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4)
息在雲夢宮炸開,不安籠罩着常夢山。
雲夢宮三位武藝高強的先生中,冬青武藝居其首,山明次之,朱石最後,雲夢宮的第一高手在寧城受傷,無疑給雲夢宮帶來了一驚雷。
衆人被驚得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着墨坐在院中看信,朱石占着大樹下的位置,山明站在着墨對面。
着墨擡頭,對兩人道:“信中寫道,冬青傷勢不重,異居折損兩位侍從。”
山明皺眉,頗為擔憂:“你連異居都動用上了,冬青還會受傷……”
着墨扯着嘴角,冷笑道:“看來,寧城這一淌水,不如我們想象的那般清明。”
山明看向着墨:“如今玉霄城定,雲夢宮也無大事……”
着墨打斷山明的話語:“無大事?和合塔失竊一事,還未解決。”
山明搖頭:“這事我幫不上。”
着墨沉默片刻,方道:“再過兩日,兩日後大概能得出結論,宮主曾經遇刺一事也能水落石出,屆時,若你還堅持要去寧城,我不攔你。”
山明不語,着墨将信件遞給朱石,朱石轉身就走。
山明也退下。
雲夢宮通往前院的石拱門。
雙星站在石拱門前回望,身後三重一模一樣的石拱門。
雙星停在原地看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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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紗走在雙星身側,一同走向前院。
江源坐在前院藏寶閣前的石板凳上看書,看着兩人走出,大聲招呼道:“雙星先生,南紗姑娘,你們要去哪裏?”
雙星與南紗停在院中央。
南紗朝江源道:“到山上看看。”
江源颔首,朝兩人一拱手,便坐下了繼續翻着自己的書本,雙星與南紗出門。
門前,一位侍從牽來一匹馬等待着,見兩人出門,将馬繩遞給南紗。
南紗颔首,侍從退下,南紗将馬繩遞給雙星。
雙星狐疑地看着南紗。
南紗笑道:“馬是趙安是送來的,我與侍女道想騎馬外出散心,就有人将它牽來了。”
雙星将一封信遞給南紗,回頭看向身後雲夢宮的大門。
門上,一牌匾書着“雲夢宮”三字,字體遒勁有力,力透紙背。
南紗催促雙星道:“走吧,聽聞,冬青受傷了,雲夢宮會慌亂兩個時辰吧。”
雙星上馬,朝南紗道:“這樣離開,他日回來着實不易。”
南紗聳肩:“将和合塔帶得遠遠的,并且,不再以雙星先生身份示人,他日歸來,着墨定會容你。”
雙星不置何否,一扯缰繩,馬飛馳而去。
南紗站在院門,待了片刻。
朱石腳步匆匆追出正門,看到南紗,視線一略而過,就要往山下追去。
這視若無睹的功力,非短時間能練就。
南紗嘴角抽了抽,慌忙道:“朱石先生,且聽我一言,不會耽擱你追雙星的。”
朱石腳步頓下,依舊保持着前行姿勢,頭卻轉了回來:“說!”
南紗清了清嗓子,道:“将和合塔追回來後,你們打算如何安置它?讓它埋在宮中,時不時警惕它炸開?”
朱石冷哼一聲,不悅道:“與你何關?”
南紗噎住,朱石正要走,南紗慌忙追上幾步道:“雙星帶走和合塔,必定惹禍上身,比将和合塔放在雲夢宮中要好。”
朱石氣哼哼地轉身瞪着南紗:“好不好也不是你說了算!”
南紗一愣,随即笑道:“也罷,确實不是我說了算。”
朱石繼續瞪着南紗,南紗擡手,将一封信朝朱石的臉上砸去:“這是雙星的信件,他道,事情所有經過都寫下了,若你看了還要下山追他,請便,畢竟,還未出玉霄城,你們就不難追上,若決定不追了,便請将信件交給着墨,是我私自助雙星下山,若着墨要責怪,便讓他來找我,我這兩日還會留在雲夢宮中。”
朱石狐疑地接過信,極不信任地瞟了南紗一眼,扯開信封。
南紗轉身,朝上山的小道走去。
常夢山在群山中,不高不低,天下如常夢山這般的山多如牛毛,常夢宮選擇了這座山,并且将這座山取名常夢山,因雲夢宮緣故,常夢山竟也聞名天下。
也只不過一座普通的山。
山道兩旁長着衆多樹木,溪流毫無章法地流過土壤岩石枯枝爛葉,一座小橋,橋上迎面走來一位樵夫,南紗往旁邊一讓,樵夫朝南紗颔首,下山去了。
那是樂居村的村民。
橋下流水清澈,拐了一個彎,流水就朝山下流去。
南紗繼續往山上走,幾只不知名的昆蟲在眼前飛過,蹿入了林子裏。
靜谧的山中,偶爾聽得鳥啼,仰頭看,天空只剩下一小條藍帶,如這山中道路一般狹窄。
行了半日,終于走上山頂,山頂平整,一座孤零零的亭子立在一邊,亭子的彎角上站着兩只灰色的小鳥,正聒噪地叫喚着。
南紗擦了一把汗,走進亭中。
從亭中望向山下,視野開闊,整座山蒼翠欲滴,遠處,樂居村露出的一小角,小得如煎餅,攤在平整的大地上,南紗坐在亭子一側,風将臉上的汗珠一一吹幹。
南山未有這般景致,卻有同樣的風。
南紗皺眉,突然坐直身子,看向亭外。
山明站在不遠處:“聽朱石道,你上山了。”
南紗颔首,看向山下,沉聲道:“曾想過,要上山看日出,終是做不到。”
山明搖頭:“何必眼巴巴地跑上山來,哪裏的日出不是日出。”
南紗扯扯嘴角,轉移話題,問道:“朱石呢,下山了嗎?”
山明皺眉:“為何要下山?”
南紗低頭,沉聲道:“因為雙星,雙星曾傷了常夢宮主。”
山明狐疑:“你如何得知?”
南紗笑道:“偶爾知道,雙星是九王爺的遺子,有報仇的理由,同時也是皇族,也有保家衛國的理由,常夢宮主助得楚辛國成,有家國之感,同時,與楚辛皇族情誼深重,有勸誡的理由……這世上,想找到理由着實容易。”
山明突然壓低聲音:“你說,他傷了宮主?”
南紗颔首:“按你們所言,他着實如此。”
山明握着劍,突然轉身走了。
南紗看着他的背影,遠遠道:“朱石會放過雙星,着墨也會理解雙星,你卻不會放過他,是嗎?”
山明聲音漸遠,一字一字地砸在南紗心上:“我為何要放過他!”
南紗突然喊出一聲:“因為常夢宮主的計劃!行動前與着墨商量,想必會找到更好的解決答案!”
聲音漸散,也不知下山的人是否聽到了。
南紗轉頭看向山下,又仰頭看看那晴朗無邊的天空,喃喃道:“也不知是否做對了……世事總是難料。”
這座宮中,最為心疼常夢宮主的,山明就排在首位,縱使宮主本身并不弱,在山明眼中,該是時時需要呵護的……嗎?
念頭生,南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倚在亭子內。
心情郁悶,天空,幾只飛雁追着流雲而去,無聲無息。
早晨,晨光淡淡地灑在門前的青石板上。
南紗坐在房檻上,低頭看着地板上的陽光。
幾只螞蟻悄悄地在石板上爬過,小小的身影帶來幾點可忽略不計的陰影。
可析推開院門而進,質問道:“為何擅自讓雙星下山?”
南紗擡頭看了可析一眼,又低頭:“事情已經做下了,現在責怪也無用。”
可析氣結,徑直走到南紗前面,那幾只悠閑的螞蟻竟被可析踩于腳下,南紗慌忙推開可析的腳,經這一打岔,可析胸中郁積的氣散了大半,往旁邊走了幾步,那幾只螞蟻躲在磚縫裏,竟也完好如初。
南紗從地上撿一草根,驅趕着螞蟻。
可析一臉看不懂的表情:“你在做什麽?”
南紗擡頭看了可析一眼,夷鄙道:“你的眼睛是長來裝飾的嗎?”
可析一掌砸在南紗頭上:“雙星之事與你何關?為何私自幫助他下山?”
南紗雙手抱着腦袋,嘴角一翹,挑釁道:“無關,我樂意。”
可析瞪着南紗:“理由?”
南紗丢下草根,看着可析:“理由在事情之後,其實無多大用處。”
可析不語,繼續瞪着南紗。
南紗拍了拍裙裾,道:“你看了雙星留下的信件了嗎?”
可析走到門檻另一側,嘆氣,道:“看了,宮主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我們也無法責怪雙星。”
南紗颔首:“你曾經告訴我,當今聖上還是太子之時,訪雲夢宮時曾誓言,他日登基,定要讓六皇弟回來,此言頗得常夢宮主之心,後來,聖上登基,便将六王爺徹底遺忘,這件事情,你想過宮主的态度嗎?”
可析皺眉:“宮主?”
南紗看着從臺階處長出的一根雜草:“其實,常夢宮主是希望六皇子回來,也希望楚辛屹立不倒,情緒并不矛盾,要實現它也并非不可,只是,棋差一着,聖上終究讓宮主失望,雙星之事,宮主不願再管,讓雙星自己處理,無論結果如何,興許,會少了許多遺憾。”
可析側頭看向南紗:“那只是你自己推測而已。”
南紗颔首:“我自己尋得答案,然後自己行動,不管對錯,我會為我做出的事情負責。”
可析不語。
南紗看向可析,笑道:“雖然解決了和合塔在宮中并不安全的問題,助雙星下山也能得到大家的理解,但是,雲夢宮的諸位,還是對我心生不滿,自說自話,不與他人商量,擅自管了雲夢宮的閑事。”
可析赧然:“也……并非如此。”
南紗偏頭:“當真?”
可析移開視線:“确實有些一意孤行了。”
南紗長長嘆氣,環視院子四周:“其實,我要下山了。”
可析詫異地看向南紗:“為何?雙星之事,不至于此。”
南紗搖頭:“并非為了雙星一事,是為了我最初到雲夢宮的目的,雖然知道前方艱險,卻依舊不得不前行。”
可析驚呼:“艱險?”
南紗突然又笑了:“其實,雙星一事,我确實做得不妥,如此處置,雖有事後總會得到你們理解,避免事前不被理解而不能速決和合塔之意,但,更多的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人,有時候會忍不住地愚蠢一把。”
可析惘然地看向南紗。
南紗轉頭看向可析:“可析,雲夢宮波瀾已定,宮中是否還要堅持教化天下,這就是你們先生的事情的,曾聽聞博正先生,正是當年太子師的人選了,如今到了雲夢宮,也不能屈才,樂秋雖然曾做下錯事,但,原諒別人總比記恨來得輕松。”
可析皺眉:“怎麽突然提起這些。”
南紗一臉嚴肅道:“并非教訓之言,只是作為朋友,臨別時的一些忠言。”
可析眉頭皺得更緊了,搖頭道:“倒像臨終贈言。”
南紗啞言。
可析看向南紗:“南紗姑娘還會回到雲夢宮嗎?”
南紗頓了頓,道:“興許,未來的事情誰也無法斷言,我今日決定,也并不代表着,就是明日決定。”
可析颔首。
南紗站起來,彎腰拍了拍裙子,道:“我要去見着墨了。”
可析扯住南紗衣角:“南紗姑娘還未道清,雙星一事中,姑娘抱何私心?”
南紗皺眉,用力地扯開可析的手:“衣服要皺了,皺了……”
可析松手,南紗挑眉,快步走了,可析要追,走了幾步,卻停了下來,搖搖頭,往小廚房走去。
☆、波瀾又起(二)
? 從回廊走下,繞過幾條小道,走上了湖邊的圍欄,日偏移,午後的熱氣消了稍許。
南紗在院中尋了一圈才找到着墨,着墨正在垂釣,南紗放輕腳步,朝着墨走去。
南紗剛走近着墨,着墨突然道:“聽聞姑娘要去寧城?”
南紗颔首;“原來着墨先生已經知道了。”
着墨轉頭看向南紗:“你以為,我有何事不知?”
南紗搖頭:“我不知你有何事不知。”
着墨笑了笑,道:“宮主遇刺一事,是宮主所為,我有過猜測,卻不曾往下想。”
南紗坐在一旁草地上:“因為你不願意相信,常夢宮主會放棄雲夢宮。”
着墨颔首:“如此解釋,倒也未嘗不可。”
南紗看向着墨手中的魚竿:“我明日下山,師父為我在玉霄城留下一人,此去路途艱險,雲夢宮宮中事平,着墨先生可享幾日清閑了。”
着墨卻搖頭:“雲夢宮還有布置羅網的計劃,又怎可清閑。”
南紗低頭想了想,道:“也是,但大概不會再四面楚歌了吧?”
着墨回頭看向南紗:“先前宮中之事,還多虧了南紗姑娘解圍。”
南紗颔首,看向湖面:“不必,我還是喜歡雲夢宮的。”
着墨微微一笑,不語。
南紗看向平靜的湖面:“這湖是通往山上那條河的嗎?”
着墨詫異地看向南紗,南紗指着湖水道:“我曾經納悶,湖中養的魚究竟是何品種,另一湖中的魚五顏六色,這湖裏的魚卻是餐桌上的魚。”
着墨難得解釋道:“雲夢宮的幾個湖裏養的魚都是不一樣的。”
南紗颔首,理了理衣服,準備離開。
着墨看着湖面,平靜道:“山明的故友,高亭來信,北狄又起興兵之意。”
南紗站起,也看着湖面:“之前只約定休戰五月,如今三月已過,大概也守不住這約定了。”
着墨:“縱使是雙方皆損,卻還是忍不住再戰。”
南紗仰頭看樹:“這三月裏,我竟不曾見到常夢宮主一面,她究竟是暴斃,還是昏迷,竟不得而知。”
着墨仰頭看向南紗:“昏迷不醒,也不知是否會醒來。”
南紗颔首,轉身欲走。
着墨淡然道:“你離開,雲夢宮宮主離開常夢山的消息也要傳開。”
南紗停下腳步:“雲夢宮固若金湯,不會有未知的外人潛入,也不會再有人懷疑宮主是否健在。”
着墨嘆息:“冬青在寧城受傷,雲夢宮宮主前往寧城消息傳開,多少會使暗中敵手有些顧忌,為你鋪平道路,算是謝你曾幫助雲夢宮度過難關。”
南紗背對着着墨,扯扯嘴角:“也好。”
着墨又道:“山明也想去寧城。”
南紗仰頭:“你知道,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着墨扯了扯嘴角:“我确實知道這不是最好時機,正如我一直想找最好的時機與雙星一談,你卻把他推下山了。”
南紗低頭,爾後方道:“着墨先生原本打算如何處理此事?雙星何其無辜,宮主之意,不是從未有先生敢違背的嗎?”
着墨側頭看向江面,水面平靜如鏡,映出模糊的身影:“我當時是想着,兩日後就能找到辦法解決。”
南紗回頭看向着墨:“先生之意是,兩日後若找不到辦法,也随意處之嗎?”
着墨也回頭看向南紗:“或許,你又幫我解決了一個難題。”
南紗颔首:“正是,由我出面,你與雙星日後還有轉圜餘地,何況,你們并非敵對,若你處理,為了所謂的公正無私,興許會傷及根本,雙星再也無法回到雲夢宮,常夢宮主大概也不願意見到如此局面。”
着墨低頭,嘆息道:“青旗一事,終究又交回你手中了。”
南紗“嗯”一聲,走了。
着墨看向魚竿,朱石從樹上跳下,看看着墨,又看看南紗的背影。
想了想,還是不語。
棗紅色的馬在山道上疾馳而下,坡道雖平緩,但馬的沖勢依舊很大。
風在耳邊呼呼而過,衣衫被風扯得長長地拖在身後,嘶嘶低鳴着。
南紗伏下身子,極力保持着平衡。
馬匹沖下山,保持沖勢又走了好一段路,方漸漸平緩下來,南紗暗呼一口氣。
通往玉霄城的平坦路上,兩旁是農田,一眼望去,偶爾在方塊農田上見到幾個移動的村民。
南紗直起身子,馬匹漸漸悠閑步行起來,南紗終于放下心來,看向道路兩旁的農田。
在路上停歇的小鳥,在馬走近時同時飛上天,在天空盤旋幾下又落下地面。
風吹得雜草哈腰點頭,撞在碎石頭上。
南紗回頭,通往雲夢宮的路在身後延伸,漸漸遠去。
早上出門時,留在雲夢宮的諸位先生皆來送行,着墨送了幾瓶藥膏藥丸和一塊常夢令,可析送了一套衣服,文靈送了一把扇子,博正送了幾本書,焚華送了兩塊木簡,上面不知寫着何時代的文字,江源在身上扒拉了好一陣,才掏出一個小巧的陶笛送給南紗,朱石躊躇片刻,遞過去一把匕首,樂秋站在原地看着衆人送着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見衆人送完了,一致回頭看着自己,不由得伸手入懷中掏,好一會兒,才掏出一堆銀票遞給南紗。
俗不可耐,衆人嗤之以鼻,卻不得不承認,這才是最适合出門的佳品。
南紗重新整理了一下包袱,侍從就牽來一匹棗紅色母馬,宮門大開。
懷着複雜的心情,衆人看着南紗騎馬離去。
此前為雙星一事而感到不滿的心情,轉瞬間變為了離情別緒。
宮門關閉時,衆人還惆悵了些許。
南紗扯了扯馬繩,馬加快了步伐。
山明不在雲夢宮中,聽聞雙星曾傷了宮主,趕下山去尋找雙星那兔崽子的下落了。
聚聚散散,人生無時無刻不在旅途中。
南紗莫名地嘆氣,催馬前行。
進入玉霄城東北門時正是午後,飯時已過,街上卻依舊人來人往。
頂着烈日炎炎正常營業的甜湯攤上,坐了許多歇息的人。
迎風客棧裏的人卻不多。
南紗将馬繩遞給小二,徑直朝裏走去,店家還未來得及問南紗話,南紗就已經三步并兩步地沖上了樓梯。
二樓走廊盡頭,南紗停在左手邊的房間,扯了扯身上的包袱,才試探着敲了兩下門。
小二趕上來問南紗:“姑娘可是尋人?”
南紗颔首。
小二又問:“姑娘要住下嗎?”
南紗搖頭。
小二還要再問,門卻開了。
一位大胡子的壯漢站在門內,看向門外,見到南紗時頗意外地一拜:“南紗姑娘。”
話罷,面無表情地掃了小二一眼。
小二倏忽站直身體,朝兩人颔首:“那小的就不打擾二位了。”
南紗皺眉,看着小二戰戰兢兢地退下,大胡子往門旁一站,伸手作請狀:“南紗姑娘請。”
南紗将包袱提在手中,一邊進房一邊回頭看了大胡子一眼:“之前可是你跟着我從南山一路到雲夢宮的?”
大胡子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正是……但,在江夏時,流民過多,跟丢了姑娘。”
南紗拉了一把椅子,推往大胡子方向,再扯過一把椅子自己坐下,看向大胡子問:“你是誰?”
大胡子詫異:“南紗姑娘不認得我了?”
南紗狐疑地審視大胡子:“不是不認得,是不認識。”
大胡子小心翼翼地半坐在椅子上,解釋道:“南山山腳下的王家村,我就是村中貨郎家的,見過姑娘兩次。”
南紗皺眉,回憶道:“那不是巧娘家麽?”
大胡子又伸手摸摸後腦勺:“巧娘正是拙荊。”
南紗伸向茶杯的手伸了回來,看向大胡子:“這麽說,小青子是你兒子?”
大胡子忙不疊地點頭:“正是正是。”
南紗雙手攏在袖中,看向大胡子:“小青子常說,他父親是在縣城老爺手下當差的。”
大胡子又摸摸後腦勺:“混一口飯吃罷了。”
南紗颔首:“那……你又是如何認識師父的?為何要替師父跑腿?”
大胡子一臉真誠地看向南紗:“青居先生曾經幫我兄長洗清罪名,他的忙,我萬死不辭。”
南紗眼角一抽:“洗清何罪名?”
大胡子忽地嘆氣:“隔壁家的王央偷了河邊王吉家的牛,誣陷是我兄長偷的,青居先生慧眼,一眼就看出了是王央那小子在說謊,這才保住了我兄長的名聲。”
南紗看向桌面的茶壺茶杯:“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大胡子瞪着眼睛:“雖然很多年了,但他的恩情我們還是要報的。”
南紗伸手放在桌面,指尖搓着粗糙的木桌面:“我卻認為,這點小事,不足以讓你為我萬死啊……”
大胡子兩眼直瞪瞪地瞪向南紗,似有薄怒,卻不敢說話。
南紗長長地嘆出一口氣:“我有預感,我要參與的事情有危險,需要一個絕對信任的人在我身邊,我知道,南山下的王家村大多數村民都淳樸勇敢,并且熱情好客,但,我自覺不能讓你随我冒險。”
大胡子氣呼呼地吹着自己的胡須:“我既然應下此事,就不會反悔,何況,我幫不上青居先生什麽忙,但跟在一位小姑娘身邊保其周全,我王羅還是能做得到的!”
南紗颔首,看向大胡子,大胡子瞪着南紗,兩人互瞪了一會兒。
南紗提起茶壺倒茶:“王羅,我要去寧城。”
大胡子詫異地看向南紗:“寧城?距離玉霄城千萬裏……”
南紗将一杯茶推向大胡子:“因為路途甚遠,所以勞煩先生伴我一行。”
大胡子咽下一口口水,雙手端起茶杯:“南紗姑娘喚我王羅即可。”
請求他人自然要用敬稱……
南紗想着,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端起來看向大胡子:“我自認,若在王家村見過你,我不會想不起。”
大胡子正想喝水,聽到南紗話語,慌忙停下動作,連聲道:“那時常作貨郎打扮,我還替青居先生從縣城帶回了不少貨物呢。”
南紗轉頭看向大胡子,仔細辨認着:“嗯……帶着一頂大帽子的貨郎……那時不見這大胡子。”
大胡子終于喝了一口水,颔首道:“後來到縣城當差,就留了這胡子,看起來也能震得住惡人。”
南紗端茶的手一頓,看了一眼大胡子,大胡子疑惑地看向南紗,南紗颔首,當做默認。
确實,見不到下半張臉,确實威懾力多了許多,若是那舉止再嚴肅稍許,光是靜靜地看着一位小孩子,也會将小孩子吓壞的。
難怪後來小青子都不怎麽喜歡談論自己的父親了,是這個原因麽?
想到這點,南紗微愣,看看茶杯中的茶葉,暗嘆了一聲多管閑事。
大胡子喝完茶,将茶杯放回桌面,疑惑地看向南紗:“南紗姑娘,是今日要出發嗎?”
南紗低頭想了想,這才放下茶杯,搖頭道:“明日吧,我下去找小二要一間房,王先……王羅,你今日就好好休息吧。”
大胡子連連點頭,卻忍不住補上一句:“我已經休息很多日了……”
南紗聽到後腳步一頓,終是裝作聽不見,提着包袱出門了。
大胡子在南紗身後張望片刻,又問:“不如,讓我去替姑娘要一間上房吧?”
南紗頭也不回地拒絕道:“不必。”
大胡子站在二樓通道中看着南紗背影,想了想,撓撓腦袋,推回房內,收拾東西去了。
南紗走至樓下,掌櫃狐疑的視線一直追随着南紗,直至南紗摸出幾塊碎銀放在櫃臺要一間上房時,才眉開眼笑地為南紗取下房牌。
門外傳來馬嘶鳴聲,南紗朝門外看去,幾個背刀的漢子進門。
南紗收回視線,拿起房牌就往二樓走去。
☆、波瀾又起(三)
? 客店人雜,白日裏常聽到走廊有人走動的聲音。
到晚上,一切倒都安靜下來。
清晨,又是被腳步聲吵醒,南紗翻了個身,面朝外看向房間四周,片刻,目光停在桌面的棋子上。
正是山明送的那盒棋子。
黑白玉石棋子,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還能映出光點。
南紗嘆氣,起床,就着昨夜端上來的涼水洗臉漱口,坐在桌前呆了一會兒,聽到走廊又起腳步聲,才開門,見小二端着熱水走過,南紗下樓吃完早點再上樓,坐在桌前繼續看着桌面的棋子。
黑白子圍,不知困住了哪一方。
大胡子王羅吃完早點,在南紗房門前徘徊了幾次,終于決定敲門。
才剛敲了一下,門就開了。
南紗剛才忘記了關門。
王羅推開門看向房內,南紗掂着黑子發呆。
王羅走進房中,問:“不知南紗姑娘打算何時出發?”
南紗一愣,擡頭看向王羅。
王羅又重新問了一次。
南紗低頭,将手中的黑子放下:“還要問清楚路線,要選擇最近的路線,看看将途經那一座城……”
大胡子道:“我問了幾人,已經問清了路線,從玉霄城出發,往寧城而去,途經景城,過幾座村莊,繞過山路,進入小縣城,然後過百裏城與石頭城,再過幾座村落,就到寧城了,這是最短的路線,過村落與走山路會比經過大城鎮會快上十多日抵達寧城。”
南紗颔首,将棋子收入盒中:“既然路線已定,那我們現在出發吧。”
大胡子一愣:“這就走了?”
南紗擡頭,詫異地看向王羅:“你還有何事?”
大胡子搖頭,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以為姑娘還有事。”
南紗搖頭,随即将棋盒塞進包袱裏,站起來道:“既然無事,我先下樓找小二要一些幹糧,王先……王羅,你每日大約吃多少?”
大胡子伸出四個手指頭:“不多不多,一頓只吃四個燒餅。”
南紗走出去的腳步頓在原地,狐疑地回頭看向王羅,确認道:“一日十二個?”
大胡子連忙點頭:“正是正是。”
南紗嘴角一抽,提起包袱出房門。
南紗心情好時,一日才只能塞下兩個餅,一日十二個,究竟有多喜歡燒餅啊……
南紗一邊下樓一邊思量着。
光是幹糧就是兩大包袱。
南紗牽着馬在店門前等待,大胡子剛出門時,南紗就将一個包袱扔過去,大胡子慌忙接過,将包袱挎在身上,往馬廄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牽着馬走在漸漸熱鬧起來的玉霄城街道上。
人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漸漸地湧上了主街道,人來人往。
剛走出城門,兩人上馬,馬匹疾馳而去,将玉霄城遠遠地抛在身後,似乎要将曾經舊事也抛至身後。
這一出行,趕路就趕了将近大半月。
西行路線中,經過的城不多,大都是經過村莊,在農家借宿,王羅就如餓鬼般地幾乎要吃掉了主人家半月的口糧,南紗身上的碎銀越來越少,每進入大城,就不得不尋錢莊兌換銀子,也虧得王羅的大胡子,制造出一個兇神惡煞的假象,使得路人遠遠地見到王羅就下意識地退開。
途中沒遇上什麽大風浪,就這麽平安無事地入了寧城。
寧城城牆極高,卡在楚辛西北方向上,城北城南均有高山,流水半繞過寧城往東而去,北面山高萬丈,無人敢攀爬,南面山雖低矮,但山上岩石衆多,草爬在山上,樹木寥寥無幾,聽聞百年前楚辛立國時,西戎犯境,主将下令燒山,這山一燒,樹木就再也長不回來了,山上荒涼,只剩下燒不盡的野草,年年随春綠。
寧城戒備森嚴,在城門經過兩重盤查,這才進城。
聽聞是防守西涼的六王爺的探子,南紗身後的推着小板車的一對夫婦被攔了下來,南紗與王羅進門後,那兩人還卡在第一重盤查上。
南紗回頭看了一眼,大胡子碰了碰南紗的手臂,南紗這才收回視線,随着大胡子在城中街道上亂竄,尋找客棧。
寧城秩序井然,城中小販集中在西面街上,主街道兩側有各種商店,街上走着的人不多,不比尋常熱鬧的城鎮,偶爾見到士兵巡邏。
客店并不難找到,南紗無意過早入住,大胡子只得陪着南紗四處亂竄着。
青石板街道,厚重的磚牆,房檐角上是雕刻得粗糙的紋飾,深刻的紋線,粗糙大氣。
南紗停在東街一家客店前,似是客棧,大胡子仰頭看了好幾次,還未看得出這家客店與其他客店有何不同,南紗就扯了扯包袱上前。
門前小二接過兩人手中的馬缰繩,将馬拉至一旁的柱子前綁下。
南紗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對小二道:“要住店的。”
小二一愣,答道:“本店只提供膳食,不提供住宿。”
南紗颔首,不再理會小二。
又看了一眼客店上方的牌匾,“異居”兩字跌入眼中,南紗伸手進包袱中摸出一枚扁平的玉玦,緊攥着進門。
店中無人,只有一掌櫃坐在櫃臺前敲着算盤,南紗進門時擡頭看了兩人一眼,随即低頭繼續敲着算盤。
南紗走近時見他皺眉,似有算不清的賬目。
南紗看看掌櫃敲算盤的手,又看看正低頭的掌櫃的臉。
小氈帽,方臉,白淨,短短兩撇胡須。
南紗壓低聲音道:“我要見冬青。”
掌櫃淡然擡頭,掃了南紗一眼,搖頭道:“店中無此人。”
南紗手掌朝上,一塊玉玦靜靜地躺在手心,玉玦中央的“夢”字清晰可見。
掌櫃看了看玉玦,再看看南紗:“這是何物?”
南紗收回手,看向掌櫃身後的櫃子:“着墨先生收到消息,冬青受傷,青旗依舊不知所蹤,便給我常夢令,道異居可助我尋到青旗。”
掌櫃停下敲算盤的手,看向南紗:“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南紗對上掌櫃的視線:“南紗,家師正是青居先生,上雲夢山不足四月,師父有事與青旗先生相商,差我前來尋找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