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事。這已經不僅僅是好奇心這麽簡單,他想介入她的人生,想在她的生命裏留下自己的痕跡。當他明白這一點時他不禁感到幾分畏怯,還有落寞。
這一次的分別,他一定會舍不得。
并且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會忘不了。
他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捏起和瑾的另一只手。一片觸目的血色讓即恒心頭一緊,原來和瑾的掌心不知被什麽東西劃破了一層皮肉,已經有大片血花冒了出來。
“是剛才摔倒的時候擦破的吧。”和瑾看着自己掌中的鮮血倒吸一口涼氣,她全身都痛,竟沒有注意到。
即恒忙撕下一縷絹絲替她包紮起來,他們身處險境,林中嗜血妖魔盤踞,不可再節外生枝。捏在手中的手掌十分柔軟,沒有一點硬肉,更不用說繭。實難想象這麽柔弱無骨的手竟然遭過藥酒軟化的酷刑,而理由竟只是為了美麗。
人類真是讓他無法理解,接觸的時間越長,這種隔閡反而越深。
“公主休息得如何?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要動身了。”即恒雖然在征求和瑾的意見,但他的語氣已是不容置疑。
和瑾握了握包好的手,掌心立時傳來一股刺痛。不由她繼續留戀,即恒便已起身,向她伸出了手:“走吧。”
和瑾望了他一眼,眼裏閃過一點遺憾,只好點了點頭。
能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随着他們繼續往出口走,這份時間便越來越少。和瑾真希望能在這裏多停留一刻,她不是公主,他也不是護衛,只是兩個落難人相互扶持,相互鼓勵。
也許時光再倒流到那一刻,她不會去躲……
為什麽要躲呢?和瑾在心裏暗自懊悔,只是對他的忽冷忽熱很是氣憤,想讓他也嘗嘗被戲弄的滋味,可是為什麽現在又後悔了呢?
六公主向來不會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即便是錯的,寧可承擔十倍的後果也不會有悔過之心。可這次明明沒有錯,明明很解氣,為什麽她卻後悔得要死,并且越想還越後悔……
正當她獨自糾結不已時,被握住的手忽然感到對方力道的加重,她擡起頭,遇上了即恒略帶擔憂的眼神。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要失去信心。”他約摸是以為和瑾因為壓力又有了輕生的念頭,只怕她想不開。
和瑾不禁苦笑,回想當時的自己一定非常狼狽,非常軟弱,在他面前丢盡了臉:“……我當時是不是很難看?”
即恒怔了一下,卻搖搖頭笑道:“不,公主很堅強。”
“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安慰我。”和瑾嘴上倔強,頭卻低了下去掩飾自己的難為情。
“每個人都有自己能承受的底線,公主太勉強自己,所以才會積累太多自己所承受不了的壓力。有這樣的機會發洩一下是好事,我不認為丢人。”
他不認為丢人,說明自己當時真的很丢人……和瑾恨不能将自己埋進草地裏。
“面對恐懼時,人都會有些出人意料的反應,這是你內心深處最本能的希求,但這不一定就是你的理智所需要的希求。人類比其他生物擁有更多智慧,正是在于人類更能克制自己的本能。所以公主的堅強是值得人尊敬的。”即恒一面向前走,一面徐徐說道。
他的語氣很淡,雖然說着十分讨好的話,卻并沒有谄媚的意思。他也沒有再回頭去看她,只是拉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道,讓她感到心安。
和瑾知道他是怕自己尴尬,也怕自己陷在死循環裏脫不開身。她就是容易被無謂的自尊心所折磨。她并非從不後悔,而是害怕去後悔,因為一旦後悔,她将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殘局。
“有的人怕死,而有的人怕生。”即恒慢慢說,寂靜的林中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漂浮,有些孤寂,“怕死是本能,怕生則是逃避。因為活下來比去死更需要勇氣。”
好像一股涼風直接從領口灌了下來,将和瑾所有的煩悶與憂郁一齊澆滅,只餘下一份平靜漸漸沉入心底。活下來比去死更需要勇氣……她從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于她而言,即便活着不易,可一旦死去就什麽都沒有了。她不知道書上所說的死後世界到底存不存在,倘若當真存在,恐怕也是漆黑冰冷的,只是想一想都感到背後生寒。
然而這個少年卻告訴她,活下來比去死更需要勇氣。
因為活着所要承擔的責任與磨難,比死亡更需要勇氣去面對。
和瑾深深望着即恒的背影,他始終不曾轉過身,一步一步堅定地向前走。這個應當與她同齡的少年經歷過許多她聞所未聞的轶事,也承受過許多她不忍細聞的生死離別,究竟是什麽力量支撐他走到現在?支撐他能這般雲淡風輕地說出這番話?
……他有沒有脆弱到不想再堅持的時候?想放手一搏,一了百了的時候?
這一個月的相處以來,接觸得越深,和瑾卻發現與他的距離仿佛越像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她仍舊對他一無所知,他也絕不向她吐露絲毫心事。
一旦觸及到他心底最深處的傷口,他便将自己層層保護起來,不給任何人機會去碰觸,哪怕對方是出于善意。
亦或者,是出于愛意。
作者有話要說: 後知後覺的某菲現在才發現假發子砸的手榴彈,謝謝你~╭(╯3╰)╮
☆、鬼火
“歡兒,我們剛才是不是走過這裏啊?”沁兒停下腳步,不确定地問。
周圍霧氣缭繞,隐隐可見林木雜亂,枝桠亂錯如鬼爪,教人心中陡生懼意,更加分不清南北。沁兒只覺得每一處景色都似曾相識,她們好像一直在原地轉圈。
歡兒聽到妹妹的質疑,聳聳肩膀沮喪地回答:“也許是吧,我也不知道……咦,暮成雪呢?”她鼓起勇氣想去問問暮成雪的意見,可是一回頭,卻發現本該跟在她們身後的人竟然不見了?
他居然又一次将她們兩人抛下,不知所蹤了!
沁兒小嘴一癟,眼淚迅速積壓在眼眶,大顆大顆滾了出來。她擦掉淚珠,保持着一線希望猜測:“會不會是我們走得太快,他沒有跟上呀?歡兒我們回去吧,也許他還在後面……”
然而不論歡兒還是沁兒,她們都清楚不可能再找到暮成雪了,那個人根本沒有将她們兩人放在心上,她們是死是活,他根本毫不關心。
歡兒使勁眨了眨眼,努力将溢出眼眶的淚珠忍回去。沁兒早已哭得失去了聲音,漸漸消磨着最後的體力。
天色完全黑下來時,幽靜的霧林之中兩個少女相互偎依着靠在樹邊,終于站不起來了。
有很長時間兩人誰都沒有說一句話,沁兒渾身脫力地靠在歡兒身上,她的嘴唇已經幹澀得蛻皮,皮膚也在霧氣的蒸騰中逐漸發幹。唯有腹中的空城計越唱越響,每一聲悠長的響聲都回蕩在幽林之中,可怖瘆人。
她們哪裏曾受過這種委屈和恐懼,平日裏父皇對她們視若珍寶,每一次玩耍都有成群結隊的侍從仆人跟随左右。一向是她們想方設法擺脫侍從的看管偷偷逃走,從來沒有人敢扔下她們,将她們扔在危險可怖的地方不管她們死活……現在回憶起曾經因她們偷跑而受到重罰的宮人們,兩位小公主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內疚。
如果那些人也像暮成雪一樣扔下她們,她們又該怎麽辦……?
眼淚慢慢不再流了,只留下兩道深深的淚痕挂在臉上,讓夜露的溫度吸走最後的水分。
歡兒曾經聽父皇說過,人死之際會看到生死橋,橋的另一邊有一位老婆婆持着燈籠在等候每一個歸途的亡靈。過了那到橋就再也回不到父皇身邊了,也再也吃不到美味的點心,看不到稀奇有趣的物什……難道眼前那一片火光就是生死橋嗎?
歡兒的內心感到一霎而過的恐慌,可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想更多,只好眼睜睜看着那些虛幻的燈火向自己一步步逼近過來。
有好多燈籠,不,好像只有一個……又好像有很多個?她的視線已經變得模糊起來,視野中一片燈光的晃影讓周遭變得更加不真切。無數燈火成群結隊地慢慢漂浮過來,在霧中卻看不到持着燈籠的人,那一盞盞微弱的燈火仿佛懸浮在空中,自己飄了過來似的。
這種場景讓歡兒感到既新奇,又恐懼。
“啊,有鬼火。”沁兒不知何時醒了,望着不遠處已經移到近前的燈火讷讷地說。
歡兒不禁打了個寒戰,連忙反駁:“別胡說,你又沒見過鬼火……”
“可是父皇說鬼火是藍色的,為什麽這個是黃色的……看起來……好溫暖……”微弱的黃色燈火漸漸迷住了沁兒的眼,她望着那一片橙黃色的燈光,仿佛進入了某種幻象。她忍不住伸出小小的手,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伸向那片火光,“……好溫暖啊……”
“沁兒不要……!”歡兒撐起身子,使出最後的力氣拉住妹妹,焦急地說,“如果鬼叫你,你千萬不能回答。看到鬼火,也千萬不能向那邊去……父皇不是說過嗎?”
沁兒半個身子已經探了出去,被歡兒一拉便失去了平衡,差點跪倒在地。然而她的視線依舊牢牢鎖在那些燈火的方向,好似中了魔障般不顧一切就想站起來往那個方向去。
“快來救我們,我們在這裏……”
“沁兒!”歡兒無計可施,只得牢牢抱住沁兒。那片火光已經到了跟前,然而歡兒卻沒有聽到任何人走動的聲響,唯有燈火重重疊疊的晃影在眼前掠動。
她心底驚懼到了極點,身體卻突然動不了了。與此同時沁兒也停止了掙紮,但取而代之的卻是詭異的沉默。
兩人的身體僵硬在原地,手仍然保持着伸出的姿勢,怎麽也收不回來。便在這時火光慢慢移動到了眼前,近得仿佛只有一步之遙……
一只手突地穿破濃霧伸了過來,一把握住了歡兒和沁兒伸在半空的手。寬大的手掌緊握住兩個孩子稚嫩的小手,緊緊握在掌心。
“歡兒?沁兒?你們沒事吧?”陛下焦急的聲音打破了林中的沉寂,也将兩個孩子自魔障中拉了過來。
歡兒定睛一看,握住她們手的人竟然就是千思萬想的父皇!她真的能感受到從父皇掌心傳來的溫度,那麽溫暖,那麽想讓人去依賴。
沁兒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一頭栽進陛下懷裏痛哭失聲:“父皇,沁兒以為見不到你了……沁兒以為你不會來了……沁兒以為要死了……”
歡兒積郁在眼眶裏的眼淚終于在父皇出現的一刻崩塌,她也一頭栽進父皇寬闊的胸膛,扯開嗓子大哭了起來。
意識中仍然停留在方才鬼火逼近到眼前時的恐懼,讓她止不住地後怕不已,只覺得寒意直從腳底心爬上後背:“父皇真的是你嗎?……你不是鬼吧?……真的是人吧?”她含糊不清地哭喊,哭得越發響亮,越發凄楚。
陛下将兩個女兒緊緊擁在懷裏,輕拍着她們的後背,在她們此起彼伏的哭聲中軟聲安慰道:“不怕不怕,父皇在這兒。我們的小公主最厲害了,這麽厲害的哭聲鬼都要被你們吓跑了,對不對?”
在陛下的安慰下,兩個孩子終于停止了哭泣。跟随而來的侍從訓練有素地持着火把,将三人團團圍在中央,時刻警戒着周遭的動靜。
如此強有力的保護終于讓歡兒和沁兒漸漸安下心來。更何況最喜歡的父皇也陪在身邊,連情緒失控的沁兒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陛下仔細檢查了兩個女兒的傷勢,好在都是些輕傷,只是沁兒臉頰上被擦破了一道,估計是挂在懸崖上時留下的血痕。陛下打量着女兒衣衫褴褛的狼狽模樣,小心地撫着沁兒通紅的臉頰,眸中閃過一絲厲色,他沉聲說:“沁兒不怕,父皇一定不會讓你的臉上留下疤痕。”
沁兒眨了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懵懂地點了點頭。
“告訴父皇,是誰把你們扔下的?”陛下安撫好女兒,旋即便問,“今早父皇派了一個護衛給你們,讓他保護你們安全,是他嗎?”
歡兒和沁兒相互對望了一眼,一齊轉向陛下,憤慨地搖了搖頭。
***
撥開擋路的灌木,即恒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一片新的林木之中。看來這後山上種植的樹木種類比他所想的還要多,而整個後山的規模也比他的預測大得多。他在前面開路,時不時能看到草叢中散落着零碎的白骨,從形狀上看,多是一些野羊野兔一類的小獸,偶爾也能見到幾具人骨。為了怕和瑾擔心,他便将沒膝深的野草撥開,蓋住了那些亡魂的殘骸。
和瑾一路小心地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一聲不吭。她沒有再提放棄一類的話,也沒有再去喊累。即恒猜想她應當是看到了草叢中的那些殘骨。
六公主和瑾雖然平日裏驕縱蠻橫,但其實是個明事理的人,她不想在這裏死,就只有咬牙向前走。
這也是即恒最初欣賞她的地方。
此時已經入夜,然而林中霧氣缭繞,竟沒有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周遭不知因為什麽東西散發着幽幽的光,借着白霧還真有幾分置身于仙境的意味。
此情此景即恒突然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在不久之前他們曾經有過一次相似的經歷。
在皇宮隐蔽的深處,一樣未知的危險,一樣不知歸程的返途……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微光,即恒驀地想到什麽,可轉瞬又想不起來方才一閃而過的靈光到底是什麽。他不由停下來環顧四方,又看向來時的方向陷入沉思。
“怎麽了,我們走錯路了?”和瑾緊張地問。
即恒收回思緒,望着和瑾擔憂的神色頓了頓,搖搖頭:“不是,我總覺得哪裏有問題……好像很相似,又不太像。”
和瑾被他含糊不清的猜測說得心裏直發毛,忍不住埋怨:“你有什麽就直說,別說一半留一半,讓人不安。”
即恒沒有理會和瑾的埋怨,莫名地,他忽然細細端詳起和瑾來。不顧和瑾詫異而微紅的臉頰,一雙純黑的眸子轉動着不安分的光芒,讓和瑾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他收回肆意的視線,取而代之的卻是唇邊一抹狡黠的笑容,問:“公主,聽說沁春園在十六年前慘遭叛軍屠園,所有在沁春園服侍的宮人被殺得一個都不剩,你說他們的屍體都被怎麽處理了?”
和瑾身子僵硬了一下,仍保持鎮定回答:“你之前不是說被埋在地底深處,已經和泥土融為一體了嗎?”
即恒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否定這個猜想:“沁春園已經被叛軍鐵蹄踏平,現今的園林宮闕是陛下下令重新修建的。你覺得工匠們會有把白骨搗碎了一起和泥的癖好嗎?”
和瑾聽後陷入了沉默,好半晌才不自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腳下:“……你的意思是那些屍體就埋在這裏?”
即恒順勢環顧着四周,簡短地點評道:“此處霧氣缭繞,宛如仙境。即便是深山野林那也是最佳的埋屍地點,換做是我,我也會選這裏。”
“哼!”和瑾不屑地冷笑,“那又怎麽樣。叛軍殘忍無道,濫殺無辜,就算他們真拿屍骨去和泥也不稀奇……你剛才不是說趕路嗎,問這些廢話做什麽?我們快走吧。”
說着她便伸手去推即恒,卻被即恒輕而易舉地捉住手腕,帶進了他懷裏。少年附在她耳邊,不懷好意的笑意已經從低語聲中滿滿溢了出來,只聽他悄聲說:“聽說枉死的人魂魄不肯散去,留在原地久了就成了地縛靈,也就是所稱的……鬼……魂……公主覺得這個說法是否可信?”
和瑾的身子極輕微地顫了一顫,她以額抵在即恒肩膀,竭力平複着呼吸。即恒帶着得逞的笑意撥弄她如瀑般的長發,好一會兒卻聽她冷笑出聲:“真小氣的男人。”和瑾掙開他,盯住那雙幽深的眼瞳一字一字說,“剛才本公主戲弄你,你就想借機來報複?不妨告訴你吧,本公主是被吓大的。”
即恒迎着她充滿挑釁的目光,忍住笑說:“可是你在發抖。”
和瑾挑起秀眉,聲音都變得尖銳:“無、無稽之談!我哪有發抖,本公主站得累了,有點腳酸而已。”
即恒見她死不服輸的樣子就覺得好笑,他一下子來了興致,認真而充滿誠意地提醒:“可是公主,你真的在發抖,站不住的話卑職可以借肩膀給你靠……”
他的話猛然間戛然而止,眼睛盯着和瑾的身後,幽深的眼瞳頃刻間爆發出一股淩厲的戾氣。
和瑾心頭一緊,下意識回頭去看。即恒卻擡起雙手捧住她的臉頰,低下聲音說:“別回頭。”
他臉上使壞的笑容蕩然無存,目光牢牢鎖住身後不知名的某處,和瑾雖然心中不安,但也只能乖乖地聽話。
什麽東西正揪住她的發梢狠狠地拽動,和瑾吃痛,不禁埋怨即恒:“你拉我頭發幹什麽?”
話一出口冷汗就冒了出來……即恒的雙手正捧着她的臉,那拉她頭發的究竟是什麽?
即恒自然沒有回答她,周遭一下子安靜下來,黑夜中隐隐傳來極細微的聲響自草叢中閃動。和瑾從聲響中無法判斷究竟什麽,但從即恒嚴肅的神色上看,想必不是她認知中所有的東西。
她不禁想起先前遇到的那只食屍魔。
不知怎的,胸口忽然感到悶。周遭仿佛被卷入一股強烈的氣壓,一種難以言說的壓迫感如山一般倒将下來,壓在胸口透不過氣。
少年在黑暗之中隐隐透出金色的瞳孔,盯視着身後的不速之客,沉聲喝令道:
“退下!”
作者有話要說: 似乎越來越往怪談的方向發展了 = =
☆、鬓狗
無數幽綠色的瞳孔猶如一簇簇燈火自霧夜中亮起,詭異的火光裏跳躍着貪婪而渴望的火苗。即恒怒聲低喝,強大的氣壓将這些餓鬼震退了幾步,然而并沒有阻止它們繼續靠近的步伐。
“什麽東西?”和瑾想回頭去看,她已經聽到身後草叢裏慢慢逼近的聲響,自遠而近,數量相當可觀。但又并不是先前所聽到的藤蔓拖曳的聲音。
即恒有意識地讓她走在前面,只輕描淡寫地答道:“沒什麽,一些難纏的小家夥罷了。”
和瑾才不會相信,剛才即恒的臉色驟變,周身所散發出的強烈殺意讓和瑾想起多年前曾經在狩獵場上見到的猛虎。那頭猛獸低聲嘶吼着牢牢盯住圍獵的獵人,圓睜的眼睛裏燃燒起劇烈的火焰,每一絲吐息都仿佛噴着火,仿佛這火舌随時都會爆發出來吞沒它眼中的對手,一擊致命。
然而火光卻在越來越多的聲響響起後淡了下去,即恒當機立斷放棄了以氣勢威脅,推着和瑾加快腳步往前走。和瑾便知道這個情形可能會有點麻煩了。
“有多難纏?需要你這個連老虎都不怕的人掉頭就逃?”她一邊提着華服的裙擺在叢草之中艱難地趕路,一邊氣喘籲籲地問道。
即恒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只好老實回答:“難纏在這些家夥是群居生物,一旦招來一兩只,就會引來更多。而我們今天很不走運,一下子就被幾十只盯上了。肉厚也架不住狼多,若貿然出手,只怕整座山頭的鬓狗都會傾巢出動。”
“鬓狗?”和瑾猜想一定不是她所知道的那種動物。在這片詭秘的後山裏,她的一切所見所聞都已經遠遠超出了她以往的認知,就算如今當真出現一種正常的生物,那也肯定不會是正常的……
如此說來的确是件很大的麻煩,可這樣逃下去就是辦法嗎?
“呀!”灌木與枯枝勾住了她的錦衣花袍,阻礙着她的行動。她清楚那些鬓狗就跟在身後,不肯放棄到嘴的美食,可又忌憚着而不敢貿然行動。一旦他們露出破綻,這些餓鬼猛獸一定會抓住時機一擁而上,到時候他們就是插翅也難飛。
這個念頭一經閃過腦海,和瑾就做出了她所認為最直接也有效的解決方法——她當即解開外服的鑲金腰帶,毫不猶豫就将整件外服脫了下來,随手向後遠遠甩去。
不少鬓狗嗅到人肉的氣息紛紛追着外服掉轉了頭,然後更多的獸依舊堅定不移地緊追其後。
即恒幾乎是呆愣了一瞬,驚訝得直瞪眼。縱然他游歷中原大陸這些年也算見多識廣,可這麽彪悍這麽爽快這麽果斷的女子,當真還是第一次見。
“看什麽?”和瑾脫了外服以後就只剩下一件單薄的亵衣,氣候已經回暖,她不喜歡層層束腰的規矩,便只穿了一件外服。所以脫衣服這個決定雖然沒有經過多少心裏掙紮,但也是鼓起了相當的勇氣。此時見即恒果然不出意料直愣愣的眼神,臉頰瞬間飄起紅暈,嘴上仍不忘落狠道,“流氓,現在是想入非非的時候嗎?再看把你眼睛挖出來!”
标準和瑾式的發狠讓即恒很快從走神中回到現實,他連忙幹咳一聲,試圖掩飾尴尬:“那個……我沒有想入非非。”
和瑾的臉一下子更紅了,好在天黑霧大,看不分明。
如果不是在如此危機的關頭,即恒一定會由衷地豎起大拇指。不,正因為在如此危機的關頭才更加讓人叫絕!
趁着一件帶着女子體香的外服擾亂了敵軍的軍心,兩人迅速加快步伐想要甩脫鬓狗的追蹤。比起和瑾的緊迫慌張,即恒倒是顯得游刃有餘。他一面觀察林木的分布與走向,一面尋找可以逃脫的路線,一面還不忘時不時地向身邊飄去幾眼。一個在他心裏憋了很久的問題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公主,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為什麽你不怕食屍魔,不怕蝕心藤,甚至連被鬓狗圍攻都不怕,卻單單怕鬼魂呢?”
“……啊?”和瑾已經累得氣都喘不勻,聽到即恒的問題更是兩眼一翻:她才想問為什麽,為什麽這個家夥永遠都不在狀态中!
第一次見面時就不知道要看場合,被牽累了還不知道要收斂,和她親近的時候卻不知道在想什麽,逃命的時候又滿腦子胡思亂想!……遇到這種人到底是她的幸,還是不幸?
和瑾沉痛地閉上眼,深深吐了口氣,狠狠撥開擋路的亂草。
即恒低頭躲過橫生而出的枯枝,不甘心地追問:“告訴我吧,公主,不然今天我會睡不着覺。”
“今晚我們都在逃命,想睡覺你做夢吧?”
即恒失望地“哦”了一聲,拉着她的手順勢往旁邊一拐。
和瑾驚奇地發現鬓狗的追蹤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他們居然甩掉了這麽多眼冒綠光、窮兇極惡的野獸,就在這個被霧氣籠罩的亂林裏?
她在霧中看到了重重朦胧的樹影,卻沒有發現那些可怖的幽幽綠火,不禁喃喃:“我在做夢嗎……”
“當然不是。”即恒臉上挂着輕松惬意的笑容,雖然額上的汗珠俨然還沒有幹,“我之前說過這片後山的林子是根據古老的陣法所植,而這種陣法形成了一片迷障,使進入陣中的人失去方向,被永遠困在法陣裏。雖然我還沒有解開這個林木之陣,可萬變不離其宗,但凡陣法都有其共通之處,甩掉幾十只智力低下的鬓狗還是沒問題的。”
和瑾忍不住喜上眉梢,想不到即恒還留着這一手。怪不得他一直都不着急,既不跟鬓狗硬拼,也不急于奔命,而是慢慢吊着鬓狗的胃口,給它們一些虛假的希望,好讓這些獸以為可以不用多費力氣就能得到美餐。
“你可真行。”和瑾由衷地贊嘆。
即恒坦然接受她的崇拜,忽又問:“現在我們不用逃命了,可以告訴我了嗎?”
“……”
有時候他這種锲而不舍的精神真的是蠻讨厭的,相當相當的讨厭。
“因為那些東西都有實體,我打得到,揍得到,有什麽好怕的。”拗不過即恒的堅持,和瑾只好不情不願地回答,“先聲明啊,本公主才不是害怕,只是覺得麻煩而已。”
這個回答讓即恒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又的确在情理之中。能打能揍的東西的确沒什麽可怕,打不過揍不過只能說明自己技不如人,而鬼魂這樣虛無缥缈的東西就難說了。
他不禁暗暗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脫去繁重的華服之後,她纖柔玲珑的身段展露無餘,就是這樣看起來甚至有些弱不禁風的女子,她的內心卻遠遠比他所能想到的還要大。可當他以為她就是一個強大得吓人,注定要淩駕衆生之上的悍女時,她卻将她剝得鮮血淋漓的傷口透露給了他,強烈沖擊着他的內心……然而他開始為自己所負擔的責任而産生猶豫時,她又給了他一記白眼,告訴他:本公主才不是害怕,只是覺得麻煩而已。
在他過往的記憶中所遇到過的女子,沒有哪一個像她這麽複雜,這麽多變……這麽令他出乎意料,又這麽令他牽腸挂肚。
只要看到她好好地在他眼前,他就感到莫名的安心。
頭一次,即恒萌生出了想要安定的想法。
這個想法讓他漫無目的的旅程忽然有了明确的目标,就像一只漂浮不定的風筝終于被人掌控住了方向。他甚至感受到內心深處正翻騰的沖動讓他幾乎忘我,然而,與此同時另一個來自更本能的警示卻如岩冰般磨滅了剛剛萌生出的感情,令他不得不繼續清醒。
“為什麽你偏偏是皇家人呢……”
和瑾聽到即恒的呢喃,詫異地反問:“這跟是不是皇家人有什麽關系?”
即恒立即回過神,烏黑的眸中一瞬閃過慌亂,他別開視線不去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容,顧左右而言他道:“沒什麽,皇家人生來嬌貴,吃不了苦。不過公主有些不一樣,讓我很是意外。”他笑了一笑,便催促道,“公主,鬓狗随時都會追來,它們不會放棄到嘴的食物,我們繼續趕路吧。”
說完便當先去前方探路,沉默的氣息與之前于危境之中還沒正經的那個人簡直判若兩人。
和瑾發覺自從失足摔落下來以後,即恒就變得有些奇怪,他常常會如呓語般說着莫名其妙的話,有時仿佛在追憶某個人,有時又仿佛回想起一些痛苦的記憶……就好比現在。
和瑾自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即恒只是在發表他對皇室的偏見,可她想不通前因與後果,到底是什麽緣由讓他突然之間冒出這樣一句話。
……她是皇家人有什麽關系?他會是拘泥于身份與門第的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某菲一直覺得現實中的鬓狗是很可怕的動物。雖然它位列于常見的兇猛野獸排名,甚至與獅虎不相上下,敢于從獅子嘴裏搶食物,但不知是不是因為長得太猥瑣(?),始終難登大雅╮( ̄▽ ̄)╭
它們喜歡群居,十幾只鬓狗結隊的氣勢足以讓獅子為其讓道。肉厚架不住狼多呀,不過據說只能吓退母獅,還不足以威懾雄獅……是因為雄獅的脾氣很暴躁?可見,脾氣暴躁稱霸世界,和瑾你也可以的。= =+
鬓狗在人的印象中乃猛獸中的小人,小人中的王者,一般生活在半沙漠和草原等開闊林地,大家不用糾結它們為什麽會跑到深山老林裏來度假哈╮( ̄▽ ̄)╭
最後來一張鬓狗君的玉照吧,它也算兇猛動物界的一朵奇葩
【心聲:雖然我外表很猥瑣,但我的內心很溫油】
☆、母親
即恒突然低落的情緒讓和瑾有些無所适從,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讓他不太高興,甚至是有些難過,少年悶聲趕路的背影讓和瑾感到心頭像被挖空了一塊似的,空蕩蕩地過着涼風。她加緊步伐趕上即恒的腳步,兩個人在沉默中行進了一段路程,周遭空寂無邊,唯有亂木與蔓草寂靜無聲地蔓延到看不見的遠方,走過之時發出沙沙的輕響。
和瑾終于忍受不了這份壓抑,試圖通過搭話讓氣氛有一絲回暖:“你以前說過你的武功還有才學都是你爹教你的,你爹一定很博學多廣,非常了不得吧?”
她期待着即恒的回應,不論是怎樣的回應都好。誰料在霧夜中,少年的臉色更沉了。
和瑾并沒有察覺到少年的情緒,她一面避開灌木與雜草,一面緊追住即恒,見他沒有言語以為他在追思,便繼續欽佩道:“想想真了不起,精通十八般武藝,十數國古文字,放眼如今的中原大陸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了,你說是不是?嗯,不對,有第二個——就是你啊!”
她拉住即恒的手臂終于趕到他身邊,這才看清了少年冷凝的容顏。他微抿的嘴唇仿佛在壓抑某種怒意,好半晌才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他是我最讨厭的人,別在我面前提到他。”
和瑾僵了一瞬,她從未見過他以如此恐怖的表情提起某個人,也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她早就有所預感,也許即恒與他父親的關系并不融洽,但時隔這麽多年,少年成長為人以後再回憶起昔日嚴父,難道剩下的依舊是當初刻骨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