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叔

八月時節,鲫魚最是肥美,昨兒壽宴還餘下滿滿一簍子,野生的鲫魚用淡水養在缸裏,十分鮮活。一早的,唐師傅就拿魚開了刀,鲫魚用滾油略微炸成金黃色立刻投入砂鍋中,配以筍片、新鮮菌菇和嫩豆腐,放足香姜料在小紅泥爐足足煨上兩個時辰,待到豆腐都煨穿孔了才算成,湯色乳白,鮮美潤口,給各房都送了去。

明絮苑裏,老夫人喝了一小碗後忍不住讓楊媽媽再盛了一碗,配着花卷,吃得頗有滋味。趙大老爺進來請安,讓老夫人招到身旁坐下一塊兒陪着用起了朝飯,葉氏早早的就來了伺候,站在一旁不作聲。

“唐師傅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昨兒個壽宴也辦得極好,客人嘗了之後贊不絕口,還不少人打聽廚子是哪個,老爺得好好犒賞一番才是。”趙老夫人擱了碗,抽了空說道。

“母親說得是,今兒一早就讓管事給這次有功的發了賞。母親喜歡吃唐師傅做的,明兒起就讓他到明絮苑可好?”趙大老爺是個孝順的,見母親胃口大開也是高興,當下提議道。

老夫人連連擺手,“這不是瞎折騰麽,哪用為了我一個老婆子這麽費心,日後得遭人嫌棄。”

“母親折煞我了。”趙大老爺面露沉色,連忙說道,“兒子能有今天,全依仗了母親教養,得今日成就,自然是竭力報答栽培養育之恩。”

趙老夫人頗是慈愛地看了他一眼,瞧着眼前自己和老國公爺最滿意的孩子,心中浮起思緒萬千。“老爺這些年處事愈發老道,心裏有分寸,有些事自個兒拿主意便是。不過要切記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禮數要周全,那些老大人一輩子都在官場上打滾,煉得個個都是火眼金睛,這些年來他們對你多有照拂,固然是因為你父親在世時的情分,也是你自己争氣,他們方肯出力。”

“我知道元禮病了這些年,你把期望都寄托在元晉身上,指着這孩子成材,日後也能助你一臂之力,官場父子同心,光宗耀祖。可我聽了昨兒晚上的事,要不是元禮及時出現,指不定要鬧多大笑話。老爺望子成龍,卻也得審時勢而為,若真是可造之材,定是要費心培養的,可要是不争氣的,也還得請老爺盡力約束管教才是。”

“兒子明白。”趙大老爺叫老夫人說得慚愧,的确,在趙元禮久不見起色且脾氣古怪之後,他就漸漸忽視了這個兒子,轉而對元晉寄予厚望,也不知元禮是否會因這落差而怨上自己,這般想着,眉宇間不由染上一抹愁緒。

“現在明白也還不晚,說起來,也是宛丫頭有本事,說到底也是兄妹連心,這倆孩子小時候就沒了娘,跟着葉氏也是隔了層人心,也不能指望你一個大老爺們細心,如今瞧着這倆孩子能相互依靠我這做祖母的甚是欣慰。”趙老夫人笑着說道。

“是啊,文宛那丫頭近些日子确有變化,昨兒個彈琴賀壽,六王爺還問來着,我自個兒都驚着了,還真有幾分沈氏在世時的溫婉模樣。”趙宏盛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笑意裏勾着一絲緬懷,随即一頓,又笑着搖了搖頭道,“不過我也知道那丫頭多半是裝的,但肯這般費心為我,也是圓滿了。”

趙老夫人眯着眼笑得得意,對于趙文宛她一向偏得光明正大,“誰還沒個少不更事的時候,這府裏啊,就宛丫頭的性子最對我脾氣,別看大咧咧的,可心裏準着呢。”

趙宏盛笑着點頭附和,心裏頭卻腹诽着老夫人偏得太厲害,卻也不會同老夫人争,若趙文宛真是大器晚成,他高興還來不及,瞧昨兒個六王爺的反應,以往覺得自個兒女兒胡攪蠻纏的,這會兒莫名覺得有了那麽一絲的可能性。

往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母子二人正聊着天兒,楊媽媽親自端着一雕花浮紋盤兒走了進來,盤兒上的玻璃器皿裏盛着透明的液體,還冒着絲絲涼氣兒。把盤兒擱到桌上,楊媽媽又拿了兩個琉璃大口的杯盞,給兩位主子一人倒了一杯。

杯盞底下似乎還有透明的果粒兒,飄着一股清新的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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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托人帶回來的賀禮裏頭專門給老夫人備了一份,還記得有一回宮裏進貢了一批檸果,沒人愛吃,偏就老夫人最喜歡,太後娘娘就把那一批檸果都送到了國公府。您逗着年紀尚小的四爺嘗,那小臉兒被酸得都皺巴成一團了……四爺一直記着您愛吃呢。”楊媽媽似是回憶起那時候的場景,臉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趙老夫人聞言回想起當時,也禁不住彎了嘴角,随即想到那孩子如今遠在千裏之外,心裏挂念,黯了神色。

“要還像小時候那樣乖就好了,脾氣一個比一個倔的,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外頭有沒有吃苦。”

“老夫人別擔心,四爺是個有本事的,瞧這些年往家裏送的東西一趟比一趟好,定是生意做大了的。”楊媽媽寬慰她道。

老夫人端起檸果茶,拿銀質的細長鐵勺子攪了攪,撈了底下的果子嘗了嘗,鮮嫩的蘆荟浸了檸果和蜂蜜的酸甜,別有一番滋味,也只是淺嘗了一口,幽幽嘆了聲道,“他這是還不服氣呢,想證明給咱們看,都過了這麽多年了,要真不在意了早回來了。”

一旁自方才就有些沉默的趙宏盛目光幽沉,卻是沒碰那杯東西,見着母親傷懷,沉吟片刻後開口道,“當時四弟年少心高氣傲又性子偏激,受人蠱惑,才與我生了嫌隙,一再争對。父親最忌諱兄弟阋牆,故此在懲罰手段上嚴厲了些,傷了四弟,我這個做大哥也有責任,四弟有鴻鹄之志,不願受困淺灘才離了府。”

“這些年我一直差人留意,如楊媽媽說的,四弟的确是塊經商的料子,生意做得頗大,早些時候遇着麻煩,我的人能暗中插手幫忙,只是沒過多久就再用不上了。母親若是惦記得緊,過陣子我去涼州的時候與四弟好好談談,勸他回來。”

“除了宏銘,你們幾個哪一個好說動的,罷了罷了,我也就随口念念,回不回來的看他自個兒。這會兒也不早了,別耽誤了老爺正事兒。”趙老夫人似是不願再繼續這話題,招了楊媽媽道,“去把我準備的回禮給老爺捎上,官場走動,這點門面功夫還是得講究的。”

“又勞煩母親費心了。”趙宏盛心下感動,愈發恭敬道。

趙老夫人擺了擺手,讓人走了。待丫鬟進門兒撤了吃剩的,獨留下了檸果茶慢慢品着,入口那酸甜味兒叫她一下陷入了過往回憶,年紀大了,動不動就愛想起以前的事兒,想的也都是好事兒。

明絮苑裏陸陸續續來了人請安,徐氏是頭一個,瞧着老夫人一副餍足的模樣,怕自個兒打擾,等了後進門的五姑奶奶一會兒,兩人一塊兒進了屋子。

“這檸果味兒,聞着可真香。”林夫人不拘做派,鼻子輕輕嗅了嗅,就猜了出來,“四哥送的罷?”

趙老夫人睜了眼,瞧了她後頭沒跟着兩個小的,“霜兒和越哥兒呢?”

“他倆跟着靖遠去清風居看元禮了,聽說是昨兒個受了風寒,底子弱,又給病倒了。”林夫人當下就忘了自個兒大姐交代,将趙元禮病倒的事兒捅給了老夫人。

“病了,嚴不嚴重,叫大夫看了沒?”趙老夫人聞言從軟榻上直了身子,連着發問,顯然是着急的。

随後而來的西平侯夫人暗地裏瞪了林夫人一眼,走上前寬慰老夫人道,“別聽妹妹咋呼,只是小風寒不礙事,大夫看了也開了藥,文宛留着照顧了一宿,調養調養就是了。”

趙老夫人聽了稍稍寬心,想到元禮多舛的命運,瞥見一旁的葉氏,開了口道,“明兒就和我一道去弘福寺,給元禮祈福消災,順道求菩薩保佑元晉這回秋闱能考中。”

“是,老夫人。”葉氏被那順道二字哽了一下,面上不顯,喏喏應下。

正說着話兒的,一道童稚焦急的聲音隔着老遠傳了進來,不多時林清越跑得一頭汗地奔進了屋子,“外祖母……”一開口地就委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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