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一切只發生在眨眼間,快得讓人反應不過來。短暫的窒息過去以後忽然有大量新鮮空氣迎面撲來,歡兒大口大口喘着氣,腦海中仍然充斥着方才那一瞬間的可怖影像。她料想這回肯定連神明都救不了她們了,她們已經被妖怪一口吞入了腹中,可這新鮮的空氣卻令她的神智漸漸恢複了幾分。
……咦,怎麽妖怪的肚子裏空氣這麽好啊?
歡兒怔了怔,發現不知何時濃霧已經散去,她甚至可以漸漸看到頭頂之上亮起幾粒忽閃的光芒。一閃一閃,亮晶晶地鑲嵌在無垠的夜幕上,如寶石般璀璨。
是夜空,是星辰……這片生死之際所見到的最後一幕夜景深深刻進了歡兒的腦海中,那一刻她甚至忘記了自己身處的險境,忘記了可怕的不明妖怪,忘記了方才劇烈搏動的心跳,忘記了失而複得的呼吸……唯有這一片浩瀚奪目的夜空像一張懷抱将她包容在懷裏,将她的身體和靈魂一起擁住。
“啊——救命!歡兒救命!”正當歡兒迷醉在懾人的夜空中時,沁兒的尖叫聲将她立刻拉回來了現實,她這才醒過神來。
也幾乎在同時被黑影以極快的速度硬生生劈開的濃霧再一次覆蓋了過來,那片熟悉而美麗的夜空也随之消失,提醒着少女這裏絕不是仙境,而是鬼域。
歡兒有一瞬間的恍神,然而胞妹凄烈的慘叫聲響在耳際,由不得她繼續發愣。她手腳并用爬起來,在迷霧中尋找着妹妹的身影。
“快停住,不要往前走了!”沁兒忽然高聲喊道。
歡兒踉跄了一下,就聽腳下旋即傳來石子砸落的聲響,而妹妹的聲音正是從腳下傳上來的。她俯身定睛一看,差點一個倒栽蔥摔下去。原來這裏竟是一處懸崖,而沁兒正竭力抓住崖上一叢枯草,整個身體都懸挂在崖壁上。
“歡兒救救我,我要撐不住了,有東西在拉我的腳……”沁兒哽咽着向歡兒求救,她甚至已經看不清姐姐的容顏,她只清楚有什麽東西正順着她的腳慢慢往上爬,一點點卷住了她的身體。
歡兒見情勢危急,急忙伸手去拉沁兒,但她哪裏拉得動。她們是孿生姐妹,體重相當,一個年僅八歲的幼童要怎麽解救一個同齡的孩子?但是歡兒沒有想那麽多,她還沒有到會産生顧慮的年紀,此時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絕對不能放手!
“沁兒你撐住,你抓着我的手,我拉你上來!”
“歡兒救救我……救救我……”沁兒哭得聲嘶力竭,僅存的體力也被消耗了大半。
歡兒急得滿頭是汗,汗水濡濕了手心,兩個人緊握的手掌正以可怖的速度慢慢滑開。沁兒更加慌亂無措,她拼命想蹬掉纏住她腿腳的東西,然而一點點激烈的動作都會使她和歡兒握住的手松得更快,可即便她不再輕舉妄動,姐姐的幫助依舊在以無法抗拒的速度松懈……
時間一秒一秒壓過,壓得兩個少女呼吸不能,淚水模糊了雙眼。原來……原來先前被抛下還不算是絕望,現在才是真正的絕望……如果神明真的保佑我們,他要什麽時候才會趕來救我們啊?父皇……你要什麽時候才會趕來救我們啊……?
歡兒感覺到沁兒的手已經慢慢從自己手中滑落,她幾乎已經握不住妹妹的手,終于憋不住哭出了聲:“……沁兒……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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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後頸上觸到一股冰涼的寒意,讓歡兒冷得一個激靈。不待她反應過來,她就感到有人抓住了她的後領,一口氣将她提起來,向後淩空甩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明天又到了聖誕,今年的聖誕姑娘們打算怎麽過呢?有男友的祝福你們,沒有男友的某菲友情提示,明天還是乖乖待在家裏別上街了……明天還會更新的,乃們懂的╮( ̄▽ ̄)╭
☆、吻我
不過瞬息之間,歡兒只覺得一片天旋地轉便被重重甩在了地上,她還來不及喘氣便聽又是一聲響,另一個幼小的身子摔在了她的身邊,發出一聲慘烈的哀嚎。
“沁兒,沁兒!”歡兒聽到妹妹的聲音,顧不上自己渾身的傷痛一把撲到妹妹身上。姊妹倆劫後餘生,登時相擁着一起放聲痛哭。
“別哭了,再把它引來我可救不了你們。”冰涼的聲音淡淡傳來,一如他冰雪似的容顏般,冷得仿佛能将人凍成冰。
他的聲音不大,只在歡兒和沁兒從哭聲中還能聽到的程度。但是他的話非常有效,兩個丫頭當即止住哭聲,各自捂住對方的嘴巴,唯有兩行眼淚仍在漱漱地流。
林中迎來了短暫的寧靜,靜得很是瘆人。
雙胞胎少女眨巴着圓溜溜的大眼睛,不知是因為劫後餘生,還是因為經過了淚水的洗滌,此時竟像繁星般熠熠生輝,璀璨奪目。待情緒平定下來以後,歡兒才撅起嘴埋怨暮成雪:“你怎麽不等等我們……”
暮成雪看了她們一眼,轉身便又走了。
“喂喂!”歡兒急得跳了起來,趕忙把沁兒也一起拉上,“沁兒快跟上,他又要走了!”
“等一下,我的墜子掉了……”沁兒苦着臉又發出了哭腔,“父皇昨天剛送給我的,我好喜歡那個墜子的……”
歡兒傻了眼,拍了一下妹妹的頭,恨鐵不成鋼:“傻妞,現在活着比較重要!”
沁兒委屈地癟了癟嘴,欲言又止,但在姐姐責備的目光下只好将哽咽咽回去,不情不願地點點頭。見到她這般可憐的模樣,歡兒又于心不忍,那個墜子确實很好看,父皇說還是西國的貢品,世上僅有一條。她們拼了好久才分出勝負,讓沁兒得手了。
她欲上前喊住暮成雪,又怕沁兒落單,便拉着沁兒一起追上暮成雪,心驚膽戰地懇求道:“那、那個,暮成雪……哦不,暮大将軍,能不能稍微等我們一會兒,沁兒很喜歡的墜子掉了,應該就在附近。讓我們找一會兒,找不到我們就放棄……好不好?”
她觑着暮成雪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現在她總算決定面對現實,在這個鬼地方靠神明靠父皇都沒有用,只有暮成雪能幫她們。
暮成雪回頭看着兩個小丫頭殷切的眼神,只淡淡留下一個字:“走。”
說罷便繼續往前走,絲毫不給餘地。歡兒掩不住地失望,沁兒更是小聲啜泣了起來,戀戀不舍地望了望方才摔倒的草叢:“絕對就在那裏的……”
歡兒很容易被沁兒的情緒感染,當然她也不想這麽寶貴的墜子被丢在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旋即她便一咬牙拍了拍妹妹的肩,豪情萬丈地說:“沁兒別哭,男人都靠不住,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沁兒受到鼓勵,擦了擦眼淚破涕為笑:“嗯!”
兩人不再考慮對臭男人卑躬屈膝,決定自己冒險回去尋找墜子,誰知剛邁出一步,突然一道寒光自眼前掠過,幾乎斬到她們的額發。這寒意比暮成雪的手指還要冰冷,簡直冷到骨子裏。
陛下禦賜的雪寒劍,此刻正對着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
劍的主人甚至連一絲表情都沒有變化,但他的周身明顯已經萦繞起一股令人難以呼吸的壓迫感,他執劍攔在兩個少女身前,沉下聲音低喝:“走!”
兩個孩子被吓壞了,她們怎麽也不會想到暮成雪竟然會對她們拔劍。并且出手毫不猶豫,只要她們膽敢再往前走一步,那劍刃毫無疑問便會斬落在她們身上。
不論是歡兒還是沁兒,此時都已經吓得說不出話來,她們甚至沒有想到要再去向父皇告狀……聽到暮成雪的命令,她們緊緊靠着對方遠遠地避開劍刃,一聲不吭往前走了起來,頭都不敢回。
等她們走出幾步以後,暮成雪手腕翻轉,猛地一記橫劈,草叢中立時一記悶響應聲而落。他用劍尖撥開草叢,只見又是一只被劈開兩半的食屍魔,還有一具已經被啃了一半的女屍,屍體從着裝上看應該是個宮女。而屍體邊上正躺着沁兒甩落的那一條項墜,他劍尖一動,本欲去挑起項墜。卻又見項墜已經被血污沾染,猶豫片刻,終是放棄了。
***
“即恒,你聽那是什麽聲音?”遠處隐隐傳來熟悉的尖叫聲,和瑾心頭一緊,當即便認了出來,“是歡兒和沁兒,她們出事了!”
即恒環顧四周,無法确定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此刻他們所處的位置全部被濃霧包圍,又有林木之陣的幹擾,令他完全成了失感、失明、失聰的廢人。這是他有史以來最狼狽的一次經歷,但他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兩位小公主有暮将軍保護,應當能化險為夷。”即恒連忙安慰和瑾,趁她不注意悄悄松了口氣。
萬萬沒有想到和瑾會在這個時候突然質疑他的身份,并且是以如此直接、沒有任何迂回的方式逼問他,讓他防不勝防。不過直白了當倒也符合她一貫的風格。
可是和瑾一直是不相信神怪的,即便見識過食人鬼的陰魂不散,見識過食屍魔的現場變異,見識過藤怪的可怖陰森……似乎這些不可思議的超常經歷的确足以颠覆她以往的認知了。
可那些東西都是特例。像他這麽人畜無害,這麽以假亂真的外表,她怎麽會懷疑他是妖魔呢?怎麽會把他跟那些連樣子都沒長開的醜八怪放在一個水平線上呢?
真是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河鹿的樣貌無限接近于人類,不,曾經河鹿也是人類……不,按理來說,河鹿現在也該是人類,一直都是人類才對的……
難道真的又讓那個男人說中了?女人的第六感沒有任何邏輯,但往往準确得出奇——他是不是該做好随時應戰的準備了?
盡管即恒在心裏百般糾結,但顯然和瑾并沒有打算就這個問題做更深入的探讨,現在她一顆心只懸在兩個侄女身上。聽到即恒的寬慰,她反而眉心蹙得更緊:“別提了,就是因為跟暮成雪在一起,我才更加擔心!”
即恒回憶起和瑾的遭遇,嘴角有些抽搐:“公主時至今日還是斷定他有戀童癖?”
和瑾一愣,臉突然紅了,拍掉他的手咬着嘴唇罵道:“你胡說什麽?不許诽謗我侄女!”
明明诽謗的是暮成雪才對……即恒搖搖頭,自從和瑾輕生以後,他就覺得這個和瑾已經不是他原先認識的那個和瑾了,他越發無法理解她的思維。
“暮成雪除了對我和皇兄客客氣氣的,對其他人從不管死活,現在歡兒和沁兒在他手上,我怎麽能不擔心……”雖然她落下山崖後發過公主脾氣,坦言要與侄女争寵愛,可現今一想到侄女的安危,依舊把自己放在了第二位。
即恒凝着她的側顏,內心忽然升起一股柔軟。因為站得很近,霧氣漸稀,甚至能看到她微微顫抖的睫毛,和含着一點水暈的雙瞳,如詩如畫,如夢如幻。他總是會被這雙眼睛吸住目光,當她滿懷期待看着他時,如水般的雙眸裏溢着微光,仿佛暖陽照耀下最美麗的湖面。每當這時他便會在突然之間産生莫名的勇氣,只要她能高興,只要那雙眼睛能再放出更璀璨的光芒,讓他做什麽他都願意。
這種感覺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但也時常感到莫大的恐慌……
“公主,暮将軍怎麽說也是陛下的臣子,保護陛下的女兒是他的職責,他不會不明白。”心裏又升起那種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感覺,讓即恒感到無所适從,他随口敷衍了幾句,好讓和瑾稍微寬心。
大概是覺得他的話有點道理,更何況他們自己本就自身難保,和瑾終于将注意力轉了回來,繼續面對目前的困境。
“天已經黑了,我們快些走吧。”即恒催促道。
和瑾點點頭,一手提着華服的裙擺,一手下意識地拉住了即恒的手,緊緊抓着不肯放開。即恒用眼角掃了一眼,心裏忽然想:如果剛才他承認自己是妖魔,她還敢不敢再來拉他……
這個想法甫一掠過腦海,後背忽然就爬上一股寒意。答案其實早就已經在他心裏,即便不用去驗證他也已經明了。
如果他是妖魔,他将不被允許陪伴在她的身邊;如果他是妖魔,他甚至将失去在人群裏生活的資格……人類習慣于排除異己,因為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也因為恐懼。自人類取得了中原大陸的統治權以後,任何妖魔都得退避三舍,被迫自陽光下移居到了陰暗的角落。
其實神明最終選擇退居到天上城,難道不也是一種屈服?神明創造了人類,最後卻被人類逼走,每每想到這裏即恒就忍不住發笑。
在他眼裏,人類多麽脆弱,然而在人類面前,他又是多麽孤立無援,束手無策。
“我們該不會還在原地打轉吧?”一開始和瑾還能跟上即恒的步伐,可漸漸就開始落後,即恒不得不減下速度配合她,現在她終是堅持不住了。
“從海市蜃樓的方向和角度來推測,約摸還有幾裏的山路。”即恒拉着和瑾的手,阻止她就要坐下去的趨勢。一旦坐下去,就真的起不來了。
和瑾一天滴水未進,她本就身體虛弱,不宜長時間運動,能撐到現在全憑着意志力。一聽即恒說還有幾裏的山路,頓覺眼前一黑,雙腿馬上就軟成一團泥,順勢就要癱倒在地。
即恒眼見不妙,忙順手撈住她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這地上危機四伏,可不能輕易地就坐倒下去。
“公主,你可以靠着我休息一會兒,但是我們必須趕路。如果你撐不下去……我說過我不會等你的。”即恒聽着懷裏勻長的吐息聲,盡量将狠話說得溫柔。他知道和瑾撐不下去了,但他也知道撐不下去也得撐下去,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和瑾整個人像一灘軟泥,得由即恒抱住她的腰才不至于讓她滑落下去,她有氣無力地環住即恒的脖頸,将臉埋進他的頸窩。兩個人在這種無奈的情況下緊緊相擁在一起,聽着彼此的心跳。
“我說你這個人……”和瑾偎着即恒的耳畔輕聲喃喃,溫熱的吐息拂在即恒頸上,格外□□,“你到底是識趣,還是不識趣?你明明知道別人想要什麽,想聽什麽,你偏不給,偏不說,就要讓人生氣,讓人讨厭……讓人不想與你接近,你才好孑然一身,才好随時抽身而出,是不是?”
即恒有一瞬間呼吸的紊亂,這些話不像和瑾平日裏會說的。雖然一樣直接,一樣一針見血,但是太溫柔了……這份溫柔就像一種原諒,她看穿了他的種種,卻在最後原諒了他,依舊願意接受他。
這份溫柔更像一根針,狠狠紮進即恒內心深處最毫無防備的角落,足以讓他崩塌。
即恒努力調節呼吸的節奏,他并不想被看穿,亦不在乎被原諒,也不是很有所謂被接受。一座經年累月形成的堤壩的崩塌往往預示着災難,絕不會是好事。
而堤壩産生裂痕,對堤壩本身而言同樣是難以言喻的恐懼。
“公主,你累了。”
和瑾柔軟的手心輕撫着他的頸項,似呓語般喃喃:“我不累。”
即恒笑了一笑,和瑾聽到笑聲似有不滿,嘟囔道:“不許笑,本公主說得不對嗎?”
“那公主想要什麽,告訴我,我滿足你。”即恒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此時此景做出這個承諾,只是聽到她的訴求,聽到她的難過,他便想像哄一個孩子開心似的,盡全力去讓她開心。
“真的?”和瑾細聲呢喃,似乎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
“我盡力。”即恒開始後悔剛才話說得太滿,連忙想辦法補救。
“那好。”和瑾虛弱的語聲聽起來不像是假裝的,她靜了一會兒,忽然說,“吻我。”
即恒怔住,他想确認自己有沒有聽錯,但是低下頭,卻正迎上和瑾看過來的目光。曾經多少次讓他魂不守舍的眼睛就在他眼前,這樣近距離地去看,這雙眼睛裏仿佛含着一汪湖水般清澈,湖面微微蕩漾起細小的漣漪,不驚心動魄,卻一圈一圈緩緩漾開,泛起小小的波浪和水紋,直漾進心底。
他向來無法抗拒這雙眼睛的央求和期待,而這次她的期待卻是:
吻我。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說,這個巧合真溫暖……某菲作為一個言情廢,這麽難得的感情戲正好趕在聖誕節這天,莫非是某種預兆?(= =)願明年各位姑娘身邊都有一個萌漢子可以讓你依靠,讓你盡情撒嬌對他說:吻我~~~O(∩_∩)O
☆、女人心哪
他們并不是第一次接吻,可是先前的接吻即恒都沒有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因為來得太快,太讓人措手不及。
而這一次他卻有機會如此細致地看清她的容顏,看清她容顏上的每一處細微的地方。光潔細膩的肌膚,彎彎的柳葉眉,醉人的水瞳,小巧的鼻梁,還有輪廓姣好,卻不知是蓄意還是不經意微微嘟起的雙唇……猶如初摘下的櫻桃般玲珑可愛,帶着嬌嫩的誘惑力,當她輕輕撅起時,正如将一顆櫻桃拱手奉上,讓人忍不住想要一親芳澤。
即恒承認那一刻他的确被誘惑到了,甚至在往後的回憶裏他都分不清楚當時和瑾究竟有幾分蓄意的成分,他只記得當時的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白,曾經的顧慮,曾經的分寸,統統都煙消雲散。只有她的話猶如神旨般令他無法抗拒。
吻我。
他慢慢低下頭,和瑾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只要略一低頭就能吻上她的唇。當他就要吻上那雙唇瓣時,和瑾卻忽然轉臉埋進他頸窩,他的吻只輕輕擦到了她的臉頰。
即恒愣了好一會兒,聽到和瑾埋在他胸前笑,紅暈才慢慢爬上雙頰。他別過頭,低聲埋怨:“公主,別戲弄我了……”
誰知他話音剛落,和瑾忽然自他胸前擡起頭,一雙明眸裏滿是憤懑與委屈,恨恨地瞪着他。
即恒被看得心虛,自知心中有愧,只好移開目光望向遠處尴尬地說:“要不你再休息一會兒吧。”
和瑾當即便推開他,有些惱怒:“不用了,我休息夠了。”怎知她沒有站穩,一掙開即恒的懷抱身體就向後仰去,身體瞬間失衡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痛得她淚花直冒。
“好痛……”和瑾揉着摔痛的屁股,對即恒的怨憤瞬間飙升,随手抓起一把野草就像即恒扔去。
即恒閃身躲過,急忙按住她的手,心有餘悸:“公主,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
和瑾這才想起來目前身處的險境,吐了吐舌頭低下頭認錯。但是對即恒的态度依舊不變:“我讨厭你!”
她扔下這句話,似乎連身上的疲倦都忘記了,自己爬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土,便兀自走了。
即恒怔怔望着她大步遠走的背影,只得又嘆了口氣。
女人心哪……
和瑾因為一時的賭氣而提起精神繼續趕路,但身體畢竟已經到了極限,沒過多久氣勢就弱了下來。即恒不得不找一處平坦的凸地讓和瑾休息。這裏無水無糧,氣候又陰冷潮濕,如果和瑾不幸染了高燒那後果更不堪設想。即恒開始擔心和瑾能不能撐過今晚。
“好痛,我全身都好痛……”終于有地方可以坐下來休息,和瑾的心情很是感到滿足。人在條件艱苦的情況下,哪怕是極其微不足道的額外收獲也會顯得彌足珍貴。可一放松下來,和瑾就感受到了來自全身上下的哀鳴與抱怨,它們全都化作痛感一起襲來。
和瑾雖然有習武功底,但她養尊處優慣了,身子骨也就比常人有耐力一點,空腹趕了一天的山路,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即恒便給她做簡單的按摩。起初和瑾不願意,見她一臉害臊的模樣,真難想象會跟那個名動朝野的六公主是同一個人。
照即恒的經驗來看,和瑾會對初次見面的人非常狠辣,這一點他和護衛隊的三人都是見識過的,并且終生難忘。但随着時間推移,認識加深,她慢慢剝下身外的那層皮以後,氣勢就會越來越弱。
說穿了,六公主其實就是一只紙老虎。
“你幹嘛一邊摸我一邊傻笑,好惡心……”和瑾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請不要用這種變态式的形容法,簡直侮辱我的人格,謝謝。”即恒頭也不擡地架起和瑾的一條腿,和瑾慌忙扯過裙擺将自己露出的腿蓋好,“而且這不叫猥亵,叫按摩。”
他輕車熟路地拍打着和瑾的小腿肚,力道稍微偏重,痛得和瑾咬着嘴唇才能止住尖叫。她雙手向後撐住身體,烏黑的長發順着肩頭鋪灑在岩石上,白皙的脖頸微微後仰,表情痛苦而微妙。偶爾霧散開的時候有零星的月光穿透薄霧灑下來,即恒不經意擡起頭看到這一幕,竟陡然間心跳加快,有種奇異非常的情色感一經蒙起便揮之不去。再給她按摩雙腿的時候,竟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最後連自己都覺得是在猥亵了,只得草草收尾。
和瑾發覺按摩時雖然劇痛無比,但是按摩完以後真的輕松了很多,可她還沒有過瘾,即恒就收手了。她還在回味那種卸下千擔重的快感,起身時不留神手一軟,整個人向後仰了過去,後腦勺直接沖着岩石熱情地奔了過去……然而預期中的雷岩大碰撞并沒有慘烈發生,一個人影擋住了她眼前的視線,遮蔽了她眼中的半片天空。
一只手墊在她的腦後,為她脆弱的頭做了最安全的保護層。即恒俯身壓在她身上,一只手護着她的頭,一只手撐在她耳畔,他們之間的距離沒有方才擁抱時那般近,可是這樣的距離卻讓人覺得很尴尬。
也許尴尬的原因并不是距離……
那一刻林子裏面很靜,一如少年寧靜無波的眼瞳。和瑾也靜靜地看着,并非是不想打擾這份寧靜,而是面對那樣一雙深邃的眼瞳,她的心仿佛也在此刻靜了下來。将所有喧嚣和浮躁摒去,出乎意料地寧靜。
仔細想想,和瑾覺得自己當時應該有點什麽想法的,可是奇怪的是沒有。那份寧靜讓她印象深刻,因為那份寧靜讓她感到很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
“看來你的頭也該按摩一下了,公主。”少年撇開一抹笑容,率先打破了寧靜。
和瑾回過神,他的眼眸裏沒有多少變化,但他的表情卻讓她找回了熟悉的感覺。和瑾索性放開了,給自己暗暗壯了壯膽掩飾羞怯:“即恒隊長護駕有功,本公主賞你再給我按摩一下手。”
即恒笑了起來,有兩個不太明顯的酒窩在嘴角邊若隐若現,他笑得很開心,她甚至看到了一顆可愛的小虎牙在他唇邊躲貓貓,看得和瑾十分心癢,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驀地想到自己的臉正對着月光,想必她臉上的表情一絲一毫都已入了即恒的眼,臉頰頓時又紅了起來。所以即恒半抱着她坐起來的時候,她便非常配合,立馬坐了起來。
給手臂按摩就不像給腿按摩那樣粗魯,和瑾有多年沒有再習武了,手臂較為纖細,仿佛用力一點就能捏斷似的,即恒只好多用一點心。按摩到手掌時即恒有意無意端詳了一番她的掌紋,他并不懂命理之說,可是關于和瑾複雜的身世,還有當初寧瑞所說道士的預言:
——三生為王,三世為煞。
隐姑也曾口口聲聲咬定天書裏所指定的君主就是和瑾,可是現在怎麽會變成這樣呢?和瑾跟王位已經失之交臂,那麽“三世為煞”又怎麽說?意思是如果和瑾真的應天書預言當了王,也會變成一個殘暴的君王?……以她目前的脾氣,還真有點可能。
那麽現在她與王位無緣,豈不是好事?至少作為公主她有權利任性,有權利胡鬧,只要不過界都有人約束她。然而一國君王卻沒有人約束,一旦衰亡,就只有毀滅。
雖然天書在人界被視為聖物,甄一門與隐姑一黨也同樣将天書視作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寶物,哪怕已燃成灰燼。可即恒并不覺得天書有什麽了不起的。世間事态随時都在變,豈會按照千年前的安排循規蹈矩,豈不可笑?
他對隐姑的死感到很抱歉,他同情那個女人,但是并不代表他認同她。隐姑竭力想将局勢重新撥亂反正,回歸到天書所預言的那個軌道。可若天書中預言的災難依舊無法避免,那麽留有天書又有何用?撥亂反正又有何用?
只是提前知曉,然後等死罷了。
和瑾若是君王她會怎樣,即恒并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成為君王的和瑾勢必要被剝奪一切自由。而現在的她,雖然過得不順心,但好歹還有自由的希望……
所以他沒有将隐姑的事告知和瑾,以後也不會說。這個女人在黑暗中茍活了十六年,她已經為她的信仰犧牲了十六年,可如今她所堅持的事情未必會給世間帶來更好的幸福,那不如就讓這信仰泯滅吧。
就讓她,犧牲到底吧。
☆、繭
其實你真正想逃避的,是族人滅亡的必然吧。
***
見即恒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半晌,和瑾好奇地問:“你也會看手相?”
即恒怔了一怔,忙放下她的手找了個借口說:“不是,我只是奇怪,公主自幼習武,據說六歲那年還取得了比武大賽的勝利,為什麽手掌上連一點薄繭都沒有找到。”
和瑾捏着自己的掌心,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有的,練劍之人手上若是不長繭,說明不用功。本公主可是成老将軍,盛青的父親手下第一高徒,當然在劍術上可是翹楚。”
即恒琢磨着一個六歲的孩子能練成什麽劍術造詣,這個“翹楚”估計有不少水分,但他也就在心裏想想。“照你這麽說,你手上的繭子應該比你指甲都要厚了才對。”
和瑾難得有些扭扭妮妮,支支吾吾地才說:“嗯,當時是這樣……後來父皇說姑娘家不好看,讓尚宮大姑姑強行用藥酒把我的手泡軟了,那個女人差點把我骨頭都廢掉……之後就沒拿過劍了……”
即恒恍然,原來用藥酒可以泡軟,人類還真是能幹。只是和瑾那副忸怩的神态讓他感到很玩味:“公主似乎覺得這件事很難為情?”
“當然難為情了!”和瑾果然很激動,可即恒不明白到底有什麽難為情的,便試探着問:“那公主是覺得作為男孩子感到難為情,還是作為女孩子感到難為情?”
和瑾怔愣,沒想到他會問這麽細,這個問題可能她自己都沒有考慮得這麽細過。她曾經以男子的身份被養大,直到六歲以後才恢複女兒身,無論是對于性別的認知,還是個性的養成,都有過一段十分艱難的轉變期。許多事她回想起來只是覺得不高興,但究竟出于哪一種個性而不高興,她不得而知。
她不完全是個男子,同樣不完全是個女子,這一點已經無法改變。也正因為這一點,她才會顯得格外與衆不同。
即恒聽完她混亂的解釋以後,決定還是放棄繼續追問。不料和瑾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那你讓我看看你的手,看看你是不是一個用功的學生。”
即恒本想将手藏起來,可這樣一來無異于此地無銀三百兩,便只好老老實實把手伸出去。和瑾佯裝大師認真端詳了片刻,只見她秀眉輕蹙,神色古怪,最後不确定地下了結論:“你是不是每一樣兵器都沒有認真練過?這樣可不行,習武之人泛而不精是大忌,随時有可能因此而送命。雖然你用劍是挺厲害的……”
即恒不置可否,若無其事地抽回了手。他并沒有特意習過劍法,所以他虎口上握劍所磨出的繭子都是直接用劍時累積下來的。其他每一個地方都是。
河鹿的身體本身就是武器,而在河鹿手中,世間每一物也都是武器。兵器只是造型更為便利的“物”而已。
那個男人教他的時候,只給他畫過每一種兵器大致的雛形,當然以他的畫技即恒能在人界認出來已經相當不錯了。
“公主有所不知,真正的武者即便用手也可以當劍,不信你看。”他說完便并攏五指橫空一斬,空氣在頃刻間發出一絲輕微的呼嘯聲,裹挾着一道勁風自和瑾面前掠過,倒真有幾分劍的淩厲。
和瑾驚嘆不已,笑道:“厲害,下次能給本公主削個蘋果嗎?”
即恒眨了眨眼,狀若無辜:“公主有令,卑職豈敢不從。只是這手掌沒有刀刃鋒利,到時候成品歪瓜裂棗的公主莫嫌棄就好。”
和瑾忍不住失笑,興許是因為冷,粉嫩的雙頰上浮着些許紅暈,令她看起來有種說不出來的乖巧可人。即恒見她沒有再起疑,便順水推舟結束了這個話題。
一次突如其來的的遇險讓即恒發現了和瑾不為人知的脆弱一面,一個亦真亦假的玩笑讓兩個人的相處更加融洽起來。即恒很是感慨,随着越來越深入的了解,他發現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對一個人有着如此熱忱的好奇心。想知道更多關于她真正的心,也想做到更多她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