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紫腰帶,袖襟除繡着精致的圖樣,黃色和綠色的小花,綠色的藤蔓,幾重雲裙,裙裾拖得極長,穿起來也十分麻煩的模樣。
南紗看得有些頭疼。
可析推了南紗一把,自己将衣服送進屏風後。
在水中泡了足足一個時辰,南紗餓得頭重腳輕,奈何可析還在一旁說着宮主日常習慣,說話方式如何,行為舉止如何。
終于将重重服飾套上身上,轉出屏風見到桌子上那點心湯粥,南紗終于長呼出一口氣。
吃個早飯也不安穩。
可析坐在南紗對面說着宮主的事情,念念叨叨,聽得腦袋發蒙。
例如宮主畫技超凡,常常在坐在花園裏畫畫,一畫就是一整天,宮主博學多才,機關陣法了然于胸,宮主出身高貴,一舉一動有大家之風,宮主……
南紗端起碗喝粥。
可析攔道:“宮主都是用勺子的……”
南紗喝完粥,直接用舌頭舔嘴角。
可析攔道:“要用手帕……”
南紗拍了拍肚子。
可析挺直身子:“保持坐姿。”
南紗看着可析:“我只需要保持虛弱半天便可以了,對吧?”
“……”
Advertisement
能當宮主替身已是你三生之幸!竟如此不開竅……可析憤憤不平地站起來:“姑娘,要開始易容了。”
南紗将一塊點心塞進嘴裏,含糊不清道:“其實,我平日不是這樣的,但一聽到你說話,我就想要這樣做……”
可析身體僵了僵,看着南紗将點心咽下去,喝了半碗湯,沉默不語。
南紗看到可析不佳的表情,連忙站起來,往梳妝臺走去。
怎麽全都是氣人的家夥!
可析呼出一口濁氣,朝梳妝臺走去。
着墨進門,可析已經在南紗臉上不停地塗塗抹抹。
見南紗右手不斷地撓着左手腕,着墨問:“南紗姑娘手腕怎麽了?”
南紗皺眉:“不知,癢。”
着墨:“能否讓在下一看?”
南紗伸手,寬松的袖子滑下,露出半截潔白的手,手腕處,紅了一圈,一小顆一小顆紅疙瘩整齊排列着。
可析一看,頭皮一發麻,連忙移開視線。
着墨抓着南紗的手腕,皺眉:“姑娘不能再撓了,已經撓出血絲了。”
南紗擡頭看向着墨:“癢!”
說罷,忍不住又伸手去撓,着墨按着南紗右手,道:“放下,我為你上藥。”
南紗微點頭。
山明與雙星從門外走進,見到這一幕,雙星感慨:“難得着墨會對宮主以外的姑娘溫柔啊……”
山明臉一黑,轉身出門了。
雙星愣在當地,看看門內,又看看門外。
淡白色的藥膏抹開,帶着些微香氣。
着墨的藥剛抹上手腕,有些涼,但更多的是刺痛。
南紗低聲呼氣:“剛才是癢死,這下是疼死了……”
着墨笑道:“因為你撓出血了……”
可析一咆哮:“你們能不能停下這個話題,我腦袋都麻了半邊了!”
南紗連忙拉下袖子,安靜地看着銅鏡,着墨走到一旁,看着看着,似乎出神,往常宮主坐在梳妝臺前的神态再次浮現眼前。
如在昨日。
雙星朝前走了幾步,對着墨道:“京中各書院聯合舉辦暮春會,邀雲夢宮出席。”
着墨轉頭看向雙星,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疑惑道:“暮春會?”
雙星:“聽聞是琴棋書畫比賽。”
着墨:“往年不曾聽過這個集會。”
雙星:“今年新辦的。”
着墨皺眉:“又在玩什麽?”
雙星訝異:“莫非,我們已經跟不上他們的思維速度了?”
着墨掃了雙星一眼,道:“子溫該是從悲痛中醒過來了吧?”
雙星低頭:“誰知道他是不是又陷入了新一輪的悲痛。”
着墨沉吟。
雙星提醒道:“比的是琴棋書畫,不是悲天憫人。”
着墨道:“那讓子溫替代文靈,文靈出席暮春會。”
雙星再次提醒:“棋……”
着墨似笑非笑地看着雙星:“雲夢宮人手不足,大概要再找個棋師了……”
雙星潰敗,連忙擺手:“雙星一人已可撐天,何須再招一人吃白飯呢。”
話畢。
可析欣喜道:“好了。”
着墨雙星轉頭看去,端的是神手易容師,一眨眼,宮主又出現眼前。
南紗郁悶地看着鏡子:“這誰啊……”
三人一拱手:“宮主!”
南紗頓了頓,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枯松圖,南紗仰頭看着高山流水。
着墨:“你可以随即在上面添上任何一筆,這是宮主要燒掉的畫。”
南紗回頭看着着墨。
着墨看着圖:“她扔了許多,稍不滿意就要燒掉,留下來的畫作甚少。”
南紗收回視線:“我認為不錯。”
着墨:“宮主喜歡作畫,她的畫作,一向很好。”
南紗颔首,卻不動手。
門外傳來通報聲。
嚴大人與蘇大人在焚華與江源的陪伴下站在門外。
侍女推開門,南紗轉身看向兩位大人,行禮道:“常夢見過兩位大人。”
嚴大人與蘇大人愣了愣,侍女将人請進屋內,并不關上門。
嚴大人拱手:“素聞常夢宮主喜愛書畫,果不其然。”
南紗笑道:“昨日才聽聞兩位大人到雲夢宮作客,卻因身體不适無法前去招待,有失禮數,希望兩位大人不要介懷。”
侍女搬來兩把椅子,嚴大人與蘇大人坐下。
南紗也虛弱坐在榻上:“兩位大人在雲夢宮住得還習慣吧?”
蘇大人笑道:“宮主多慮,一切安好,我看雲夢宮也戒備森嚴,宮主如何遭此無妄之災?”
無妄之災?
南紗笑了笑,侍女上茶。
嚴大人道:“皇上一直擔心着宮主病情,若雲夢宮不方便,皇上也希望送兩位侍衛來保宮主安全,務求萬無一失。”
江源皺眉,焚華又低頭,暗自腹诽,着墨一臉無動于衷。
南紗不語,端起茶杯,作請狀,徑自喝了一口茶,兩位大人也只得端起茶杯品茶,紛紛稱贊好茶。
南紗放下茶杯,看向門外,悠悠道:“這是聖上賞賜的茶葉,自然不比尋常,如今天下多事,邊境不安,京中大人殚思竭慮,以求為聖上解憂解難,區區雲夢宮,又怎敢為聖上添憂慮,又怎敢在這種時刻,再讓聖上将調出人手庇護?”
兩位大人面面相觑。
南紗又道:“承蒙聖上恩寵,雲夢宮才能有今日,如今聖上賢明有德,治國有方,雲夢宮想必也不會再出意外,兩位大人也不必為民女憂慮了。”
嚴大人呵呵一笑:“正是,正是。”
蘇大人仰頭看向懸挂的畫,道:“這可是出自宮主手筆?”
南紗倚在榻上回頭,微微笑道:“這是去年秋日所作,本想畫一幅春臨大地,奈何近日心有餘而力不足。”
蘇大人也笑道:“宮主現在可以準備夏日草木繁盛之作了。”
幾人哈哈大笑。
風在院中來回旋轉着,欺負得玉蘭花瓣落了一地。
送走兩位大人,南紗板着臉靠在榻幾上,可析走進門來:“姑娘怎麽了?”
南紗回頭:“來,幫我看看,我臉是不是笑僵了,有點累……”
“……”
可析看看丫鬟收拾茶盞,又看看南紗:“休息片刻便好。”
南紗颔首,趴在榻幾上一動不動。
待侍女走後,南紗問:“雲夢宮人多口雜,這件事,不會傳出去吧?”
可析搖頭:“宮主一向任意妄為,無法猜測,不管發生什麽怪事,宮中人都可以接受。”
南紗豁然開朗。
任意妄為果然不錯。
一決勝負
剛收拾完畢,打開房門,山明背着手站在院子,看着玉蘭花。
花瓣悄悄地飛啊飛,繞了幾圈,終是落到了地板上。
南紗站在臺階上:“連先生正在等人?”
山明回過頭來:“南紗。”
可析看了兩人一眼,抱着自己的易容木盒子走了。
南紗微偏頭,走下臺階:“山明公子有何事?”
山明看向玉蘭花:“我在想,帶你來雲夢宮,究竟好不好……”
南紗走到山明身旁:“為何不好?”
山明不語。
南紗靜了一會兒,道:“師父也總是擔心着,讓我四處飄蕩究竟好不好,教我天下大道究竟好不好,讓我去雲夢宮究竟好不好,其實我自己有自己的答案。”
山明側頭看着南紗:“因此,旁人是多管閑事?”
南紗皺眉:“并非如此。”
山明追問:“那是如何?”
南紗苦惱地看着山明:“我不知……有時候不希望旁人憂慮,有時候,卻覺得,能得到別人的憂慮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山明笑了笑,遲疑片刻,問:“你的手腕怎麽了?”
南紗擡起左手,紅腫消去了,但還是有一圈小紅點:“早上一直很癢,塗完藥有些疼,但着墨先生的藥很有效。”
山明:“他的藥一向不錯,他給你留藥了嗎?”
南紗伸手掏了掏袖子,掏出一小瓶藥膏:“很香的藥膏。”
山明接過藥膏,擰開瓶蓋,示意南紗擡手,低頭給南紗上藥,道:“這是被蟲子叮咬的……宮中草木衆多,雖然也種了不少驅除蚊蠅的植物,但還是無法驅盡。”
南紗:“很多事情都不能一勞永逸。”
山明停下手:“好了。”随即擰回瓶蓋,将藥膏遞給南紗。
南紗接過藥,塞進袖子裏。
山明看着南紗道:“我去找着墨要一些驅蟲草藥,你放在房中就不會被咬了。”
南紗點頭。
山明:“吃午飯了嗎?”
南紗搖頭:“可析姑娘只管早飯。”
山明笑了笑:“我帶你去。”
南紗跟着山明往廚房走。
廚房外間,博正與雙星正在吃飯,見到山明和南紗時道:“你們也這麽晚?”
山明不語,走向裏面端飯菜。
雙星看向南紗:“可析說姑娘一臉正經地胡說八道得十分有理有據。”
南紗皺眉:“你矛盾了。”
雙星聳聳肩,砸進飯菜裏。
博正朝南紗微點頭,然後用放下筷子戳雙星:“慢點慢點,我還要吃呢。”
“那你就吃啊,別煩我。”
“你這樣我怎麽吃?”
“怎麽就吃不了了?你碗裏還有飯呢!”
“我又不是飯桶,那碟菜,還我!”
南紗颔首,靜靜地看着兩人争吵。
山明端着飯菜出來,南紗偏頭看着山明,眉眼和當初所見一樣,心情卻完全不一致了,複雜得自己也無法判斷。
南紗低頭,山明詫異問:“飯菜不合口味嗎?”
南紗皺眉,擡頭:“不是飯菜……”
山明繼續疑惑。
南紗将接過筷子,道:“我之前還擔心雲夢宮人多,無法适應,如今看來,也沒什麽無法适應的。”
山明:“別想太多。”
南紗默默地扒飯:“南山,只有師父,我,小天,師娘五年前去世了。”
山明擡頭看向南紗,不知該說什麽。
南紗也靜了,沉默地吃飯。
院子子,幾只小鳥在地上悠閑地四處覓食,廚娘養的一只白貓睡在一角,懶洋洋地曬着太陽,一只大膽的鳥試探着靠近那只貓,貓只是擡頭看了一眼那只鳥,連爪都懶得舉,就低下頭。
午夜,風突然急了起來,閃電劃破暗黑的天空,一聲雷響,雨刷拉拉地下了。
南紗在被窩裏翻了個身,又是一個雷響,南紗徹底醒了。
鼻間是若隐若無的藥草香味,傍晚山明送過來的藥草包。
氣味很淺,效果卻很好。
再沒聽到蚊子在耳邊的嗚嗚聲。
再翻一個身,面朝着房間,雨聲不絕于耳。
睜開眼看了一眼漆黑的房間,南紗再次閉上眼,一如既往地怕黑。
一邊躺着一邊安慰自己,躺着躺着,又睡着了。
再次睜開眼睛,天亮了。
侍女端着熱水進門,雲夢宮的侍女似乎都是在固定時間送來熱水和早飯,不管夢中人是否醒了。
南紗坐起來,看着侍女将水放在梳妝臺旁邊的架子上。
侍女轉頭看向床上,似是被南紗吓了一跳,很快就收斂情緒,朝南紗颔首致禮。
南紗揉着眼睛:“外面還下雨嗎?”
侍女輕聲道:“已經停了,姑娘現在起床嗎?”
南紗颔首:“你去忙吧。”
侍女躬身退下。
南紗抱着被子坐了一會兒,看向梳妝臺旁的木架子,再看看屏風,還好,沒有将衣服挂在架子上的習慣,昨夜只是看到黑漆漆的一團。
洗漱完畢出門,空氣異常清新,門外石板小道上濕漉漉的,花草都沾着水珠。
陽光灑在地上,照得地板閃閃發亮。
南紗轉身回房,坐在桌子旁吃蓮子粥。
吃罷,拿起棋盤就往後花園走。
雙星站在後花園的回廊內,看着不遠處那棵歪杏樹嘆氣。
杏花落了一地。
南紗走到雙星身旁,遞過棋盒:“還你。”
雙星轉頭看看南紗,再看看棋盒,道:“先放你那裏,待你不需要再還我。”
南紗收回伸出去的手,道:“要一分勝負嗎?”
雙星轉身:“你真有信心……”
南紗不語。
雙星看向園子裏那座石亭子,道:“走吧。”
南紗跟着雙星走向亭子。
石塊砌築的涼亭,簡潔古樸,堅實粗犷,仿木雕刻鬥拱、挂落精巧美麗,南紗在亭外仰頭看了一會兒才走進亭子。
雙星坐在亭中看向南紗,南紗将棋盒放在桌面。
雙星皺眉:“沒有棋盤。”
南紗打開盒子,取出黑白兩個小盒子,底下壓着一張棋紙。
雙星愕然,随即平靜地取過白棋盒。
兩人認真謹慎地對弈起來。
着墨坐在書房裏,朱石站在着墨對面。
着墨看着承天書院寄過來的信件,眉頭越皺越緊。
朱石再遞過一封信。
青居敬啓。
着墨擡頭看了一眼,道:“以後南紗姑娘的信件就直接寄了。”
朱石手一頓,道:“你如此信任她?”
着墨看向朱石:“不是信任,而是她無意,聰明而無意,我們不必為她擔心。”
朱石不滿:“興許是她麻痹我們認知。”
着墨扯扯嘴角:“宮主如若做我們一致不同意的事情,一般會如何?”
朱石皺眉:“千方百計隐瞞,行動錯漏百出,或是滴水不漏,将我們瞞至老死。”
着墨低頭:“南紗姑娘與宮主性子相近。”
卻無宮主那般折騰,着墨沉默。
朱石皺眉,不語。
着墨将手中的書信放下,嘆一口氣道:“重歲山長提出,暮春會應在雲夢宮舉辦,衆書院一呼百應,擅自決定将集會定在宮中舉行。”
朱石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着墨道:“你去哪裏?”
朱石停住腳步,回頭看向着墨。
着墨:“既然要在宮中舉辦,理應準備,你去山下招幾位幫手,布置會場及安排住宿。”
朱石轉身,詫異地看着着墨。
着墨笑道:“我知你要去阻撓,但這段時間,雲夢宮不能再閉門了,宮主已經醒來了。”
朱石咬牙切齒:“那兩個老頭……”
着墨站起來:“去吧,他們大概要下山了。”
朱石從鼻孔“哼”出一聲,轉身走了。
着墨朝門外走去,繞過回廊,往前院走去。
焚華與江源正在山門送別嚴大人與蘇大人,兩位大人仆從環繞,裝了滿滿一大車行李,着墨到時正好與兩位大人握手訴別離。
馬車悠然而去,焚華終于松下一口氣。
江源看向着墨:“要安排送這些學生下山了嗎?”
着墨搖頭:“各書院要在雲夢宮舉辦暮春會,進行琴棋書畫比賽,你們知會大家,細心準備。”
焚華瞪大眼珠,不可置信地看向着墨,着墨背手,走了。
江源嘆了一口氣。
太陽越升越高,泥土的水分逐漸被蒸幹。
☆、四面楚歌(一)
? 四面楚歌
黑子圍攻白子,來勢洶洶,白子反擊,起死回生。
風雲變幻,變化莫測。
突然,雙星将手中的白子丢回棋盤,看向南紗:“我認輸了。”
南紗低頭看着棋局:“你心不在焉。”
雙星轉頭看向亭外,視線落停在那棵杏樹上:“花落了。”
南紗擡頭,也看向那棵歪脖子樹。
短短幾日,花瓣凋零,新綠染上枝頭。
雙星站起來:“來日我送你一個棋盤吧。”
南紗仰頭看向雙星:“紙張也一樣,雲夢宮有各種裁剪的紙張。”
雙星笑道:“宮主好畫。”
南紗覺得脖子有些累,晃晃腦袋,道:“明日還下棋嗎?”
雙星搖頭:“若明日心情大好……”
未盡話語随風飄散,雙星大踏步走了。
南紗坐在亭子,揉了揉脖子,花園中很多花都凋謝了,掃地的侍女仆從忙碌不休。
吃過午飯,南紗在宮中繞了一圈。
博正坐在書房裏念書,他念一句,學生跟着念一句。
雙星在棋房裏給幾位學生講棋,可析照顧花草,着墨在書房裏處理永遠都處理不完的事情,山明不知去向……
風卷起落葉,綠葉子鋪在地上,仆從連忙拿起掃帚收拾,侍女忙着端茶遞水,每日定時到房間看各位先生客人是否需要送飯到房間,逾時不候。
南紗了解這個用飯時辰後,總是按時呆在房中,等候侍女問是否需要送飯,懶得再自己去廚房覓食,常搬一把椅子坐在小院子大樹下,看着斑駁陽光漏在地板上。
偶爾鋪一塊墊子在地板,就着椅子下棋,雙星差一位侍女送來了一個棋盤,南紗便常一邊下棋一邊趴在椅子上睡着。
天氣逐漸轉熱,已經好久未見到山明。
可析偶爾到南紗的小院子晃蕩一圈,義正言辭地責備南紗将墊子擱在地上,弄髒了墊子,失卻大家閨秀的氣質,說完就走了,昨日可析搬來一把琴,從南山房中取出另一塊墊子,居然就坐在南紗身旁彈起來。
琴聲如泣如訴,悲喜交織,南紗常常趴在棋盤上聽着,聽着聽着,想了許多事情。
給師父寄了将近三封信了,安全到達雲夢宮,宮中人待客之禮齊全,小天想去茗香齋當小二,此理想不該遭到打擊,雲夢宮宮主身體情況不詳,見到了聖上遣到雲夢宮的兩位使者,師兄在千裏之外的崇明城處理着雲夢宮遭冒充事件……如此雲雲。
師父只回了一封信,寥寥數字,出門在外,萬事小心。
和自己的信件內容毫不相關的回複。
世事紛繁複雜啊……
南紗仰頭看着樹葉間的光線。
三日前,着墨差人搬來了一張石桌子和兩把石凳子放在樹下,南紗偶爾還會搬着椅子出來,墊子很少拿了,博正某日經過,南紗見他手中拿着兩本書,腆着臉一路追出去問能不能借下,博正當即拒絕,南紗尴尬無比,隔天博正送來了幾本書,侍女道,南邊藏書房可随意借書,南紗睜着大眼睛,認真地扮演着智障的角色。
兩日前,在湖中小亭見到朱石,那人板着臉站在湖中央看魚。
南紗遠遠就感覺到了那股敵意,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扭頭就走,只給朱石留下一個背影的回憶。
雲夢宮似乎忙碌了起來,宮中一下子就多了好多不曾見過的仆從,在前後院來回忙碌着,清洗各種被單桌布簾子,澆花澆草,搬桌子椅子,廚房也運送食物的車來回的頻率高了許多,衆人辛勤地勞作着。
日子如此不溫不火地走過。
再次見到山明時,院中的大樹樹葉濃綠得像浸染過綠色顏料一般。
南紗剛剛和雙星在那棵歪脖子杏樹下下棋,被雙星圍殺得無顏見爹娘,雖然也不曾見過自己爹娘,但心情總歸十分沮喪,見到雙星那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恨不得将雙星也揍得無顏見爹娘。
從花園回廊一路走過,總感覺身前身後身旁總有一些侍從丫鬟在指指點點,南紗一回頭,那些辛勤的仆從又開始勞作了。
南紗內心無比擔憂着是被人在背後說吃白飯,因此一路沮喪加不得不板着臉,低頭默默地減輕自己的存在感。
回廊轉角處,山明與一位從未見過的男子迎面而來。
南紗擡頭,山明停住腳步:“好久不見,南紗姑娘。”
莫名其妙地有一種眼眶濕潤的感動!
這是什麽奇怪的情緒?!
南紗低頭,恭敬地朝兩人行禮,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山明愣在當地,那陌生的男子看着山明,在看看南紗,意味深長地摸了摸幹淨的下巴:“那就是你帶回來的姑娘?”
山明尴尬地看着那男子:“文靈兄,你剛回來,不去見着墨跟着我為何?”
文靈搖着扇子,扭頭看向天空:“這天真熱。”
山明笑眯眯地看向文靈:“着墨等你很久了。”
文靈用力扇子:“越來越熱了……”
山明慢悠悠地舉起劍。
文靈收起扇子,扇骨按在肩上:“侍從皆在讨論宮主如今不喜書畫喜琴棋了,就不能讓我一探究竟,弄明白我為何失寵?”
山明放下劍,看都不看文靈,徑自走了。
文靈用扇子拍了拍腦袋,被嫌棄了?
本想跟着山明,但想到山明黑着臉,便放棄了繼續招嫌棄,轉身朝着墨的小院走去。
雙星正收拾好棋子,就見到南紗走回來了,疑惑問:“怎麽回來了?”
南紗坐在雙星對面:“剛想起有一些事情……”
雙星:“何事?”
南紗搖頭:“又忘了。”
“……”
雙星給棋罐蓋上瓷蓋子,仰頭看着日漸繁茂的杏樹,嘆了一口氣,道:“南紗姑娘,先告辭了。”
南紗頭也不擡,只是朝雙星擺擺手。
雙星站起來,南紗又打開了棋罐蓋子,雙星白了南紗一眼,整理衣袖子,走了。
雙星走後不久,山明就坐在南紗對面,看南紗與自己對弈。
南紗停下手,看向山明:“好久不見。”
剛剛不是見過麽?
山明皺眉,想到應該給個回應,道:“嗯。”
南紗低頭放白子
山明看向棋局,完全看不懂,但也不說話,就這麽看着南紗下棋。
時間一點點地流走。
白子終于潰敗,被困死黑色的圍牆裏。
南紗擡頭,見到山明還在,詫異:“今日無事?”
山明看着南紗:“前段時間去了一次玉霄城,看一下城中的産業,在迎風客棧遇到文靈,就一起回來了。”
南紗:“文靈?剛才和你一起的人?”
山明颔首。
南紗分開黑白子,放在不同的棋罐裏。
收拾完畢,南紗看向山明:“聽聞雲夢宮要舉辦暮春會。”
山明:“我剛進宮門江源就與我說了。”
南紗颔首,不語。
山明沉默片刻,方道:“在城中一家店見到一套棋子,白釉棋罐,看着也算雅致,便買下了,送你,放到你房間了。”
南紗擡頭看向山明,笑了笑:“多謝。”
笑容極淡,但南紗笑起來的剎那,眼睛帶着奇異的光彩,山明愣了愣,道:“用過午飯了嗎?”
南紗搖頭:“未曾,但我讓侍女直接送房中了。”
山明:“也好。”
兩人無話,呆了一會兒,山明送南紗回房,轉身找着墨去了。
四面楚歌
小院陽光充足,院中曬着好幾種草藥,着墨蹲在草藥旁端詳着一根幹枯的草。
藥香在院中散發開去。
文靈走進小院,站在着墨身邊靜默許久,着墨方停下手,站起來看着文靈。
着墨一直不喜歡在他與他的草藥相處時被打擾,宮中人都謹記這一禁忌,以免觸及逆鱗,着墨脾氣溫和,很少生氣,但生氣起來,連宮主都不敢大聲說話,遑論其他人。
文靈見着墨終于忙完了,道:“江南一地找過了,無果。”
着墨沉默,轉身往房中走去。
文靈跟在着墨身後:“山明帶回來的那位姑娘,你有意讓她替代宮主?”
着墨在走到桌前,端起茶壺倒了兩杯茶,遞一杯給文靈:“不是有意,無意間,她就擔任了那個角色。”
文靈:“……”
着墨看向文靈:“聽到暮春會了嗎?”
文靈喝了一口茶,道:“有所耳聞,宮中如此大肆準備,又如何不知。”
着墨:“有勞你與各位書院山長周旋了。”
文靈皺眉:“我才剛回來。”
着墨:“正是為了此事讓你回來。”
文靈看向着墨:“他們還未湧進雲夢宮吧?”
着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明日就進宮了。”
文靈嘆氣:“我需要休息。”
着墨:“回到宮中便是休息了。”
文靈端起茶杯,又放下,一臉擔憂地看着着墨:“着墨,你也該休息了,宮主不在,你似乎不曾休息。”
着墨皺眉:“你知玉霄城新開了一家客棧了麽?”
文靈疑惑:“看到了,客似雲來。”
着墨颔首:“十日前,迎風客棧出了一樁命案,影響了店中生意,很久沒遇上這種事情了。”
文靈:“莫非,有人想要觸雲夢宮的逆鱗?”
着墨扯扯嘴角:“并非我不想休息,而是事務繁多。”
文靈:“朱石呢?”
一道聲音突兀地出現在身後:“我在這。”
被吓得差點摔破手中的茶杯。
文靈僵硬轉頭:“朱石兄,很久不見。”
朱石抖抖眉毛。
文靈站起來:“宮中事務有勞你們了。”
朱石皺眉:“不是一向如此麽?”
文靈無話可說。
山明進門:“那家店是城中首富胡不經開的,修飾獨特,菜肴精良,迎風客棧也不能獨大。”
着墨一臉高深莫測:“他的兒子已經回家了吧?”
朱石看向着墨:“邀請他回來?”
山明一頭黑線:“暗中讓他們關門?”
文靈揮開扇子:“高!真高!着墨兄不但醫術無雙,經商手法也頗具特色。”
着墨似笑非笑地看向文靈。
文靈連忙收回扇子,坐直身子。
朱石轉身出門。
山明笑道:“朱石兄一向辦事迅速。”
文靈:“估摸下午就會将人提回來。”
着墨:“哦?”
文靈:“嗯,将人請回來。”
山明靜默片刻,道:“迎風客棧那樁命案只是恰好出現在迎風客棧而已。”
着墨端起茶杯:“無風不起浪。”
山明:“死者是走江湖的,官府定為仇殺,兇手已經緝拿歸案,案子就此了結了。”
着墨不語,喝茶。
山明又道:“我在玉霄城中發現,刺客堂的刺客潛伏在玉霄城裏,蓮花堂的盜賊也不落人後,另外,玉霄城中多了許多南部的探子。”
文靈疑惑地看向山明:“什麽時候玉霄城成了香饽饽。”
着墨看向文靈:“就在山明帶回了九王爺的和合塔時起。”
文靈詫異:“和合塔,什麽時候落在山明手中?”
山明皺眉:“突然之間。”
文靈低頭:“九王爺逝後,和合塔被盜,據說,塔裏不僅有出塵大師的舍利子,也有九王爺信物,可調動九王爺暗衛。”
着墨放下茶杯,提出了幾個字:“九王爺的暗衛?”
文靈肅容道:“先王曾允許九王爺擁有自建軍隊,先王逝後,九王爺對外宣稱解散了那軍隊,但只是将其改為暗衛,部分移至河南一帶,部分潛伏王府裏面,九王爺府中侍從忠心耿耿,此事一直不為人知,直到九王爺逝後,其三子争奪這支隊伍,不慎将消息洩露,以致如今人人在尋找九王爺的和合塔。”
這塔曾落入南部手中!
着墨與山明大驚,沉吟不語,房中一時氣氛凝固。
着墨擡頭看向兩人:“此事不可張揚。”
山明皺眉:“可惜,趕路回來時,曾露此塔于人外。”
着墨嚴肅地盯着山明。
山明搖頭:“當初只是以為一珍寶,沒想到竟珍貴到如此地步。”
着墨嘆氣:“以後再不可使其示人,也不可與他人說起,潛伏玉霄城的宵小不會善罷甘休,大概也不會過分張揚,我們且按兵不動。”
兩人除了沉默,別無他法。
南紗坐在小院子大樹下,習慣性地仰頭看樹頂的光。
風吹着書頁,因南紗一手按着書頁一角,風只能吹動半角書頁,嘩啦啦地響着。
可析抱琴走進南紗的小院。
南紗回頭看着她:“近日總聽到侍從在身後念叨什麽,卻一直聽不清內容。”
可析坐在一旁,将琴放到桌子上,占據了大半張桌子,逼得南紗只得往旁邊挪了挪。
可析道:“他們以為你就是宮主。”
原來不是在背後指指點點吃白飯。
南紗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可析疑惑地回頭看着南紗:“你不是不喜歡代替宮主麽?”
南紗:“确實不喜歡……但,于我無多大影響。”
可析:“那你為何問?”
南紗:“因為擔心另一種可能。”
可析:“哦?”
南紗:“說了你也不懂。”
可析一臉鄙視地看着南紗,不語。
南紗突然一臉認真地看向可析:“可我平日不曾易容成宮主模樣……”
可析伸手試琴音:“宮主偶爾喜歡易容捉弄宮中侍從……這是新琴,托文靈帶回來的。”
南紗一臉麻木,默默地看向那把琴,這是檀木琴,但看起來還不如之前那把杉木琴好看。
南紗皺眉:“你之前那琴也很不錯。”
可析白了南紗一眼:“琴音不同,那把琴辱沒了我的琴音。”
南紗嘴角抽了抽,沉默。
可析看向南紗:“有檀香嗎?”
南紗搖頭。
可析失望。
南紗道:“你要淨手也只能找侍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