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7)

口酒,确實是田德自家的事情,自當由其自己解決。

前一段回廊,與山明相隔甚遠處。

冬青正坐在山明對面。

手中把玩着自己的劍。

“嗖”的一聲,劍破風而出。

王羅瞪着大眼,劍從面前刮過,釘入王羅身旁的樹上,入木三分。

王羅惱怒地瞪向冬青。

冬青一臉笑意道:“抱歉,手滑了。”

話語如此,臉上卻絲毫沒有抱歉之意。

南紗淡然地看了冬青一眼,終于将棋子放在棋盤一個格子裏。

王羅看向南紗。

南紗手指敲着棋盤:“自己解決去。”

王羅撸起袖子,怒氣沖沖地朝冬青走去。

大胡子遮住了大半張臉,眼神犀利,一臉殺氣。

冬青站起來,扶着胳膊動了動筋骨,迎着王羅而去。

兩人赤膊空拳,扭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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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明擡頭看了兩人一眼,就移開了視線,看向那棵郁郁蔥蔥的大樹。

樹下,南紗突然站了起來,仰頭看着斑駁陽光,嘆了一口氣。

注意到山明的視線,南紗回過頭來,疑惑地看着山明。

山明隔着那兩個正在扭打的人,稍提高聲音問:“南紗姑娘以後有何打算?”

南紗低頭想了一會兒,方道:“以後太遙遠了,留待以後再考慮。”

山明又問:“你去了崇明城後呢?會一直呆在崇明城嗎?”

南紗搖頭,轉頭看向院中的花草,道:“有一個地方,倒是想去。”

山明追問:“哪裏?”

南紗盯着那株随風搖擺的花,道:“江南。”

山明:“哦?”

話語間意味不明。

南紗轉頭詢問地看向山明。

山明放下酒壺,仰頭看向回廊上方的雕飾。

南紗依舊盯着山明,等着他的後話,山明卻道:“我要北上。”

南紗皺眉:“為何?”

山明手指微動,卻不低頭:“子溫來信,北面似乎有宮主消息。”

南紗心下猛地一驚,問道:“宮主?宮主在北面?”

山明這才回頭,看向南紗,搖了搖頭。

南紗不解:“常夢宮主不是昏迷不醒嗎?”

山明扯了扯嘴角,淡然道:“宮主踏遍天下路,她的蹤跡,自然值得我們追随一番。”

南紗皺眉,不語。

王羅被冬青一拳打在肚子上,往後退了好幾步。

南紗看向王羅,王羅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又沖了上去,端的是英勇無比。

冬青身上也挂了彩,但無王羅這般慘烈。

若是不願意自己知道,自己又何必追問,南紗突然想到這裏,淡然扯了扯嘴角,思緒卻被敲門聲打斷。

山明也聽到了敲門聲,便放下酒壺站起來。

王羅與冬青依舊打得難分難解。

南紗站在原地看着院門,山明走去開門。

門外,信差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将一封信交給山明。

山明低頭看着手中信,信差轉身就走了。

連茶水都不曾讨一杯,如此敬業。

山明疑惑地看着信封。

熟悉的四個字:南紗敬啓。

随即翻轉了一下信封,然後關上院門。

山明轉身走到南紗面前,将信交給南紗,自己再次走到回廊提起酒壺坐下。

南紗遲疑地看着信。

那是着墨的字跡。

南紗将信封撕開,掏出裏面的信件。

只有一張信紙,寥寥數字:

青旗在崇明城,已脫險境。

險……

南紗呼吸一窒,突然甚是想念遠在京師的師父。

已經多日未接到師父來信,不知近況如何……二師兄一事,終究讓人心有餘悸。

南紗将信折回,收進信封內。

山明目光追随着南紗舉動,見南紗滿臉憂色,正想詢問。

南紗卻突然回頭看過來:“師兄在崇明城。”

山明颔首。

南紗走回樹下的石凳前,看着棋盤上風雲變幻。

突然,伸手攪亂了棋盤上的黑白子。

山明詫異地看着南紗。

南紗将白子撿進陶罐中,撿到一半,手就停了下來。

山明就站在南紗身後:“究竟發生何事了?”

南紗繼續撿着白子:“無事,只是想起禍福相依,短短時間,便讓人經歷一遍天上人間罷了。”

“呃……”山明不解,不知該如何搭話。

南紗合起白子罐,看向山明:“崇明城中,雲夢宮可有據點?”

山明搖頭,一會兒方道:“青旗在崇明城有幾位至交好友。”

冬青一腳踹開王羅,轉頭看向南紗:“他最喜歡待的地方就是南北聚,那裏聚集了許多外出游歷的讀書人。”

南紗颔首。

王羅拖着一身傷轉身往後院走去。

冬青急了,忙追上去:“怎麽,不打了?”

王羅白了冬青一眼,抽動了眼角的傷,疼得直抽氣。

冬青一臉欠揍地補刀:“明明已經留了五分力了……”

王羅連眼神都不想給冬青,掉頭就走。

南紗将黑子棋罐也合上。

山明看着南紗:“你将在江南何處下榻?”

南紗狐疑地看向山明。

山明不語。

南紗想了想,方道:“雙星曾提過,要推薦我到江南的黑白居當棋師,我現在還在考慮。”

山明颔首。

南紗看向院門:“不知這次兵圍要何時才能解決……”

山明也随着南紗的視線看向院門:“雙星在寧城,他的暗衛軍部分在崇明城,這兵圍,圍不了多久。”

南紗突然看向山明:“紫檀香……紫檀香為何要為難雲夢宮?”

山明淡然道:“大概是為了很久之前的事吧。”

南紗皺眉:“只怕不是小事。”

山明不語。

兩人靜靜地站在當地。

風吹着衣角,衣衫動。

夏日的暑氣卻愈戰愈勇。

☆、兵臨城下(二)

? 城門前小戰,沈将軍敗了。

消息傳開,如石頭落水,在城中百姓心中漾起一層層波瀾。

沈将軍英勇無比,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此戰失利,定然不是将軍的錯,百姓如此紛議。

人們開始遷怒那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的國師了,自從國師在寧城的消息剛剛傳開,人們竟連國師的衣角都不曾看到。

國師在寧城,若是謠言,卻傳得有板有眼,若是确切消息,國師卻如人間蒸發一般。

南紗站在院門前,倚在門邊看着安靜的街道,偶爾隔壁的幾座宅子開門,走出幾個仆從,或者走進幾侍從。

三三兩兩人聚在一起時,總是談到那場連沈将軍都會戰敗的小戰。

順便傳播着一些不安的情緒。

冬青突然出現南紗身後:“姑娘是在擔心這場攻城戰嗎?”

聲音突兀而起,讓南紗吓了一跳,臉上卻保持着面無表情,淡然地轉身看向冬青:“不擔心,我堅信沈将軍會大勝。”

冬青皺眉:“那姑娘在擔憂什麽?”

南紗嘆氣:“或許是,擔心王羅的傷勢……”

冬青氣結,又理虧在先,喃喃道:“只是看起來嚴重罷了,我并未下狠手。”

南紗颔首:“六王爺也未曾下狠手,這圍兵之禍,總會過去。”

冬青皺眉,一臉不懂的表情。

南紗看向安靜的街道:“若六王爺傾盡全力,寧城便不會如此寧靜。”

冬青茫然附和着:“是啊……”

南紗回頭看了冬青一眼,冬青面無表情地對上南紗的視線,南紗眼角一抽,随即收回視線,低頭道:“六王爺究竟何意,大概只有沈大将軍才清楚。”

“哈?”冬青繼續惘然着。

南紗自讨無趣,聳聳肩道:“院中煩悶,我開門透氣罷了。”

冬青終于聽懂了,看向南紗道:“若姑娘有何吩咐,叫我一聲便可。”

南紗颔首,突然轉頭看向冬青:“着墨又和你說了什麽?”

冬青目光直直地盯着對面宅院的院牆:“着墨先生道,不管姑娘話語聽起來是否有理,總要聽上七分。”

南紗嘴角一抽,不語。

冬青轉身就要退回院內,南紗突然問:“你又如何分辨這七分是多少呢?”

冬青回頭,皺眉地看着南紗:“姑娘連這些事都無法分辨?”

南紗:“……”

冬青依舊盯着南紗。

南紗擺手:“正是每人皆有自己答案,我想聽聽冬青先生的答案罷了。”

冬青眉頭皺得更緊了:“姑娘又為何要聽我的答案呢?”

南紗靜靜地看向冬青,正想着找何合理的理由回答這個問題,山明從院牆跳下,出現在眼前,隔開了南紗視線。

南紗突然想起了什麽,方道:“冬青先生雄才大略,答案自然有借鑒價值。”

冬青冷哼一聲,舉步走了,只冷冷地留下一句話:“姑娘誇獎得甚合我心……”

反話來得莫名其妙。

南紗愣了愣。

山明看向冬青的背影,淡然道:“冬青平生最恨就是別人罵他有勇無謀。”

南紗惘然:“我不曾罵他……”

山明颔首:“你認為合适便好。”

南紗轉念一想,突然動了動嘴角,黯然道:“我只是偶爾起玩笑之心而已。”

山明淡然道:“我知道。”

南紗訝然。

一輛馬車轉過街道而來,山明、南紗一并看向那輛馬車。

馬車越來越近,馬車上趕車的是一位中年人,中年旁邊,坐着一位姑娘。

那姑娘正是跟在雙星身旁的侍女。

果然,馬車停在了山明、南紗面前,雙星掀起馬車簾子而出。

見到兩人守在門前,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莫非是知道我要前來,故在門口等待着?”

山明眼神剎那淩厲起來,盯向雙星。

南紗颔首:“我還在想,為何楚公子會如此磨蹭呢。”

雙星又是一愣,剛才一語只為取笑,不料這人竟是正有此意。

南紗往門旁一讓,請人進門。

雙星一邊走着一邊問:“你如何得知我要來?”

南紗面無表情道:“在芙蓉樓中,先生說過要給我寫推薦書,算起來,推薦書也該來了,卻一直未到,想是先生要親自送來……”

雙星嘴角一抽。

南紗補上一句:“南紗何其有幸啊,得先生如此相助。”

雙星聽得渾身不自在,不得不打斷南紗話語:“得了得了,聽你說起客氣話,會讓人折壽。”

南紗微微一笑:“我是吸取上次教訓,先生不是希望我重逢時訴一番衷腸嗎?”

山明瞪向雙星。

雙星渾身一激靈,連忙擺手道:“客氣話,姑娘又何必當真,姑娘從前如何,以後也将如何便可。”

南紗颔首,看向雙星:“先生此次前來,可是為了六王爺一事?”

雙星皺眉。

跟在雙星身後的侍女孤霞關上院門。

雙星看向南紗:“近日心有煩憂,到這裏散心罷了。”

南紗腳步停在院中石桌旁,轉頭看向雙星。

雙星斂袍坐下,山明也坐在一側。

冬青不知何時也到了前院,見衆人圍着石桌坐下,也跟上前來湊熱鬧。

王羅識趣地轉身去後院端茶水。

衆人圍坐一桌,雙星倒什麽都不想說了。

南紗低頭看着石桌:“先生靜心守着便可,畢竟不是為了立功來到寧城的。”

三人一同看向南紗。

雙星了然,道:“我有離開之意。”

兩人轉頭看向雙星。

南紗擡頭看向雙星:“為何?”

雙星嘆氣:“守了這麽些時日,來的卻是不平不淡的圍城戰,沈将軍雖戰敗,但六王爺似乎也沒有攻下寧城之意,怕是,寧城不足為慮了。”

南紗皺眉:“那先生是要去北狄嗎?”

雙星低頭:“正有此意。”

南紗手指在石桌上畫圈:“若是六王爺有後着,先生以後要為此事遺憾嗎?”

雙星猛地擡頭看向南紗:“我只是擔心……”

一位侍女端着茶水前來,王羅跟在侍女身後。

南紗看着侍女将茶杯放在桌面:“若先生當真知己知彼,這決定可行。”

雙星苦笑:“若我知道,我也不必來此散心了。”

侍女拿起托盤離開,王羅站在南紗身後。

南紗端起茶杯:“既然不知,何不等到知道了方離開?”

雙星皺眉:“北狄有異動,這兩年來戰争不斷,難免朝廷大軍有疲累之态。”

南紗掀開茶杯蓋吹散茶的熱氣,悠然道:“北狄難成氣候,若西涼定,朝廷大軍陳兵北邊境,可退北狄。”

雙星緊皺眉頭,不語。

南紗放下茶杯:“若是後院失火,疲于奔命的只是暗軍,這支軍隊你收回來不易,難道就要輕易折損他們麽?”

雙星嘆氣。

南紗也沉默。

山明突然道:“這場兵圍來得莫名其妙,近日城中遍傳國師消息,卻都只是捕風捉影,六王爺明明有将寧城取下的兵力,卻只是陳兵城外,為何?”

三人望向山明,山明皺眉,回望衆人。

衆人難得一致地點頭。

南紗沉聲道:“正是莫名其妙,對方來意不明,己方便只能被動等待,靜候消息。”

雙星看向南紗:“我前段時間将國師在京中的所作所為記于信中,給六王爺寄去了。”

南紗扯了扯嘴角,很快又耷拉着腦袋:“但終究心中有怨。”

衆人不語。

冬青皺眉地看向圍坐桌旁的三人,問:“既然兵圍很快就會解除,你們也不會困守寧城,那還有何憂慮?”

南紗一愣,颔首道:“正是,寧城有沈大将軍守着,雙星先生暗助,自然讓人放心。”

雙星扭頭看向院門:“我只是想要讓西涼重新成為我楚辛的屏障罷了,有六王爺守着這道大門,遠處的游牧部落便不會輕易犯境”

南紗看向雙星,提醒道:“攘外必先安內。”

雙星握着茶杯的手收緊:“這內,我們卻無論如何都安不了,天子的天下,何人敢置喙?”

冬青看向南紗:“範太傅在京中可好?”

南紗眯起雙眼看向冬青,冬青低頭喝茶。

小事糊塗,大事清明嗎?或許只是,只關心該關心之事?

南紗繼續盯着冬青,山明則道:“範太傅深得聖心,但前段時間的範太傅上書,希望重新整頓吏治,此奏折被壓下不提。”

南紗看向山明:“大概是因為,局勢平靜稍許,聖上便覺得太傅的話語無需再聽了。”

雙星冷哼一聲,不語。

南紗看向雙星:“太傅不在了,相爺還在,能臣可補聖上的短板。”

雙星不悅:“相爺也只是和稀泥罷了。”

南紗提醒道:“興許,只是因為不得不和稀泥。”

山明皺眉:“國師離京,相爺倒也做了幾件好事。”

南紗颔首。

雙星低頭想了想,道:“禦史大人曾力抵衆議,與太傅共同推行新政,如今效果未出,禦史大人也備受壓力。”

山明:“京師的人未免短視。”

南紗搖頭:“并非短視,只是時勢如此,一人之力難以撐天,故畏首畏尾,裹足不前罷了。”

冬青看向衆人:“你們可知紫檀香現今如何了?”

衆人搖頭。

冬青眼皮一跳,站起來道:“近憂未解,談何遠慮?”

話畢,轉身走了。

南紗笑了笑,端起茶杯喝茶。

雙星握着茶杯:“果然,到這裏散心不失為一個好法子,我現在通體舒暢了。”

山明不悅地瞟了雙星一眼,不語。

雙星突然回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孤霞,再看向南紗,道:“你去江南,身邊總需一人跟着,孤霞可用。”

南紗詫異地看向雙星。

雙星颔首,孤霞朝南紗一拜:“孤霞以後只聽南紗姑娘吩咐。”

南紗嘴角一抽:“王羅還在。”

雙星看向王羅,淡然道:“王羅總歸是要回家的。”

南紗低頭想了想,也不反駁。

山明看向孤霞,再看看王羅,朝南紗颔首。

南紗沉默片刻,終于答應了。

風又起,在院中逃竄。

秋,很快就要來了。

☆、南北相聚(一)

? 沈大将軍大敗寧城城外圍軍。

人們等待這個的消息太久了。

以至于得到消息後都愣了好一會兒,方眉開眼笑。

将軍率領部衆回城時,城中百姓夾道相迎,場面好不威風。

南紗随着人群站在路旁張望。

一身黑紅戰袍的沈大将軍面容肅穆地坐在馬上,身後跟着衆多部從,知府大人騎馬跟在沈大将軍身旁,督軍尾随其後。

淡然自若,果然有大将之風。

南紗看着隊伍漸漸遠去,無可無不可地評價,随後從人群中退了出來。

王羅跟在南紗身後,孤霞尾随王羅。

避開主街道,南紗往城外方向而去。

靠近城門的馬市上,接過田才遞過來的三匹馬的馬繩,三人拜別田才,不遠處,田晖揮着雙手,手上還拿着一根糖葫蘆。

袁氏抱着田晖,朝三人颔首,田德站在袁氏身旁,因田晖動作太大,袁氏有些招架不來,田德忙抱過田晖,朝三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南紗颔首,翻身上馬,離開寧城。

王羅、孤霞尾随其後。

寧城五裏開外的亭子裏。

亭子外停着一輛馬車,歇着兩匹馬。

南紗策馬停在亭外,山明與冬青一同從亭子裏走出來,雙星掀開車簾。

冬青朝幾人一拜:“我離開雲夢宮時日已久,先行一步了。”

幾人揮手,末了,冬青一拳砸在山明肩上,算是道別,上馬走了。

王羅輕呼一口氣,渾身輕松下來。

雙星看向南紗:“我現在要去一趟西涼了,此時一別,也不知何時再見。”

南紗偏頭,道:“總會有再見的機會,西涼是六王爺的領地,萬望先生珍重。”

雙星颔首,看向孤霞。

孤霞朝雙星一拜。

雙星笑道:“你跟随我十多年了,對待南紗姑娘要像對待我一般。”

孤霞肅容拱手:“是。”

南紗看向雙星:“一紙書信,定當為先生解憂,只是,凡事不可急躁,更不能自以為是。”

雙星笑了笑,朝山明拱手:“雲夢宮就勞煩山明先生守護了,宮主之事我深感不安,但,也無可奈何,雙星,一直都是雲夢宮的雙星。”

山明嘴角微動,拱手:“珍重。”

雙星颔首,拜別衆人,在衆人眼前上了馬車,馬車悠然而去。

山明回頭看向南紗:“路上小心,切不可逞強。”

南紗微點頭,不語。

風吹得額角的發絲微亂,山明伸出手,伸至一半時卻停下,看着南紗發髻上的發簪:“這支白玉簪适合姑娘。”

南紗伸手,将發簪取下,發髻散亂,一頭青絲随風輕揚。

山明想要阻攔,卻頓在原地,靜靜地看着南紗。

南紗握着發簪:“我曾問玉霄城的店員,聽聞這支發簪價格不俗,一般人家都買不起。”

山明低頭看着南紗,不語。

南紗仰頭,對上山明的視線:“在雲夢宮時,見你對宮主的事情耿耿于懷,便知你與宮主感情深厚,可析曾道,你自小在宮中長大,與宮主關系比旁人親近,山明,你是重情之人,但情,本就會使人盲目,讓人無法清晰認知目前形勢,重情是優點,但,切忌讓其成為你的缺點。”

山明颔首。

南紗皺眉,眼眶微紅:“我在意宮主之事,在意你的态度……江南黑白居,我等你三年,三年期至,此前種種,我将一并忘記。”

淚水順着眼眶流出。

山明束手無措,慌了一會兒方拍了拍南紗肩膀。

南紗低頭,嘆了一口氣,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水珠,仰頭道:“預祝先生尋得宮主,一路順風。”

山明愣在原地。

南紗轉身正要走,山明方道:“我與常夢情同姐弟,她可以欺負天下人,我卻不能讓天下人欺負她。”

南紗颔首:“我知道。”

山明伸手拉南紗的手:“等我三年,三年後,我定會出現在黑白居。”

南紗回握山明的手:“時光易逝,感情易變,北狄與江南,更是山長水遠,既然長途漫漫,定然危險重重,你要珍重。”

山明突然上前一步,頭靠着南紗的背,道:“以後,我必然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南紗破涕為笑:“天下本無人敢欺負我。”

山明不語,風吹得青絲飄揚。

山明站直身體,轉身上馬。

馬聲嘶鳴,漸去漸遠。

山長水遠,天涯海角……

南紗回頭,遠遠的山道只剩下一小點黑影。

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南紗雙手捂着臉,肩膀微顫,無聲無息。

王羅與孤霞站在不遠處,面面相觑。

良久,南紗方放下手,孤霞連忙遞上一塊手帕。

南紗默默地擦臉,許久,方道:“只是離愁別緒……”

孤霞訝然,僵在當地,艱難地回頭看了一眼王羅。

我什麽都沒問啊……

王羅搖頭,仰頭看天空。

孤霞難過地低頭,開始有些想念三王子了。

崇明城距離寧城甚近,來回不過三日。

南紗、王羅與孤霞三人趕路速度腳程不快,花了兩日才抵達崇明城。

一直趕路,情緒慢慢趨于平和。

崇明城很平靜,城禁相較寧城而言少了許多。

主街道十分幹淨,路旁攤販甚少,客店商鋪林立,各種字號的商鋪,彙集了南北各地的商品。

南北聚位于主街道與東大街道的交接處,并不難找,王羅問了一家商鋪的掌櫃便順着主街直走就找到了。

剛走進門,便覺一陣濃濃的書生意氣撲面而來。

客店中無喧嘩聲,坐在堂中吃飯喝茶的人不少,但都溫文爾雅,偶爾低聲與同桌人交談,店家安靜地坐在櫃臺處看書,店小二在客人間來回忙碌着,偶爾聽到交談的人談論不合,兩人大聲争論,旁邊的人也會附和幾句,争論一番。

但總體上,比一般的客店安靜,與南紗腦海裏南北相聚,兩地距離甚大帶來的差異不可調和,兩者泾渭分明之感不同,唯一印象只是,原來都是讀書人。

年輕的店家見到南紗停在門口處打量店內,放下書本,擡頭看向南紗:“姑娘要住店還是用食?”

南紗這才回過神來,看向店家。

面容清癯的店家,一臉平和,全無市井商人斤斤計較的氣息。

南紗往前走了幾步,朝店家道:“我尋找一人。”

店家打開住客冊子,問:“誰?”

南紗頓了一下,方道:“雲夢宮的青旗先生可是住在此處?”

店家翻冊子的手一頓,再次看向南紗,細細打量着:“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南紗一愣,皺眉道:“南紗,範南紗。”

店家合上冊子,溫和地看向南紗:“姑娘可是從寧城而來?”

南紗遲疑地點頭。

店家大喜,一邊拉開右手邊的抽屜一邊對南紗道:“前幾日雲夢宮來了一信,說是要交給南紗姑娘,但店中無此人,信差道,多等兩日南紗姑娘就會從寧城而來,果不其然,今日就等到了姑娘。”

南紗莫名其妙地接過信。

店家樂呵呵地對南紗道:“青旗先生正是在店中休養,想必是水土不服,身體不适,我讓店小二帶姑娘前去。”

南紗躬身道謝,店家朝一位小二招手,随即又擺了擺手:“罷了,還是我帶姑娘前去吧,左右無事。”

南紗詫異地看着店家站起來,然後輕輕移正椅子,帶着南紗往後堂走。

王羅與孤霞面無表情地跟上去。

南北聚很寬敞,三進三出,店家帶南紗進了最裏面的院子,進了小樓,走到三樓時往左方向走去,輕輕敲了敲門。

一個書童開門。

南紗看向書童,道:“青居先生托我前來拜訪青旗先生。”

青居,青旗,師父對師兄一向敬重有加,寄予重望。

書童雖疑惑,但也閉門去通傳了。

店家看向南紗,笑道:“我原以為姑娘為雲夢宮而來的,沒想到是為了範太傅。”

南紗微笑,不語,範清平範太傅天下人皆知,但範太傅號青居居士,便少有人知了,南北聚,果然聚集的都是讀書人,也只有讀書人,方知道青居居士。

店家見南紗不語,以為自己打擾了南紗,便要告辭。

南紗拱手朝店家道:“謝過先生,不知可否得知先生名諱?”

店家颔首笑道:“在下斯年,南紗姑娘客氣了。”

斯年……

南紗一愣,店家已經拱手退下。

面前門開了,書童往旁邊一站,道:“青旗先生請幾位入內。”

南紗颔首,三人進房。

房間分隔為三間,中間待客,一旁置書桌,配筆墨紙硯,一旁是床榻矮幾,書童給三人倒了三杯茶水,方道:“先生身體不适,不宜見太多人……”

王羅與孤霞忙道:“我們就在這裏等候姑娘。”

南紗颔首,放下茶杯跟着書童往右走。

南紗心有萬千念頭,最終只彙成一念:幾月來,終于見到師兄了。

這路途果然艱難。

木環鈎,白紗帳。

厚重的淡黃色的絲錦被。

一位素衣中年模樣的人蓋着被背靠着床頭坐着,手中握着一本書。

聽到腳步聲,中年擡頭。

白淨臉,儒雅清明,難得地和想象中一致。

年逾四十,卻如青年般,年輕溫和。

南紗拱手:“師兄!”

青旗扯了扯嘴角,溫和笑道:“身子不适,無法向你回禮了。”

南紗擡頭,眼角微紅,偏頭看着青旗:“師兄……”

青旗放下手中的書本,轉頭看向床榻前的椅子,動了動了身子,南紗慌忙上前去扶。

青旗拍了拍南紗的手,道:“你坐。”

拍得和師父一樣的輕柔……

南紗颔首,往後退了兩步,将椅子移上前來,一坐下來,就捂着臉哭得一塌糊塗。

青旗靜靜地看着南紗,眼神溫和。

舟車勞頓,一路前行,趕了那麽多路,只為了找到自己,這麽一想,對這位小師妹的憐惜之情便漫上心頭。

二六年華,多少姑娘待字閨中,只有這麽一個小姑娘,爬山涉水,遠赴而來,途中的酸澀,只有自己方知吧。

青旗這麽一想,又伸手拍了拍南紗膝蓋。

南紗肩膀微顫抖,淚從指縫間滑下,途中的擔憂不安悉數洗去。

無聲無息。

☆、南北相聚(二)

? 病人畏風,房間窗戶緊閉。

床前椅子上,一位姑娘悄無聲息地哭泣。

不知情的人一看到,必定會揣測,床上的病人命不久矣吧……

書童端着南紗的茶水進門,乍一見到這一場面,不禁遲疑,陡然生出進退兩難之意,但青旗視線已經往自己這邊掃來,自己也不好退回腳步,只得硬着頭皮上前。

将茶水輕輕地放在床前榻幾上。

放輕腳步挪移出去,難得未曾發出什麽聲音,書童出門瞬間,猛地松了一口氣。

王羅、孤霞詫異地看着書童一臉戰戰兢兢後剎那放松的詭異表情。

書童這才反應過來,外間這邊還有兩位客人,慌忙不好意思地低頭,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堂堂雲夢宮先生的書童,竟然如此丢人現眼!

書童暗自咒罵自己一聲,再次擡頭時,便是面無表情,假裝剛才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安靜的房中。

南紗終于發洩完了,漸漸地将手放下來。

青旗将一塊手帕遞給南紗。

南紗靜靜地接過手帕,默默地擦臉。

青旗看向南紗:“師父曾在信中向我提及你,還有小天。”

南紗皺眉,詫異地看向青旗:“師父的信,一直由我代寫。”

青旗笑了笑:“師父老人家偶爾也有勤快的時候,他給我寫信時,提到你去了長留城。”

南紗尴尬低頭:“那便是我不在南山的時候。”

青旗颔首:“你的字跡與師父的字跡終究不同,我還是能看出的……這麽多年了,師父老人家的身體如何?”

南紗擡頭看向青旗,笑道:“師父道,他還可以上山打虎。”

青旗也笑了:“着實硬朗。”

南紗收回笑容,皺眉地看着青旗,又是一臉難過:“師兄……這是……”

青旗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向南紗:“無妨,只是一些小傷,養幾日便好,聽着墨道,你到雲夢宮後,不遺餘力地幫了雲夢宮不少……”

南紗連忙搖頭:“舉手之勞罷了,師父不希望雲夢宮亂。”

青旗颔首,随即問道:“你意在雲夢宮麽?”

南紗訝然,一直盯着青旗,久久不曾說話。

青旗笑道:“雲夢宮少許多江湖意氣,又不像京師那般沉悶,你若是留在那裏,師父和我都會倍感安心。”

南紗低頭,沉默片刻,方道:“我要去江南。”

青旗:“為何?”

南紗看着自己的手指:“師父想要知道江南的消息。”

青旗靜靜地看着南紗,良久,方問:“那你呢,你意下如何?”

南紗擡頭對上青旗的視線:“我……去一趟江南也無妨,我喜歡雲夢宮,卻也不讨厭江南。”

青旗突然道:“師父信中提及你時,也提到了尚枕,師父道,你和尚枕有一樣的倔脾氣,明明說着不會為師父所影響,卻還是時時刻刻心系着師父。”

南紗皺眉:“二師兄他……”

青旗移開視線:“過去的事,永遠都不會過去的人。”

南紗默然地看着青旗,眸中情緒萬千,思慮已繞過千山萬水,卻還是不知有何話語才是真正能安慰別人,同時能安慰到自己。

青旗暗斂了一些情緒,才轉頭看向南紗:“着墨先生之意,無論你何時到雲夢宮,宮中諸位先生都會歡迎的。”

南紗颔首,低頭道:“師父老人家又出山了,要與那些年輕人争一寸朝堂之地。”

青旗移開視線,看向床前紗帳,道:“此事我已經聽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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