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2)
,黑夜填滿了每一處角落。
濃烈的黑色越來越深沉。
小小的油燈,小小的焰火,照亮了桌子一角,光線暈開,勉強能看得清房間原貌。
房間很小,一張床,一個小櫃子,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便是房間全部家具。
光線被床櫃子桌子椅子拉出長長的陰影。
南紗坐在焰火旁,盯着焰火發呆。
門開了,油燈火焰微微一動,南紗轉頭看向房門。
孤霞站在門前看着南紗,頓了頓,方轉身關上門:“聽居然說你一直未睡,讓我到你房中向你彙報進展。”
南紗揉了揉太陽穴,沉聲道:“王羅還未回來麽?”
孤霞颔首,上前幾步:“我回來後只見過居然,王羅沒有來找姑娘,大概就是未歸。”
南紗用力按着眉心:“有些擔憂。”
孤霞搖頭:“王羅自有分寸,不會涉險。”
南紗望向孤霞,扯着嘴角道:“他若是有分寸,便不會常與你争吵了,王羅很自我,易沖動,偶爾做事會不顧後果,關鍵時刻卻很理智,正因為不知什麽時候才是他的關鍵時刻,因此難免擔心。”
孤霞不語。
南紗嘆了一口氣,看着孤霞:“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孤霞拱手:“我将鐘林引入了荀府就回來了,前日去了黃府、昨日去了周府,今日走一趟荀府,但我發覺,門外有人在盯着我,興許知道我們只是在挑撥離間,因此守株待兔,準備将我抓下,後來我按你吩咐,出城往北而去,傍晚時分才潛入城,拖至這大半夜才悄然回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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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紗颔首:“那便好,能起一些疑惑于我們也是好事,興許,他們只是以為我們在尋找藏身之處,而鐘林一直相信我未出城。”
孤霞皺眉:“那接下來又當如何?”
南紗看着焰火:“等,我已将搜集的證據抄錄幾份,分批次寄回京城,知府大人似乎截獲了部分,因此對我的搜索更為嚴謹。”
孤霞也看向焰火:“不會全部信件都被截獲了吧?”
南紗搖頭,篤定道:“不會,居處帶走的信件一直未被發現,他是大戶人家的城外貨物采辦,出城幾日了,居心道,居處藏物品的地方常人一般都無法找到,讓我們不必擔心。”
孤霞頓了頓,道:“城外附屬縣城村落有人聽到姑娘在博德城,也在尋找姑娘。”
南紗颔首:“居然已經在處理了,知府尋我,是為了讓我閉嘴,他們尋我,卻是為了讓我開口。”
孤霞低頭,片刻,方擡頭道:“姑娘,城中風聲一日比一日緊,若與鐘林正面相對,我無勝出的把握。”
南紗伸手撥弄着火焰:“我清楚,但此時的城外,比城內更不安全,鐘林相信我在城中,并不代表知府就相信,他們大翻城裏,卻一直未找到我,只怕知府已經急得要搜索城外了。”
孤霞點頭,不語。
南紗想了想,手在火焰上方一撥而過:“連先生之事,你可查清楚了?”
孤霞低頭看着自己的鞋面,遲疑好一會兒方道:“連先生進入了北狄境內,往王城而去,我們人手并未深入王城,不得先生的消息。”
南紗皺眉:“王城?”
孤霞颔首:“是,北狄王城戒備森嚴,我們失去了先生的消息,但王城平靜,看起來并沒有大事發生,因此,想必連先生安全得很。”
南紗縮回手,點頭,不自覺地用手指擦着桌面的劃痕。
孤霞看着南紗心不在焉的神情,低聲道:“這幾日,北面村被屠村的消息傳開了,大家明着暗地裏猜測着究竟發生了何事,人心惶惶。”
南紗手指敲着桌面:“這是自然,他們縱容發生的事情,自然由他們自己承擔,無論如何,大家都不無辜。”
孤霞颔首,不語。
南紗擡頭:“你去休息吧,不用陪着我。”
孤霞搖頭:“我不累。”
南紗皺眉:“縱使不累,時間也不早了,還是早點去休息吧。”
孤霞躊躇片刻,見南紗堅持,便告退了。
院中黑漆漆的,幾盞燈籠在走廊下發着幽幽的光,居然站在走廊一頭,看着黑漆漆的院落。
孤霞停住腳步,朝居然拱手,這才往自己房間方向走去。
居然嘆氣,突然開聲問:“南紗姑娘還未睡?”
孤霞停住腳步,轉頭看向居然:“王羅離開了一整日了,這麽晚了還未歸來,姑娘擔心,不願睡下。”
居然颔首:“我剛才與馬修提起此事,馬修已經出門去尋找了。”
孤霞轉頭看向黑漆漆的院落:“若是擋不住了知府的搜尋,還希望公子能找到一個安全之處,保南紗姑娘無虞。”
居然回頭看向孤霞:“那是自然。”
孤霞點頭,朝居然行了一個鄭重的禮,然後轉身往房間方向走去。
居然看着黑漆漆的院落,良久,又嘆了一口氣。
居心在孤霞關上房門後出現居然身旁,抱着劍靠在柱子旁:“居處抵達京城還需五六日,我們之前雇傭的信差手中的信件已經全部被知府截下,還好那些信差聽從了你的話語,不曾看信中內容,全都安全脫身。”
居然颔首,看着黑漆漆的院落:“既然都是惜命之人,大概也會有分寸。”
居心皺眉:“我只是擔心,這些信差過于惜命,毫無顧忌地将所有知道的消息全都抖出來。”
居然搖頭:“我并不擔心,他們知道的,只是範太傅的學生要将博德城所見所聞告知京城的太傅,并不知道雲夢宮。”
居心放心地點點頭:“那便好,如今知府似乎有些被逼急了,鐘林動作越發大了,周府的丫鬟仆人們都戰戰兢兢,擔心着範太傅學生牽連上自家老爺,使得全府都不得好過,周老爺正竭力地與知府盤旋,解釋周府一向站在知府這邊,但同時也将責任推往荀府與黃府。”
居然扯了扯嘴角:“雖然不會起到很大作用,但起碼讓知府大人有了危機感,對身邊開始了認真的盤查,城中這三大戶人家相互推诿,互相生疑,使得我們有了些許喘息時機。”
居心看向居然:“着墨先生上一次來信,莫非就是為了此事?”
居然回頭看向居心:“為何有如此疑問?”
居心仰頭看着走廊的燈籠:“你為此事奔波,盡心盡力,若非着墨先生安排,我們是不會插手城中事情。”
居然扯了扯嘴角,笑道:“着墨先生希望博德城平靜,不起暴動而已,畢竟,邊境不平,內亂此時起,這是着墨先生不願看到的。”
居心不語。
居然低頭:“已經許久不曾聽到宮主消息了,難免讓人擔心。”
居心随之嘆了一口氣,心事重重。
居然又看向居心:“除了北面村,有動靜的那幾座村落如今也消停了些許了吧?”
居心詫異擡頭看向居然,随即颔首:“正是,聽聞範太傅的學生來到了博德城,大家都似乎看到了希望,行為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激烈,并且知府大人如今将心思都放在了這位南紗姑娘身上,對附近縣城村落倒放松了些許。”
居然釋然:“也好,終于穩定了一些局面,我還是擔心這座城會亂,知府若有異心,對這飄搖江山無疑是沉重打擊。”
居心放下雙手,提着劍,一臉戒備地看向院牆。
一人從院牆上躍下,黑影在夜中看得并不分明,居心厲聲問:“誰?”
王羅詫異:“居心姑娘?”
居心遲疑地看着影子逐漸接近。
燈籠下終于看清了王羅模樣,居心放下劍,王羅問道:“居心姑娘,居然公子,這麽晚了,為何還不休息?”
居然定睛看向王羅:“等你。”
王羅:“……”
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王羅默想着,興許,一臉感激會很好。
還不待王羅醞釀好感激感情朝居然致謝時,居然又道:“南紗姑娘還未休息,你将今日之事與她彙報一次,免得她擔心。”
王羅詫異:“南紗姑娘也還未睡下?”
居然點頭,又道:“并且,馬修已經出門去尋你了,還未歸來。”
王羅驚詫,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
心裏暗暗自責着,竟讓那麽多人知道自己未順利完成任務,這是一件多麽丢人的事情啊……
居心見王羅還站在原地,不由得催促道:“還不快去,早點彙報清楚南紗姑娘也可以早點休息。”
王羅恍然大悟,急忙朝兩人道別就朝南紗房間走去。
黑沉沉的夜,微亮的燈籠,這些光線抵不住黑夜的侵擾,竟給人一種下一刻就要被黑夜吞噬之感。
居然看向王羅的背影,又看向院落:“看來,又要向馬修先生解釋一番了。”
居心則搖搖頭:“馬修先生會理解的。”
居然合攏雙手:“讓周府的丫鬟勤奮些,我們要知道的消息還很多。”
居心颔首:“放心吧,我已經吩咐下去了。”
居然颔首。
居心悵然道:“不知居處路上是否會遇到什麽危險。”
居然回頭看了居心一眼,扯了扯嘴角道:“居處看起來人畜無害,處事态度與我們不同且運氣一向很好,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居心瞪了居然一眼,懶得再與居然多言,拎着自己的劍回房間休息去了。
居然還站在原地,看向院落,似乎在等人,又似乎,什麽人都不等,純粹睡不着罷了。
☆、人心叵測(七)
? 鐘林将搜索力度放在城外後,城內安靜了許多。
大街上,人們擔憂不安地談起北面村全村被消滅的情景,知府大人下令徹查此事,毫無意外地,這件慘案正是近期興起的盜匪團夥所為,為的是謀財害命。
另有一種說法是,先前有幾位官差在北面村莫名消失,因此官差們大怒,一舉殲滅了北面村,整個村落,無一生還。
近年來,北面村大部分青壯年都入編軍隊,遠赴邊境,村子剩餘的俱是老弱病殘,因為這些村落承擔了大部分壓力,城中百姓安居樂業,突然之間,一整座村子就這麽消失,本來也無多大關注,但不知何時消息指向了整座博德城,将博德城整座城的居民“欺負”附近村鎮說得有板有眼,城中百姓竟開始不安起來。
知府大人焦頭爛額,禁止城中所有信差出城門,同時,城門防守比往常嚴格了許多。
師爺躬身向知府大人彙報城中百姓的情況,并且提及附近其他縣城村鎮已經消停了許多,不再像先前北面村那樣針鋒相對知府的策令,知府大人輕呼了一口氣,才又嚴肅瞪向師爺:“人還未找到嗎?”
師爺搖頭。
博德城領轄地大,城中已經封鎖甚嚴,範太傅學生的侍從都是往城外跑,因此知府懷疑鐘林之言,下令搜查城外。
樂極生悲,據京中的太師那邊傳回的消息所言,聖上前幾個月才誇獎博德城知府年輕有為,德才兼備,将農桑新政實行得如此得人心,并且百姓安居樂業,正是其他城的楷模,但幾月後的今日,一切都有露陷的危險,一想到未來被人人唾罵的情景,知府大人就滿心不願。
事情走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得不繼續走下去了,知府轉頭看向師爺,沉聲道:“若是抓到這一隊人,格殺勿論。”
師爺心驚,遲疑地擡頭看向知府,知府一臉煞神模樣,師爺顫顫巍巍地低頭:“是。”
若論官場中具狠辣之心的,知府大人定能位列其中,這是師爺出門後第一個在腦中閃現的念頭,陽光燦爛,師爺擦了擦額頭,轉身往前堂走去,将這命令傳達下去。
小院廚房內,炊煙袅袅,居心蹲下給竈內添柴火。
南紗站在廚房門前,看着居心洗米切菜煮飯,一切有條不紊。
閑暇間,居心回頭看向南紗:“南紗姑娘餓了嗎?”
南紗搖了搖頭:“只是想問問,姑娘需要幫手嗎?”
居心揮手:“不必,我不習慣幫手。”
南紗颔首:“打擾了。”
居心笑道:“無妨,午飯很快便煮好了。”
南紗點頭,離開了廚房門。
孤霞坐在茅草亭子內,正看着棋盤,她緊皺眉頭,黑白子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棋盤上。
南紗走進,孤霞擡頭看向南紗:“姑娘……”
南紗颔首,看了看棋盤,王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南紗回頭看向王羅,王羅興奮地拿着一本書朝南紗快步走來。
南紗疑惑地看向王羅:“居心不是讓你在房中好好休息嗎?”
王羅停在原地:“醒了後睡不着了,都睡過半宿了,什麽內傷都被治好了。”
南紗不語。
昨夜裏王羅回到院中,因黑暗看不清其臉色,大家并未注意到他臉色蒼白受了內傷,帶他向南紗彙報城中有多少人已經開始關注北面村滅村一案後,他突然倒下,驚得南紗手足無措,慌忙出門找人,還好居然并未回房休息,随着南紗前來将王羅搬回其房間,孤霞與居心被驚醒了,在一旁盯着,衆人一夜無眠。
因城中風聲緊,居然不敢輕易請大夫,居心略懂岐黃之術,硬着頭皮為王羅診斷,虧得王羅身子素質好,這才脫險,居心便叮囑王羅要小心休息,好好養病。
搞得王羅總是郁悶地以為自己是否得了不治之症,而面前這些好心人不願讓自己傷心,因此向自己欺瞞病情,這種念頭重複來重複去,竟讓王羅十分不安,總感覺自己命不久矣,早晨悄悄問孤霞,被孤霞一搶白:“就你這模樣,想得絕症也難。”
王羅這才稍稍放心,突然,更加思念故鄉了,若是歸家,就不再出遠門了,這紛亂世道,總讓人傷心難過。
王羅就這麽回想着,又是一臉黯然。
南紗皺眉:“你這麽急切,所為何事?”
王羅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擡頭看向南紗,遞過手中的書本:“這本書是我從知府案偷來的,放在一個十分精致的匣子裏,我覺得可能會有用,便取來了。”
南紗眉頭打結:“莫非,你正是為了這本書而被知府的人打傷的?”
王羅微點頭:“突然就被發現了……”
南紗接過王羅手中的書本,書中畫着各種圖案,卻無文字,南紗看不懂,只得合上書本:“這本圖冊,興許有深意,只是,我看不懂。”
居然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南紗身後:“什麽圖冊南紗姑娘看不懂,可否讓在下觀瞻?”
南紗将手中的書本遞給居然。
居然接過,慢慢地翻頁,細細思索着。
南紗轉看向王羅:“你內傷恢複得怎麽樣?”
王羅搖搖頭:“無妨,只是早上起床感到氣血凝滞,很難打通,想必過兩日便好了。”
南紗擔憂地問:“不如,我們請大夫來看看吧?”
居心端着早飯出廚房,經過這一小茅亭,聽到此言,不由得回頭望:“請大夫來看什麽?”
南紗看看王羅,又看看居心,不語。
居然将書本合上,問居心道:“王羅氣血有時凝滞,你可有調解之法?”
居心颔首,端着托盤一邊走一邊對王羅道:“待會兒我再給你把脈。”
王羅嘴角一抽,連連擺手道:“不必不必。”
居心腳步微頓,回頭瞪了王羅一眼:“你說什麽?”
王羅連忙放下手:“什麽都不曾說過。”
居然轉頭看向門外:“算起來,這時辰,馬修也該回來了。”
南紗皺眉:“他出門了?這段時間,我們還是不要出門為好。”
居然聳肩,頗為擔憂道:“昨夜他一夜未歸。”
南紗低頭想了想,嘆氣道:“也罷,這本圖冊,你看出了什麽?”
居然搖搖頭:“不知,興許也真的只是一本圖冊。”
南紗不語。
王羅一臉失望:“它可是放在最精致的匣子內,匣子還有機關,還好我見過這種機關,才不至于被暗算到。”
居然看向王羅:“興許重要的只是那個機關,為了讓人打開那個匣子,表面自然要精致。”
南紗低頭:“知府大人府邸戒備森嚴,卻要為這一匣子裝上機關,究竟是為了防我們,還是為了防身邊人?”
居然詫異,掃了南紗一眼,不語。
孤霞看着衆人面色皆認真肅穆,也低下頭來思索。
突然,居然搖了搖頭,看向王羅:“你潛入知府府邸時,府中防守如何?”
王羅茫然地搖搖頭:“戒備一般,并不森嚴……”
南紗盯着那圖冊。
居然也死死地盯着那圖冊。
居心站在主堂門外朝幾人喊道:“吃早飯了,你們不是剛剛都在喊着餓嗎?”
居然突然低呼:“不好……”
南紗猛地看向居然,居然朝後院跑去:“你們跟我來。”
後院有一地窖,入口在院牆處的狗洞旁大石頭下,端的是大方顯眼,若隐若現。
居然移開石頭,南紗先行走下地窖,王羅孤霞莫名其妙地随着鑽進去,居心抱着幾人的包袱慌忙跑來,朝着洞口塞進去,包袱口松開了,衣服從洞口撒下來。
地窖陰暗潮濕,孤霞連忙接着衣服,不讓衣服掉到地上。
居然移動大石頭,地窖光線被阻隔了。
漆黑一片。
王羅低聲咳嗽了一下。
南紗連忙從孤霞手中接過衣服披在王羅身上,孤霞伸手扶着王羅,三人朝地窖深處走去。
居然與居心匆匆走向前院,居然跑到茅草亭下,掀袍坐下,看着棋盤。
居心剛轉出走廊,站在主堂大門,門就被踢開了。
居心慌張地擦着手,惘然地看看官差,又看看居然。
官差蜂擁而入,居心顫抖不已,居然默默地站起來:“你們要幹什麽?”
鐘林站在官差前面,冷聲道:“搜!”
居心驚恐地看向居然,憋出兩滴淚珠,舉手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嬌弱無措道:“相公……”
居然嘆氣,正要朝居心走過來,一位官差舉着劍指向居然:“不許動!”
居然瞪了那官差一眼:“我娘子在哭。”
官差頓了頓,厲聲道:“那還不快走?”
居然朝居心走去,期間被身後的官差推了一把,居然踉跄了一下,居心慌慌張張地撲進居然懷中,顫抖着問:“相公,他們為什麽要搜我們家?”
居然搖頭,輕輕拍着居心的背,柔聲道:“娘子,別怕,他們很快就走了。”
俊男美女,一身粗衣布服不損其容顏,正上演的伉俪情深,亮瞎了一衆官差的狗眼。
鐘林暼了兩人一眼,皺眉。
鐘林前進幾步,見到了茅亭內的棋盤棋子,瞥向居然,冷聲道:“你好棋?”
居然頓了頓,惘然地看向鐘林:“好奇?我不好奇……”
正是被吓得頭腦轉不過來了的神情,鐘林皺眉。
居然看到鐘林看了棋盤一眼,這才反應過來,正聲道:“家道中落前,我一度喜歡棋藝,但後來為生計所迫,甚少下棋,今日娘子宴客,我留在家中,感到無事方取出棋盤,自己與自己下一盤。”
鐘林回頭看向棋盤,颔首不語。
居心伏在居然懷中,依舊瑟瑟發抖,居然視線暗暗地追逐着鐘林,待鐘林看過來後,就悵然地看向院牆。
似是在感慨物是人非,家道中落後,竟成了被欺侮的對象,居然內心掙紮片刻,方不解地問:“不知大人今日光臨寒舍,所為何事?”
鐘林扯了扯嘴角:“何事?正是為了處理冒充範太傅學生之人在城中妖言惑衆,蒙騙百姓的事,聽聞,他們在你院中出入,與你有不可告人的勾當!”
居然大驚,随即憋紅了臉,争辯道:“這是污蔑!我就知道,縱使我今日淪落至此,也還是有人看我不慣!”
鐘林擺擺手,似是不忍再聽:“若是污蔑,我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居然還要再解釋,鐘林已經邁開腳步,朝主堂走進去。
居然氣不可遏,喘着粗氣,卻又默默地忍耐着。
一看就是清白無辜。
☆、人心叵測(八)
? 官差在院中四處搜索,沒找到人,卻抱出了各式刀劍,刀劍被扔在地上,發出“哐當”聲響。
鐘林進了主堂一看,桌面擺着豐盛的早點,這量都能喂飽四頭肥豬,作為尋常人家的早飯,多得有些過分。
居然半摟着居心,冷眼看着官差出出入入,似乎剛才的憤恨都迸發出去了,現在只剩下冷眼旁觀了。
鐘林背着手從主堂走出來,掃了兩人一眼,看着地上的刀劍,道:“這刀劍,趙公子,你一介書生,哪來這麽多的刀劍?”
居然平靜地掃了鐘林一眼,扯着嘴角道:“祖父喜愛收集刀劍,難道鐘大人忘了?當日大人兄長在祖父壽辰時還曾送過一把巨擘呢……但大人貴人多事,自然記不起了。”
鐘林臉色神色莫測,盯着居然的眸中帶上了幾分莫名的恨意。
居然本名趙望晖,曾經,趙家也是博德城大戶人家,那時周家和黃府財力遠遠弱于趙家,但後來趙家生意失敗了,家産散盡,祖父與父親俱在這場變故中郁郁而終,剩下的子侄不多,除了居然,其餘的兄弟姐妹都已經離開了博德城這塊傷心地,只有居然,為了一些不确定的傳言留在了這座城。
當然,外人也只當居然想要守住本家而已,畢竟,背井離鄉需要太大的勇氣,而居然對博德城,也算是知根知底的。
居然視線落在地板上,手上溫柔地拍着居心的背,似是回想着遙遠的舊事。
聽到居然提起自己的兄長,鐘林恨意幾乎無處釋放,死死盯着居然,無奈居然似乎一直不在意鐘林的目光,只是一心牽挂着自己的娘子。
鐘林頓了頓,才又問道:“那今日,你們宴請的客人又是誰?莫非要和你們共同吃早飯?”
居心怯怯地擡頭看了鐘林一眼。
梨花帶雨,竟讓鐘林有一種自己就是罪人的念頭。
竟吓到了這個嬌憨的美人……
居心低頭,輕聲道:“都是我的姐妹……她們是大戶人家的使女,聽聞她們今日休息,我便請她們今日前來一聚,怕她們來得太早我沒準備好招待,所以早飯就多做了些……”
話未盡,居心又縮回了居然懷中,居然一臉憐愛地摸了摸居心的頭發,低聲道:“別怕……”
鐘林眼眸一頓,移開了視線,四處亂搜的官差陸續回來彙報。
這座小院只有一扇門,後院只有一個狗洞,其餘房間也沒有什麽奇怪之處。
鐘林皺眉,随即朝居然道:“既然你們今日宴客,也不介意多接待一下我們弟兄幾個吧?我們弟兄多數未娶,也想看看夫人的姊妹們是否都如夫人這般溫柔可人……”
居心臉剎那白了,似受到了極大驚吓,朝鐘林擺手道:“普通使女,怎敢高攀諸位大人呢……”
居然則低頭安撫着居心,居心連連搖頭。
居然沒轍,擡頭看向鐘林。
鐘林哈哈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居心臉白得更加厲害了,竟有瑟瑟發抖之意。
鐘林看到後,臉一黑,吼道:“莫非夫人認為,我們這些弟兄配不上你的姐妹?”
居心不語,更加用力地縮進居然懷裏。
搞得居然竟有一種被戳到癢處的尴尬,摟着居心的手加重了力度。
居然頭皮一麻,莫名其妙地嘆了一口氣。
鐘林也不再咄咄逼人,各弟兄也只是自發自地尋了一個位置坐了。
居心急得似乎都要哭出來了,委屈地看看居然,這才慢慢地從居然懷裏鑽出來,搓了搓手道:“我,我這就去給幾位官大爺做一些吃的。”
鐘林默許。
居然也想随着居心走去廚房,卻被鐘林扯住了:“你一個大老爺們的去廚房幹什麽?”
居然一臉正氣:“幫我娘子打下手。”
鐘林滿臉抑制不住的夷鄙:“坐着,大老爺們的不沾廚房之事。”
居然嘆氣,朝鐘林一拜:“那我就陪鐘大人話一些家常。”
鐘林眼角抽了抽,正想呵斥:“大老爺們的唠什麽屁家常!”
還未來得及說話,院門傳來了敲門聲。
鐘林皺眉,朝身後一個官差使一下眼色,那位官差站起來朝院門走去。
門開了,門外一位丫鬟服飾的女子頓了頓,戰戰兢兢問:“你……你,你們是……”
那位官差皺眉:“你是誰?”
丫鬟退後幾步,她身後也站着幾位女子,皆是樸素裝扮,驚懼地看着門內的官差,再慌慌張張地看了幾眼站在門外守着的人。
一群被大灰狼圍繞的小白兔。
站在門內的官差又問了一句:“你們是誰?”
為首的姑娘慌忙低頭:“請問……趙……趙……”
話語卡在喉嚨,無論如何都憋不出來。
還好,鐘林已經和居然走了出來,見到門外的女子,鐘林皺眉。
居然一臉溫和地看着衆人:“請進吧,心兒已經等你們許久了。”
鐘林死擰着眉頭。
居心端着點心出門,見到這群進門的女子,一時眉開眼笑:“你們可是來了!”
心中大石終于落地。
居心連忙端着點心進屋,放在桌上就用圍裙擦了擦手,匆匆趕出來迎接衆位姑娘。
院中一時喜氣紛紛,只是這些姑娘視線偶爾碰上了一旁的官差,都惴惴不安地縮回來,安靜少許,不一會兒,又被莫名的喜悅籠罩。
鐘林站在院中看了衆人幾眼,臉色十分難看地一甩袖子,走了。
居然連忙走到院門前送客。
末了,居心視線碰上鐘林那冷冰冰的視線,慌慌張張地低頭。
鐘林憋了一肚子火,終于帶着自己那群手下撤離了這座小院。
表面上撤離了,卻還是在院外安插了不少監視人手。
院門剛一關上,居心便松了一口氣,拉着那一大群姑娘往主堂走:“你們吃過早飯了嗎?”
姑娘們搖頭:“還未,早上聽到你們院子被包圍了,我們就匆匆趕來。”
居心疑惑地看向她們:“誰向你們通風報信的?”
帶頭的丫鬟颔首道:“那人說他叫馬修。”
居心颔首:“多謝你們了,幫我們圓謊了。”
丫鬟皺眉:“那些官差為什麽要圍住你們的院子?”
居心聳肩:“聽說是我們窩藏了假裝範太傅學生的通緝犯。”
丫鬟大驚:“這可是真的?”
居心搖頭:“誰知道呢,禍水一來,擋也擋不住,只能默默忍受就好了。”
丫鬟憤恨:“盡是冤枉好人!”
居心拍了拍那丫鬟的背,笑道:“好了好了,這不是已經走了嗎?”
丫鬟們才稍稍平息心頭怒火,随着居心安排坐在桌前吃早飯。
居心遞了一雙筷子給居然,居然接過,也坐在一旁吃了起來。
丫鬟們倍感壓力,吞咽聲也小了許多。
竟與少爺同桌而食……
這些散落在不同大家的丫鬟,大都是曾經的趙家出來的,趙家衰落後,有傳言表示趙家衰落是被周家陷害的,居然想要查出真相,因此留在博德城,居心則是雲夢宮的信差,宮主曾來到博德城,表示能為居然找到真相,但要求居然加入雲夢宮的消息組織,那時,心思還十分單純的居然同意了,直到如今成為博德城據點的支撐者,居然一度十分郁悶,居心與居處基本上不參與居院日常事務,興起就出去探查消息,興盡,就整日整日地不知所蹤。
年歲一點點增加起來,就算當年那些龌蹉事全部浮出水面,居然心态竟也端平了,居心與居處不管事,甚少知道居然在忙碌什麽,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感興趣……因為個人差別太大了,每人都相當有個性,各自管着各自的一畝三分地。
居院就這麽一年年地蝸居一角,不為人注意。
就連這群依舊忠心為主,以趙望晖為首的丫鬟們,都不曾知道,這座院子就是雲夢宮的據點,大家模棱兩可地活着,難得糊塗。
吃過飯後,居心陪着這群姑娘出門,以逛街為理由,繞着自家院子一圈,發現了不少鐘林的暗點。
賣胭脂水粉的小巷裏,衆位姑娘走走停停。
路轉彎處,馬修站在一旁,居心走過時,馬修輕聲問:“姑娘呢?”
居心一邊把玩着手中的香粉盒,低頭道:“在安全之處。”
馬修兩眼直視前方,面無表情。
居心身邊的姑娘毫無所覺,簇擁着居心轉向了另一條布匹鋪面林立的大街。
居院。
居然坐在小亭子裏,将棋子收入棋罐裏,面無表情地合上棋罐。
好幾道視線明裏暗裏地集中在自己身上。
居然扯了扯嘴角,站起來,背着手打量着小院子。
随即,居然到井前提了一桶水,走到後院的菜圃前,慢慢地澆水。
暗中監視的人面無表情地抽了抽眼角,移開了視線。
居然放下水勺,看着一畦綠油油的菜地,眼神溫和。
閃瞎了觀衆的眼睛。
☆、人心叵測(九)
? 暗黑的地窖,牆上的油燈被點亮,如昏暗的洞穴般,藏着避世的野獸。
南紗一行人順着那條似乎沒有盡頭的路前行,王羅舉着火折子,一路上不停地點亮牆上的油燈,小小的燈架子,燃起的燈火消耗着不多的氧氣,孤霞走在最後,一揮手,身後的油燈悉數熄滅。
路似乎無窮盡,在這幽深晦暗的地下通道裏,時間被劃分得十