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

心的怨恨與敵視嗎……

第一次不幸撞壁,和瑾猶如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好在六公主不是個會輕易死心的人,既然父親沒有話題,那麽母親總該有吧。吸取了先前的教訓,她在言辭上更謹慎了幾分,一面觑着即恒的臉色一面問:“那就說說你娘吧。你從來沒提到過關于你娘的事,只有一次寧瑞出宮看望娘親時,我注意到你看着她離開的背影看了很久,連我站在你身後都沒有發覺。“

這番話并沒有再激起即恒的情緒,他的神色平靜下來,目光雖然望着前方,然後雙瞳卻漸漸柔和,又有些失神。

那一天和瑾在清和殿的前殿裏也看到同樣的眼神,他與寧瑞告別以後一聲不吭在前殿的石階上坐下來,初春的陽光落在他肩頭,在他心裏拂上暖暖的一層薄紗。一直到和瑾走進他身後一丈遠,少年才驚覺過來。

“她一定非常善良,也非常溫柔,就像麥穗一樣會在你睡覺前為你唱歌。”

和瑾的幻想讓即恒不由失笑,他轉過頭,凝住和瑾的眸子裏帶着許多複雜而深沉的意味,頓了一頓才似笑非笑地問:“公主怎麽能确信我不是在偷看寧瑞?”

和瑾撇了撇嘴角,不耐煩地說:“不要轉移話題,量你也不敢觊觎本公主的人。”

這個理由讓即恒反複琢磨了很久,怎麽都聽起來有些怪異。和瑾見他又不知在想什麽,忙将将他的思路引回到當前的話題上來。這可是她借機打探即恒的大好機會,怎麽能再被他糊弄過去。

“快說呀,她是個怎樣的人?是不是又溫柔,又體貼,像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深愛着自己的孩子,每天在你睡覺前唱歌給你聽?”

她迫切的心情讓即恒感到好笑,然而在看到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時,內心不禁又被攫住了。

又是這樣充滿期待的眼神,清澈無辜,好似氤氲着水霧般的眸子裏散發出灼灼的光芒,讓人移不開視線。

喉間忽然感到一陣幹澀,他想說點什麽,卻仿佛有種力量在阻止回憶的蘇醒。有很多記憶他封存在心裏最深處,從來沒有想過要去翻動它們。因為一旦揭開其中一角,那些已經死去的血肉仿佛會在一瞬間複活過來,熱血在體內倒流,直至将他的心沖毀。

和瑾沒有等到即恒的回應,她恍然想起其實即恒曾經有跟她提起過他的家人。在皇宮深處的秘地仙境裏,即恒曾說過他的母親和姐姐都在一次天災中死于非命,還有一個喜歡他的女孩子臨終的遺言卻是擔心自己毀了容……他的童年自此被刻上了非常深的心理陰影,與相依為命的父親又如仇人般水火不容。

和瑾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只是想多了解一些關于他的事,可事到如今卻發現根本難以下手。眼前這個少年的內心好似一片飽經蹂躏又被掩蓋好的屠戮場,只剝開一點草梗,裏面就是淋漓的鮮血。而她卻以最粗暴最殘忍的方式又一次揭開了他的傷疤,連一點預示的機會都沒給。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和瑾慌張地閃躲着視線,頓時不知所措。

即恒看着她慌亂的樣子笑了起來,笑得不算勉強,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凝望着遠方慢悠悠答:“她不會唱歌,也不溫柔,善良還算得上吧,至于是否體貼……不太記得了,那時候還小。”

寥寥幾句卻已經耗費了極大的力氣。和瑾很意外他仍舊願意回答,而他回答的內容倒更讓她感到意外。

在她的心目中天下間所有的母親都是既溫柔又體貼的,就像皇兄的發妻、她的嫂嫂一樣。有孩子的女人擁有一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母性,宛如太陽般,即便在最寒冷的冬夜裏也能驅趕走寒意,帶來溫暖。她自小就很喜歡嫂嫂,喜歡她身上那份母親的溫暖。而這份溫暖是寧瑞的體貼和麥穗的溫柔都無法比拟的,所以在嫂嫂過世以後她的記憶便逐漸消散了。

和瑾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她曾在夢裏見到一個非常像她母親的人,可是那個人卻想要她死,毫不留情地扼住她的脖頸想要将她自世上抹殺。如果所有的母親都是既溫柔又體貼的,那麽那個人一定不是她的母親,她的母親也一定是既溫柔又體貼的。可是即恒卻說他的母親既不溫柔,也不體貼……

掩飾不住的失望浮上她的臉龐,讓即恒感到很詫異。他低下頭,輕輕地問:“公主想要一個既溫柔又體貼,會在你臨睡前給你唱歌的母親?”

和瑾沉默了片刻後擡起眼眸,眼底掠過一絲尴尬,但她最終老實地點了點頭。

即恒忽然有點明白和瑾為什麽會那麽期待他的回答,這個少女雖然在處事上遠比她的年紀更為沉着冷靜,但她的內心終究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對于素未謀面的母親她勤于去幻想,幻想如果那個人還活着将會是多麽幸福。

可現實總是比預期中的還要殘酷。

和瑾的身世錯綜複雜,身為生身母親的甄玉棠當年慘死在沁春園,其背後究竟有怎樣的內情而今已經無人知曉。

但即恒可以肯定的是,即便甄玉棠沒有香消玉殒,她可能也不會成為和瑾期待中的那個既溫柔又體貼,會在她臨睡前為她唱歌的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熬夜頻率有點高,身體吃不消啦,幸好姑娘們大概考試去了(?)等你們回來應該養肥了不少︿( ̄︶ ̄)︿

☆、倒黴

“如果玉妃沒有死,公主認為她會是你所想要的那種母親嗎?”即恒忽然問了出來,這個問題他知道沒有答案。和瑾不曾見過生母,她對自己的身世知之甚少。她的一切信息都被人封鎖了起來,一直在黃金做的牢籠裏孤獨地長大。而握着鑰匙的人,一個是她的父親,一個是她的兄長。

和瑾怔愣了片刻,這個問題不該有任何疑問,天下間哪會有不愛自己骨肉的母親?如果母妃還在世,也一定會是一個溫柔體貼,會為她唱歌的母親……指尖不經意撫上頸項,那夜夢裏被扼住的恐懼至今都讓她止不住戰栗,不敢再去回憶每一絲的細節。

她阖上眼,将湧上心頭的驚惶壓制下去,轉向即恒微笑着颌首:“當然了!”

過于明亮的神采仿佛穿透了湖面上的水霧,讓她眼眸裏的光芒仿佛火一般燃起。即恒凝着那火光,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父皇告訴我說,母妃當年受到叛軍驚擾,因為難産才不幸喪生。她為了我付出了她的生命,倘若她還在世,怎麽可能不愛我呢……”和瑾仰起頭,她的視線在天空中游離,似乎尋找着什麽。

可是林中已被霧氣遮蔽,擡頭什麽都看不清楚,她呢喃的聲音融化在霧氣裏,仿佛也變得不分明起來。

“很多人不喜歡我,他們一直在父皇面前參劾我,說我命格大兇,說我生來煞氣太重,說我是天羅建國以來最壞的天象異兆……說我這不好那不好。可是父皇對我說,我是他的女兒,就算全天下要與我為敵,他也會保護我,誰叫他是父親呢。不論別人怎麽看,父皇始終都是愛我的,所以母妃也一定會!……也許她不會唱歌,也許她不溫柔也不體貼,可是她一定會愛自己的孩子,像所有的母親一樣包容我……不會讨厭我,不會嫌棄我,更不會想要殺我……”

和瑾最後的呓語讓即恒很是震驚,他很疑惑為什麽和瑾會說出這樣的話。然而和瑾的視線一直在霧夜中搜尋,她仰着頭急切地想要在天空中尋找什麽。即恒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想到,她是在找雲羅星。

那顆被預言為象征她命運軌道的星辰,同時也是先帝當做玩具賞賜給她的禮物,獨屬于她的星。

而這份禮物于她而言,太沉重,也太諷刺了。

小時候的和瑾絲毫不會将它當做煩惱,可是物是人非,也許她自己也察覺出了命運對她的嘲弄。

“他們都說她是神女啊,是神明派下人界的使者。不僅通曉過去與未來,還能看到整個天地的命運……她是不是因為看到了我的命運,發現我真的是一顆會給天羅帶來厄運的煞星,所以才會讨厭我,才會嫌棄我,才會……想要殺我?”

她的聲音已經幾近破碎,即恒走上前掩住她的口,将她的頭埋進自己懷中。懷裏少女輕輕顫抖着,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他并沒有聽到哭聲,卻能感受她心裏淌出的血。

和瑾為什麽會知道自己出生以前的事,為什麽會以為甄玉棠想要抹殺她?甄玉棠真的因為叛軍驚擾才導致難産而死嗎?

他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甄玉棠本人。

一直以來即恒都沒有去設想過甄玉棠會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她出身甄一門,是甄一門嫡系繼承人,天書被毀之前的最後一任主人,更是甄一門選出的能進宮勝任一國之母的神女。她的姓氏足以形成一個符號,幾乎等同于天機,神秘不可侵犯。而她在即恒的印象裏,也只是這一個模糊的符號。

縱觀沁春園裏的林木之陣,以一人之力絕不可能完成,何況甄玉棠當時已有身孕。她耗費了大量的人力與物力在此地設下困籠,先帝不可能不會得知。但他默許了她的行為,是否可以理解為這是先帝的旨意,意在剿滅叛軍?

——可是隐姑呢?

隐姑是瑞王的胞妹,是叛軍餘黨,先帝的敵人。她卻對和瑾關心備至,從她的話中來看似乎甄玉棠臨盆當夜她也在場,很有可能,她正是為甄玉棠接生的人。

也極有可能,她是甄玉棠最後見到的人。

先帝奪位,引起瑞王反叛。而嫁入帝王家的甄玉棠,本該嫁瑞王為妻。

甄一門恪守天書為信仰,想必對先帝逆天而行,公然奪位的行為十分不滿。可天下易主,鳳位空懸,先帝要按祖訓迎娶甄一門嫡女為後,只怕甄一門也不得不答應。

雖有神之名,可甄一門畢竟只是凡間人子,是為人臣。君要臣女,臣女豈敢不嫁。只是這樣的強權逼迫屈服不了甄氏一族,自然征服不了甄家嫡女的心。

十六年前的沁春園裏上演了一場血腥的政治陰謀,甄玉棠置身兩軍之中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即恒不得而知。只是可以肯定的是,被迫嫁入皇家的甄氏之女并不想生下腹中的孩子。

這個孩子因錯而生,她的存在注定了要錯上加錯。

擁有一半神子之血的和瑾也許真的與普通人不一樣,她對人心的洞察力十分敏銳,對武藝的天賦也十分高強,如果将天羅交到她的手中,那麽中原大陸的第三次完全統一必将指日可待!

可惜命運的齒輪一經錯軌便已無力挽回,所有的事物都會沿着錯誤的軌道繼續錯下去,保持着天地間的平衡,直至失控。

敏銳的洞察力并沒有讓和瑾得到任何優勢,反而讓她深深陷入自欺欺人的陷阱裏;她擁有驚人的天賦,卻承受着病弱的折磨,一切的一切都在以反作用力蠶食着她的肉身和精神。

三生為王,三世為煞。

如果這個少女是帶着詛咒出生,那麽最終面臨毀滅的,究竟是這片大陸,還是她自己呢?

胸口的衣襟已經被她攥得幾乎滲血,和瑾并沒有哭,她攥緊手心,仿佛在壓抑體內劇烈的波動。即恒低下頭去看她,卻被她的神情震住。

她并沒有表現出多少悲傷與痛苦,相反出乎意料的平靜,只是眼眸裏的水霧更加濃厚,一如暴雨前的湖面雖然平靜,卻暗不可測。

“我有沒有經常讓你倒黴?”和瑾喃喃問,一瞬不瞬地望着即恒。

即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這一個月相識以來,他的确因為她吃過不少苦頭,有幾次差點送了命,可如果這就驗證了那句預言的話,那他的命格想必更加兇猛。他彎起嘴角不禁失笑,飛揚的眉下仍是那雙清澈無底的黑瞳,十分無辜的樣子:“好像我也經常讓你倒黴。”

和瑾凝住他半晌,就這麽一動不動地攥住他的衣襟,一眨不眨地對着他的眼瞳,他們之間的距離足以讓和瑾看穿他所有藏在深處的思緒與關心。時間仿佛過了千年那麽長,霧氣聚了又散,散開後又合,唯有相互凝望的眼睛裏沒有被絲毫阻擋,将自己的一切秘密深深掩藏,又在對方的鼓勵中尋找依靠和安慰。

和瑾終于笑了出來,她笑得眼眶都盈滿了淚花,不堪重負落下眼睫,順着光潔的臉龐滑落,落入無聲的夜幕裏。

這滴淚落得很辛苦,也很沉重。不等即恒有所動作,她便自己擡手擦幹了眼淚。

和瑾終歸不是他以往所遇到的那些女孩子,在她傷心欲絕的時候,如果沒有人安慰,她也會自己給自己安慰;在她不需要人安慰的時候,便不會給任何人安慰的機會。

有很多秘密她要獨自埋在心底,不想讓任何人探知。

即便是他。

正如他也有很多秘密被嚴嚴實實地包裹在心底深處,不會讓任何人觸碰。即恒常常想也許他們之間的距離便正因為如此才會難以跨越,而他們之間的羁絆也正因為如此才會難以割舍。

“即恒。”和瑾擦幹眼淚,神色恢複了往日裏的平靜,她再次望住即恒,認真地問,“如果全世界都與我為敵,你會站在我身邊嗎?”

即恒怔了一怔,這個問題他沒有辦法回答。

也許會;也許……那個時候,他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會。”他聽見自己非常堅定地回答。

這一次卻輪到和瑾怔住,她顯然有些詫異,但也十分高興,她目光中閃動着光芒,許是受了感動,遲疑地說:“我以為你不會回答我。”

“為什麽?”即恒不解。

和瑾釋然地笑了起來:“因為你從不給做不到的承諾。”

這句話如一記重錘落在即恒胸口,砸得他胸口生痛。他不知道和瑾此刻究竟有着怎樣複雜的心理鬥争,其實她一直都很清楚他們之間沒有未來,正如她一直很清楚掌控她命運的那個人對她無所顧忌的傷害。

只是她寧願選擇對傷口熟視無睹,寧願相信不到最後一刻,所以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你騙我,比我自己騙自己更好受一些。”她松開即恒,拉開了他們的距離。

即恒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拉住了她的手,這份疏離感比她輕生,甚至比她希望自己同她一起陪葬還要讓即恒感到恐懼。

和瑾的目光停頓在他的手上,沉默不語。即恒想說些什麽,可張了張口卻發覺喉間酸澀,他平日裏最能說會道,然而此時此刻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和瑾說得沒錯,他從不給做不到的承諾,哪怕被人怨無情無心,被人恨薄情寡義。如果有人能提早看清他的底線并自動離開他,他一定會松一大口氣,可是現在他終于等到這樣的機會,卻發現自己不敢去放手。

握着的手就一直這麽握着,既沒有拉近,也沒有松開。和瑾的心情與霧氣一樣彷徨,與露水一樣沉重,挂在草葉尖上沉甸甸的,又在懸空的重力下惶惶然的,沒有着落。

拉着的手突然就松開了,沒有任何征兆。

那顆懸在半空的水滴忽然就失去了依附,自葉尖墜落。就像懸崖邊上拔斷的救命草,猛然之間就墜落向了黑暗的深淵,連垂死前的哀嚎都來不及發出……

“唔……”直到即恒抑制痛苦的悶哼聲自耳邊響起,和瑾才自深淵中醒過神。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摔倒在地上,而即恒正背對着擋在她身前。

猛獸的嘶鳴聲讓她一陣頭皮發麻,她越過即恒的肩膀向夜空中看,只見兩盞幽火燃燒着翠綠色的光芒,在霧夜中爆發出璀璨而詭谲的火光。鬓狗鋒利的獠牙盡數沒入在少年的手臂裏,而身後,更多壓抑的低吼正從四面八方團團圍攏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醒來的時候都沒意識到今天已經是2014了!突然感到恐慌腫麽回事!QAQ

啊……姑娘們今天有沒有出去玩啊?某菲的新年第一天繼續宅在家裏補了一部老港片(這是什麽老人家的節奏),叫做《讀心神探》,還挺好看的。林保怡已經成為港家警匪片的代言人了吧!XD

詭異的是倒數第二集時才發現貌似以前好像曾經似乎看過這部劇……?可為什麽偏偏是倒數第二集,而前前後後卻都沒有一點印象呢?……可能以前就只看了倒數第二集吧 OTZ(又是老人家的節奏,拿什麽拯救你,我兇殘的記憶力╥﹏╥)

虎摸一下小羽姑娘,并祝大家新年快樂!︿( ̄︶ ̄)︿

☆、圍攻

和瑾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此時天上濃霧漸漸散開,隐隐露出挂在天邊的一抹殘月,月光朦胧而模糊,盡不及眼前那一道兇煞的綠光刺目!

鬓狗竟不知何時已經追蹤過來,受了愚弄的妖魔此刻狂性大發,張口就向獵物猛撲過來,躲都躲不及。而更多充斥着威脅的低吼聲正源源不斷自四面八方傳來,林中頓時形成了一片綠火的包圍圈,密密麻麻綠光泛着貪婪的欲望,分外陰森可怖。

即恒雖擋下了第一頭鬓狗的奇襲,但群居動物圍獵時一旦首領發起進攻,其餘成員将會立即蜂擁而上,前後夾擊将獵物活活撕碎。和瑾曾在皇家獵場圍觀過狩獵的場景,此景完全換了角色,她根本來不及去想,下意識摸向腦後,将一根利物狠狠向鬓狗咽喉刺去。

生死只在剎那之間,鬓狗死死咬住即恒的利齒驀地僵住,它瞪大了雙目不可置信。即恒抓住機會一腳踹向獸的腹部,幾乎在同時刀光自寒夜裏掠過,那頭獸的頸項已被一刀兩斷。

薄霧散盡,月輪當空,依稀可見一根足有五寸長的銀簪在月光下流動着森冷的寒意,而簪尾的一半均已沒入鬓狗咽喉。那只兇惡的妖魔直至臨死都瞪着雙目,仿佛難以置信。

不過是一片薄雲遮蔽月華的時間,首領就已經被殺死。極度震撼的威懾讓其實的鬓狗克制住了內心的欲望,紛紛向後退去,拉開了包圍圈。

即恒的右臂已被咬得鮮血淋漓,但他不敢有絲毫放松,繃緊神經與周圍數十只、甚至可能有數百只的妖魔對峙。

這些妖魔長年躲藏于深林之中,鮮有食物送上門,盡管它們此時因為恐懼不敢貿然進攻,但其目中的幽幽綠焰卻依然耀如明星,熊熊燃燒着。

他不着痕跡地喘過一口氣後,一絲後怕才慢慢爬上心頭。方才的一切來得太快,甚至連記憶都遠遠跟不上事态的突變,他不禁向躲在他身後的少女望去。和瑾察覺到他的目光也看向他,但她什麽都沒有說,從她驚魂未定的表情上來看顯然也還沒有緩過勁來。

可是就在剛才,她卻完全憑着本能迅速做出了反擊。速度之快,攻擊之準,就連即恒都沒有料到。如若不是她的及時,只怕現在他們都已經成了這幫猛獸的口中餐了。

“公主自稱是劍術翹楚,想必對付幾只小狗應該沒什麽問題吧。”即恒扯了扯嘴角,忽而笑道。

和瑾怔了一怔,愕然擡起頭。她明白了即恒的意思,可是現在的情形已經由不得她多做猶豫。即恒拉起她的手,赫然腳下一動,與此同時鬓狗也發動了群攻!

數條猛獸自四面八方猛撲襲來,即恒甩起劍花,直擊對方要害。第一批沖鋒的鬓狗在瞬間斃命,然而第二批緊随而上,百十只妖魔前仆後繼,誓要以車輪戰術将獵物放倒。林中充斥着獸的嘶吼聲,即恒心知時間越拖下去一分,他們的處境就越危險,可要在這數百只鬓狗的群攻中帶着和瑾突出重圍又談何容易!

他只要一點的拖延就好,哪怕只是拖延一分鐘,只要讓和瑾逃出去就好……圍攻局面已經對他們越來越不利,鬓狗縮小了包圍圈,尖利的獠牙在月光下發出森冷的寒光,一簇簇幽綠色的火焰像一盞盞鬼火,帶着竊笑與貪婪一步步向獵物逼近。

冷汗自頰邊滾了下來,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逼近過來的綠焰,忽然注意到周圍的樹梢間垂挂下來不少粗如兒臂的藤蔓,蛇一樣蜿蜒盤踞在林間。一個大膽的念頭頓時靈光閃過,他揮起一劍砍向身後的大樹,枝葉間垂挂下來的藤蔓被盡數斬斷。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些藤蔓竟真的像被攔腰斬斷的蛇一樣痛苦地扭曲了起來,紛紛順着樹身和地面爬動,向他們來時的方向退縮逃去。

鬓狗們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變吓得躲了開去,四下散開為藤蔓讓出一條路來,都不敢輕易去碰觸那些詭異的藤條。

包圍圈開始松動,即恒抓住這個機會帶着和瑾殺出了一個突破口,和瑾雖然赤手空拳不能幫上忙,萬幸她自小磨練出了超常的應變能力,倒也不至于拖後腿。兩人很快就自群獸中殺出一條血路,即恒在殺退鬓狗的同時,也将沿路所有能見到的藤蔓紛紛斬斷。

他在打一個賭,在設一個危險的局。這個賭不論是輸是贏,于他們都是難以控制的危機,然而他不得不用另一個危機來緩解此刻的燃眉之急。他所需要的,僅僅是讓和瑾逃走的時間。

鬓狗似乎察覺到了即恒的用意,起初的畏懼慢慢自幽火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強烈的憤怒與憎恨。

當一只獸被逼到一定的程度,憤怒會讓它失去理智,這對獸來說是十分危險的信號,而對獵物來說無疑是一種噩耗。

“公主你先走,絕對不要回頭,不管什麽攔着你都照砍不誤!”即恒将劍交到和瑾手裏,不由分說便将她向林中深處推去。

“那你呢?”和瑾驚叫起來,抓住他的手不放,“你怎麽辦!”

劍只有一把,以兵器相抵都不見得能抵抗住鬓狗的攻擊,更遑論赤手空拳?即恒将劍交給她,分明是将唯一的生路留給了她。

即恒掰開她的手指,低聲說道:“我比你更能應付,你相信我!”

烏瞳裏平靜無波,即便在這樣危險的情形下他依然很鎮定,沒有絲毫慌亂。好像大局在握,好像成竹在胸。和瑾凝着他的眼,她并不能确定即恒是否真的有把握,可她的确沒有把握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出多少,也更沒有把握留在他身邊他們就能安然逃脫。

最後她狠了狠心,握緊了手裏的劍,喊道:“你快點跟上……不然我不等你的!”

即恒笑了起來,這個笑容讓她的眼淚幾乎流下來,也讓她的心在一霎那安定了下來。是的,他從來不給做不到的承諾,而她也從來沒有甩下他的機會。他一定會安然無恙地追上來,她相信他。

即恒并沒有等到目送少女的背影消失,怒火中燒的鬓狗已經一齊向他撲了過來。他攔住追擊和瑾的幾只妖魔,然而數量實在太多,仍有十幾只被放了過去。他分身乏術,只能祈禱和瑾的翹楚之名不是浪得虛名。

雲霧又慢慢籠罩了過來,這山頭不知為何總被霧氣環繞,這種不同尋常的景觀絕不僅僅是出于地勢。薄霧仿若一層輕紗覆蓋在林間,月光分明已經淡去,林中除了鬓狗幽綠的怒火之外卻亮起了另一種奪目的金色光芒。這份金色恍若燃燒着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讓一切邪祟均不得近身。

鬓狗們紛紛停止了攻擊,夜露的涼意終于讓它們漸漸從怒氣中清醒過來,方才短暫的恐懼又一次浮上眼眸,就連嚣張的綠焰也壓制了下來。它們死死盯住前方的獵物,嘴裏發出低低的嘶鳴,卻不敢再上前一步。

少年自霧中走來,他随手一扔,一只被扭斷脖子的鬓狗屍體就應聲而落,滾到了同伴跟前。“怎麽不咬了,剛才不是咬得很高興嗎?”少年笑着,咧開的唇邊掠過一絲鋒利的痕跡,在霧裏卻看不分明,唯有一雙璀璨的金瞳裏充滿了戾氣與殺意。

鬓狗們被逼得不斷後退,終于有一只發出一聲凄厲的吠聲轉身就往回跑了起來,其他鬓狗見勢不妙立刻軍心大亂,均掉轉頭狼狽而逃。

小人畢竟是小人,只要有一個帶頭作惡,餘衆群起而攻之;而只要有一只退縮逃走,便立刻樹倒猢狲散。

即恒看着鬓狗紛紛逃走,無欲去追。他随手擦了一把臉頰,滿手都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鬓狗的。說起來第一只咬住他手臂的鬓狗只怕沒有和瑾戳死,也會因食入河鹿的血而毒死吧,鬓狗不像蝕心藤那般什麽都敢吃,明知以河鹿為敵卻不退縮,可見是餓得相當狠了,連毒藥都能當糖衣。

到底這裏發生過什麽能将如此多數量的鬓狗引到這裏,寧可挨餓也不離開這裏?

還是說,這個林子就連鬓狗都無法走出去,所以才會被困在了這裏?

即恒回頭看着他讓和瑾逃走的方向,從樹上所瞭望到的海市盛樓來看,沁春園的确是往這個方向去的。可這林子以特殊的陣法擾亂了他的五感,他并不能完全肯定這個方向一定正确。如此想來前路吉兇未蔔,不知和瑾是否平安。

他一念及此,才開始擔心起來,連忙快步追了上去。不料卻在這時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身後已經逃走的鬓狗突然成群結隊地折返了回來,震天的聲勢将這幽林中震得地面都仿佛在搖晃。

即恒心頭一驚,攀住一根枝木縱身躍上樹梢,然而鬓狗卻不是因為他而折返回來。它們一個個沒命地往回跑,好像身後跟着什麽天底下最恐怖的東西,每一盞綠焰裏都燃燒着恐懼的火光。

心底驀然升起一個極其不詳的預感,即恒愕然發現逃命的鬓狗已經盡數向着和瑾逃走的方向狂奔而去。

☆、迷宮

一時間幾乎山崩地裂,數百只鬓狗成群結隊向着和瑾所逃走的方向狂奔。即恒步步緊追,卻受制于亂木的阻擋而加快不了速度,眼睜睜看着鬓狗消失前方的霧色裏。

他後悔不已,直怨自己為什麽要用那麽愚蠢的馊主意。指望蝕心藤來助他們脫離鬓狗的圍攻?現在倒好,不僅沒有幫上忙,反而剛出狼窩又入了虎口!

和瑾……!

他正自決定是否要冒險跳下去,在鬓狗群裏占出一條路時,忽然從身後傳來了一股巨大的聲響。幾乎在同時,無數條藤蔓淩空射來,卷住了疲于奔命的鬓狗。數十只鬓狗在尖利的哀嘯聲中被拖向身後的濃霧中,哀鳴聲不消片刻就戛然而止,仿若落入一個黑洞,被吞得一幹二淨。

猛然截斷的悲鳴讓即恒不禁冒起一身冷汗,他一面躲開藤蔓的無差別襲擊,一面尋找安全的着陸地點。他必須馬上趕到和瑾身邊,也許她現在已經遭遇到鬓狗的襲擊,也許她遇到了其他的危險,總之這條路上已被鋪滿了各種荊棘和陷阱,沒有一處是安全的。

跑得慢的同伴已經成了蝕心藤蘇醒後的第一頓美食,這個血淋淋的事情更加刺激着其餘的鬓狗拼了命地逃,更有甚者一時不察躲閃不及,一頭撞在樹上當場斃命。

從鬓狗群驚慌的程度來看,可見蝕心藤俨然是這座山頭的龍頭老大,即恒猜得沒有錯,先前一路而來都沒有遇到多少妖魔,竟全部是被蝕心藤捕殺了。

這個地方的确是它的獵場,而他們,它們,全部是落在它網中的獵物。

越來越多的藤蔓如箭矢一般飛射而來,一旦被其卷住,藤條将迅速抽緊,被卷住的鬓狗當即便被攔腰擰斷,連嗚咽聲都發不出來就已一命嗚呼,拖入深霧之中。

即恒在一旁看得觸目驚心,他甚至不能确定蝕心藤的本體究竟離他們有多遠。也許此刻本體還悠閑地窩在水源邊上,僅靠那些成千上萬的藤條就織成了一張天羅地網,任何獵物都逃不出它的掌心。

事态已經遠遠脫離了他的控制。蝕心藤沒有智慧,不懂得恐懼,它的胃就是它的大腦,即便是河鹿之血也不能讓它退縮,即便他斬斷它的手,它還有成千上萬的手……那個男人說得沒錯,遇到蝕心藤,能跑則跑。可他還不見得就能跑掉。

……現在該怎麽辦?

即恒頭一次覺得無計可施,藤蔓在林中肆虐,眼看鬓狗的數量已經在頃刻之間減少了三分之一,以這種速度下去,只怕捱不過半柱香,這山頭的鬓狗就會被全部覆滅。

水至清則無魚,妖魔無腦則天下無敵,這話竟然一點都沒錯。

可是他現在能做什麽?一路追了這麽久都沒有發現和瑾,她竟然跑得挺快。還是說……一個不詳的念頭控制不住地湧上來:還是說,其實和瑾已經遇害了……?

他甩甩頭,忙将這些念頭統統甩在腦後。開玩笑,那個六公主可是被預言将會克天下蒼生的煞星命,并且劫随三生,相當厲害的兇星,她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地就死在這裏?

可是越往前追,這種不安的感覺就越盛。他已經追着鬓狗跑了多遠了?以鬓狗玩命的速度,怎麽可能還追不上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子。可是一路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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