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我這裏沒有水,她們還是那麽忙麽?”
可析點頭:“來時已經洗過,現在不必麻煩她們。”
纖纖十指放在琴上,起音不輕不重,指到音綻,幽趣無限。
南紗側頭看向可析,可析沉醉在自己琴音中,南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書,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四面楚歌(二)
? 四面楚歌
因暮春會而聚集雲夢宮的客人陸續到來,宮中熱鬧非凡,第一重院落幾乎住滿了客人。
花園不似往日清淨,南紗早上往園子走去時,一路上都能見到三五成群的人在園中小道走過,回廊更是人多,只走了幾步,南紗便轉身往自己小院裏擠去。
各種參觀各種娛樂,雲夢宮似乎陷入了某種喜慶日子裏,南紗嘆了一口氣,關上院門。
短短半個時辰,院門走過了五隊男女,好奇地朝小院裏張望,相較于平日,一整天只能見到那麽一兩人走過,并且走過的人的視線從未掃過門框,這種變化來得十分大。
關上院門不久,就聽聞敲門聲。
南紗郁悶地打開院門,可析進門,随手關上門。
南紗看着可析:“雲夢宮常如此嗎?”
可析:“不曾,我已經三年沒見過如此大世面了。”
南紗心有疑惑,但很快就将疑惑抛至一邊:“可析姑娘今日來所為何事?”
可析正對着南紗,雙手按在南紗肩上:“從今日起,你就要以常夢宮主身份自居,關于宮中的一言一行不能有任何差錯。”
Advertisement
南紗大驚,連忙掙脫開可析的手:“你在開玩笑?”
可析放下手,搖頭:“雲夢宮突然之間成了衆矢之的,江湖朝堂及邊境敵國叛匪皆虎視眈眈的對象。”
南紗皺眉:“為何?”
可析笑了笑,道:“為了山明帶回來的東西,南紗姑娘,我來為你易容。”
南紗後退兩步:“我今日已經出門幾趟了。”
可析:“之前曾與你說過,宮主偶爾喜易容,我想,宮主平日此舉也是為日後做準備吧……”
聽出可析語氣中的傷感,南紗沉默,良久,方道:“有勞可析姑娘了。”
可析笑道:“姑娘平日如何如今也如何,只是帶一張面具罷了,宮主行為一向不在衆人能猜測範圍內,但書畫還是要懂一些,文靈有時間會陪姑娘聊丹青的。”
南紗也笑道:“也可。”
兩人進入南紗房間。
再次出門時,南紗已着綢緞長裙,輕紗重疊,裙裾盛放着豔麗的花。
可析拿着南紗的包袱,和南紗一同往宮主的小院去。
宮主院中如往日般清淨,宮中衆人一應俱在。
兩位侍女上前接過可析手中的包袱,放進房中。
南紗偏頭看向衆人。
衆人拱手:“宮主!”
南紗移開視線:“我完全不想見到你們。”
着墨笑道:“只會打擾你這一次。”
南紗嘆氣,走向房間,外間再次鋪起了地毯,南紗停在門前,侍女彎腰蹲下為南紗脫鞋,南紗震驚得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走進房中,房門大開,衆人站在院子中。
南紗坐在榻上,片刻将臉埋進榻上鋪着的柔軟皮毛裏。
衆人面面相觑,着墨笑了笑,揮手,衆人退出小院。
文靈看向着墨:“和宮主一般不靠譜。”
博正:“那倒也未必。”
雙星:“宮主大事從不糊塗。”
可析:“但小事已經足夠你喝一壺了。”
着墨與朱石不語,山明留下來,站在院中看玉蘭花。
南紗擡起頭,侍女端上茶,南紗看着那紅綠裙裝的侍女,端過茶喝了一口,便将茶水遞回去,站在門內看向山明:“你在想什麽?”
山明回頭:“抱歉。”
南紗聳肩,讓侍女退下,自己徑自坐在門檻上:“我在想,你那日帶回來的究竟是什麽,竟讓那麽多人将眼光集中在雲夢宮身上。”
山明低頭,不語。
南紗看向一只忽高忽低,飛得興起的蝴蝶:“只有力量不足者才會想要依靠別人的東西成就大事。”
山明嘆了一口氣,南紗又道:“謀定而後動,如今卻總是反過來,先動而後謀,甚至是,動而不謀,導致混亂局勢。”
山明走到南紗面前,在南紗身側坐下:“我離宮前,宮主曾說過,見到有價值的東西就全都帶回宮中。”
南紗看向山明:“果然真性情。”
山明又嘆了一口氣:“暮春會,醉翁之意不在酒。”
南紗看向随風晃動的玉蘭花樹:“從來如此。”
山明看向南紗:“雲夢宮不會倒。”
南紗詫異,這是執念?
須臾,南紗背靠着門框:“置之死地而後生,不必執着于一時的閉門。”
山明看向院門:“從前,宮主就說過,雲夢宮在,家在,因此雲夢宮不能倒。”
南紗:“所幸我師父從未與我說過,南山竹樓在,家才在,我從來就不在意這麽一處居所,正如我一向以為,天下之大,能容我身處,便是我家。”
山明驀地看向南紗,南紗已經站起來了,朝長榻走去:“我餓了。”
山明看着南紗的背影,手握成拳,轉瞬又放開了:“我去讓侍女送膳。”
南紗頭也不回,仰頭看着塔後那幅枯松圖:“嗯。”
凄切,奈何春逝,崖上幾載,松已枯。
這是雲夢宮面對的局勢,還是,常夢宮主內心的悲鳴?
南紗坐在榻上,突然站起來,朝桌子走去,包袱裏,放着一盒棋,墨玉白玉子,棋盤墊在包袱下面。
南紗将棋盤棋子放在榻幾上,盤腿坐在榻側。
黑子白子厮殺,似聽戰馬嘶鳴,兩軍對陣,白子布疑,連成一氣,黑子抗擊,不慎,被白子直搗黃龍,慘敗。
侍女端來飯菜,擺在桌面。
南紗丢下棋子,朝桌子走來,淨手,接過侍女遞來的手帕擦手,侍女站在桌子旁邊,為南紗布菜,南紗沉默地吃着,前院撞擊鐘響,南紗擡頭看了看門外,低頭,端起湯碗一口氣喝下。
用膳畢,出門,院中有一個小竹亭,亭中放着竹桌竹椅,南紗在桌前坐下,着墨進門,見到南紗正低頭看書,便朝南紗走過來。
南紗擡頭。
着墨拱手道:“幾位山長想見宮主。”
南紗:“宮主身體不适。”
着墨想了想,道:“京中來了衆多權貴,宮主不得不周旋。”
南紗放下書:“宴席開始我可以出席,但僅此一次。”
着墨颔首:“一次便可。”
南紗看向着墨:“師兄還未有消息嗎?”
着墨頓了頓,道:“冬青來信,冒充雲夢宮招賢納士的是邊境寧城人,他暗中調查,青旗不知所蹤。”
南紗合上書:“寧城可有反意?”
着墨搖頭:“寧城與六王爺所在的城甚近,但前段時間骁騎将軍沈将軍率部衆在寧城打敗六王爺的軍隊,應無此意。”
南紗站起來:“寧城無意,莫非疑局?聚在邊境之城的除了朝廷軍隊,還有何組織?”
着墨皺眉:“姑娘何意?”
南紗看向着墨:“冬青武藝如何?崇明城距離寧城遠嗎?”
着墨:“姑娘意思是……”
南紗收回視線,坐下:“若青旗當真如此重要,不妨一試,若沒有,則不必損一将。”
着墨颔首:“我明白了,明日晚上可析會來接你,在會上也不必拘束,也可以身體不适先行告退。”
南紗應下,着墨告退。
院裏的玉蘭花要凋謝了,花瓣落在地上,白色點綴着大地,南紗靜靜地看着,風吹動書頁,日光在灑在白色花瓣上,莫名地,不安。
四面楚歌
雲夢宮前院挂滿了燈籠,糊着薄紙的木雕花燈籠內點着蠟燭,火焰安靜地燃燒着。
回廊內也挂着燈籠,南紗跟在可析身後,身邊環繞着一群侍女。
幾人安靜地走着,安靜得只能聽見腳步聲。
宴會安排在前廳,所有雲夢宮的客人似乎都聚集在前廳。
前廳外院,擺着好幾桌酒席,高懸的燈籠将黑暗驅趕到角落深處。
越往前廳走,喧鬧聲就越重。
繞過回廊轉角,熱鬧的人群便出現眼前。
可析依舊低頭朝前走。
人群視線逐漸朝南紗集中,竊竊私語。
山明抱劍站在前廳門前,可析踏進門檻。
南紗看向山明。
山明朝南紗微點頭。
南紗微笑,走進了廳內。
廳內主位空着,兩旁卻都坐滿了人,着墨坐在左邊第二位,正與旁邊的人說話。
南紗站在主位,笑着拱手:“各位大駕光臨,常夢身體不适,有失遠迎,在此向各位賠禮道歉!”
廳中各位客人則紛紛舉手,頗為客氣回道:“宮主客氣。”
禮尚往來,在話語間展現得淋漓盡致。
各位落座,衆人皆是外地各書院來客,舉手投足間皆帶着書生意氣,文質彬彬。
觥籌交錯,幾盞美酒過腸,書畫之意話題過後,話語不由得轉向了國家山河。
夜間的風微涼,吹過被酒熏紅的臉,衆人皆是感慨惋惜,情緒萬千。
南紗坐在主座,以袖掩唇,又是一杯美酒。
酒盡杯空,京中承天書院的重歲山長也放下酒杯,看向南紗的空杯,白玉杯,幾枝梅花圍着杯身而開放,重歲山長嘆氣,南紗朝他看過去。
重歲攏起雙袖:“年前還是欣欣向榮,如今人人自危。”
着墨皺眉,坐在一側的文靈也放下酒杯。
南紗疑惑“先生此言何意?”
京中書香世家子弟柳初坐在重歲側對面,聞言回道:“先生是在感慨世事變遷過快,人跟不上變化嗎?”
開封的任重書院的靜會山長望向重歲:“重先生無非在感慨禮法衰敗,楚辛鼎盛之時,禮下萬家,如今人事浮遷,人心不定,自然不重禮教,邊境之禍起,人人自危。”
官宦世家之子孟文馳拱手:“先生此言差矣,既然大局有變,自然不拘小節,雲夢宮在楚辛立國之年,宮主舉全宮之力助武帝成事,如今教化天下,縱使時事變遷,我楚辛國自然屹立不倒。”
南紗看向孟文馳,每遇一人說話,可析便低頭向南紗解釋說話人身份,自然做到心中有數,此時笑道:“楚辛人才輩出,何必言危呢。”
重歲皺眉,厲聲道:“邊境之圍未定,京中諸事不順,難道不應思危嗎?”
着墨坐直身子,文靈夾菜的筷子抖了抖,這才夾起一根青菜放進嘴中。
柳初沉下臉色:“重山長此言差矣,民有百責,危與不危,并非我們判定。”
靜會搖頭:“每人皆心有秤砣,自然可判定,常夢宮主才華橫溢,今日看來,話語間竟有些不負責任了。”
南紗颔首:“正是,病來如山倒,每日昏沉,比不上諸位舉世之才看清局勢。”
孟文馳:“雲夢宮一向為帝問策之地,如今也有疏忽,皇上必定擔憂。”
南紗笑道:“故青居先生入京,天下局勢可穩。”
孟文馳詫異,見南紗臉無異色,臉色愈發慎凝重。
重歲:“宮主此言是表明雲夢宮以後不再管朝堂之事?”
南紗皺眉,臉色沉重地看向重歲:“常夢不明先生此意了……雲夢宮如何能管朝堂之事?朝堂事自由朝堂解決,雲夢宮,雲端夢想之所,只求為天下學子提供一求道問策之地,世間事有千萬,萬變不離其宗,山長皆是求學之人,目光所及,必定知道,萬事自有其意,況且各地書院衆多,人才輩出,雲夢宮又如何敢言朝堂之事。”
重歲噎住,不語。
靜會朝南紗拱手:“宮主此言甚虛,天下誰人不知,雲夢宮為帝提供解疑之策,既然為帝,又怎會避開朝堂呢?”
南紗端起酒杯:“人又怎會只有一重身份,國事家事日常事,飯食安寝,喝酒暢談,怎可全牽扯上朝堂……此次暮春會,琴棋書畫,既為才華比試,諸位可看清楚,嘴上說的話,未必就是手中能做得出來的事。”
柳初端起酒杯:“這是自然,常道言語淺,說不盡世間道理的萬分之一,柳初敬常夢宮主一杯。”
話畢,一飲而盡,杯子倒置,一滴不漏。
南紗端起酒杯,也一飲而盡。
文靈稍松了一口氣,着墨看向重歲。
重歲與靜會交換了一個眼神,微微嘆了一口氣,低頭飲酒。
孟文馳若有所思地看向四周,見南紗正看着自己,微微一驚,轉瞬間舉起酒杯,朝南紗示意,也一飲而盡,南紗舉杯,卻并不飲下。
想起房中的枯松圖,這才暮春,心中卻竟有些寒意。
山明站在門外,看不到他的背影,靠門處,趙安是正坐在一角,默默地飲酒,偶爾與旁邊的人交談兩句。
風吹動檐下的燈籠,光影有些混亂。
當日南山上,樹影婆娑,師父坐在師母墳前,靜坐良久,方嘆一句:“你可知,天下究竟是什麽?”
南紗正站在師父身後,小天坐在南紗腳邊,聞言擡頭:“這不是天空的底下嗎?”
師父回頭看向小天,倏忽笑了。
只有南紗明白,師父在想着師兄的來信,臣強君弱,要找到平衡點必定會有一番血雨,這番血雨,暗暗地下了許多年,總有一日會被衆人所知,可惜,師兄并未點明是怎樣的血雨,正如師父,從來也不會在人前說起天下。
天空的底下,萬事萬物皆在眼前,還有什麽可說?又還有什麽,是無法明白的?
可析低低咳嗽,喚回了南紗的思緒。
南紗看向席間諸座,重歲正端着酒杯對着自己。
南紗笑了笑:“近日神思恍惚,此番見到山長,難免想起了出門在外的宣行,常夢失禮了。”
重歲:“宮主體察宮中各人,自然勞神傷力,宣行與其夫子相談甚歡,我院也希望能留狀元郎多幾日,學生能與狀元郎交談增長一些見識,方才說起琴棋書畫,席間只有美酒缺少意趣,聽聞雲夢宮可析姑娘琴技高超,特此一請罷了。”
南紗:“山長所請,自然要問所請之人意願。”
說罷轉頭看向可析:“你可願意?”
可析颔首,朝南紗行禮,轉頭看向諸人:“暮春集會,也定有不少精通琴藝之人,可析抛磚引玉,獻醜了。”
侍女取來七弦琴,仆從搬來桌凳置于堂中央,可析走到琴前,淨手,獨特檀香缭繞,琴聲自瑤琴溢出,音宛轉悠然,趣如水之與瀾,清洗着衆人浮躁心神。
琴聲罷,又有幾位琴師上前撫琴,席間恢複其樂融融。
會罷,可析與兩位侍女送南紗回房。
着墨與文靈站在回廊轉角,博正朝兩人走過來。
文靈憤憤不平道:“這個集會簡直就是探底的!正大光明地與宮主争辯,天下第一學院的身份又不是我們自稱的,竟如此針鋒相對!”
博正嘆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着墨正看向院中的幾株黑漆漆的樹影,靜默。
文靈冷哼一聲,不語。
黑夜如墨汁,浸染着天地。?
☆、醉翁之意
? 醉翁之意
不知從何而來的霧,匆匆而來,又匆匆而散。
南紗穿着藍色寬袖大衣,淺藍百褶裙,飾以素青腰帶,站在院中仰頭看着天空。
天空恢複清明,那場霧就像一個笑話般,轉瞬即逝。
可析推開院門,關門,轉身皺眉地看着南紗。
南紗笑道:“趙安是尋我。”
可析皺眉:“你最好不見。”
南紗搖頭:“那并非最好的選擇,我也想得到師父的消息。”
可析朝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我幾乎要忘了,你并非雲夢宮人。”
南紗扯了扯被風吹亂的外衣:“你們都在選擇忘記,我卻不能忘。”
可析盯着南紗:“若是太傅要與雲夢宮作對……”
南紗打斷可析話語:“我在雲夢宮只不過呆了月餘,你就要給自己出這樣的難題嗎?”
可析搖頭:“我是給你出難題。”
南紗笑了笑:“難倒的卻是你。”
可析微微一愣,這才笑了笑:“也罷,去吧,從後門出入,後門人少。”
南紗颔首,卻不動。
可析朝樹下石凳走去,坐下:“其實,宮中一度多人,去年春起,宮主便遣散了許多。”
南紗合攏雙手:“我之前對雲夢宮知之不多,這幾日細加了解了,此事我已知道。”
可析:“當時山明就提出異議,不明白宮主此舉為何。”
南紗偏頭看向可析:“為何?”
可析:“宮主回答,樹大招風。”
南紗皺眉:“聽聞宮主聰穎無比,不會在楚辛國百餘年後才想起樹大招風吧?”
可析看向南紗:“所以山明不信,卻不敢再問。”
南紗:“那着墨如何解釋?”
可析:“宮主在時,着墨懶得清閑,恨不得整日與他的草藥相守。”
南紗:“……”
可析:“樹已經大到不得不招風了,你可知道三十五年前的那樁舊事?那時你師父還在京中,現今天子還未登基。”
南紗為難地看着可析:“三十五年前的事情我并不清楚。”
可析:“六王子忤逆先帝,言語沖撞,先帝大怒,下令将六王子遣往西涼,無命令不得回歸京城。”
南紗:“略有所聞,如今的六王爺,着實不曾回京,他母親如貴妃薨時也不曾回來。”
可析:“那時天子還是太子,到雲夢宮時曾說過,他日登基之時,必定讓王兄回來。”
南紗疑惑地看向可析:“竟有此事?為何要告訴我?”
可析仰頭看向樹縫:“我年初才聽聞有此事,着墨說,宮主曾幫助皇上提前登上王位,皇上卻忘了六王爺,如今,這個人已經不能再提起了。”
南紗臉色凝重:“你們宮主管得很寬。”
可析嘆氣:“想必就是這個原因,雲夢宮成為衆矢之的。”
南紗:“偶爾想起此事,帝也不安穩吧,常夢宮主知人不足。”
可析逼視南紗:“難不成不是別無他法,姑且險走一着?”
南紗扯扯嘴角:“如此慘敗局面,早該料到。”
可析抿着雙唇,良久方道:“天道不與人,又有何法?”
南紗緊了緊袖子:“行的是棋子,揣測的,卻是人心,然而,人心,又怎會通透,讓人看得明了呢。”
可析轉頭看向南紗:“有時候,心中萬事,無法與人言語,總是難過。”
南紗對上可析雙眸:“我也納悶,為何人們總會對我坦誠相對。”
可析笑道:“大概是因為你對諸事皆心不在焉,人們傾訴得心安理得。”
南紗搖頭:“山明卻總是諸多隐瞞。”
可析反問:“難不成不是,因為在意,卻總是看不清楚?”
南紗皺眉,看向四周,淡然道:“未必,只怕,我已入局中……”
可析:“有時候,你所認為的理由,興許不算理由,天子登基多年,如你所言,宮主從未直接參與天子朝政,山明也想不明白,為何,天子突然就非雲夢宮不可。”
南紗:“那就只有等待,等到局勢清明的時候。”
可析搖頭:“只怕到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南紗回頭:“現在差不多到此局勢了,雲夢宮又如何反抗?”
可析臉色凄楚:“拼死一争。”
南紗颔首,不語。
小院旁一角的開設了一個小廚房,侍女端着茶水點心走出門,低頭放到可析面前的桌子上。
可析拿起一塊桂花糕:“這是桂花糕,秋日時,山下幾株桂樹開花,花香十裏。”
南紗走到可析身旁,拿起一塊往嘴邊送。
熱茶,茶香飄出茶碗。
可析指着茶碗道:“這茶碗,是玉霄城的富商胡不經送的,花紋精致,宮主甚是喜歡。”
南紗端起茶碗細細打量,玉蘭花瓣片片精巧,清雅別致。
侍女走回小廚房。
南紗放下茶碗:“聽聞胡不經之子已經被請回雲夢宮了,優待有加。”
可析颔首:“胡小山的書法不錯,恰逢暮春集會。”
南紗:“也曾聽聞,胡小山回雲夢宮時,帶了不少禮品,胡不經的新開的客棧與迎風客棧相并,着墨好手段。”
可析:“為人父母者,為子女總會不惜身外物。”
南紗沉默片刻,方道:“連如貴妃薨都未回京,此番為何而亂,着實不明。”
可析轉頭看向南紗:“又被你折回原來話題了。”
南紗笑了笑:“盛世之時也不曾舉辦什麽集會,如今卻要補上什麽琴棋書畫之比賽,世人确實難明。”
可析不語,低頭喝茶。
南紗:“集會舉辦得可好?”
可析放下茶碗:“你到前院一看便明,又何必問我。”
南紗:“你認為以何身份較好?”
可析掂起一桂花糕:“範太傅的學生正好作客雲夢宮。”
南紗:“也罷。”
可析指了指凳子:“既然不去訪故友,何不坐下?”
南紗擡頭看向太陽:“時候未到,心有煩憂,不願坐。”
可析:“原來姑娘也有煩憂之時。”
南紗白了可析一眼,兩人均沉默。
侍女再次送來一壺熱茶,将前一壺冷茶水撤走。
南紗蹲下身子,将裙裾的一片草葉彈走,再次站起來:“我該走了。”
可析:“我竟完全不擔心你會亂說話。”
南紗轉身朝後院門走去:“因為你知道,我不會。”
可析:“但我還是希望遣人暗中跟着你。”
南紗:“趙安是會知道的。”
可析看着南紗漸走漸遠的背影。
南紗打開後門的時候,可析按着茶碗:“我現在倒希望,你是雲夢宮的一員。”
南紗朝可析颔首:“可析姑娘何必多慮。”
關門,門輕輕地合上,可析端起茶碗,熱茶溫度透着茶碗傳遞出來,微燙,風拂過樹木,院中樹木嘩然,可析放下茶碗,笑了笑,何必多慮呢……又如何能不多慮呢。
醉翁之意
從回廊走下,繞過幾條小道,走上了湖邊的圍欄,日偏移,午後的熱氣消了稍許。
南紗手指敲打着圍欄,一邊看向湖中央的小亭一邊走着。
前方臺階處,停着兩張小船,趙安是站在小船邊,也在看着湖中央的小亭。
亭子立在水中央,無其他通道,只有兩張小船可抵達。
南紗走到趙安是身邊停下,趙安是走下臺階,解下小船的繩索,南紗走上小船,在一側坐下,趙安是将繩索丢回船上,推了一把小船,這才跳上小船,在船尾撐着竹篙。
小船慢慢地駛離岸,朝湖中央駛去。
南紗手撐在下颌,看向湖水,風帶着水汽撲面而來,十分舒适。
遠遠的,看到湖岸長長的圍欄,湖邊的道路,幾乎沒見到人影。
南紗回頭看向趙安是:“小天如何了?”
趙安是:“他未給你寫信嗎?”
南紗:“信中所言,與他人所言必定不一樣。”
趙安是颔首:“小少爺已經在茗香齋……當小二,掌櫃的聽聞小少爺是太傅身邊的弟子,幾日前将小少爺調進廚房,擔大廚的助手。”
南紗笑了笑:“正好,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趙安是沉吟,欲言又止,終是嘆了一口氣。
南紗疑惑地轉頭看向趙安是:“先生有何難言?”
趙安是:“範太傅在京中為官之路走得并不順暢。”
南紗:“師兄還未回雲夢宮,崇明城找不到他的蹤跡。”
趙安是皺眉:“所為何事?”
南紗搖頭:“我也不知,冬青正在找他。”
船到了湖心亭,南紗先跳上小亭,走上臺階,坐在一側。
趙安是将繩索固定在樁子上,也走進小亭。
南紗:“幾日前,我詢問着墨師兄消息,依着墨所言,師兄所調查之事似乎與寧城有關,冬青會暗中潛入寧城,查探消息,我已給師父寫信,此事無法急切。”
趙安是:“太傅舉動觸及世家大族利益,好幾位大臣聯名彈劾太傅,皇上舉棋不定,似有聽信他人之言的傾向。”
南紗扯了扯嘴角:“要不,三十多年了,朝局為何還是這般不明朗。”
趙安是:“南部退兵,北邊之戰斷斷續續,因此聖上暫時松了一口氣罷了。”
南紗皺眉:“不過月餘……”
趙安是:“太傅解了燃眉之急,也定會為這事付出代價。”
南紗:“師父已經料到此事了,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趙安是;“京中好幾位舊臣與太傅交好,所幸得其幫忙,太傅方逃過此難。”
南紗笑道:“六王爺之事未平,師父便不會遭貶黜,趙大哥倒不必擔心。”
趙安是皺眉:“君上之心,自然無法知曉。”
南紗:“雲夢宮多事,君上竟遣了一批又一批人前來試探,師父雖不願談及個人功勞,但在君上面前,還是要時時提醒方好,京中幾位重臣,倒了幾個?”
趙安是皺眉:“吏部尚書,禦史大人之職已經落空,雲夢宮如今居于風雨中心,範太傅擔心姑娘,淮楊之地較為安逸,太傅想接姑娘去淮楊之地……”
南紗看向湖水:“這倒不必,何處能一直安寧呢。”
趙安是:“姑娘不知,聖上已經将注意力轉向承天書院,天下第一學府之名想必很快就會易主,先生道,他也不曾料到,連教化之所也藏污納垢深重,其中曲折,常人難以想象。”
南紗擡頭,看着趙安是:“那聖上是準備如何對付雲夢宮?”
趙安是一愣。
南紗接着道:“若非生死存亡,師父絕不會如此勞心費力地讓我離開雲夢宮。”
趙安是:“聽聞雲夢宮藏了九王爺的和合塔,有謀逆之舉,若證據确鑿,雲夢宮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南紗怔愣,動了動放在桌面的手,爾後收回手,扯上袖子。
山明帶回來的東西……和合塔。
趙安是勸道:“無論如何,這等是非之地,姑娘都不可再停留了。”
南紗看向趙安是:“聖上如何得知,塔在雲夢宮內。”
趙安是:“姑娘以為此次暮春集會為何而來?”
南紗皺眉:“莫非……來客高手雲集?”
趙安是嘆氣:“太傅道,務必帶回南紗姑娘。”
南紗雙手十指交纏:“雲夢宮不好闖,證據既然不足,又何必畏懼流言。”
趙安是急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南紗:“為了九王爺的一座塔,聖上就要鏟除屹立三百年不倒的雲夢宮?”
趙安是搖頭:“不是為了九王爺的塔,而是為了九王爺的暗軍!”
那便難有轉圜機會……
南紗左手一用力,指甲摳得掌背發疼,南紗微微呼了一口氣:“聖上如何得知塔就在雲夢宮中。”
趙安是:“消息确鑿,曾有人看到此塔由宮中先生帶着上了雲夢宮,玉霄城內,已經有無數探查消息的人,此次雲夢宮舉辦暮春集會,暗中潛入宮中的人不計其數,雲夢宮已在重重包圍之中。”
南紗站起來,手扶着亭四周的柱子,似在沉思。
趙安是不語,靜靜地站在南紗身後。
南紗回過頭來,道:“我不想走。”
趙安是:“為何?”
南紗看着粼粼湖水:“我厭煩世間之事,極度煩悶,情緒來得莫名,常不知如何自處,置身雲夢宮後,情緒稍穩,興許,這裏有我想要的道。”
趙安是:“不走遍天下路,又如何得知只有雲夢宮才有姑娘想要的東西呢?”
南紗笑了笑:“直覺使然,不敢冒險,若我錯失這裏,日後也找不到相同的地方,此心又該如何處置?”
趙安是嘆氣:“太傅遣我勸姑娘,決定卻最終還是由姑娘下。”
南紗:“既然如此,我便為雲夢宮一争。”
趙安是拱手:“太傅讓我助姑娘一臂之力,姑娘盡可差遣。”
南紗搖頭:“聖上之意,師父不能表現出絲毫忤逆,你是太傅侍衛,自當執行太傅之令,你助我,等同助雲夢宮,不妥。”
趙安是:“那應當如何?”
南紗回身,看着趙安是:“二師兄尚枕遭刺殺,此前,雲夢宮宮主也曾遭刺殺,此事你可查。”
趙安是不解。
南紗搖頭:“你也不必問,暗中查明究竟便可。”
趙安是朝南紗拱手,走下臺階,解開小船繩索,南紗上船。
小船離開湖心亭,朝岸邊去。
船靠岸,山明站在岸邊臺階處,見到船停,朝南紗伸過手來,南紗也伸出手,借着山明的力跳上岸。
趙安是彎腰綁着繩索,山明站在趙安是面前:“亭中風景甚好,後院花園也不錯。”
趙安是站直身:“雲夢宮何處無風景?”
山明皺眉。
趙安是看看南紗,再看看山明,拱手轉身就走了。
山明停在原地,南紗看向山明:“你為何不去看暮春會?”
山明轉身:“宮中白日遭竊,有人偷偷進入宮主院子。”
南紗心下一咯噔,忙問:“可不見何東西?”
山明扯扯嘴角,笑意不明:“大概只是走錯路罷了。”
南紗皺眉,山明舉步朝前走去,南紗收下疑慮,也跟着走。
太陽往山頭滑下,似乎要将所有事情都一并扯下山腳,給世界留下一片清淨。?
☆、疑陣暗出(一)
? 疑陣暗出
暮春時節,山上幾株梧桐樹開花了,花純樸淡雅,宮中許多來客都紛紛圍在樹下賞花。
不同于梧桐樹下,後院宮主小院落則異常安靜。
曲頸花瓶內插着幾支梧桐花,花瓶旁的筆筒內,插着幾只畫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