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看清襲擊他們的妖魔究竟是什麽,那是一根根手臂粗的藤蔓,猶如蛇一般蜿蜒着向他們鋪天蓋地而來……
☆、跟我走
你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麽嗎?是沒有腦子。
即恒朝着男人翻了個白眼。
男人迎着他眼中的不滿與抗議,咧開嘴笑了,擡起手輕輕拍着身邊的小腦袋瓜:小鬼,還算有點自知之明。少年不耐煩地躲開去,總被當作小孩子令他很是煩躁。
雖然他的确是個小孩子。
我是要告訴你,遇到沒有腦子的對手就不要拼命,他們不懂得疼痛,不懂得恐懼,哪怕戰到生命最後一刻也不會退縮。不要将命白白浪費在無意義的戰鬥裏。
少年不以為然:哪有這麽傻的家夥。
男人搖了搖頭:有的,它是我們河鹿唯一一個忌憚的對手。
妖魔——蝕心藤。
“即恒……醒醒……即恒你醒醒……快醒醒……”
他很久沒有做夢了,也很久沒有再聽到那個聲音。那個聲音時常會在夢裏出現,也時常在他醒着的時候自耳邊響起。明明已經過了那麽久,明明他根本不想聽,卻始終都擺脫不了。仿佛已經深深烙印在記憶裏,烙進他的骨骼與血液。
“別吵……”他皺起眉頭喃喃道。
“即恒你怎麽樣,還活着嗎?你回答我!別給本公主裝死——快起來!”
與夢境裏低沉安詳的聲音截然不同的另一個聲音突然闖了進來,帶着十足的蠻不講理與霸道,硬生生闖入他的夢。即恒眉頭皺得更緊,讓他安安靜靜睡一覺這個要求很高嗎……
“快給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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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膜突然遭受到一股巨大的震力襲擊,即恒冷不丁全身抖了一下,意識仿佛自另一個空間被強行拉扯過來,在穿越空間障壁的一瞬間,劇烈的頭痛排山倒海般襲來。
他睜開眼睛,痛苦不堪。視線尚沒有清晰,一個黑影便壓了過來撲倒在他身上。他可以聽到耳邊壓抑的嗚咽聲,也可以聽到幾乎喘不過氣的淩亂呼吸聲,也能感覺到她緊貼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
即恒從未能理解到一個人會如此無助,可是這個人的心情卻如此清晰地傳達給了他,仿佛那種比置之死地而後生還要喜極而泣的心情就是他自己所感受到的一樣。他想開口說些話去安撫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喉間湧起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讓他幾欲作嘔。他悶哼兩聲咳嗽了起來,積聚在喉間的血沫子被咳出來,喉嚨才倏然間暢通,直到清涼的空氣滑入肺中,才漸漸神清目明,終于緩過勁來。
和瑾見他呆呆的模樣,擔憂地摸摸他的臉,又扯扯他的嘴角,見他都沒有反應不禁急了:“你怎麽樣,知道我是誰嗎,該不會摔傻了吧?”
即恒吐出最後一點血沫子,滿腔的柔情瞬間沉寂。他拍開和瑾的手,有氣無力地埋怨:“你不能說點好的嗎,失憶這種能力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如果能失憶,他倒是希望能忘掉此時難忍的頭痛。
見他還有力氣抱怨,和瑾心裏總算踏實了。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依舊被即恒護在懷裏,而他不幸當了墊背,一大灘血自他腦後溢出,鮮紅刺目,那一刻和瑾幾乎要瘋了。
即恒坐起身,頓時感到頭暈目眩,全身的骨頭都在一起悲鳴。和瑾的身影在眼前晃動,許久才漸漸歸攏為清晰的影像。他下意識去摸了摸頭,卻觸到一片冰涼絲滑的布料,這時他才發現和瑾的裙擺已經被扯破,是她給自己做了簡單的包紮。他回過頭看向枕過的地方,即便霧氣氤氲也能看到一大片深色的痕跡觸目驚心。
看來這次當真摔得不輕……
“你再休息一會兒吧。”和瑾擔憂地說。
即恒慢慢搖了搖頭:“現在什麽時辰?”
“我也不知道。”和瑾氣餒地說,即恒并沒有昏睡多久,想來外面的天色還沒有入夜,不過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區別了。越往下霧色越濃,此地距離他們休息的地方不知有多深,就連前方幾步遠的距離都幾乎看不分明。
前路莫測,而來時的路亦是無力回天。之前和瑾尚存着一份希望能安然走出海棠林,此刻窮途末路,她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能和自己中意的人死在一起,也算是她最後的幸福吧。
即恒望了一眼霧氣籠罩的林間,似乎這林子永遠沒有盡頭一般。如果不是他記起他們自斜坡上摔下來,恐怕他還以為自己仍在原地。
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前方似乎已經不是海棠林了,莫非是另一片林地?
“公主,我們走。”
和瑾吃了一驚:“走?去哪裏,你這個樣子能走嗎?”
即恒扭過頭來看她:“不走在這裏等死嗎?”
他的話讓和瑾微微一怔。
即恒從沒有放棄過逃生,即便只剩了半條命。他說過總會有辦法的,她也相信他一定會有辦法……可她卻發現原來自己根本不想走。
和瑾望向茫茫夜霧,沒有回應。她的命運就跟這霧裏一樣什麽都看不分明,不知前方究竟是出路還是陷阱,究竟是光明還是深淵。如果出去以後她還要再去面對這樣的未來,那不如在這裏死了算了……
即恒注意到她眼睛裏漸漸黯淡的神采,心中忽然一緊。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事。
這個比什麽都堅韌的六公主竟然會放棄求生,放棄一切自尊,放棄所有驕傲……即恒一時沒有想通是什麽讓她産生這樣的想法,頭痛得簡直要人命。
和瑾沒有去接他的手,甚至沒有擡頭去看他,這些預兆都讓即恒感到不安。他已經無法去思考,只是要拼命抓住她不讓她脫離自己的控制,仿佛一旦放手就再也挽救不回來。
“公主……和瑾,你別胡思亂想,我說過會有辦法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即恒搖着和瑾的肩膀,她卻沒有反應,“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調戲沁兒的,當然……也不是為了誘你,我不知道那些事你會生氣,我真的不知道……”
即恒很少會有這種完全無措的時候,所以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化解。如果換作平時的自己一定能知道和瑾的痛結在哪裏,可是此時他卻毫無頭緒,越想頭就越痛。
最後他只得無力地擁住她,輕輕貼着她的額頭喃喃道:“……放心哭一場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即恒做了最後的努力,和瑾依舊無動于衷,他望着她黯然失色的眼眸,忽然感到一股鑽心的難受。她真的放棄了,該怎麽辦……
“如果你想死在這兒,我會扔下你的。”說出這句話時即恒幾乎用了所有的力氣,他緊緊擁住和瑾,就像他們摔下來時他緊緊握住她的手。
如果她真的放棄了,他會扔下她,言出必行。殉情一向不是即恒會考慮的事,更何況不論他對和瑾究竟到哪一種感情,他們終将是會離別。
這個離別不是今天,就是明日,躲無可躲。這也是他無法坦然接受她的理由之一,只是她不明白。
“不要……”和瑾忽然哭了起來,揪住他的衣服嗚咽出聲,“不要丢下我……”
她終于自心如死灰中有了反應,這總歸是好的。即恒輕撫着她的發,下巴擱在她發頂輕輕摩挲,柔聲說:“你不走,我便走了,不等你的。”
和瑾指尖攥得更緊,頭搖得更堅決:“不要,不要!”
即恒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到眼前,不給她任何逃避的地方,凝着她滿是淚痕的面容一字字道:“那就跟我走。”
那就跟我走……不是陳述,不是建議,更不是詢問。
而是命令。
跟我走。和瑾的生命裏從未有人用這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語氣對自己說過話,更不曾有人對她說出這句她掩埋在內心深處最隐秘角落裏的誓言。
僅僅是那三個字——跟我走。
這個人說出來了,以她最難以抗拒的方式說了出來,并且不容許她不服從。一片死寂的海洋裏仿佛被投入一塊巨石,倏然間掀起了萬丈的波瀾,巨大的海浪肆意沖擊着和瑾。她怔怔地望着即恒,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答。
見她呆呆的模樣,即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怎麽了,還認得我是誰嗎?不是傻了吧?”
和瑾尴尬地回過神,臉上一片通紅:“你才傻了……”
她沒有回答即恒的話,等發現時已經失去了最适合的時間,連懊悔都來不及。她重新找回了自己,卻又在同一時刻失去了放縱自己的自由……
即恒并不知道他的一句話給這個少女帶來了多大的內心沖擊,可他懂的是确實如和瑾所說,他摔傻了。給和瑾帶來莫大壓力的人從來不是暮成雪,更不是他。
即便能離開這座迷宮,和瑾也只是重新回到那座牢籠;縱然離開皇城,去的也只是另一座牢籠——對她而言哪裏都是一樣的無望,這才是她心死的根源。
跟我走……說得輕巧,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有必要來忏悔一下……>_<
那啥,十一的時候以為自己能重新開始日更,米想到十一過後工作突然邁入了年底的大深坑裏,而這時某菲為了彌補每個月無底洞一樣的開銷,不要命地找了份兼職。可想而知,某菲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最後因為體力透支大病了一場……即恒少年,你不要憂桑,你娘跟你一樣人生過得很失敗 OTZ。
想來又是兩個月前的事了,光陰如梭,快得令人心驚呀。
感謝貓姑娘的地雷,感謝南辭的奪命催更吼~~也感謝假發子和小羽一直的支持。這文居然被我拖了一整年,這一年裏都是各位的支持讓我告訴自己不堅持不行,就算沒有什麽實質上的回報,但能完結它,能遇到喜歡它的朋友就是最大的收獲!
這個月起諸事暫告一段落,盡量日更或隔日更,還望各位莫嫌棄 _
☆、幽林深處
已經入夜了,周圍漸漸陷入寧夜,然而因為霧氣濃重反而增添了幾許白光,到處都朦朦胧胧的,置身其中猶如仙境一般。如若周遭不是殘肢斷垣遍地,枯藤老樹盤曲,當真便是仙境了。
即恒猜得沒錯,他們已經走出了海棠林,但是卻誤入了另一個神秘的幽林。隐隐能聽到遠處有水聲傳來,聲音輕快靈動,對深處絕境的人而言,這水聲仿佛一縷光滲入心房,燃起希望。
“我們先去找些吃的。”即恒不敢再放開和瑾的手,她自夢靥中掙紮過來,仍然有些恍惚。
他們已經一天滴水未進,如果能填飽肚子,自然心态會積極一點。可是即恒聽着遠處源源不斷的水流之聲,卻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去冒險。
盤踞在這片林中的妖魔恐怕就是傳說中的蝕心藤,在上面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被它盯上,如今到了下面無異于落入它的巢穴。
蝕心藤乃地長生物,與植被同根,喜愛潮濕陰冷的環境,根深且枝長。有水源的地方,自然就是它生長的地方。
這後山是妖魔的獵場,也是蝕心藤的獵場。不論妖魔還是誤入的生靈,最後統統都成了蝕心藤的獵物。難怪一路行來除了兩只不成氣候的食屍魔,再沒有其他動靜。
林中寧靜詭秘,除了水聲依舊能聽到藤蔓在地面拖行的聲音。蝕心藤沒有思想,全憑本能行動,他們僥幸自它藤蔓中逃脫,斷不該再往它牙口裏送。
“公主,水邊恐怕不安全,我們另外尋出路吧。”即恒思來想去,最終放棄了誘人的水源,帶和瑾去往相反的方向。
和瑾恍恍惚惚地跟着他走,沒有異議。她已經醒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般困境。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在金絲籠裏長大的金絲雀,雖然生了一副厲害的爪牙,卻從未派過用場。如今遭遇這般窮途末路的絕境,除了跟着即恒別無他法。
“你不用擔心我,我很好。”她看出即恒的憂慮,便讓他寬心,“我會跟緊你的。”
即恒凝視了她半晌,和瑾反常的溫順反而令他更加不安。她會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嗎,會在知道別人擔心她時寬慰對方她很好嗎?……太反常意味着異常,莫非她還沒有放棄尋死的念頭?
不知不覺手裏抓得更緊,和瑾小聲呼痛,卻不敢驚擾盤踞在林中的藤怪,只好咬着牙吐出了實情:“你放心吧,我是不想一個人死在這……”
不想一個人死在這。即恒細細玩味着這句話許久才幡然醒悟,斜睨了和瑾一眼問:“原來你剛才是想我讓跟你一起死?”
和瑾低下頭不置可否,她默認的态度讓即恒覺得自己真是傻到可憐。太沒良心了……虧他掏心掏肺這麽久。
和瑾閃躲着即恒責難的目光,臉頰有些發燒,嚅嗫着反駁:“不是啊,是我以為你活不了多久了……”
她沒有再說下去,即恒怔怔地望着她,慢慢明白了她所想的一切。她對外面的世界已經沒有期待了,如果連即恒都離開了她身邊,她還有什麽可以留戀的。
和瑾多年來積郁的壓力都在這絕境裏爆發,吞沒了她僅有的理智和堅強。即恒不忍心怪她,人哪怕有一點希望都會在內心深處渴求生存,然而和瑾沒有,連一點都沒有。
“我不會死,我命大。你不想一個人孤零零死在這的話就不要放開我的手。”即恒靠近她,撫上她的臉頰低下頭,在她耳邊柔聲說道。
和瑾望着那雙幽深的眼睛有些怔忪。雖然霧裏看不分明,然而在這樣的距離裏她依然能看到即恒唇邊的笑意。都這種時候了他還能以這麽輕松的口吻跟她說話,都這種時候了他還能笑得出來……和瑾繁亂的心緒在他的凝視下不知不覺平靜下來,她慢慢吐了口氣,垂下的眼眸微微顫抖,旋而擡起勇敢地迎視即恒,揚起下巴輕斥:“大膽,居然威脅本公主。本公主死也會拉你墊背的。”
“好啊。”即恒的笑容越發肆意,他點點頭,滿眼都含着笑,“我不死,你不能先死,遵守規則不能耍賴。”
和瑾咬了咬唇,心裏五味雜陳,嘴裏卻不饒人:“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無賴……靠你還不如靠自己。”
即恒一下子郁悶起來,他怎麽就成無賴了?他好心給她開導,怎麽又被嫌沒用?女人心啊,真是海底針。
和瑾憶起先前種種委屈,嘟哝着埋怨:“話說得這麽滿,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你說,食人鬼襲擊清和殿的時候你在哪裏?”
“……”即恒真沒想到她居然在這個時候翻起了舊賬,他總不能說在和她親愛的皇兄陛下切磋武藝吧。
“傅明故意來找茬,露妃欺負我的時候你在幹什麽?”
傅明下了挑戰書不是你自己信心滿滿地答應的嗎,露妃在幫你解圍不是在欺負你啊。
“我在清和殿苦練琵琶,練得手都腫了,你卻跟着柳絮一起出宮花天酒地怎麽說?”
何來的花天酒地,頂多豪賭了一局。再說是你自己把我借給她的,還是當着我的面。
“你還瞞着我偷偷勾搭麥穗!”
我哪有勾搭麥穗,我還被她咬了一口呢!
萬萬想不到和瑾對他有這麽大的怨氣,即恒真的沒發現自己這短短一個月裏犯的事疊起來居然有山高。但是歸根結底……不是他的錯呀。
和瑾一條一條數落着他的不是,即恒默默聽着,無語半晌。等和瑾說得累了,終于肯停下來歇口氣時,即恒才找到機會醞釀了一下,以平生最不摻濕加水、最童叟無欺的誠懇對和瑾說:“公主,也許你沒發現……這世上哪有人能欺負得了你。”
和瑾筋疲力盡,兀自尋了塊碎石坐下,她本來就體力不佳,方才又消耗了太多力氣,這時已經連氣都喘不勻了。即便如此還能一口氣堅持說上這麽久,即恒分外欽佩她的這種毅力。
坐了好一會兒和瑾都沒有再說話,她低着頭,不知是累了還是怎麽了,好半晌她才重新擡起頭凝住即恒,一字字問:“暮成雪對我行為不軌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出來幫我?”
即恒一下子愣住,她果然是發現了的。當時在海棠林裏他躲在樹上,無意間看到暮成雪與她的争執。暮成雪是否行為不軌有待證實,然而他沒有幫她卻是事實……
這一次即恒啞口無言,心虛地別開視線不與她對視。和瑾望了他許久,終是嘆口氣,沉默下來。遠處嘩嘩的水聲仿佛仍在腦後,他們并沒有走出多遠。地面上到處蜿蜒着枯木與藤蔓,僅憑肉眼就可以看到那些有生命的藤蔓安靜地匍匐在雜草爛葉中,危險随處潛伏。
不過置身在到處都是危機、随時可能觸發的地方一旦久了,心裏反而不那麽擔驚受怕了。
“公主……為什麽讨厭暮成雪?”即恒抽搐良久終是開口問。這個問題一直讓他想不明白,和瑾對暮成雪的厭煩簡直是一種本能性的排斥,可他們十年未見,十年前也并沒有多少交集。對一個陌生人不可能突然自心底喜歡上,自然也不可能突然自心底去讨厭。
這一點不論是和瑾還是暮成雪都是一樣的。只見過一次面的兩個人被許下了婚約,十年間未曾相見,重遇後卻一個愛得徹底,一個煩得徹底,怎麽也不能說正常。
和瑾沒有意外他會這麽問,她想了想,擡起頭望着一片迷蒙的夜空,思緒仿佛回到過去。
“我讨厭他,因為他非禮我。”
即恒一時間不能完全消化這個訊息,他歪着頭看向和瑾,确定她沒有信口胡謅。和瑾忍不住丢給他一個白眼,沒好氣道:“就知道你這個反應,我要是說是我非禮他,你就不會懷疑了吧?”
即恒幹笑了兩聲,不置可否。和瑾氣得要吐血,揚起手就想打人,即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手腕,搖搖頭一本正經道:“公主,我真誠地建議你改改這個習慣。”
和瑾恨恨地放下手,有些尴尬:“我已經在改了,真想打你還會讓你抓到嗎。”
即恒“哦”了一聲,絲毫沒看出來和瑾有悔過的表現。
“十年前先皇在世,據說對公主寵愛有加,暮成雪怎會如此色膽包天?”即恒試探着問,其實他更想知道暮成雪是怎麽非禮她的。
如果這事發生在任何一個普通女子身上,想必即恒定會表示同情抑或憤怒。然而這種事卻發生在和瑾身上,發生這個“你敢動我一根手指我讓你十倍葬送”的六公主身上,在同情之前,唯有八卦的心理占了上風。
和瑾從他神采奕奕的眼神裏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心中頓覺悲涼:靠男人真不如靠自己……然而這件事同樣也是她難以化解的心結,十年前她年少無知,十年間便已錯失了傾吐的機會,壓在心底不知有多難受。
“十年前父皇舉辦了一場比武大賽,幾乎所有天羅王公貴族子弟都來了。就是那個時候暮惟将他的獨子暮成雪帶到了人前。”
十三歲少年武藝出衆,技壓全場,在座達貴無不驚嘆;然而更教人過目難忘的,卻是他出衆的容顏。宛如純冰雕鑄而出的冰肌雪顏宛如神子下凡,立于賽場之中傲然似仙,非凡俗所能玷染。若非他眉間一點朱砂痣憑空添了幾分戾氣,當真便如那畫卷中的神明一樣遺世獨立,令人望而生畏。
當夜先皇于禦花園設宴,君臣盡歡,衆臣紛紛舉杯進谏定要将此等人才招為國婿,加以重用,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先皇龍心大悅,當即便拟旨将自己最心愛的寶貝女兒六公主許配給了暮成雪。
他們兩個人的婚事曾在京都掀起軒然大波,每個人都說神佑天羅,賜此良婿。而那位從未露面的六公主就被無端加上了諸多莫名的幸福與福澤。
清和殿裏,年僅六歲的和瑾正忍着眼淚咬牙切齒,右手腕上一道道暗紅的傷痕沒有人看見,他們只看到暮成雪在擂臺上擊敗她的樣子,只看到他面無表情下謙遜的禮貌,只看到他還沒有到來的不可限量的前途……誰又能看到她剛剛贏得冠軍,還不曾來得及高興又被人不客氣地打得遍體鱗傷的痛?誰又能看到她還沒找到機會報複卻被鄭重地告知要與這個人過一輩子的愕然?
是啊,從不曾露面的六公主,陛下最疼愛的六公主,衆星捧月的六公主——就是她!天羅貴族子弟比武大賽總冠軍,和瑾。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晉江多了一些奇怪的功能,挺好玩的樣子
☆、相同的痛結
“暮成雪根本沒有參加比賽,他卻在我好不容易戰勝到最後時突然跳上擂臺,向我挑戰。分明沒有把規則與皇權放在眼裏!”和瑾憶起往事依舊滿腔憤懑,“暮惟那只老狐貍一直在父皇面前花言巧語,最後父皇應肯給暮成雪一個機會,結果我就被他打下臺了。随後的擺宴,賜婚,等等一切都順理成章得未免過分!”
即恒大概理出了一點頭緒:“公主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暮惟安排的?”
“那還用說嗎?他們父子倆就是沖着我來的。”和瑾激動起來,以前她尚且年幼,并不清楚這些邊邊角角的花招,如今見得多了,當年之事細細回想,卻愕然發現別有心機。
“我跟暮成雪的婚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陰謀,都是暮惟在背後一手推動的。我不信父皇看不出來,可他卻對暮成雪格外青睐有加,喜歡得不得了。也不顧自己女兒被他搶了風頭不說,還被狠狠打了一頓……”
說着她挽起袖口露出一小截蔥白藕臂,光滑的肌膚早已找不到絲毫殘餘的傷痕,然而當年內心留下的恥辱卻依然清晰地烙印在心裏。
六歲孩子的風頭……即恒失笑不已,清了清嗓子安慰她兩句:“比武時留下一些小傷很正常,公主何必如此介懷。”
“才不是小傷!”和瑾一聽睜圓了眼,當即就提高了嗓音。即恒吓一跳,忙豎起食指提醒她小聲一點。林中本就靜谧,一點聲音也能傳出去很遠,若是驚動了藤怪,只怕得不償失。
和瑾自知失态,忙捂住嘴靜觀其變。兩人屏息傾聽,靜待須臾,似乎并沒有異樣發生後,和瑾才繼續說下去:“其實就算他不念在我是女兒身,也不該對一個小孩子下這麽重的手。你不知道那些傷痕太醫足足給我敷了十幾天的藥膏,直到幾個月以後才完全消退。”
如此說來确實很嚴重,即恒不禁咋舌。可這跟暮成雪非禮她好像還差了十萬八千裏,什麽時候才能講到重點啊。
“公主,說不定他想讓你記住他,故意在你身上留下他的印跡。”即恒随口胡謅,不料和瑾卻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表示同意:“說不定呢,我就知道他是個變态。”
變……态……?
即恒神情複雜,和瑾繼續回憶道:“自那以後父皇就不準我再穿男裝,要我以全新的身份出現在衆人面前,所有禮儀規矩都要重新學。不準我拿劍,要我拿筆和繡花針;不準我粗着嗓子說話,要我細聲細語,溫柔可人;不準我邁開步子跑,要我亭亭玉立,端莊娴雅……那段黑暗的日子想想真是夠了。”
和瑾揪起腳邊的野草恨恨地向前丢去,仿佛那些痛苦的回憶也能跟着一起扔掉。讓一個野慣了的孩子安安分分坐下來,的确是件為難人的事。更何況和瑾是從男孩子的身份一下子轉變成了女孩子。
“那後來呢,你父皇讓你學做女孩子将來嫁人,這期間暮成雪都跟你在一起嗎?”即恒料想重頭戲一定在這個後面,如果暮成雪離開了皇城,僅僅是搶了她風頭和痛打了一頓,和瑾必然不會對他如此記仇。
果然,和瑾颌首道:“不錯,暮惟父子被父皇邀請留在了宮裏數日,父皇經常給我和暮成雪制造相處的機會。他大概以為日久必定能生情,可是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對頭,一輩子也不會有感情。”
事情發生的那一天,和瑾已經受夠了束手束腳的日子,她賭氣一個人離開宴會想靜一靜,暮成雪随後就追了出來。
“公主,陛下請你盡快回去。”他一成不變的表情讓和瑾厭煩透頂,好像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活人,根本是塊木頭。
“不是你爹說,就是陛下說,你自己沒有腦子嗎?不會思考嗎?”四下裏無人,和瑾便口無遮攔,肆意罵道。
暮成雪并沒有動怒,他依舊以那副表情回答:“有,會的。”
和瑾一口氣堵在喉間,幾乎氣暈。打又打不過,罵又不還口,到底是誰在欺負誰。
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可暮成雪如影随形,怎麽都甩不掉。面無表情的容顏再精致也抵不過空洞的事實:臣奉陛下旨意護公主安全,請公主盡快回去。
和瑾氣結。
最後他們在蓮池邊上發生了争執,和瑾忍無可忍,指着暮成雪的鼻子大肆罵了一通,她本以為暮成雪還會像平常一樣無動于衷,沒想到這時暮成雪動怒了。
他傾身上前,越過與她之間保持禮儀的距離,擡手就将她推下了蓮池。
……
“你說過不過分?雖然是仲夏,可池水很涼的,我還沒習慣寬袍大袖的宮服,差點溺死在裏面!”和瑾怨憤地說道。
即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和瑾居然被暮成雪推下了水?他回想起暮成雪那張冰封不動的臉,很難想象會有什麽能令他動怒,甚至動手。
“那個,我很好奇公主說了什麽突然觸到暮成雪的逆鱗?公主若不介意的話,可否說來聽聽?”
和瑾頓了頓,眼神有些飄忽。據即恒的經驗來看,通常都是心虛的表現。
“其實我也沒怎麽罵他吧……我就是煩他。”和瑾支支吾吾道,大概自己也覺得沒有說服力,便努力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好像我說死也不會嫁給他,嫁給他不如嫁給太監!……嗯,就是這句,他聽了這句以後就生氣了。”
即恒一愣,哭笑不得:“公主,您這話未免太傷人了。”
和瑾曲起食指繞着發梢,讷讷地問:“真的很傷人嗎?”
即恒忍住笑點點頭:“你罵一個男人連太監都不如,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傷人的?怪不得暮成雪會生氣。”
聽他如是說,和瑾似懂非懂,想想好像真的挺過分,尴尬地喃喃:“我不知道嘛,再說我那個時候還小,又不懂……”
聽到這裏即恒大概已經能推測出後面的發展了:“就是說,暮成雪一怒之下失手将公主推下水,馬上後悔又下水去營救你,結果被公主誤以為有意輕薄……原來是這樣。”
不料和瑾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正色道:“不是。”
即恒有些意外,不是誤會嗎?
“那……”
和瑾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道:“他的确後悔,也的确下水去救我。可是他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把我救上岸,而是……”她頓了頓,咬住下唇瞟了一眼即恒,“而是把我按在水裏,強吻我。”
這個發展當真出乎即恒的意料。
“那個時候我還小,但也知道那不好。現在更不會認錯了,他就是非禮我。”和瑾臉頰微紅,蒙着水霧般的眼眸越發濕潤,在即恒身上閃躲。
即恒清咳一聲掩飾尴尬,好在霧氣迷蒙,萬物都朦胧一片。只是萬萬想不到暮成雪竟會是趁火打劫之輩?只要稍加推測就可以想象到當初和瑾有多麽委屈,被人眼睜睜欺負,卻誰都不會相信她的指控,連一向最疼她的父皇也不例外。
一個驕縱跋扈的公主,一個謙恭有禮的将門之才,即便是小孩子也相信定然是公主自己失足落水,為人所救卻故意栽贓。縱然他們之間真的發生過親密的接觸,一來救人心切,二來婚約當頭,斷不會有人去說這閑話。
和瑾就默默吞着這份委屈十年,直到今天真相才被吐露……這可真是天羅第一大冤案。
即恒突然間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好,轉念一想,十年前和瑾才六歲,暮成雪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郎……他未免也太早熟了,還戀童,怨不得和瑾說他變态。
“其實……我時常覺得暮成雪跟我一定是上輩子有仇。”和瑾突然開口打破尴尬,她望着遙遠的天際,凝頓許久才第一次說起自己對暮成雪真正的看法,“欺負我的事只是個契機,真正讓我難以接受的是他這個人本身。即恒,你相信嗎?這世上有一個人與你本來毫不相幹,可他卻能清楚地知道你的想法,了解你的喜好,就像另一個你自己一樣。”
“他調查過你?”即恒想起之前和瑾的推測,暮惟父子既是沖着和瑾而來,那麽提前了解與調查和瑾就不奇怪了。
“不是。”和瑾卻搖搖頭,否定了即恒的想法,“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知道,甚至連自己都說不清楚,那要怎麽調查?可是暮成雪卻知道,不僅如此,他的一些想法,甚至是最細微的情緒波動,我也知道……”
在上面的時候,她就無意間發覺了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