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步,又停下來:“最近的成衣店在哪裏?”
小二側身指指外面街道,笑道:“順着這條大街往前走,在第二個轉角處就有一家了。”
南紗颔首,從銀袋中摸出碎銀:“有勞小二替我捎一套幹淨的衣服來了。”
小二接過銀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好的咧!”
小二掐話尾音有些尖銳,引得幾位吃飯的顧客轉頭看過來。
南紗也不在意,跟着小二就往樓上走。
房間還算整齊幹淨,小二出去時順便關門,南紗放下濕透的包袱,往窗前走了幾步,所過之處,一片水漬。
順手打開窗,雨似乎有增無減,一道閃電劈過天空,雷鳴,雨仗勢欺人地下個沒完沒了,南紗關上窗,回到桌前審視自己的包袱,裏面裝着的幾個幹糧大餅早泡足了雨水,爛在布包了,糊成一團,南紗扒拉幾下包袱,便不想再看。
徒增煩惱。
小二行動很利索,不消一會便送來了衣服和水,南紗終于舒出了一口氣。
師父好酒,隐居南山竹林,幾乎每月都要出門備酒糧衣物,南紗十歲開始就獨自一人往山下村舍置買各種物件,帶着長長的單子找雜貨店的貨郎,讓他将東西送上山,後來多了一個小天,為購物而下山的機會就少了,但師父每年都會收到許多信件,信件上求問各種事情,師父不願下山,便常常遣南紗下山四處尋訪,幫助他人解煩憂,走得路多了,路途中自然覺得無所顧忌,也無須顧忌。
但如今日這般狼狽的,還是頭一回。
萬事都有頭一遭,南紗泡着熱水,下颌擱在桶邊沿上,打量着房間四周。
日子越來越不平靜了,目之所及,動亂不已,幾乎到處流動着蠢蠢欲動與不安情緒,能人吏治興許很快就會出現了,只是不知,這種不安會持續多久。
下樓時,已過了飯時,四周零零散散地坐着三桌,四人,南紗在靠牆角的位置坐下,小二就端着茶水上前。
堂中坐着的四人,兩人正埋頭吃着,一人喝茶,另一人擦着手中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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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紗點了兩個小菜,便低頭喝茶,一人從樓上匆匆走下,南紗擡頭看了一眼,随即低頭,那人沒看到南紗,撐傘出門去了。
嗯,世界真的太小了,都要縮成一團了,南紗晃了晃茶杯,默然想着。
“吃飽了沒,吃飽了我們就走。”剛才兩個埋頭吃飯的人中,一人一邊擦着嘴一邊催促着另一人。
“催什麽催,連餐飽飯都不給麽?”另一人頭也不擡道。
“這不是趕着出門嗎?”同伴聽出對方的不滿,話語中也不滿起來了。
雨水打在傘上的聲音傳來,門外來了三個官差,一人收起傘,其餘兩人将身上的蓑衣取下,一同走進店中。
三個官差與掌櫃低聲說着話,話畢,官差對着堂中幾人掃了一眼,躊躇了一會兒,就出去了。
小二端來飯菜,南紗好奇,不由得問道:“剛才幾位差大哥是為了何事?”
小二低頭,暗自掃了四周一眼,低聲道:“聽聞是知府又丢東西了。”
“又?”南紗皺眉。
小二聳肩:“不知道丢了什麽,已經是這個月第二次了。”
南紗嘆氣:“最近盜賊倒是多了起來,哪裏都不安全。”
小二點頭,想起了什麽,看向南紗:“姑娘可是剛進城的?”
南紗心下一咯噔:“知府是什麽時候丢東西的?”
小二好心提醒道:“今日,大概又要開始外來人口盤查了,姑娘還是小心方好。”
南紗感激道:“正是正是,出門在外,事事皆要小心,這雨下得太急,還好進了城,要不也不知要淋到什麽時候。”
門外雨勢漸漸緩了起來,這一緩,雨停停下下,就這麽折騰到晚上。
夜裏睡得并不安穩,起床坐了一會兒,隐隐約約聽到樓下有嘈雜聲,重物砸進水坑發出的聲音此起彼伏,南紗抱着被子呆了一會兒,睡意終于又來訪了,才又睡過去。
一大早,天空放晴了,客棧後院那株大樹居然冒出了幾許新芽,嫩嫩綠綠的,十分養眼,呆在窗前看了好一會兒,才打開房門準備去樓下吃早飯。
低頭往外樓梯走時,一雙黑色的靴子踩到樓梯上,腳步聲極輕,黑色靴子後跟着一雙棕色靴子,南紗擡頭,視線跌進了一雙燦星眸中,那坦然的人微微歪着頭,疑惑一閃而逝,笑道:“南紗姑娘,又見面了。”
春風伴着笑容而來,暖陽斜挂,晃得眼睛有些睜不開,南紗愣了一下,笑道:“山明公子,別來無恙。”
山明依舊堵在樓梯上:“姑娘是正準備吃早飯嗎?”
南紗颔首一邊道:“正是。”一邊看向他身後那人,昨日在大堂中見到的擦劍的人。
山明:“恰好,我也未用早飯,不如一道?”
跟在山明身後的男子一愣,看向山明,奈何山明背對着自己,一時看不到他的表情,随即了然,随着道:“正好早飯時,相約不如偶遇。”
兩人極為自然地轉身下樓,南紗還未來得及說話,便只能看到兩個高大的背影在前面帶路,一時無語,也只得跟上去。?
☆、路見不平(二)
? 路見不平
大堂人多,只剩下牆角那張桌子了,三人圍着桌子坐了三面,山明坐在南紗身側,另一男子坐在南紗對面,南紗盯着那人看了一會兒,那人識趣道:“在下高亭,與山明兄故地重逢,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南紗抱拳,內心敷衍表情卻真誠無比:“幸會幸會。”又看了看高亭放在桌上的長劍,沉聲道:“高亭大俠喚我南紗便可。”
初次見面如此親昵稱呼不好吧……高亭沉吟,轉頭看了山明一眼,山明目光直追尋着小二的身影,似乎沒注意兩人的對話。
高亭笑了笑:“南紗姑娘與山明兄如何認識的?”
從不知這位故友有如此紅顏知己啊……高亭納悶。
小二終于來到了這一桌,随着小二的到來,對話便停了下來。
待小二走後,南紗才看向高亭:“路上偶遇,萍水相逢。”
高亭不動聲色:“也是緣分。”
山明笑道:“可不是,短短八日,遇見了三回。”
南紗皺眉,奇怪地看向山明,用這種熟稔的口氣和只見了三回的陌生人談話,此人當真奇怪。
高亭哈哈大笑:“山明兄路上竟有如此奇遇,不如細細道來,讓為兄增長增長見識?”
這是消遣吧?南紗沉默,低頭,看着桌子上的紋路。
山明白了高亭一眼,不語。
高亭也不尴尬,笑呵呵地轉了一個話題:“山明兄想好了如何與知府周旋了嗎?”
山明看向高亭:“知會一聲便可,人已經送過去了,剩下的事情與我無關。”
高亭:“但是山明兄似乎忘記了知會了。”
山明不悅:“待我有時間再說吧。”
高亭了然,不語,小二端着茶水上來,高亭接過茶壺,斟了三杯茶。
堂中人多,聲音自然也嘈雜,三人也不說話,聽着隔壁桌說知府大人的侍衛昨夜如何大展身手,捉住了那位梁上君子,知府大人一月以來累積的怒氣稍稍降息。
早飯上來了,肉粥,雞蛋餅和包子。
三人也不多讓,各自動筷,南紗本以為這兩人已經用過早飯,跟自己下來也只是想要探知什麽消息而已,不料,動起筷子來,兩人俱不客氣往嘴裏塞食物,竟是真的未用過早飯,南紗心有疑惑,也不多言。
吃到一半,一高一矮兩位官差走進店中,和掌櫃說了幾句話,便朝着南紗這一桌走過來。
三人正吃得酣暢淋漓,也未注意到官差,直到兩個穿着黑紅差服的兩人停在桌邊,三人才疑惑擡頭。
高個子差人咳了一聲,恭敬問:“請問哪一位是雲夢宮的連雲棧連先生?”
雲夢宮?
南紗看向同桌兩人。
高亭沉默。
山明偏頭看了一會兒,方道:“兩位有何貴幹?”
矮個子差人解釋:“知府大人有請。”
山明皺眉,低頭吃着早飯:“沒空。”
兩位官差面面相觑,南紗識趣地低頭繼續勺着粥,可是也沒了安靜吃早飯的心思,有許多問題想問,卻也不知該從何問起。
氣氛凝固,頗為尴尬。
高亭解圍道:“兩位差大哥不妨先回複知府大人,連先生很快便會登門拜訪。”
聽到這話,兩位官差樂得順着臺階下了,連聲道:“既然如此,我們便不打擾幾位了。”
附近幾桌的人明裏暗裏紛紛朝這邊看過來,見到官差走了,均低頭,沉默,裝作什麽都沒看到。
南紗靜默了一會兒,方放下勺子,看向山明:“山明公子是雲夢宮的連先生?”
師父收到師兄的信件,大多由南紗回複,從師兄信中,自然也知道雲夢宮的一些情況,連雲棧是雲夢宮的劍術先生,聽聞劍術奇絕,舉世無雙,沒想到傳說中人出現眼前,和傳說一點都不相稱。
或許是,和想象中的傳說一點都不相稱。
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
山明也放下筷子:“連雲棧,字山明,姑娘知道連先生?”
南紗皺眉:“略有耳聞,聞名不如見面。”
山明直直看向南紗:“哦?”
南紗想着措辭,一會兒方道:“我本以為雲夢宮的劍術先生應該……嗯,見多識廣,經歷豐富,極有可能……白發斑斑。”
山明扯了扯嘴角:“姑娘知道得真多,除了兩鬓斑白,其餘的都對上了。”
南紗不語,看着山明,欲言又止。
山明也嚴肅地看着南紗,兩人重新審視。
氣氛詭異,空氣中似有兩軍對峙之氣勢。
高亭看看兩人,身上壓力重重,本想插話,轉念一想,與我何關?便低頭不再理會。
南紗頓了一會兒,終是松了一口氣:“算了,我吃飽了,兩位公子慢用。”
劍拔弩張氣勢頓時消失,高亭感到身體一輕松,只見南紗已經站起來,朝門外走去。
山明對着南紗背影道:“姑娘還未結賬。”
南紗背着兩人,徑直往前走,聲音不高不低道:“真小器!”
高亭咧開嘴角就笑了,山明氣結,瞪着南紗的背影,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春的氣息在城中不如郊外濃烈,路上人三三兩兩,有人結伴而行,有人獨身行走,南紗在街上兜兜轉轉,看着街邊小販出售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
在城北一街巷,粗壯老樹下,兩人正在對弈,一老者一中年,旁觀者似乎沒聽過“觀棋不語”的規矩,紛紛指導着下棋者下一步該如何走。
中年者棋中已呈頹勢,此時正看向旁觀者,似乎在與圍觀者商量。
一人聲音激昂道:“頂其前勢,反夾棋子,封其出路,反敗為勝啊!”
南紗轉頭瞟了那人一眼,闊臉短須,打扮為文人模樣,此時激動得有恨不得将中年下棋者推出去,自己上陣的意思。
中年猶豫片刻,放下棋子:“不如由方兄來扭轉局勢?”
方兄臉色一變,推卻道:“家中有事,不敢多留,張兄盡興罷。”
下棋的老者嗤笑一聲,正退卻的方兄連忙加快步伐,唯恐避之不及。
中年看向四周:“不知何人可代此一局?”
圍觀者作鳥獸散,中年為難地看着老者:“我認輸了。”
老者颔首,中年站起來,也走了。
南紗還站在旁邊看着,老者疑惑擡頭:“姑娘有意?”
南紗皺眉:“不妨讓我一試?”
老者笑得皺紋漾開:“自然,現在想找一人對弈總是艱難,這群小子總是半途而退,唯恐輸得太慘。”
南紗在老者對面坐下:“我是城外人,自然不怕丢臉。”
老者不悅:“棋局總有輸贏,卻無丢臉一說。”
南紗拈起一棋子,重新盤起活地,道:“先生所言甚是。”
老者擡頭看了一眼南紗,見南紗低頭看向棋盤,認真思索着,也不言語,先是抱着将這局完美收場的念頭,但下着下着,眉頭緊皺,不得不謹慎對敵,兩人棋逢敵手,半點都不敢放松,竟至于周圍漸漸又多了幾個圍觀者都不知道。
知府,春意盎然。
院中的花開得異常燦爛,花瓣上還有滴滴水珠,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明媚的光芒。
侍從領着山明往書房方向走。
知府大人正在書房中處理公務,聽到侍從在門口通報,連忙出門迎接:“不知連先生前來,有失遠迎。”
山明點頭:“正是正是,大人早應在大門迎接在下的。”
“……”
知府瞪了身邊侍衛一眼:“先生前來,為何不提前通報?”
侍衛暗自叫苦,明明知府大人之前是下令若連先生來了就請往書房,但這話卻萬萬不能出口,只得苦着臉認錯:“在下失職,請大人責罰。”
知府大人臉色方好少許,對着山明道:“府中下人規矩散漫,怠慢連先生……”
山明懶得看他作戲,揮手打斷他道:“是在下苛求了,昨夜送來的盜賊可招認了?”
你也知道自己在苛求啊?!
知府大人腹诽,卻眉開眼笑道:“正是此盜賊,還多多仰仗連先生的幫忙才破了此案,那盜賊招供是蓮花堂的人,正是江湖上的盜賊組織。”
山明皺眉:“這一年來,蓮花堂壯大迅速,知府大人擔子不輕啊。”
知府心下納悶,就算壯大,也不該由自己承擔剿滅,何來擔子不輕一說?正想詳問,山明已經抱拳告辭,知府大人心下不悅,但也樂得送走這尊大神。
雲夢宮盡出天子之師,雖是一無實職機構,但也備受天子重視,每年得到的天子賞賜不少,俨然是帝王問策之良地,那裏的先生不是官員,卻讓每位官員都禮讓三分,大多數官員心态都是看不起但又得罪不起。
極其矛盾。
路見不平
太陽緩慢地移動着,樹影悄悄地挪移着方向。
陽光斜照,從樹冠下照進來,鋪在棋盤上,棋局圍觀者來了又去,落日又紅又大,陽光極其柔和惬意。
棋終,平局,兩人均大呼一口氣,方驚覺日已西斜。
老者看着棋盤:“請問姑娘師從何人?”
南紗扭頭看向像個大紅球的落日,低聲道:“南山青居居士,師父棋藝奇臭,喜悔棋,不提也罷。”
老者伸手抹向棋盤,棋亂:“哦?素聞青居居士剛正不阿,清高雅致,不料竟有如此一面。”
南紗看向老者:“難道不是冥頑不化,不善通變?”
老者捋着胡須,笑得眼角皺眉如扇骨散開:“若是三十年前的範清平,想必會教不出如此徒弟,但如今的青居居士,卻未必了。”
南紗皺眉,低頭:“莫非前輩與師父是故交?”
老者搖頭:“只見過兩面,稱不上故交,你師父,也是一個有骨氣的人。”
南紗看着老者收拾棋盤:“未知前輩尊姓大名?”
老者再次搖頭,收拾着棋子問:“姓名倒也不必知曉,無名小卒罷了,明日姑娘還會來嗎?”
南紗沉默。
老者補上一句:“以棋會友,多月來難得酣暢淋漓,之前的棋友已經老去了。”
南紗嘆氣:“奉師命有要事要辦,不能久留,他日重游故地,便再邀一局。”
老者颔首:“也罷,但願姑娘得償所願。”
日頭一點點地往下沉,耳邊還響着老者離去時唱着的:“日之遠逝兮,政之清明兮……”
斷斷續續,連字句都漸漸遠去了,什麽都聽不清楚,這一平局其實只是僥幸,僥幸老者的大意,僥幸自己年紀尚淺未得到重視。
呆了一會兒,南紗才起身走了,城中主街幹道,高亭牽着一匹良馬迎面而來。
南紗停下腳步。
馬是良馬,南紗并非伯樂,只因看着那馬體态矯健,目光炯炯,便如此斷定,高亭見到南紗也一愣,随即笑道:“南紗姑娘好不悠閑啊。”
南紗偏頭看馬:“高大俠要去何方?”
高亭看着前路:“邊境。”
南紗了然:“高大俠一路順風。”
高亭笑道:“自然,再會。”說罷頓了一下,欲言又止,終是擺擺手走了。
兩人擦身而過,城內一派平和,城外盜賊橫行,一堵牆,兩個天地。
南紗莫名地感慨。
旁晚的風吹着路旁正收拾着準備歸家的小販的攤子,扯着人們的衣服來回嬉鬧着,幾個小孩從街角蹿出來,一頭紮進了另一條小巷子。
客棧門前柱旁,山明抱劍背靠着柱子,目光在南紗臉上轉了一圈,轉開了,停在來來往往的路人身上。
透過大開的客棧門看進去,晚飯時分,客店滿座,嘈雜聲從店內傳出。
南紗上前,站在山明身側:“連先生在等人?”
山明頭也不回:“嗯。”
兩相靜默一陣。
南紗打破這種奇怪的靜默:“連先生是要回雲夢宮嗎?”
山明轉頭看向南紗:“何出此言?”
南紗:“當日我說去東方時,先生說同路。”
山明淡然道:“興許是騙你的呢。”
南紗也看着街上路人:“先生擒到那群盜賊了嗎?”
山明詫異,扭頭看了南紗一眼,不語。
南紗解釋:“聽聞知府大人丢了貴重物品,月餘案子毫無進展,昨日賊人又現,今日知府着官差來請連先生,客店衆人皆談論盜賊案破了之事。”
山明颔首:“你倒是會聯想,如何得知是一群盜賊?”
南紗:“先生的白馬失而複得,當日盜賊已經被先生擒下來,那時還是在江夏,現在先生再次出手擒賊,想必與當初的事情有關聯。”
山明重複:“你想得不錯。”
南紗嘆氣:“先生在懷疑我,雖然我不知道你在懷疑什麽。”
山明轉頭看向南紗,初次見到這姑娘時,便感到姑娘不簡單,獨身趕路,卻淡然自處,再次見面時感覺便是奇怪了,既然再遇,想必同路,便想邀請姑娘一同走,姑娘拒絕是意料之中,奇怪歸奇怪,也不多想,第三次竟然再遇,簡直就像被跟蹤一般!
短短八天,才八天,見了同樣的陌生人三次!就算都是前往雲夢宮,但路途岔道衆多,難道自己與這小姑娘每回都是走同樣的路?之前和同門師弟一同前往同一地方,出發日期相近,趕路十日,竟一次都沒遇見!
還是見鬼了?
山明死擰着眉頭,南紗一直盯着山明等回答。
山明想了想,道:“南方部落等待入境侵犯時機已久,去年我應宮主命令前往南部查探消息,邊境動亂,我與邊境鎮守大将為舊識,聽其暫停戰火的計劃是,将名為我方但實為南寇所占的兩座城池劃歸南部地圖,以換來一時安寧,計劃進行得很好,雙方歇戰時我潛入敵方部落,得到一物,但時常察覺身後有人跟蹤,本來準備探查來者歸屬何方陣營,不料,年初,雲夢宮來信召我回山,我匆忙出發,途中收到鎮守南部大将軍書信,道南部明面上動作減少,但暗中似在進行某計劃,探子有增無少,紛紛潛入境內,知我路途艱險重重,望我多加留意,若有可能,将這些探子一網打盡。”
南紗:“原來如此,我倒也像探子。”
山明盯着南紗:“姑娘何意?”
南紗笑道:“家師三十年前辭官歸隐南山,早春京中大人來請師父出山,師父說雲夢宮興許有大事,因為月餘沒收到師兄來信,故命我前往雲夢宮探訪,師兄名青旗,在雲夢宮就職。”
山明皺眉:“南紗姑娘師父是?”
南紗:“青居居士。”
山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青旗兄竟是南紗姑娘師兄,我離開雲夢宮時青旗還在宮中,但現在雲夢宮已閉宮門,謝絕訪客。”
南紗驚訝:“發生何事?”
一旅人騎馬朝客棧奔來,山明不語,看向來人,南紗也收回疑問,兩人靜靜地看着門外,落日挪移着挪移着,竟一頭砸下地去,天空雲霞漫天,美麗異常。
旅人走進客棧時好奇地扭頭看了南紗和山明一眼:這兩人是客棧雇來守門的?山明回頭看了旅人一眼,旅人收回視線,慌忙進門去了。
山明沉聲道:“去年冬,雲夢宮之首,即常夢宮主,暴斃。”
南紗大驚,山明已經轉身進了客棧。
突然又想起,山明不是在等人嗎?
南紗長嘆一口氣。
天光變幻重重,短暫的美麗如久病者回光返照一般,很快就消失了。
漫長的黑夜來臨。
人心複雜,曲曲折折,重重疊疊,疑慮過多,最終伴着黑夜一同沉澱。
☆、春雨綿綿(一)
? 春雨綿綿
早晨,陽光很溫柔。
提着包袱站在門前,回身看了一眼房間,确定沒有遺漏之物,南紗方走出房門,關門,走到一樓結賬,小二提着包着幹糧的紙包遞給南紗,南紗一邊接過一邊将房牌遞給掌櫃。
算盤噼啪聲起,南紗掏出銀子,等待掌櫃退還零星碎銀。
此時堂中人不多,小二低頭,倚在牆邊暗自打瞌睡。
門外行人寥寥無幾,輕聲慢步,似乎怕驚醒了清晨。
山明牽着那匹白馬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長長的街道,聽到客棧門前腳步聲,回頭看到南紗,道:“一起?”
南紗皺眉,遲疑,終是點頭。
經過昨日旁晚那番解釋,疑惑剛消去一些,新問題又出現了,南紗轉頭看向街道兩旁的店鋪,萬千疑問,不知是否該問,也因不喜多話,竟一直沉默着。
相較于南紗的別扭,山明則坦然得多,兩人一同前行行走走,行走速度于南紗獨身趕路是提升了,對于山明而言,則慢得不可思議。
行為習慣目的完全不同,山明是為了趕路而趕路,因此很少逗留,常常過城不入直奔下一座城,而南紗似乎是為了旅行而趕路,幾乎每一座城都想要進去,每一山川河流都要逗留一番,更不可思議的是,南紗不會騎馬,竟也不急着去學,每一次都是山明忍得難受,多次念叨着讓南紗騎馬,南紗方稍微學上那麽一點點。
這樣的人,這種習慣,怎麽可能會和自己之前的趕路路線如此貼近,腳程如此一致?百思不得其解,最終只能怪罪于蓮花堂那群該死的盜賊。
好幾次想要将南紗給甩掉獨自上路,偏偏想不出如何開口,之前絕對是腦抽了才會發出邀請的!
這種懊惱情緒持續了好一段時間,更糟糕的是路途中遇到了幾個陌生人,南紗竟邀請別人一道走,當初拒絕自己的邀請又是如何理直氣壯的?
憤憤不平!
郊外,茶舍。
茅草遮蓋下的小亭子,擺着兩張桌子,桌子底下塞着幾把凳子。
小小茶舍只有一個忙碌的婦人。
南紗坐在路旁茶舍,低頭看着茶碗裏的茶,茶舍外飄着細雨,雨絲随風飄揚,遠處在水霧的遮掩下,朦朦胧胧,什麽都看不清楚,隐約能看到雜草樹木的影子。
對面而坐的南紗與山明都沒說話。
各懷心思。
氣氛卻和諧得有些奇怪。
一陣刺耳的馬嘶鳴聲起,一黑衣人從馬上躍下,馬蹄踩在茶舍前水坑裏,濺起一陣水花,水花濺進茶舍內,濕了一方地板。
山明轉頭看向門外,眼神倏忽淩厲起來,緊緊盯着門外那黑衣男子。
被山明身上散發的肅殺氣息感染,南紗也轉頭,蒙蒙細雨中,看不真切那人的臉,只見那人死死盯着山明,正緩緩地抽劍。
山明抓起桌子上的劍,飛身出去,“哐!”兩把劍同時悲鳴,劍在微微細雨中游走,黑色與藍色身影移動得極快,一擊!離開!又一擊!人如流星般閃過!只那麽剎那間,劍已經舞出了無數劍花,劍花伴着細雨一一落入大地。
婦人送上一盤點心,詫異地看着茶舍外兩人:“怎麽突然打起來了?”
南紗瞟了兩人一眼,收回視線,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不知道。”
婦人看看南紗,再看看外面兩人,見茶壺內茶水不多,便提着茶壺轉回小廚房去了。
手起刀落,血濺上茶舍的柱上,提着茶壺出來的婦人不安地看着交手的兩人:“會不會出人命啊?”
南紗接過茶壺,手指微顫,突然放下茶壺,站起來朝外面張望。
婦人突然一跺腳,着急道:“怎麽不跑遠點兒打呢,這裏還要做生意呢!”
南紗沉聲道:“你的生意還在這裏,不會跑的。”
婦人靜了,頗為不好意思地看了南紗一眼,繼而擔憂地看着外面。
眼前一晃,黑衣人與山明分開了,那人将手指伸進唇旁,一聲呼嘯,茶舍前的馬屁颠屁颠地跑了起來,黑衣人側身一掠過,馬與人一同遠去。
去得莫名其妙,和來時一樣。
山明皺眉收劍,看了看那人離開的路,走回茶舍。
南紗站在茅檐下,水順着茅草尖滴落濕潤的泥土裏。
“你衣服濕了。”
“無妨。”
兩人坐回桌旁,繼而無語。
南紗斟看一杯茶推給山明,猶豫片刻,方道:“你受傷了嗎?”
山明端起茶碗,眯起眼睛掃了南紗一眼。
南紗自讨無趣,轉頭看向茶舍外的蒙蒙細雨。
山明放下茶碗,也看向茶舍外:“那人是雇傭刺客,江南刺客堂的頭牌殺手,跟在我身後的尾巴,有江湖上的盜賊,刺客,也有南方部落的暗衛,探子。”
南紗轉頭看向山明:“為何?你身上的東西?”
山明低頭晃着茶碗:“興許是,也興許,不是。”
南紗:“那就是各取所需吧?你身上有什麽值得觊觎的?”
山明看着茶碗中茶水一圈圈地晃開去,沉聲道:“宮主走了。一直以來,宮主是雲夢宮的支柱,支柱不在,不明真相的人确信,雲夢宮會倒的。”
南紗不解:“一座學院會樹敵?”
山明搖頭看向茶舍外,雨絲漫天飛:“不是學院樹敵,而是學院中的夫子,樹敵衆多,當初宮主召集天下能人雲聚雲夢宮是得到天子首肯的,雲夢宮背後有官府,才令得江湖有所避忌。”
南紗皺眉:“既然是有官府的協助,雲夢宮也不會輕易倒,另立新宮主不行嗎?”
山明看向南紗,眸中掩飾着某種情緒,道:“你不懂雲夢宮,那是常夢宮主的領地,人們之所以投奔雲夢宮,只不過是因為宮主而已,為天子效力之事,我們從來就沒想過。”
南紗颔首:“也對,你們江湖人士自诩清高,自然不屑于參與這種世俗政治事務。”
山明不悅:“嗯?”
南紗笑了笑:“你懷疑跟着你的人是為了雲夢宮?”
山明舉起茶碗,一灌而盡,砸下茶碗時,狠聲道:“那要問問那些尾巴了。”
南紗提起茶壺給山明斟茶:“你為何不将這些尾巴清掉?”
山明搖頭:“不是不将,而是不能,太多了,沒完沒了,費了我不少功夫,卻效果甚微。”
南紗:“常夢宮主是被刺殺的嗎?”
山明平靜地掃了南紗一眼:“我從未聽過青旗說起他的小師妹。”
南紗一愣:“難不成是怕被觊觎?”
山明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南紗意外地被噴了個滿面,默默地掏手帕擦臉。
山明連忙擺手:“抱歉抱歉!”
南紗嘆氣:“我在想要不要換一張臉了。”
山明精神繃緊:“姑娘會易容?”
南紗放下手帕:“不會,所以只是想想罷了,我從未見過師兄,怕也是無話可說,師父在我此次出門前才與我說起我二師兄尚枕的事情,我想,師父原本該是認為我會在南山呆上一輩子,因此可知可不知,然而,世事難料。”
山明扯了扯嘴角:“抱歉。”
南紗正言:“別讓我看到你在笑。”
山明連忙低頭,掩飾嘴角的那抹笑意,南紗白了山明一眼,扭頭看向茶舍外。
愁如春雨,斬不斷理還亂。
春雨綿綿
微風,細雨。
玉霄城是常夢山腳下的小城,通過玉霄城後,再穿過一座小村莊,上山,雲夢宮建在半山腰處。
南紗聽着山明介紹路線,極不自然地扭頭看四周風景。
山明扯了扯嘴角。
南紗沉聲道:“不許笑!”
山明努力憋着:“沒笑。”
南紗皺眉:“我聽到了。”
山明終于忍不住曝出一陣大笑:“我沒想到,你在平地也能摔得那麽慘!”
南紗狠狠一個眼刀子刮過去,用袖子擦了擦臉。
山明連忙壓低聲音,低低地笑着。
南紗郁悶,明明之前騎馬一直騎得頗為順暢,一路走來經過不少山川河流丘陵草地都沒發生什麽事情,但在臨近玉霄城時,路十分平坦,山明牽着着馬,倏忽,南紗竟一頭從馬上災下來,像蘿蔔一樣栽進潮濕路上泥坑裏。
山明轉身,驚訝得不知該如何安慰,努力壓抑笑意将人從坑中挖出來,嘴角卻忍不住地扯起來。
一路忍得內傷。
南紗完全想不明白為何會一下子摔下來,想到山明身後興許跟着不少尾巴,整張臉都黑了,精神不集中?路途艱難?
完全不通,吃好睡足,有山明在身邊,幾乎沒擔心着不長眼的山賊擋路,也沒擔憂遇上什麽作奸犯科之事。
這一路并沒遇上傷腦子的事情?為何會突發如此情況?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