩位任性的小公主勸回去時,歡兒卻變了臉色,與沁兒交換了眼神,擡起頭說道:“我們知道。林子裏有東西,我們知道……”
即恒一怔,詫異地望着她們。
沁兒停止哭咽,欲言又止。歡兒恨鐵不成鋼地瞪她一眼:“好什麽好怕的,哥哥又不會告密。”她仰頭看向即恒,笑容比春花還燦爛,“是吧,哥哥?你敢說我們就去向姑姑告狀,她饒不了你。”
……中午的酒宴裏是不是上過一盤黃連?為什麽即恒覺得嘴裏這麽苦。
見他沒有異議,沁兒微放下心,大膽地說了出來:“昨天我和歡兒追着一只兔子跑進了林子裏,後來迷路了,是長嬷嬷帶人找到了我們。我們想要那只兔子,長嬷嬷就帶了幾個人去找,可是……可是……”
她沒有說下去,低頭又開始哭。
“可是到現在長嬷嬷都沒有回來。”歡兒沉下小臉,只好接着說了下去,一向傲氣的眼睛裏也醞起了水霧,“誰都沒有回來,兔子也沒找到。我們不敢跟父皇說,父皇問起,我們說謊了……”
沁兒哭得愈發厲害,最後泣不成聲,抽抽噎噎地吐出零碎的話語:“……哥哥……沁兒想要……長嬷嬷……回來……嗚嗚……”
歡兒眼圈也跟着發紅,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即恒沒想到會有這樣的隐情,兩個小姑娘在他面前哭得傷心欲絕,他都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好。以前只有一個寧瑞就夠讓他手忙腳亂的,現在是兩個……
“好了,別哭了,這不怪你們。”即恒胡亂地安慰,心裏已打定了主意。這林子必然有古怪,他更不能帶她們去涉險。
歡兒沁兒停下哭咽,猶帶淚花的眼眸紛紛轉向即恒,期待地望着他。即恒有些愧疚地別過頭,不與那兩雙清澈的眼眸對視,決然毅然地說:“公主殿下,請跟卑職回去吧。”
兩雙眼睛同時沉入失落,歡兒捏起小拳頭忿忿道:“本公主不回去,你也不準回去!”
沁兒失望地凝着即恒:“哥哥你害怕了嗎?”
即恒深知以她們的年紀和性情,道理是講不通的,只好柔下聲,換言去勸解:“你們怎麽知道長嬷嬷沒有回來?也許現在她已經在院子裏,正等着你們回去呢。”
這個說法讓沁兒微微産生了動搖,但是歡兒并不相信,冷言道:“不用騙我們,我們雖然年紀小,但是不傻。長嬷嬷一天一夜都沒回來,怎麽可能沒出事?”
即恒頓時噎了一下。看來這個歡兒比他預想中還要難糊弄,真不愧是陛下的女兒。
作者有話要說: 冒險要開始了,祝大家五一快樂~~O(∩_∩)O
☆、食屍魔
林中深處漸漸暗了下來,明明不見這裏的花林與來時有多少不同,但不知是從哪吹來的風幽幽灌入衣襟和袖口,教人禁不住直打寒顫。越往裏走,海棠林的布局就越緊密,周圍的景色也越蕭瑟。不少樹木斷裂倒塌在地上,更添幾分蒼涼。
自玉妃布下木林之局已過十六年,林深之處再無人來往,腳下雜草叢生,坡洞隐蔽。即恒不知歡兒沁兒看到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只能暫且将其當成兔子,一個洞一個洞地捅過去,驚擾了不少稀奇百怪的生物逃竄而出,兩個丫頭居然沒有一絲懼意,樂得拍手直叫好。
喂,那個長着一對角的怎麽會是蛇?有點常識行嗎?即恒在心底直翻白眼,默默打消了吓唬她們再打道回府的念頭。直起身望着幽林深處,沒有盡頭的遠方黑洞洞的,仿佛一張巨獸的大嘴張起,等待着獵物自投羅網。
他不由嘆了口氣。看來這趟渾水,是不得不去了。
歡兒沁兒在冷風中瑟縮了一下,相互偎依着擠在一截橫倒的樹身上,捧着臉頰好奇地眨着大眼睛。“哥哥你在做什麽?”沁兒看了一眼他拔掉野草形成的奇怪痕跡,問。
“做記號。”即恒簡短地回答,“林子很深,萬一我們迷路了,可以憑借留下的記號找到回來的路。”
沁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哥哥是路癡嗎?”
即恒手裏的動作一滞,黯然回過頭,加重語氣解釋:“以防萬一!”
沁兒哦了一聲,不再打攪他。倒是歡兒自即恒無奈答應起,就一直沒吭聲。即恒以為她還在因為長嬷嬷的事而悲傷難過,但看她稚嫩的臉龐沒有一點悲痛的神色,淺淡的雙眉間卻微微蹙起,仿佛在思考一件極為困惑的事情。
這個認真的表情出現在一個七歲大的孩子臉上,不禁教人玩味。即恒難免有些納悶,試探地問道:“何事讓公主殿下如此煩擾?卑職可願盡綿薄之力,為您解憂。”
歡兒烏溜發亮的眼睛轉動,唇邊浮起輕淺的笑容。
“我只是在想……”她捧着臉輕輕開口,眼珠子轉了轉,凝着即恒,“你是不是喜歡姑姑?”
即恒驀然一怔,下意識地移開視線,躲閃着歡兒的目光:“為什麽公主……這樣以為?”
歡兒的表情沒有戲谑之意,相反,她很認真地推理道:“你要是不喜歡姑姑,又怎麽會留在她身邊呢?”
這算什麽理由?他沉默了片刻。
歡兒繼續說:“同樣,姑姑要是不喜歡你,又怎麽會把你留在身邊?”
咦,這個好像……有那麽點道理。即恒轉目注視着一本正經的歡兒,突然發現那雙純澈的眼睛裏似乎充滿着睿智的光芒。
真有點小看她了。
“哥哥和姑姑在戀愛嗎?”沁兒睜大眼睛驚呼,“可是姑姑要嫁人了,哥哥怎麽辦?”
驀地一箭當胸射中,即恒下意識捂住胸口,偷偷喘了口氣。歡兒瞥過去一個不屑的眼神:“哼,姑姑是公主,她不喜歡暮成雪,當然可以不嫁。”
“嗯嗯,沁兒讨厭暮成雪。”沁兒點頭,随即對即恒綻開一個清甜的笑容,充滿期待地說,“哥哥不要灰心,你還有機會!”
兩個七歲女童的鼓勵讓即恒哭笑不得,一時間心情波瀾起伏,很是複雜。他不知該發笑,還是該苦笑,抿了抿唇止住笑意,向迷惑不解的少女們投去無奈的眼神:“你們才多大,知道喜歡是什麽嗎?”
誰知此言一出,立馬遭到兩個少女不約而同的鄙視。歡兒從小鼻子裏哼出一聲,揚起下巴眼神睥睨:“你以為我們是誰,不就是喜歡嗎,我們當然知道。”
即恒微微錯愕,歡兒收起極度鄙夷的神情,向沁兒使了個眼色,旋即有板有眼地說:
“喜歡就是抱抱。”
說着她張開雙臂,沁兒配合地鑽入她懷裏。
“親親。”
歡兒歪過頭,在沁兒獻上的小臉蛋上啪叽了一口。
“睡覺。”
歡兒攬過沁兒肩膀,沁兒溫順地靠在她纖細的頸窩上。即恒呆了半晌,尚在嘆為觀止中沒有回神,兩人已重新正襟危坐,齊齊望向即恒:
“然後生很多小歡兒和小沁兒!”
——何其簡潔,何其明了!
即恒默默無語望天空,突然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白活了,還不如兩個幼女來得通明。他擠了擠眼,壓下湧到眼角的酸澀,突然問:“兩位公主殿下,你們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歡兒沁兒怔了怔,一時沒從這個毫無預料的轉折中反應過來。然而不用她們說,即恒已經很清楚了,他不無感慨地揉揉歡兒的頭,眼神說不出的真摯:“公主,卑職真為陛下而感到驕傲。”
歡兒眨了眨眼,粉撲撲的臉頰忽然紅了,匆忙打掉即恒的手,扭過頭嘟囔:“別把我們當小孩子……”
“就是,別把我們當小孩子!”沁兒驕傲地仰起頭應和,“父皇說過,沁兒已經七歲了,将來會變成傾倒衆生的大美人,像露妃娘娘一樣,才不是小孩子呢。”
即恒完全可以想象那副場景,只是不知陛下說這話究竟是在讨好女兒,還是在讨好露妃。那個流連女色、放蕩不羁的風流帝王,後宮能這麽平穩定少不了露妃的坐鎮。跟這兩個人精比起來,即恒只覺得自己全然完敗,根本不是對手。
心情不覺黯然了片刻,突地沁兒變了臉色,驚呼起來:“哥哥!那只兔子!”
即恒一怔,當即起身。就在他起身的一剎那,一道白色的影子擦着臉頰邊竄過,撲鼻的腥臭味緊随而來。
“啊!”耳邊聽聞到沁兒的尖叫聲,即恒心中驚起,以掌化刃就向那塊白影劈去,殺戾之氣彷若變成有形的刀鋒,橫空劈落在白影背脊。
手起掌落之時,歡兒沁兒已被提起衣領藏到了身後。
白影吱吱叫了一聲,痛苦地在地上痙攣,果然是只白毛長耳的兔子。即恒定睛一看,卻發現“兔子”滿口鋒利的尖齒在通紅的眼珠下森森發着寒光,而藏在白色軟毛之下的四足,根根五尺長的指爪直教人頭皮發麻。就在三人看清這個東西的同時,白毛兔子噌地越身而起,張開嘴就向着即恒撲來,血紅的眼珠驟然爆起精光。
即恒護着身後的歡兒沁兒,施展不開,只得再度以手為刃,橫掌劈去。不料這“兔子”竟有智慧般猜到了即恒的路數,圓潤的身形一頓,即恒愣是劈了個空。
一陣尖銳的痛楚立時傳來,即恒大驚,甩手向反方向脫手而去,妖獸淩空被甩開,在空中靈巧地翻了個身,繼而在前方穩穩落地。
殷紅的血順着手腕汩汩而下,白皙的腕間兩個深洞清晰可見,而傷口處被撕開的血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發黑,仿佛有生命般急速吞噬着即恒的手臂。
即恒心頭一驚,不想卻在這個地方遇上了食屍魔。那只外表與兔子沒有兩樣的妖獸,正是變化多端、沒有實體的食屍魔!
食屍魔是中原大陸上最難以解釋其存在的妖魔。它們生來沒有實體,靠寄宿在屍體上借以行動,以食腐肉為生,沒有食物來源時也會襲擊生人。可千百年來,沒有人得知食屍魔究竟是怎麽産生的,只道它們沒有固定的外形,僅憑幾處明顯的特征來判斷。
心念閃過,他急忙扼住受傷的右腕,催動體內極正之氣制住屍毒的入侵。而那只妖獸遠遠地跳開,迫不及待地吞下銜來的小片鮮肉,食物落肚讓它的饑餓感愈發膨脹,血紅的眼珠精光大盛,貪婪地盯着三個鮮活嫩口的食物,白色的毛發竟在頃刻間變成一片鮮紅。
歡兒沁兒早已顧不上争論紅色兔子的真實性,即恒手腕上的血一滴滴在她們眼前落下,只把兩個小丫頭吓得小臉慘白,躲在即恒身後瑟瑟發抖。
“公主別怕,只是一個小小妖魔,不足為懼。”這個明明很沒用的護衛卻挺直腰杆擋在她們身前,一手捏住血流不止的傷口,一邊緊盯着前方神色平靜地安慰她們。好像被咬去一塊肉受傷的不是他一樣。
一股無形的壓迫力自他身上傳出,如旋流般築起一道結界,将她們包裹在其中。在他平靜而肅然的神情下,出乎意料地,她們居然真的安下心來。心底裏突然升起一股勇氣,仿佛面前這個被稱為妖魔的可怕怪物,其實沒這麽可怕。
食屍魔興奮地龇起了利牙,正待急襲時身子突然一顫,雙目翻起痛苦地踉跄了一下。毛茸茸的身體瞬時間又變回人畜無害的模樣,倒在地上來回打滾,吱吱叫個不停。
歡兒壯着膽子探出頭,顫着聲音問:“喂……它怎麽了?”
即恒神色不變,微微笑道:“沒事,它吃壞肚子,中毒了。”
歡兒不解,即恒卻沒有給她解釋。
就在說話間,那只兔子收起利爪,通紅的眼珠收斂了光芒,隐隐露出畏懼。它強撐起身子,幾個跳躍飛速掠過林間,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林子恢複了之前的冷寂,仿佛一瞬間的血光都是幻覺。即恒看着它遠去,悄悄松了口氣。
河鹿之血可不好吃。蘊藏着天地極正之氣的遠古血脈,對這些妖魔而言無異于毒藥。即恒拿開握着的手,那鮮血淋漓的傷口上已不見發黑,屍毒已被祛除。
河鹿一族乃神之後裔,盡管被驅逐出了人之卷,盡管不被承認,血脈裏流傳的仍然有一半的神之血。這是無可争議的事實,也是讓他們命途悲慘的根源。
即恒望着身體裏流出的血有些發怔,說不清自己對河鹿的興起和滅亡有着怎樣的想法。扼腕也好,悲痛也罷,都在漫長的時光煎熬裏消磨殆盡,餘下的不過是求生的意志,以及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優勢。
食屍魔雖然被河鹿之血的威力震退,但為了果腹恐怕不會這麽容易善罷甘休。即恒放眼望着林中幽暗的光影,簡單對傷口做了包紮,便對歡兒和沁兒說:“公主,你們已經找到答案了。此地不宜久留,請跟卑職回去。”
歡兒沁兒面面相觑,點點頭沒有異議。對于長嬷嬷的失蹤,她們已然心中有數,亦不敢再任性。
當即三人不敢再作停留,順着原路疾步返回。穿行在郁郁蔥蔥的林子裏,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歡兒沁兒尚自沉浸在真相的惶恐中,即恒則陷入另一個更深層的沉重裏。
翻檢着以往的所見所聞,食屍魔多半産生于亂葬崗,怎麽會在這種深山野林裏出現?可是方才所感受到的濃烈的腥腐氣息,再加上其他的特征對應,分明是食屍魔無誤。
一道靈光忽然劃過腦海,他驀地想到,沁春園在十六年被叛軍一舉攻入,屠園焚屍……如果那些被殺死的人沒有被焚毀,屍體被另行處理了呢?
這個想法讓他陡生一股寒意,可卻能合理地解釋為什麽一路上他們驚擾出如此之多種類繁雜的妖魔。
陰煞之地,妖魔滋生。這片土地深埋的腥氣和邪氣正是滋養這些妖魔的食糧,而誤入林子的人,就成了它們的美餐。
這個地方竟比他預料中的要危險得多!
想到這裏,他不禁加快了腳步,催促着歡兒沁兒快一些跟上。曾經他與和瑾誤入皇城深處,雖然全身而退,可和瑾卻險些一命嗚呼。而今帶着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他根本分_身乏術。
耳邊聽到不知從哪傳來呼呼的風聲,将周圍的花枝搖起來沙沙作響,一股妖異的氣息混雜在風中,以某種規律的速度越來越近,即恒驀地停下了腳步。
歡兒和沁兒見狀小臉頓時慘白,紛紛躲在即恒身後,睜着惶恐的眼睛不安地望着周圍。
即恒将她們護在身後,屏住氣息,繃緊全身的神經注意着周圍的一草一木,不敢有絲毫放松。傳入耳中的風聲呼嘯拂過,裹挾着一種細微而奇怪的聲響,急速前行。即恒在林中環顧一圈,并未察覺到可疑之處。凝神細聽,也聽不出究竟是什麽聲音。
他的手心裏不禁冒出冷汗,對歡兒沁兒催促道:“快走。”
兩個少女自是不敢多言,急急跟在他身後,緊張得心跳咚咚直響。一路緊迫的氛圍讓三人心頭都很凝重,疾步趕路的同時還要時時注意着周圍詭異的叢影,生怕從哪個花枝後會突然跳出一只會咬人的兔子。
即恒的壓力自然是最大的,且不說這林中妖魔叢生,連他自己都沒把握能從容而退,更何況帶着歡兒和沁兒,只怕是難上加難。正在犯愁間,忽地在雜亂的風聲中隐隐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個聲音在風中若隐若現,時有時無,但即恒确信沒有聽錯——那是和瑾的聲音。
她不是跟暮成雪一起離開了嗎?即恒望着前方看不分明的道路,心下不定。是他們已經快要走出這片詭異的深林了,還是和瑾也沒有走出去?
……不管怎樣,他必須找到她。
想到這即恒果斷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改變路途。歡兒沁兒早就在迷障層疊的林子裏失了方向,只管跟着即恒走。大約在數百步之外,果然就聽到和瑾一貫清冷的說話聲在林中回蕩:“你放手,我不需要你!”
“小瑾不要任性,這裏很危險。”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把我帶到這裏的。現在走不出去你滿意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呃,這兩人間的對話好像一天都不帶換樣的。不過看到和瑾依舊精神抖擻,即恒多少放了心。
歡兒沁兒聞聲歡欣地尖叫起來:“姑姑!是姑姑!”
兩個孩子一邊喊一邊撒開丫子跑了起來,即恒連忙追上去,以防不測。在一處土坡背面,他們找到了和瑾與暮成雪,和瑾揉着紅腫的腳腕,顯然因為扭傷而無法行動。而暮成雪板着一張木頭臉,看不出表情。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和瑾驚呼。歡兒和沁兒大哭着栽進和瑾懷中,她只好手足無措地安慰。詢問的目光接觸到緊随而來的即恒,她就閉了嘴,移開了目光。
即恒小小地傷心了一下,自知有愧。見和瑾與暮成雪間僵持的氛圍,心下也明白了七八。
歡兒和沁兒哭得直打嗝,小臉蛋擦得通紅,不住向和瑾哭訴:“姑姑,剛才好可怕!你沒看到,兔子居然咬人,把哥哥的手都咬掉一塊肉!”
和瑾腳腕受傷,然而在歡兒沁兒面前卻俨然一副長輩的樣子,居然一本正經地摸着兩個孩子的頭,柔聲安慰:“沒事沒事,沁兒不哭,歡兒乖,已經沒事了……”
這麽溫柔這麽和藹的和瑾,真的是和瑾嗎?即恒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不期然撞到和瑾的目光,兩廂尴尬了一瞬,聽到和瑾問:“你沒事吧……”
即恒搖搖頭,表示沒有大礙。和瑾的視線在他纏縛的腕間落了片刻,欲言又止。即恒本想說些什麽來挽回之前的歉意,可乍然一道寒光直射而來,提醒着他身邊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暮成雪冰冷的視線刺透空氣,目光所過之處仿若寒冰四尺。連歡兒和沁兒都不自覺漸漸止住了哭聲,躲在和瑾懷裏,對暮成雪投去畏懼的目光。
和瑾怨憤地瞪了一眼暮成雪,卻不想再跟他說話。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我們快離開這裏吧,這地方不安全。”
皇兄刻意提醒過她的事,自然不是說着玩的。何況連即恒都中了招,這林子深處說不定真的藏着難以想象的猛獸。
即恒颌首同意,兩個丫頭巴不得早點離開,暮成雪沒有表态,和瑾權當他默認。她嘗試起身,然而腳一落地就傳來鑽心的痛,根本無法行走。
即恒自然地扶着她的胳膊,若不是暮成雪在場,礙于顏面和瑾肯定要他背。歡兒沁兒懂事地在另一邊扶着她,四人相簇間,無形中就把暮成雪隔離在了一旁。
空暇中擡起頭,瞥見暮成雪形單影只的身影緊緊随行,即恒忽然替他感到一絲悲涼。然而他回想到那個雨落的夜晚下濺起的腥風血雨,又不禁沉下了心。
難道在暮成雪的眼裏,除了和瑾,其他人就形同草芥,可以任意踐踏,甚至摧毀嗎?
他很想知道暮成雪的心裏到底有沒有一點血性,轉頭偷瞄之間卻看到他的目光落在和瑾身上,淡然而平靜。如冰雪般冷澈的容顏上,幹淨得找不出一點污痕,幽深的眼眸冷凝,仿佛落入他眼裏的東西都會被盡數吞噬,無聲無息消匿。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某少年,不要去同情情敵啊~~
☆、斬殺
不知何時周圍漸漸起了一層薄霧,林中愈發幽靜瘆人。歡兒和沁兒吓得不輕,和瑾帶傷又走不了多遠,五人迷路小組只好擇了一處平坦的大石将她們安頓好,稍作歇息再行路。
探路的雜活自然落在即恒身上。他們早已經脫離了最初來時的路徑,此刻不知自己迷失在哪裏,唯有千篇一律的海棠花垂挂在頭頂散發着輕淡的幽香,為這迷霧增添幾分莫測的詭谲。
此處長年不曾有過人煙,雜草橫生,寸步難行。即恒與其說在探路,不如說鋤草更貼切些。三位金枝玉葉不能怠慢,即恒不指望暮成雪這個大少爺能幫多少忙,可身為隊伍中的男人,只願意當護花使者連一點活都不幫,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即恒盯着他挂在腰間的長劍,打起了主意:“暮将軍,卑職有個不情之請。”
一路上都不曾與暮成雪有過只言片語的交談,此時即恒主動搭話,和瑾不禁朝他望了過來。從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你又想幹什麽”的煩躁,即恒回以安撫一笑,很無辜地表示“我沒想幹什麽您放心”,随即對着暮成雪誠懇地說:“将軍您看,雜草已經沒到腳踝,兩個小公主年幼,六公主受了腳傷,若不當先将草鋤去恐怕我們無法在日落之前離開這裏,到時吉兇難料,那就危險了。”
他自覺分析得很有道理,而且暮成雪不可能看不出。不過對暮成雪來說只要跟和瑾在一起哪裏都無所謂,即恒必須好心地提醒他,別忘了身邊尚有三根光亮的火燭。
暮成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連手都沒動,回道:“你不是在做嗎?”
“……”即恒望着他的眼睛幾乎瞪出來,吸了口氣維持住有禮的微笑繼續道,“卑職手中不過一把爛鐵,草汁腐蝕劍刃越久,劍鋒就越遲鈍。将軍威名遠揚,所用之劍必定是好劍,不知将軍可否願意将寶劍借我一用,助我們早些離開這詭秘之地?”
暮成雪冰冷的視線凝結在即恒身上,即恒亦不甘示弱地迎視。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兵器乃一個将士的生命。一把順手的兵器不僅能助軍殺敵,更能在危難之際救人于一線之間。出借兵器無異于将命一同托與對方。
暮成雪不可能聽不出即恒的言外之意,他必然不會借劍給他,可是憑即恒一人的力量想要自叢草間開辟出一條道路着實是件難事。除非暮成雪坦白不想走出這裏,不然他沒有理由拒絕。
這是即恒設下的一個圈套,只等暮成雪有沒有這個魄力去跳了。不知是明白即恒的用心,還是有意想看暮成雪出洋相,和瑾在一邊幫腔道:“放肆,暮将軍這柄劍是我皇兄禦賜的寶劍,幾次與将軍出生入死,對将軍而言與性命等同。豈是你這等身份所能玷污?”
暮成雪聞言斂起寒眸,一派貴公子的氣度微微躬身,然而語氣依舊是沒有起伏的:“不,只要公主平安脫離危險,成雪死不足惜。”
果真只有和瑾的話對他有效,即恒聳聳肩感到心情略複雜,至少暮成雪終于肯幫忙了。不料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卻見暮成雪指尖一動,解下腰間寶劍朝他扔了過來,仍是極淡地瞥了他一眼:“用吧。”
“……”即恒簡直要當場垂淚,和瑾嘆了口氣,無奈地扭過頭。
被毫不猶豫遺棄的寶劍躺在雜草間,薄霧掩去了它的光芒,仿佛一個行至末路的英雄哭訴着它的心灰與意冷。然而它的主人自遺棄它後便再也沒有絲毫的留戀。
即恒只好拿起這把陛下禦賜的寶劍繼續鋤草,并且要小心翼翼不讓劍身留下一絲半毫的損傷,因為要還的。
日頭便在不知不覺間推移,仰頭看去唯有一片灰蒙籠罩半空,心裏估算了下時辰,約摸已是午時。歡兒和沁兒左右依偎在和瑾身邊,肚子裏咕嚕嚕唱起空城計。
“姑姑我餓了。”歡兒有氣無力地靠着和瑾的肩膀。
“沁兒也餓了。”另一個趴在和瑾膝上,瞪着一雙烏圓的大眼睛。
和瑾一邊揉捏腳踝,一邊跟她們說話試圖轉移注意力:“你們兩個為什麽不聽父皇的話到處亂跑?長嬷嬷呢?”
提到長嬷嬷,兩個丫頭面面相觑,連餓都不喊了。和瑾看出端倪,板起臉煞有介事地責問:“你們幹了什麽壞事,從實招來。”
歡兒沁兒相視一眼,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