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獨立東風看窗紗

作者:待月成雙

山明:雲夢宮在,家在,因此雲夢宮不能倒。

南紗:天下之大,能容我身處,便是我家。

山明:在你心中,何處能容你?

南紗:興許……你身邊。

江山風雨飄零,棋局變幻不明,黑白子相互圍殺,看得分明的黑白世界,看不分明的內心走向……

內容标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山明,南紗 ┃ 配角:常夢,着墨,雙星,青居,小天…… ┃ 其它:雲夢宮

☆、前篇

? 冬日,暖和陽光懶洋洋地從窗外瞟進來,撒了一地的金沙。

窗前雕花架子花瓶上插着的幾支梅花正迎風得意洋洋地扭動着腰肢,一雙赤足在暗紅地毯上移動着,赤足的主人用手指彈了彈花枝,又走回挂在房間正中央的巨畫前,偏頭看着,手指不自覺地伸向一側的雕刻着精致蝴蝶木架子,一排畫筆靜靜地等待着主人的臨幸。

門外傳來腳步聲,來人腳步聲放得很輕,但還是被房中的人捕捉到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不甘地掃了一眼架子上的畫筆,微微嘆了一口氣。

“宮主,藥來了。”房門沒關,來人站在門外朝裏恭敬道。

“嗯。”畫前的常夢宮主轉身,眉眼與畫中人一致,柔和嬌美,一襲華麗的長裙,輕紗曼麗,重重疊疊,複雜的金絲銀線缭繞,卻給人輕盈之感,姑娘走到榻前坐下,看着來人:“着墨,你用鈎吻嗎?”

随伺的丫鬟從門旁取來鞋子,幫着墨換上,着墨端着碗走進房內:“是的,這次增加了分量,并且精煉至純,輔助其他刺激藥,藥效比前幾次都要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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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夢宮主接過藥碗,手指剛好按在紅色的花紋上,指腹似乎也要被染紅了,她嗅了兩下,皺眉道:“很難聞。”

着墨頓了頓:“味覺和嗅覺不同,喝下去總不一樣的。”

常夢狐疑地看向着墨:“你喝過?”

這是毒性極強的藥,迅速生效,且還未研究出解藥,喝過怎麽可能還站在這裏?

着墨低頭:“未曾,這是劇毒草藥熬成。”

常夢點頭:“它會有效嗎?”

着墨沉默,對常人絕對有效,但對宮主……

常夢晃了晃碗,藥汁在白瓷碗中晃蕩着:“如果無效,而且又難喝,那我豈不是白喝了?”

着墨正色道:“宮主不妨試試。”

常夢将碗放到榻幾上,內心天人交戰,掙紮着:“我怕吃虧。”

着墨無言,兩人靜默了一陣。

常夢終于做好了決定,擡頭看向着墨:“我房中梳妝臺第二個抽屜有冰雲間的鑰匙,我死後要在冰雲間靜養。”

着墨糾正:“死了就死了,何來靜養一說。”

常夢偏頭:“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宮主的秘密了嗎?”

着墨篤定地看着常夢:“你必定不會死的。”

常夢瞪向着墨:“你是說這藥無效?”

話題又繞回來了,着墨不語,靜靜地看向榻上茶幾的藥。

常夢皺着眉頭,最終還是端起碗,一副“壯士一去不歸”的表情灌下了藥,剛擱下碗,着墨就遞過蜜餞。

甜蜜霸占了整個口腔。

常夢沉默地看向門外,陽光極淡。

似乎有水從嘴角滲出,常夢用手背擦了擦,納悶着:“我吃蜜餞一般不流口水……”

猩紅血液在手背中抹開,常夢難以置信地看向手,再看看着墨:“這是……”

着墨瞬間慌了:“宮主哪裏不适?”

不适你個頭!常夢剛想這麽說,卻嘔出了一口血,血噴在暗紅的地毯上,自然了無痕跡,着墨慌忙伸手去為常夢把脈,剛握上那手腕,常夢就揮開了着墨的手:“沒什麽大礙,就是流點血罷了。”

着墨不信,再次伸手上前時常夢已經站了起來,臉色與平常無異。

着墨稍稍放下心,若是藥效發作,前面這人應該早就一命嗚呼了。

常夢拖曳着長裙走到門前,居然下雪了,雪花輕飄飄地打着旋兒,飄在庭院裏,隐約可想到院外大千世界,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無限風光,常夢回頭看向着墨:“似乎,你又失敗了。”

着墨:“失敗方好……”

話音未落,站在門前那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毫無預兆,砸得地板發出沉悶響聲。

着墨呆若木雞,腦中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辛未建章八年十月,盡出天子之師的東方常夢山上百年不倒的雲夢宮突然關閉宮門,謝絕來客,是年,西涼六王爺勾結草原部落匪寇,揮軍直壓楚辛國邊境,南蠻之地的部落應之而起,侵占了南部幾座無關緊要的城池,楚辛國內亂還未平靜,外患卻突然暴動,京師皇上慌得不知所措,日日召集大臣詢問如何是好,但大家難得一致地商量不出對策。

主和與主戰派相互傾軋,皇上猶豫不決,始終未下決心。

前段時間慘遭打壓的丞相突然成為頂梁柱,在巨大壓力下沉思良久,最終提出兩個建議,一是問策雲夢宮,二是請隐居南山的青居居士出山,穩定天下局勢。

是為始。?

☆、尋途問道

? 早春。

山重水複,竹林深處有人家。

彎彎曲曲的山道滿是落葉樹枝,雜草偶爾長在路中間,偏頭看着來人,下一刻,便被踩得折回泥道裏,等人全都走過去了才慢慢站直身子好奇張望。

半山平坦處,翠竹幽靜,三層的小竹樓若隐若現。

一位穿着青色素衣打扮書童模樣的男童正在澆花,不經意擡頭,遠遠就看到暗沉服飾的人簇擁着一個穿着深藍官袍的人前來,慌忙将水勺丢回桶內,跑向竹樓。

書童慌慌張張地跑上樓梯:“師父,師姐,那幾個不長眼的又來了……”

竹樓第三層,一位黑發長須的老者正與一位白色衣裙的姑娘對弈,聽到聲音兩人均擡頭看向樓梯處。

青居放下黑棋:“小天,做事要穩重。”

小天急剎步,大聲喘息着合攏雙手,低頭:“師父,又有人來砸場子了。”

青居擡頭看向小天:“那便去備茶接待客人啊。”

小天連忙點頭:“嗯……我馬上準備掃帚把他們掃出去……啊?師父意思是……”

青居摸了一把下巴的胡須,微微颔首。

小天驚訝得大張嘴巴:“師父,你要跟他們走?”

青居轉頭看向窗外:“是時候該回去了。”

小天愣在原地:“那為何前兩次師父讓我趕他們出去?”

白衣姑娘皺眉,看了青居一眼,随即低頭看向棋盤,手伸向墨綠的棋碗拈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一個棋格上。

青居聽到棋子落盤的聲音,也看向棋盤,微微一笑,回答小天道:“諸葛亮出山尚且要三請,為師雖不才,但也比他後生幾百年,掌握多幾百年的知識,為何不能要求三請?”

小天暗自嘀咕:“又不是嫁人要三請……”

白衣姑娘忍不住笑出聲,遭到對面老者的一個白眼。

青居也給了小天一個眼刀子:“你說什麽?”

小天連忙低頭:“我下去備茶了。”

青居點點頭,不語,看着小天一步步走下樓梯,小天明顯心中不滿,但不敢對着師父表達,因此拿樓梯出氣,腳步聲比平常大了不少,一步步砸在樓梯上,也砸在青居心上,使得青居心悸不已,随時擔心着樓梯被踩斷,可憐的小樓坍塌。

待聲音慢慢遠了,白衣姑娘擡頭看向青居,指了指自己剛才下子的位置:“師父,該你了。”

青居拈出一枚棋子,感慨道:“是啊,該我了。”

姑娘皺眉:“我本以為,師父不會出山的。”

青居笑了笑:“我也希望老死在這座山中,與你師娘長眠。”

姑娘不解:“那為何?嗯……天下紛紛攘攘,一人之力終究難以回天。”

青居敲下棋子:“南紗,事在人為,為師說過,天下之序,在于各行其事,各守其責,維護秩序,守一方樂土。”

南紗盯着棋盤,頭也不擡道:“各安天命,老死不相往來,将矛盾降到最低點不是最好的相處方式麽?世人卻反其道而行之,相争相殺,痛苦矛盾,一切皆是自找,如此自戕,連上天都看不過去了,師父又何必淌這次渾水呢?”

棋盤局勢混沌不明,你追我趕。

青居搖頭:“律法自由強者定,強者博弈,旁觀者尚且要畏懼三分,當初為師退出京師,不僅因為京師人才輩出,朝堂權勢之争師父落于下風,更是因為,心有退意,認為天下局勢由這些強者決定便可,君弱臣強,這些年來,想必争鬥劇烈,時至今日,已經各傷元氣,皇上方讓我回去緩解局勢而已,正如這棋局,有些棋子看似不必,卻大有用途。”

南紗落下一子,擡頭:“師父意思是,你自離開那天就有東山再起的打算?”

青居再次搖頭:“非也……有此猜測,如今猜測變成現實,人被現實推着走罷了,若是天下人都如你這般無為不争的想法,世界便當真清淨了。”

南紗拈着棋子笑了:“弟子也是師父教出來的。”

青居手指敲了敲棋盤:“我至今也想不通透,如何能教出這樣的弟子。”

南紗終于瞅準了一個位置,将棋子砸下去:“所以師父要努力,讓小天成為治世之能臣了,哈,這盤棋,我認為,我要贏了。”

青居哈哈大笑:“小天啊……還是指望你師兄吧,你就等着看為師如何起死回生了。”

南紗想起了什麽似的,皺緊了眉:“師兄……雲夢宮不是能人輩出嗎?皇上為何不打擾那裏而揪着你這個隐居的老頭子不放?”

青居瞪了南紗一眼:“你師父才年過半百,離老尚遠!”

南紗困死一顆黑子,悠悠然提子:“師父已近花甲,我剛才說的是雲夢宮人才輩出。”

青居嘆了一口氣:“為師也想過,雲夢宮大概是出了什麽事,若非如此,皇上也不會舍近求遠。”

南紗:“還好師父還有自知之明。”

青居氣得又瞪了南沙一眼:“尊師重道!”

南紗低頭作揖:“弟子失禮,望師父見諒。”

畫風突然大變,青居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不由得擺手道:“罷了,為師上京,還有一事要交給你處理。”

南紗疑惑:“何事?”

青居:“去常夢山,将為師出山之事告知你師兄,讓他下山助為師一把。”

南紗皺眉:“這不是一封信的事情嗎?”

青居:“順便看看雲夢宮發生了何事,那位嚣張跋扈的宮主為何突然不問世事了。”

南紗眉頭皺得更緊了:“說實話,我不太想摻和……”

青居擡頭看着南紗:“你今年也十八了,碧玉年華,當初帶你上山時,你才五歲,眨眼間就是十三年光陰了,為師養育你多年,想當初……”

為避免接下來那些已經聽過無數次的師父身兼父母與老師之職,辛苦将一孤兒撫育成人的話語,南紗連忙點頭:“是了是了,師父的事情,弟子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青居摸着胡須,意味深長地看向南紗:“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倒也不必,只是盡點心就好。”

南紗暗自翻了一個白眼,嘀咕道:“真麻煩啊……”

青居笑意吟吟:“不麻煩不麻煩,南紗已到了覓夫婿的年齡的,為師也不好讓南紗跟着我這把老骨頭跑。”

南紗不滿嘀咕:“剛剛還說自己正值壯年。”

青居臉色不改:“形勢所需,畢竟已近花甲。”

南紗從窗子往下暼一眼:“師父,你再不下去,來客就要責怪你無待客之禮了。”

青居呵呵笑着:“這一局,暫且和了吧,為師接待客人去了。”

南紗一拍茶幾:“慢!再下下去也是我贏的。”

青居悠悠然地順着樓梯往下走,順帶着揮揮手:“都說和了和了,讓你占一個便宜吧。”

南紗看着棋盤上白子圍困黑子,黑子獨守一隅尚且難以自保,臉上青白交加。

厚顏無恥!

南紗想着,突然笑了,有如此師父,怕是無論見到多少大風大浪,再也不會表示驚奇驚訝了。

風吹過竹林,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也許,大家都在做着兩手準備,避免落空,雲夢宮,和師父一樣,應也是被騷擾的狀态,若雲夢宮有人入京,師父也不必如此艱難。

南紗分着棋盤的黑白子,各丢回棋罐裏,細細琢磨着。

師父是為了一展宏圖大志,贏得權勢滔天,還是只是一心為民,為天下?南紗不敢肯定,人心複雜,如何能看得通透,若是師父兩者兼得,大概是最好的罷。

許久沒聽過雲夢宮的消息了,也很久沒收到師兄的信了,雲夢宮……合上棋盒的手一頓,興許走一趟,也無不可。

尋途問道

師父離開的前一天,小天還在糾結納悶着,給門前的花草澆了一遍又一遍的水,直至坐在竹樓走廊欄杆上的南紗看不過去了,一把将手中的書砸過去。

“你安靜一會兒行不行,就這麽想折騰死你的花草?”

書剛好砸到頭上,還好是書頁與腦袋接觸,倒不是很疼,但小天還是習慣性地抱着頭哀嚎了一聲,後知後覺地發現不疼才放下手可憐兮兮道:“師姐,能不能別砸腦袋?”

南紗揮揮手,從欄杆上向外跳,落地後朝書本走去:“行行行,你和師父走後,我就欺負不到你頭上了。”

小天沉默。

南紗撿起書本拍了幾拍,順帶着摸了摸小天的腦袋:“真的這麽疼?”

小天不語,郁悶地再次拿起水勺給花草澆水,那可憐的花草已經被水泡得奄奄一息了。

南紗氣結,奪過小天手中的水勺扔進桶裏:“你要死,你的花草還不想死呢!”

小天看着空空的雙手,淚珠在眼眶中打滾,委屈道:“我走後,就沒人給它們澆水了。”

南紗:“……”

南紗擡頭看看天空,被竹葉遮擋的天空看起來十分羞澀,不由得安慰着小天道:“老天會幫你澆水的,不必過于擔心,倘若這些花草足夠堅強,你們必定能再次見面。”

小天閃着大眼睛看向南紗:“當真?”

南紗頓了頓,悶聲道:“師姐不騙人。”

小天終于扯出了笑容,但只笑了那麽一下,便僵住了,不安問:“師姐,為什麽師父要上京,不是說,伴君如伴虎嗎?幹嘛要幹巴巴地跑到老虎身邊去?”

南紗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敷衍道:“興許是……師父蠢呗。”

小天:“啊?”

南紗回頭看了一眼呆呆的小天:“因為抱負……或許是,根深蒂固的存在價值觀吧。”

小天皺眉,艱難地消化着這句話,好一會兒又看向已經坐回欄杆的南紗:“師姐,你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去?”

南紗翻書的手停了下來:“我另有他事。”

小天猶豫片刻,撓撓頭,頗不好意思地低頭,用眼角瞟了南紗一眼,方羞澀着悄聲問:“是找夫君事嗎?”

南紗淩厲的眼神帶着寒冰“嗖”地射過來,小天渾身一激靈,立馬站直身子,無辜地看向南紗,南紗狀若不經意地再翻了一頁書:“師父是這麽說的?”

小天不知哪裏出錯了,低聲道:“嗯,我問師父時,師父只說了一句,悔教夫婿覓封侯,嗯……師姐的夫婿是……”

火焰沖天而起,從南紗眼中迸發而出,剎那燒得小天體無完膚。

南紗吼道:“夫你個大頭!小孩子別亂猜,師父老人家腦子老壞了你也要跟着壞嗎?”

小天被吼得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低頭看着自己的鞋。

火莫名熄滅了,南紗瞟了小天一眼,那副可憐樣……南紗嘆了一口氣,對年方才十一歲的小天生什麽氣呢?強硬的語氣瞬間溫和下來:“小天,出門在外,萬事小心,師父已經很老很老了,很多事情都要你細心打量,外面的人是很危險的。”

小天點頭:“嗯嗯,我會小心的……師兄不在,師姐也不在,我會好好保護師父的。”

南紗跟着點頭:“那就好,小天,不要輕易相信別人說的話,除了我們……算了,我們也不怎麽可靠。”

小天一時無法理解:“什麽?”

南紗揮揮手:“沒什麽。”

清風徐來,木桶裏的水面漾起一層層波紋。

竹樓二樓,青居站在窗前看着竹林,翠綠欲滴,樓下兩個小徒弟的談話聲傳到耳中,臉色變化了幾次,嘴角抽了幾下,卻頗為欣慰,莫名地,帶了一絲心疼,身邊的小徒弟們,都過早地長大了。

慧蘭該也安心了吧,視線落在竹林不遠處的小墳墓上,一抔黃土,隔絕了一段生死。

青旗久未來信,就算寄去信件也收不到回複,大概,常夢山當真出了什麽事情了吧……能出什麽事情呢?那位舉世無雙的宮主不是才能超強,召集了一批當世能人在山上擔當夫子,教化天下嗎?

三十年了,從未聽到關于雲夢宮被困難難倒的事情,人們口中的那個地方,是天下士子向往之所,朝堂上的大部分官員,幾乎都曾在山上走過一段解疑答惑之旅。

唯一的一個地方,在平民百姓心中幾近神址。

青居嘆了一口氣,轉身,南紗正站在青居身後,見到師父嘆了一口氣,不由得皺眉。

“師父又為何而煩惱?”

青居在窗前的竹藤椅上坐下:“一別朝堂三十年,物是人非了。”

南紗将手中的托盤放下,在竹藤椅旁的茶幾上擺上茶壺茶杯點心。

青居轉頭看向南紗:“南紗,我還未與你說過你二師兄的事情。”

南紗驚訝:“我還有二師兄?”

青居微笑:“青旗的師弟,尚枕。”

南紗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我聽過這個名字,在去長留城途中聽過的,是……師父,他就是我二師兄?”

青居斂起笑容:“嗯,與為師政見不同,為師退隐後,青旗上雲夢宮,尚枕繼續留在朝堂,五年前還出任巡撫,但前年,暴斃,為師收到消息說是被暗殺。”

南紗伸手握着青居的手:“師父可有主意?”

青居輕輕拍了拍南紗的手:“你不是常說,各安天命嗎?”

南紗按着青居手上皺紋,一條條,似乎在數着歲月時光:“言語容易,而人還是會難過的。”

青居移開視線,扭頭看向茶杯,沉聲道:“當年青旗和尚枕均是官宦世家出身,兩人性子相差甚大,青旗溫和謙遜,尚枕剛烈驕傲,他們兩個的選擇必定不同,我早就明白了這些事了,每次想起,卻依舊會加深了時光逝去舊人不再的情緒。”

南紗将頭伏在青居膝上,正如小時候經常的舉動:“那師父又何必多想呢。”

青居摸了摸南紗的頭發:“為師想告訴你的是,世事變幻無窮,你總不能停留在同一個地方,為師希望,有朝一日南紗也能找到能為之誓死不休的目标,人生漫漫,總得有一些盼望。”

南紗側頭看向青居:“那師父就還世界一個清明,給天下一個律法齊明,秩序盎然的社會,贏得萬民敬仰愛戴。”

青居笑了笑:“那南紗呢……眨眼間你也長大了,會知道很多事情,也會參與很多事情。”

南紗也笑了:“心有戒律,又何懼世事變遷呢。”

青居嘆氣:“為師有時不免自責,南紗過早地長大了,過早地對一切有了自己的解釋,過早地為自己構築了一個世界,蕙蘭,也許也在責怪為師謹遵師道,卻無法擔當一位慈愛的父親。”

南紗仰頭看向青居:“我很好,這就是答案。”

青居稍愣了一下,釋然地笑開了。

但很快,青居又皺上了眉頭。

南紗坐直身子:“師父這兩日的憂慮抵得上三十年的量了吧?”

青居端起茶杯:“你即将遠行,雲夢宮情況未明,為師擔憂你的路途罷了。”

南紗搓搓手掌:“這些年來不少遠行,也都是一人出門,師父也不曾憂慮,這次……師父為何如此擔憂雲夢宮?”

青居啜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雲夢宮發展三百年,自百年前楚辛國興起,雲夢宮一直都是楚辛國的頂梁柱,撐起朝堂,撐起整個江山,雖然只是以教為重心,但其中能人輩出,文武俱全,教化面廣,幾乎每一位楚辛國的人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道,你師兄,久未來信,只怕……”

南紗端起茶壺為青居添茶:“還是那句話,心有戒律,何懼之有。”

青居颔首,不語。

起風了,夾雜着幾許雨絲,從窗外飄進來,樓下小天慌忙收晾在院子的衣服,南紗放下茶壺,跑下去幫忙了。

青居靜靜地坐着,突然又嘆了一口氣。

☆、路見不平(一)

? 路見不平

竹林外的世界很喧鬧,不會時時刻刻聽到風與竹子的低語聲。

南紗是在師父與小天離開一天後才背着包袱離開了。

本打算多住幾日,但終是怕黑怕一個人,便收拾包袱氣勢洶洶地離開了竹樓。

在師娘墳前站了一會兒,聽到鳥兒“吱呀”一聲地飛上天空,在竹葉間流竄幾番,逃出了竹林,南紗低頭清理墳前的泥土,踩上幾腳壓平實了那浮松的土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晃晃悠悠走了十來日,南山在西南,常夢山在東北方向,路途遙遠,舟車勞頓……南紗只坐了兩天的馬車,便被折騰得生不如死,幹脆一路走着。

沒有師兄消息,帝邀出山,天下大概已經風起雲湧,委托自己去雲夢宮,師父大概也是想要找個地方安頓南紗罷了,南紗不喜京師,師父也不想勉強南紗。

其實,天下之大,又何必雲夢宮呢?天下之大,除了雲夢宮,還有哪裏能容自己?

南紗咬着一根甜甜的草根,在路途中暗自猜測。

馬蹄聲從身後傳來,南紗還未來得及避開,馬匹就飛馳而過,擦身的那一霎那,吓得南紗全身發冷汗,怔在路中央許久。

回過神來,身後已經站着一人,正看着南紗:“姑娘是否看到一匹雪白的馬從這裏經過?”

劍眉星目,鼻子雖不算挺直,唇線卻絕美,臉部五官組合異常和諧,翩翩公子,俊美無雙,如此青年,一看就知道是好人。

果然,臉是可以加分的。

南紗愣了愣,點點頭,道:“經過……這馬蹄印。”

男子了然,好奇問道:“姑娘孤身一人,要去何方?”

南紗疑惑地看着那人:“公子不是要去追馬嗎?”

男子笑道:“對,那是偷馬賊,偷走了我的馬。”

南紗也笑道:“你那新馬不認主。”

男子詫異,暗自打量着南紗,道:“确實買了沒多久,在下山明,山重水複,柳暗花明,敢問姑娘芳名?”

南紗皺眉:“南紗,南朝舊曲、曉夢窗紗。這路平坦,你再耽擱,怕是追不上了。”

山明躬身作揖:“那,南紗姑娘,後會有期!”

南紗揮揮手,看着山明施展輕功而去,又愣了一下:“嗯,最好無期吧……江湖事,江湖了……”

莫名地,有些無所事事了。

手自然地将那草根送上嘴巴,百無聊賴地叼着。

行走兩日,終于走到江夏,突然多了許多難民,路旁坐着許多無家可歸的乞丐,抱着孩子的,拄着拐杖的,咬着草根的,啃着黑饅頭的……

南紗扯了扯包袱,連忙将自己嘴巴的那根甜草吐出來,人群開始湧動了,前面有官府赈災施粥的棚子,南紗被擁擠人群推搡着不得不朝前走了一段路,終于能尋到一個空隙處鑽出來,身後,更多衣衫褴褛的人湧向那個棚子。

洪澇肆虐,困苦愁緒遍布大地。

一位母親抱着一團小布包嚎啕大哭:“我兒啊……”

哭得南紗的眼眶都紅了,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沉重。

出城,似乎甩掉了沉重壓抑的悲慘,再次回頭,城牆重重地壓在心頭。

走過村舍,人煙稀少,在小山丘上遇上了山賊,一群牛高馬大以搶奪為生的男人攔在南紗前面,南紗聽着他們各粗粝難聽的笑聲,轉身看了看身後的:“你們是那村子裏的?”

一漢子用刀挑起南紗的下巴:“倒也是一個窈窕佳人……”

南紗啞然:“你怎知……窈窕佳人?”

另一粗壯男子哈哈大笑道:“看你就知了,小娘子,跟了我們吧?”

“對,跟着我們,吃香的喝辣的!”

“生活比城裏人還舒服咧!”

南紗嗤笑,說得好聽,如此亂世,難保不是坐在山頭饑一頓飽一頓,有路人經過就有一頓飽飯,若是此路一直沒旅人,一定會餓得雙眼發黑,面黃肌瘦。

還未來得及嘲諷,就聽到身後刀劍聲響起,南紗連忙轉身,迅速往後退了好幾步,才勉強躲過了無眼的刀劍。

打鬥聲在身旁萦繞,刀劍擦着太陽的光芒,光線襲擊眼睛,幾乎避無可避……

一刀揮過來,南紗一慌,狗啃泥般地趴在地上,雜草硬梗戳着手臂,有些癢,也有些疼,後悔死了沒答應師父讓人送自己,後悔死了自以為是地覺得一人之力就足以走遍天下。

良久,刀劍聲停。

南紗這才慢悠悠地爬起來,審視四周,山賊們毫無出息地倒了一地,一藍衣男子背對着南紗悠悠然地收劍,南紗收回視線,拍了拍手中的包袱。

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帶着些微遲疑傳來:“南紗姑娘?”

南紗一愣,轉頭看去,竟是路上遇到的好人。

不由得感慨,世界真大,江湖真小:“原是山明公子……”

見兩人有要攀談起來的架勢,躺在地上的山賊十分有眼色地悄聲爬起來,正準備暗中逃跑,山明腳一踩,便踩住了山賊頭子的腰,山賊頭子再次趴下:“我的馬呢?”

南紗好奇地看向還剛才在馬上趾高氣揚的壯漢,現在,正趴在地上連聲求饒。

世事無絕對。

那漢子眼睛轉溜一圈,惶恐道:“我不知道大俠的馬啊……”

山明腳再用力:“我可知道我的馬,被你截下了,那逃跑的盜賊已成了本公子刀下肉糜。”

漢子被腳一壓,袒露的的胸口擦着石子,疼得低呼一聲:“大俠輕點……輕……前日有一人經過山頭,送了本……送了我一匹白馬,不知是大俠的……”

山明腳一松:“将馬交出來,你滾,或者,我殺了你,我去找馬。”

漢子慢慢爬起,賠笑道:“自然是物歸原主。”

這邊事了,山明扭頭看向南紗:“不知南紗姑娘是要去何處?”

南紗看戲過了,皺眉道:“東北方向。”

山明笑道:“在下剛好也是往東而去,既然順路,不如一道?”

南紗直直地看向山明,山明表情真摯誠懇,黑色的眼眸跌進南紗眼中,似有暗湧流動,南紗不語,良久,搖了搖頭。

山明遺憾地嘆了一口氣,南紗抱拳:“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姑娘保重!”山明回以一拳。

南紗潇灑轉身,卻在轉身的剎那暗地狠狠地罵了自己一聲:

該死的嘴硬!

路見不平

平地一聲驚雷,炸得天空都抖了好幾下。

雷聲過後,雨淅淅瀝瀝地從天而降,郊外的路在雨水的浸泡下泥濘不堪,南紗遠遠地看見了城門了,但全身都泡在雨中,濕噠噠的衣服礙手礙腳,路坑坑窪窪,影響了前行的速度,因此望着城門嘆了好長一口氣。

城門守衛正準備吃午飯,遠遠地看見了一個泡在水中的小紅點向門移過來,大都看熱鬧地舉頭張望着,又是誰急着進城急成這樣?看了幾眼,大家就各自散了,該幹嘛就幹嘛去。

南紗沖進城門,在門洞裏扭着濕噠噠的衣服,裙子喝飽了水,用力一扭,水砸向地點,清脆的嘩啦啦聲很快融入了四周的雨水聲裏,城內街道水簾重重,南紗在猶豫着是否要再次沖進水中,一把傘遞了過來。

南紗疑惑擡頭。

一位守衛抖了抖手中的傘:“若是姑娘不嫌棄……”

南紗接過傘:“我能買下來嗎?”

守衛點頭:“随你。”

南紗遞過幾枚銅板,守衛大大方方地收下,看着南紗撐開那把舊傘再次融入水中。

另一位守衛戳着剛才遞傘的主:“莫不是元大哥看上了那姑娘?”

那守衛将銅板塞進衣服口袋裏:“莫亂說。”

打趣的守衛繼續道:“我看那姑娘也頗為俊俏,雖然狼狽,但身上……”

話未盡就被打斷了,元守衛皺眉,嚴肅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打趣的人自取無趣,“切”一聲就一手攬着元守衛的肩膀,一同吃飯去了。

城內的道路比郊外整齊得多,因此走得并不艱難,只是雨似乎越來越大了,傘沉甸甸的。

好不容易看見了一家客棧,南紗腳步不由得加快步伐朝客棧走去,剛踏入門,小二便殷勤上前,南紗低頭收傘,水沿着傘尖漏在地板上,随着南紗走動拉出一條長長的水線。

南紗提了提手中的傘:“要一間上房,送一桶熱水過來。”

撐着傘還能濕成這般摸樣,全身上下都泡在水裏了,這也是一種撐傘的技巧啊……小二內心感嘆着,臉上卻越發殷勤:“姑娘這邊請。”

南紗走了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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