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6)
的疑慮指向六王爺嗎?”
南紗手指摩挲着茶杯:“只是想将他們的轉移力從異居身上離開,田老不動,他們自然也不會過于為難田老。”
雙星:“若是他們還是盯着田老呢?”
南紗颔首:“那只能另想他法了。”
雙星扯了扯嘴角:“我還以為你會篤定地告訴我,他們一定會将視線從田老身上移開。”
南紗嘆氣:“你果然久未碰棋子,否則不會有如此荒唐的念頭,将棋局布好,對方不上鈎,再布一局便可,縱是輸了,也只是并不知彼,技不如人。”
雙星不滿:“我才不會輸。”
南紗颔首,難得地沒有反駁。
雙星突然悠然嘆氣:“青旗一事,還是毫無線索。”
南紗不語,眉頭緊皺。
又是一陣風,吹得木條悶悶敲擊,紗幔随風起舞,茶杯上方的熱氣悠然散開。
寧城兩位平民一同前往知府領賞,自稱見過布告牆上通緝的要犯多次出入寧城,知府大怒,逼問異居的田德在城外還有何爪牙。
知府似乎已經篤定,異居正是雲夢宮布在寧城的暗樁。
南紗坐在城西小院中,端着茶杯沉思。
異居不知曾有何舉動惹得知府大人的不滿,也不知有何把柄落在紫檀香手中,使得南紗多次東敲西擊,依舊無果。
異居中的三位有武功底子的侍從已經搬到城西,異居只剩下袁氏、田晖、田才、一位雜仆和兩位廚娘,沒有任何可疑對象了,這三位侍從,難得地從未明着在異居出現,稍稍地使人感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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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德不得歸家,異居不得安寧。
青旗将近六月沒有消息。
六月,寧城,毫無消息。
南紗一頓,将手中茶杯放下。
大胡子領着一人前來,腳步聲不重,但大胡子王羅腳步匆匆,竟未看清楚腳下的路,一腳踩進了地板磚的縫隙裏,再次抽出腳時弄出了不小的動靜。
南紗聽到聲音,惘然擡頭看去。
山明站在王羅身後,靜靜地看着南紗。
白玉簪,紫紗衣,面前石桌上棋盤旁,兩罐棋子。
和記憶裏的無異,連惘然的神情也一致。
突然間,就不想再離開了。
南紗偏頭,狐疑:“山明?”
山明颔首,朝南紗邊笑着邊走過來。
冬青突然從樹上蹿下來,一把拍在山明肩上:“你小子怎麽突然來這裏了?”
山明轉頭看向冬青:“聽聞你受傷了……”
冬青一臉惱怒,聲音陡然提高:“哪個龜孫子造的謠!”
南紗扯了扯嘴角,低頭。
山明面無表情地看向冬青。
冬青呵呵一笑,又蹿上樹上,繼續盯着隔壁紫檀香的動靜。
昨日紫檀香來了一位神秘的客人,進入紫檀香的院子談了将近兩個時辰才出來,冬青悄悄地跟在那位客人身後,才發現,那客人正是矮胖的國師。
自冬青潛入紫檀香被發現後,國師便轉移了地方,紫檀香卻依舊留在原地,異居出事後,紫檀香開始蠢蠢欲動,無疑,國師也認為雲夢宮已不足為慮,膽子也肥了些許,但終究沒肥到一定程度敢公開露面,但還是與紫檀香有所聯系,讓冬青又探到了他的新藏身之所。
因這一發現,冬青對隔壁家的興趣開始暴增,正如聽牆腳有了意外收獲,便要日日守在牆腳,只是不知這一興趣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田德“住”在知府已經将近八日了。
八日裏,可以發生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卻什麽也沒發生。
田德的忠誠,着墨曾提起過,堅若磐石,但南紗一開始終究有疑,如今,卻是絲毫不疑了。
還好,異居除了田德,其他一切安好。
山明在南紗對面坐下:“有何難題?”
南紗擡頭,搖了搖頭:“暫時無解。”
山明難得感興趣問:“什麽問題這般棘手?”
南紗突然仰頭看向冬青,又看向山明,問:“常夢宮主做事一向不考慮後果嗎?”
山明皺眉:“不會。”
南紗端起茶杯,看向山明:“但卻極其護短,對不?”
山明颔首。
南紗扯了扯嘴角:“那麽,我們要會一會知府大人了。”
山明不解:“大部分情況我已在信中了解,但,不是該去會一會紫檀香的執香夫人嗎?”
南紗颔首:“正是,你和冬青要見執香夫人和國師。”
山明盯着南紗:“姑娘的意思是,姑娘要獨自一人去見知府大人,然後讓我們不顧姑娘安危,直接搗了紫檀香和刺客堂在寧城的據點麽?”
南紗看向山明身後的大胡子:“不是有王羅和三位侍從麽?”
山明扯出一抹古怪的微笑:“呵,正是,有他們在,姑娘自然高枕無憂。”
南紗:“……”
山明移開視線。
王羅一臉不滿地看向山明:“連公子看不起我們麽?”
山明淡然道:“不敢。”
王羅明顯被山明話語中的淡然噎到了。
樹上的冬青突然探下頭來:“山明,還有雙星呢。”
山明看向冬青:“他在養病。”
冬青從樹上摔下來,幸好反應快,單手撐地,不至于過于狼狽,一臉驚訝地看向山明:“你揍得他起不來床了?”
山明不語。
南紗嘴角抽搐,低頭看向茶杯。
冬青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你也不怕丢人,欺負一個手無抓雞之力的棋師。”
山明看向冬青:“伸張正義,有何丢人?”
冬青扯了扯嘴角,又蹿上樹去了。
南紗擡頭看向山明:“恭喜你堅守正義,總算替常夢宮主出了一口惡氣。”
山明噎住了,不語。
王羅見山明臉色不佳,樂得嘴角不住地上揚,被山明瞪了一眼,剎那耷拉着腦袋,低頭暗暗樂着。
冬青也樂得想要哼歌,常夢宮主不欺負別人已經算是大恩了,何須假借他人出惡氣。
南紗端起茶杯,朝王羅道:“還不給連先生上茶?”
王羅轉身,一溜煙地去了。
南紗看向山明:“知府大人不會輕易出手,常夢宮主武功超群,他不敢輕舉妄動。”
山明依舊鐵着臉:“他若是妄動了呢?”
“呃……”南紗犯難。
王羅端上茶水,放在山明面前。
南紗放下茶杯:“常夢宮主自有常夢宮主的對策。”
山明臉色不悅:“你不是她,你不通武藝。”
南紗看看山明,再看看冬青:“難道你們就任由紫檀香及刺客堂狗仗人勢,唆使他人對付雲夢宮嗎?”
山明臉色一僵。
南紗接着道:“我自是惜命,若無把握,怎會撞上刀口?”
山明依舊不語。
南紗看向山明:“國師既然要重建一個雲夢宮,必然使聖上相信,雲夢宮有獨大之心,無法駕馭只能取而代之。”
山明冷哼一聲:“小人之心!”
南紗嘆氣:“國師與六王爺有聯系一事,你可曾知道?”
山明疑惑地看向南紗,微搖頭:“不知。”
南紗扯了扯嘴角,道:“只怕國師厭膩現狀,想要更上一層了。”
冬青發問:“何意?”
南紗看着手中茶杯:“當初刺客堂盯着和合塔,照國師是刺客堂幕後主事來看,正是國師在盯着塔,但在去雲夢宮的途中,你曾在郊外茶舍遇到一位對手,你解釋是刺客堂殺手,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行事舉止光明磊落,絲毫不似國師手筆,我可否理解為,刺客堂中,有與國師相對立的人在?”
冬青、山明不語。
南紗又道:“國師正受恩寵,二月卻突然離京,現在寧城出現,為何?紫檀香本來僅是消息流通的江湖組織,執香夫人卻突然與知府大人交好,甚至有成為知府大人幕僚之意,為何?六王爺突然起兵亂,驚動天下,若無沈将軍平定兵亂,身在寧城的國師是否就是頂梁柱?總而言之,其中曲折,難以理清。”
山明看向南紗:“因此,你想要以身涉險,理清其中曲折?”
南紗皺眉:“知府大人并不危險,雙星身邊還有幾位伺候的,我也可以請來……你去哪裏?”
山明停住腳步:“找雙星借人。”
南紗颔首。
冬青一愣,差點又從樹上摔下來。
山明舉步,走了。?
☆、寧城之行(三)
? 芙蓉樓。
輕紗随風微動,使得紗幔後的人影更加朦胧。
南紗坐在紗幔後,低頭洗茶、泡茶,泡茶手法是在南山時随師娘學的,動作要領還記得,人卻已經不在了。
華麗的綢緞,飾以大紅輕紗,使那個華麗張揚的身影再次靈活起來,但南紗終非常夢宮主,一舉一動中,并沒有帶着常夢宮主從骨子裏透露出的傲慢與張揚。
借着一個身份,守候着一些人,一些莫名其妙就在意的事。
王羅站在南紗身後,低頭看着腳尖,偶爾擡頭,南紗依舊不緊不慢地洗茶溫茶具。
紗幔另一側,寧城知府施大人席地而坐,眉頭緊皺地看着那層欲蓋彌彰的紗幔。
茶泡好了,南紗将茶杯往外一推,推出紗幔另一側,侍女跪在地上,躬身,将茶水往施大人身邊挪了挪。
施大人不悅地看向南紗:“本府從未得知,常夢宮主竟是如此藏頭縮尾之輩,如蛇鼠般無法見人。”
南紗端起茶杯,笑道:“若大人能掀起這層紗幔,自然能看清宮主是否就是蛇鼠之輩。”
施大人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後提刀的侍衛馬上上前,要去撩開那層紗幔。
侍女衣袖裏的輕紗突然如水瀉出,游刃有餘地擋着侍衛的手,侍衛後退兩步,水袖順勢而來,“哐當”一聲,侍衛抽刀斷紗,輕紗卻處處避開刀鋒。
輕紗猛地一甩,撞上了侍衛握刀的手,一陣鑽心般疼痛從手中傳來,刀掉落地上。
侍女手一揚,輕紗纏住侍衛身體,再一翻手,侍衛被輕紗推得往後退幾步。
侍女依舊跪坐地上,收回水袖輕紗,低頭看着地板。
南紗将茶杯放在左手掌上,看向施大人:“常夢也不曾得知,知府大人連掀開一層紗幔的能力都沒有。”
施大人胡子一吹,瞪向那侍衛,侍衛低頭,再往後退了幾步。
南紗品茶。
施大人尴尬地端起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連剛才的惱怒也一并喝進了肚中:“不知常夢宮主約本府前來,有何要事商量。”
南紗放下茶杯:“也無甚緊要大事,只是,聽聞知府大人在尋找雲夢宮人,思及知府大人仰慕心切,特前來一見罷了。”
何來仰慕?只是想要置之死地罷了!
施大人一口氣哽在喉嚨上,頓了好一會兒方道:“前些日子,北邊境的阗城抓住了幾位北狄探子,寧城位居西境,與六王爺畢竟相隔甚近,故搜查動作大了些許,并無針對雲夢宮之意。”
南紗低頭,兩只手指捏着茶杯轉圈:“知府大人,雲夢宮既為聖上問策之地,也不是好糊弄的。”
施大人噎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南紗繼續轉動着手中的茶杯:“天下之勢,此起彼伏,寧城位于邊境,定當謹慎萬分,常夢到寧城之前,就聽聞幾大江湖組織皆集中寧城,探查探子,封閉消息這一舉動不錯,可常夢卻未曾聽聞知府大人對這些組織有何調查之意,反觀雲夢宮,知府大人倒是傾盡所有,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雲夢宮曾為聖上獻策多年,對此卻也是不解……相當不解!”
南紗“啪”地按下茶杯。
施大人心下也跟着一顫抖。
南紗站起來:“大概正是有沈大将軍守門,可安枕無憂,門內,知府大人就放松心态,妄自揣測,自當折騰罷了。”
施大人仰頭看着紗幔內來回踱步的身影。
南紗忽地停下腳步,一把匕首“嗖”地射出來,釘在知府大人腳旁。“
心跳如戰鼓,呼吸也開始不順暢起來。
施大人顫抖着縮回腳:“你……”
察覺自己聲音裏的顫抖,施大人微頓,暗自深呼吸,稍稍平緩心跳,将顫抖之意壓下:“常夢宮主這是何意?”
南紗回頭看向知府大人:“若雲夢宮要動手,知府大人,你早已不在世上!”
施大人繃着臉,沉聲問:“雲夢宮宮主要弑朝廷命官?”
南紗冷哼一聲,道:“楚辛江山還需爾等守着,知府大人卻日日為這等婦人猜測勞心費力,又如何守住寧城,如何為聖上守這江山?”
施大人愣住。
南紗絞着雙手,淡然道:“雲夢宮比楚辛國存在時間還要長,江湖新興組織又如何可與之抗衡?瘦死的駱駝終究比馬大,雲夢宮安守一隅,只為我楚辛江山培育百年棟梁,其餘之事,漠不關心,施大人,人尚且各有己責,百官之責,想必大人比我清楚。”
施大人皺眉,不語。
南紗嘆氣:“可憐世上無知己,只剩下一幹龌蹉人等妄自揣測清者居心。”
施大人瞪向南紗:“既然宮主光明磊落,又如何遮遮掩掩,讓人猜測不透呢?”
南紗冷笑兩聲:“呵,呵。”
施大人頭冒冷汗。
南紗盯向知府大人:“常夢就站在原地,大人無法掀開這紗幔,卻責怪于我?這是何理?”
施大人低頭端茶,心下波瀾起,此起彼伏。
南紗又道:“大人應日日擦拭明目,守好這方土地,莫為奸人利用罷了。”
施大人喝茶,雖感覺前面這人的話語不盡可信,但細細思索,卻一時又找不出破綻攻擊。
南紗斂起裙裾坐下,低頭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常夢今日話已盡,施大人請便。”
施大人端着茶杯,看向紗幔,恰好一陣風從窗外吹來,将紗幔一角掀起,見豔麗裙裾鋪于地上,明黃的花朵在大紅綢緞上綻放着。
異常紮眼。
施大人低頭思考片刻,随即拱手道:“既然如此,他日有緣再與宮主一聚。”
南紗輕聲道:“施大人慢走。”
施大人站起來,突然一踉跄,侍衛連忙上前攙扶,竟是久坐,加上剛才情緒波動變幻甚大,不察覺腳已經有些麻木了。
南紗低頭喝茶,似乎沒察覺這一茬。
施大人推開侍衛攙扶的手,看了一眼紗幔內的身影,甩着袖子走了。
風又卷起紗幔,一重,又一重。
王羅站得腳也有些麻了,看向南紗:“姑娘此番言語,不會激起施大人的不滿嗎?”
南紗微偏頭,似在聽着風的聲音:“會,但也只有這樣的言語,他方能聽得下去吧……”
王羅不解:“為何?”
南紗放下茶杯:“因為,在他眼中,雲夢宮是敵人,不,是在紫檀香給他的印象中,雲夢宮終是殊途,還是不可同歸的殊途,若好言相勸,興許就是他眼中的挑撥離間了。”
王羅皺眉:“竟如此麻煩……”
南紗颔首:“這人的各種想法,俱是難以把握,只能知其一二,不知詳盡。”
王羅嘆氣:“我還是不懂,姑娘為何要參與這些事中,範太傅在京城,南紗姑娘為何不去京城過好日子,偏要跑到這邊境來,雖說是為了青旗先生一事,但姑娘卻似乎做着與尋找青旗先生完全無關的事情。”
南紗回頭看向王羅:“因為,師兄不在寧城,我無法尋找。”
王羅瞪大眼睛看向南紗,一臉不可置信:“不在?”
南紗颔首,端起茶杯,似解釋,也似嘆息:“何況,我不能入京,此生,怕是再也無法進入那片土地了……”
王羅正要再問,跪在紗幔另一側的侍女突然掀起紗幔,将從地上拔起的匕首遞還給南紗,朝南紗道:“姑娘,芙蓉樓不可久留。”
南紗颔首,放下茶杯,拍了拍衣服站起來。
侍女領着南紗往外間走去,王羅跟上前去。
雙星背手站在外間榻側,低頭看向放在牆角的描金邊牡丹花瓶,侍女朝雙星行禮。
雙星回頭看向南紗,再指指榻上的衣服。
雙星面色不佳,竟似大病初愈。
看來山明着實下手不輕……
南紗皺眉,拿起衣服往裏間走。
三人在外面等候。
雙星端詳着王羅,王羅眼觀鼻鼻觀心,不動聲色地任由雙星打量。
雙星突然皺眉問:“你是何人?”
王羅憨厚道:“南紗姑娘的同鄉。”
雙星又問:“你們可是在路上相遇的?”
王羅搖搖頭,正想要說話,南紗就抱着一身大紅綢緞出來,将衣服遞給侍女,似笑非笑地看着雙星:“先生又打何主意?”
雙星搖搖頭。
南紗擡手,整理着袖子。
侍女将衣服收好裝在包袱裏,然後背着包袱走出門。
南紗看向雙星:“寧城事多,以後的事情須待先生費力了。”
雙星皺眉:“你要離開寧城?”
南紗颔首:“師兄不在寧城,我又何必留在這裏。”
雙星詫異:“你如何得知?”
南紗扯了扯嘴角,道:“京中卧虎藏龍,此等兇險之地,我不能讓師父獨身面對衆多豺狼猛虎,師娘走時,曾囑托我們照顧好師父……”
雙星不語。
南紗嘆氣:“只可惜,有些戒律,不可觸犯,我此生,都不能入京。”
雙星看向南紗:“若姑娘尋得青旗先生,又将去何方?”
南紗扯起嘴角,看向雙星,語氣輕松道:“江南。”
雙星笑道:“江南倒是個好去處,江南有黑白居,那是下棋的好地方,若姑娘想當棋師,我倒可以為姑娘寫一封引薦信。”
南紗偏頭看向雙星,雙星微微一笑。
南紗颔首:“那便有勞先生了。”
話畢,轉身走了。
雙星背着手,緩緩地斂起笑容,回頭看了一眼描金花邊的花瓶,面有憂色。
☆、寧城之行(四)
? 六月即将來臨,太陽高挂天空,冷眼看着凡人熱得忍不住地窩在樹蔭下不出來。
執香夫人左手扶着院中的大樹,右手從樹上摘下一片葉子。
血凝固在葉子上,暗黑,不細看完全看不出來。
手下殘兵敗将,躺在地板上動彈不得。
布置多時的勢力,一日之間,被一個人全盤搗毀。
暗中布置了三年,為避免樹大招風,一年前方突然催動全部勢力,将紫檀香完全露于人們眼前,卻敵不過一個人。
一個雲夢宮的劍術先生。
執香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在笑,還是僅僅在自嘲。
遣往刺客堂求救的人沒有回來,消息不明。
只怕刺客堂,也被摧毀了。
雲夢宮,過剛必折!
執香一把握緊那片葉子,沾血的葉子流出汁液,濕了執香夫人的右手。
老管家鄒霄悄悄來到執香夫人身旁,拱手道:“夫人,院子已經清理好了。”
被打敗的紫檀香高手都被處理掉了。
執香夫人擺擺手,葉子殘渣落地。
鄒霄慌忙退後兩步,正要退下。
執香夫人突然一陣咳嗽,咳得撕心裂肺,鄒霄又慌忙上前幾步,見執香夫人愈咳愈烈,彎腰,扶着大樹的左手掐進樹皮裏。
鄒霄慌得左右顧盼,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道:“夫人,國師送的幾顆藥丸子還在,我去給你取來。”
執香夫人咳得聽不到鄒霄的話語,并沒有回話,鄒霄頓了一下,小跑着到庫房找那幾顆丸子。
咳得心肺似乎都要冒出來了,呼吸難繼。
執香夫人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努力地平順着呼吸,掐進樹皮的手指似乎掐出血來。
一陣熱痰被咳出來了,濺在暗黑的泥土上,合着院中暗黑的血跡,消失無蹤。
執香夫人伸手入袖掏出手帕擦掉嘴角的血絲,将帕子扔進土裏,用腳尖扒着泥土,将帕子掩蓋起來。
再次直起腰來,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的表情,就連剛才的憤恨神情也消失無影。
鄒霄抱着一個小盒子小跑上來,喘着粗氣将盒子遞給執香夫人,執香接過盒子,轉身背靠着那棵大樹,打開盒蓋,将一顆黑色的藥丸塞進口中。
鄒霄忙道:“我去端水……”
話罷,轉身就要跑。
執香擺手,啞着嗓子道:“不必。”
鄒霄定在原地,面有憂色地看着執香夫人。
執香将藥丸放進嘴中,咬了幾下那藥丸,苦澀盈滿口腔。
但這種苦澀,卻不及心底的萬分之一。
執香咽下藥丸,看向鄒霄,突然問:“你說,我是否就錯了呢?”
喃喃自語,像是在詢問別人,又像只是在問自己。
鄒霄遲疑片刻,方搖頭道:“夫人永遠都不會錯的。”
執香看了一眼鄒霄,苦笑道:“若先夫還在,定會阻攔我罷,紫檀香為江湖組織,定當遵守江湖規則,如今卻牽涉朝廷……我每日思及此事,內心都會極度不安。”
鄒霄嘆氣:“若是老爺還在,必定會阻攔夫人,也只是因為,不願看到夫人如此辛苦經營,這仇恨,老爺也必定不願意讓夫人擔下的。”
執香鼻子一酸,卻扭頭看向院中另一株花樹:“是啊,因此瞞我多年,若非我突然發現了,這遺憾也必定會帶進棺材裏,再與他相見時,也不知道他曾受了那麽多的委屈。”
鄒霄連忙擺手:“老爺并不委屈,因為夫人在。”
執香低頭擦了擦眼角,嘆了一口氣,看向鄒霄:“為今之計,只能退回江南,再圖他謀。”
鄒霄看着執香夫人,觀察着她的臉色,小聲道:“夫人從未想過,就如此算了嗎?若老爺泉下有知,定不會希望見到夫人如此勞心忙碌啊……”
執香低頭不語。
鄒霄正想再勸,執香卻瞪了鄒霄一眼。
鄒霄小心翼翼地低頭,将未出的話語悉數咽回去。
執香将盒子遞回給鄒霄,轉身走了,繞過小院,身影被房子遮掩住。
鄒霄握着盒子,皺紋橫生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低頭擦了一下眼角,再擡頭時,卻老淚縱橫,無論如何擋都擋不盡的悲哀湧上心頭,随着淚水一點點地落入泥土。
夫人初嫁入鄒家時,豆蔻年華,與少爺相敬如賓,待少爺成為家中掌事老爺後,兩人情意依舊不減當年,如今,老爺走了,夫人惡疾纏身。
鄒家的紫檀香,再也不是當年的紫檀香,那個還未娶妻,曾站在院中暗暗問自己新娘子長相如何的羞澀少年,那個成為鄒家新婦的執香姑娘,那些遠去的老爺夫人……
十五年前,都遠去了,卻還有人偏偏要記得十幾年前的舊事,為了那些舊事而耗損着本就不多的壽命……
鄒霄努力壓制着內心的悲哀,用扯起衣服,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與臉。
風扯着綠葉,一片片還未褪盡生氣之色的綠葉飄然落地。
不勝唏噓。
布置精致的院落。
一個矮胖子在生氣。
一幹手下低頭唯唯諾諾,戰戰兢兢、斷斷續續地告訴這位外出的國師院裏剛發生的事情。
國師一掌拍在桌子上,手掌通紅,全身顫抖着,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
早上出門尋知府大人,知府出門了,到沈将軍府邸探望,卻吃了個閉門羹,本就滿心不悅,熟料,前腳踏進自家小院,就被告知,這一隐秘小院被一個蒙面高手給端了。
一鍋端了!
端的是狗膽子,膽大包天,瞎了他家的狗眼,堂堂國師的宅院也敢來!
國師氣着氣着,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手下見國師不說話,心下詫異,略擡高頭,眼睛一掃,就掃到國師一張黑臉憋得難受,手指顫抖地指着自己這邊,看來氣得不輕……
大家慌忙将頭壓得更低了。
國師腳一跺,腳掌心也跟着疼起來。
該死的常夢宮主,天下路那麽多,偏偏要選來寧城的這一條。
來了就來了,就不能繼續保持愚蠢的心态靜觀世事變幻嗎?這該死的禍水才剛踏入寧城,自家後院就被端了!
當朝國師的後院被無緣無故地端了!
愈想愈氣,愈氣愈想。
整張臉黑如鍋底,層層上漆。
一位小童慌慌張張地跑進門,朝着國師一拱手:“呂國師,紫檀香遣人來求助,今日也有一人到紫檀香挑戰……”
國師瞪着那小童,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卻還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國師旁邊的侍妾看了看國師,才尖着嗓子問小童:“那紫檀香知道來的是什麽人嗎?”
小童顫抖着回道:“聽……聽聞是……雲……雲夢宮的先生。”
侍妾手帕一甩,呸一聲:“我當是誰呢,不就是一個失寵的雲夢宮麽?”
國師梗着脖子黑着臉瞪向那位嬌滴滴的侍妾,侍妾這才悻悻低頭。
衆人見國師不發話,都不敢出聲。
整個主堂靜悄悄,只能聽到國師破不拉風的喘氣聲。
氣大了……
低頭的手下都擔心國師會一不小心就氣過去了。
但半仙半人的國師不會輕易氣出竅的,畢竟,都有一半是仙人了。
手下們低頭揣測着。
國師眼白一翻,往後倒去,侍妾慌忙往旁邊一退,生怕被這小胖矮子砸到。
侍妾一退的同時還不忘推一把身邊的侍從,侍從只得戰戰兢兢地扶着這具半仙的身軀。
手下擡頭看着,目瞪口呆。
國師氣昏過去了……
居然氣昏過去了……
仙人也會氣昏的……
侍從慌慌張張地看向侍妾:“怎……怎麽辦?”
侍妾捂着鼻子,尖聲道:“你問我,我問誰?我從未見過仙人昏過去……”
大家慌作一團,終于有一個微弱的聲音提起:“要……要請大夫嗎?”
侍妾手帕一甩過去:“誰家的大夫會看仙人的病啊?”
衆人恍然,齊齊點頭。
“那……那……該如何是好?”
“我怎麽知道啊……”
“怎麽辦啊……”
那個微弱的聲音又起:“國師還有一半是人啊……”
衆人這才驚覺,竟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無奈守門的小童已經被吓得腿軟,壓根就無法舉步。
有幾個勇敢的仆從還能走路,這才一步三晃地朝門外走去請大夫。
雲夢宮,又多了一筆算不清楚的爛賬。
太陽無聊了,懶洋洋地扯過一團雲朵擋住了眼睛。
天氣熱得讓人想發狂。
☆、兵臨城下(一)
? 寧城被圍,六王爺陳兵城外。
将軍下令緊閉城門,一切出入都被禁止了。
南紗正打算繞道到崇明城,卻被困在城中。
沈将軍、督軍大人、知府大人日日聚在一起,商量應對之法。
呂國師在寧城的消息剛剛傳開,百姓翹首以盼仙人之風采,不料國師羞澀,從未出現人前,還好沈将軍壓根就沒指望國師大人能用仙術解寧城之圍,因此對國師消息不甚感興趣。
倒是知府大人前往探望兩次,都被守門的攔了回來,據說國師在閉關修煉。
至于修煉何種仙術,知府大人不得而知。
但知府兩次被拒的表情很明顯,一臉隐忍的惱怒。
國師府中侍從則日日愁眉不展,國師昏過去後,竟一直未醒過來,大夫聽到國師是半仙之軀,也紛紛表示束手無策。
打扮妖嬈的侍妾十分無奈,日日端湯喂藥,那小胖矮子居然一直未醒,如今寧城被困,城外也不知被陳兵多少,這該死的半仙卻掉鏈子,一想到若寧城被破,自己淪為俘虜,或一個不慎,身首異處,想想都感到害怕。
侍妾咬着指甲紅蔻丹,幽怨地掃了國師一眼。
床上的人如同死去一般,毫無動靜。
仙人昏過去也與常人不一樣。
侍妾又嘆了一口氣,撐着下巴看向洞開的窗戶,窗外幾枝夾竹桃随風搖曳。
綠葉紅花,不勝嬌羞。
卻沒能讓人高興起來。
侍妾癟起嘴巴,一臉不悅。
坐在芙蓉樓二樓雅間的執香夫人也愁眉不展。
紫檀香大部分勢力折在寧城,如今寧城卻起兵禍,将軍戰士守城,只守不攻,不知在作何打算,城中百姓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三五時閉門抗敵的節奏,街上并沒有彌漫着惶恐不安的情緒,但對于要離開寧城的人來說,這場兵禍擋住了前行的腳步。
只能日日窩在寧城,眼巴巴地看着局勢變幻。
不由得不讓人感到惱怒。
知府大人最近很忙,忙得連接見上門拜訪的執香夫人的時間都沒有。
前段時間還恭敬有加,眨眼間,便是人走茶涼。
這茶,似乎涼得有些快。
執香夫人端起茶幾上的茶杯,看向窗外,不知那位常夢宮主如今又是如何情況?
總有一日,紫檀香要将雲夢宮摧毀掉!
要讓那些自以為是的宮主先生一同為先夫陪葬!
執香夫人握緊手,指甲掐進掌心,微疼。
窗外是主街道,偶爾幾個人匆匆而過。
一位信差拿着信匆匆經過芙蓉樓,寧城關閉城門,這是最後一封送進城中的信,信差正要将其送到收信人手中。
寧城城西。
南紗坐在院中樹下,看着棋盤的黑白子分明,緊皺眉頭。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舉棋不定。
山明坐在另一側回廊上,手裏執着一壺酒。
異居的田老已經被知府大人釋放回來了,前幾日山明經過異居,見到掌櫃正站在櫃臺後,低頭算賬,田才和小田晖坐在門前臺階上玩着折紙,一切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但總有一些東西改變了。
異居為雲夢宮耳目,經此一事,怕是以後再也不能用了。
田德已經确定要重新設置一個雲夢宮據點。
冬青對此事的看法是,任憑田德折騰去,畢竟,寧城是田德的根據地。
山明擡手,灌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